下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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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坡岭大队的陈焕人几乎把大队的领导位子一个人全当完了。他是一把手,不仅兼着大队长、民兵营长的职务,治保主任刚病死没找到合适人选,他都要顶上这方面的工作,连妇女主任躺倒不干了,她村一新婚夫妇房事不合,打闹离婚的事也要由他评判拿主意。眉毛胡子一把抓,一年到头开会又多,这任务那任务,应付这些事,陈焕人感觉很累,真想把肩头这些担子交出去。
  坡岭四队的符家干渴望自己大队民兵副营长的职位扶正,他尤其想接过大队民兵营长或治保主任的担子。
  符家干这年二十三岁,十八岁当坡岭大队的民兵副营长,脑瓜子活泛,办事麻溜。接民兵营长或治保主任的担子非他莫属的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可是他向陈焕人先明说后又多次暗示仍不管用。
  陈焕人了解他,他急陈焕人不急,不想把这副担子轻易地就交给他,原因他没琢磨透,就是觉得不踏实,陈焕人想继续考察符家干。
  前次两人去公社开护林民兵会,路过那条雨后水涨起的溪流,平时溪流清澈见底,水流不过脚踝,眼下的涨水没过腿膝关节,就是水湍急而已,蹚水过去不成问题。
  他俩走到那,符家干不由分说,背起陈焕人下水走,陈焕人直喊不用不用,我能走。符家干双手反后把他托紧背上,任由陈焕人挣脱晃动,忽然,符家干一个趔趄倒下,俩人即刻淹在水中。
  他仍紧紧把他背着,陈焕人呛了一口水就挣脱了,并气恼地说,这水不算啥,叫你别背嘛,万一脚滑了咋办?符家干说,我想背你过去,谁知道摔了呢。
  符家干背陈焕人可能是想讨好他,反而弄巧成拙。陈焕人觉得他有点假,水浅不急,而且用得着背他吗?还怀疑他故意摔倒。
  他不久便知道,治保主任的位子陈焕人想让德高望重的人当,他不沾边,而不愿把民兵营长的位子交给他还有个原因,陈焕人把符家干与大队另一个民兵副营长陈小楞作了比较。陈小楞,比符家干大一岁,陈焕人村里的堂弟,退伍回村已两年。未成家,人老实巴交,忠诚,愣头青,叫干什么没二话,执行大队的任务不打折扣。陈焕人就喜欢这种好使唤、没多少心眼的人。
  两天前,陈焕人派陈小楞带领大队二十多个民兵,到山里的一块地去抢种橡胶。
  抢种的近百亩橡胶山地位置,接连着农垦兵团、青绿农场、十五连分不清的地界,是坡岭大队和青绿农场的争议地。十五连是青绿农场新建的知青连队,由原场老工人领导,带一帮从广州来的知青在这地上开荒,准备种上橡胶。
  在新开出来的争议地上,知青们先后挖好种植橡胶的穴位,这消息随即被符家干打探到,他向陈焕人出主意,这地是争议之地,凭什么就让他们农场开荒占了,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抢种下橡胶造成既定事实,争回这块地。
  符家干在这事上并非想立头功,他隐约觉得争回这块地绝非易事,谁出头都不会有好的结果,但他却自告奋勇多次向陈焕人请缨,由他带民兵去干。他想,只要陈焕人同意了,他才能作出恣态想出原因,换由陈小楞带队去干。
  谁知这正中陈焕人下怀,慎重起见他没有立即答应。他确实首先想到了陈小楞,也因陈小楞是他看好的人,还认为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先试一试,有机会让陈小楞去干,让他先遛出点成绩来。
  不久便定下了陈小楞带队。符家干眨着眼很高兴,却让人看见他不乐意的神情,嘴上不说,心里直磕。你向着陈小楞,那就由他干去,这回有戏看了。
  等入夜深沉,陈小楞带的坡岭民兵队伍就在那块山地种上了橡胶苗。
  因为是慌里慌张地抢种,他们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黑灯瞎火地干,借月光的照明,沿山地新开垦的环山行梯田橡胶穴位,两人一组,一人放橡胶苗,一人回填土,犹如打仗埋地雷般种下他们带来的橡胶苗。尚存大部分的山地橡胶穴位没种完,天边初现一片亮光。
  这些橡胶苗是符家干对纠纷地产生想法,提前以大队名义,向青绿农场其他老连队讨要的赞助。符家干向农场讨要的橡胶苗,由陈焕人派陈小楞带人去抢种,民兵营长的位子总在符家干的心里七上八下。而面对种上标记性的环山橡胶苗,陈小楞高兴的是完成了任务。他没想什么民兵营长的位子,特别得意,站在高坡上,披着朝霞对大伙说,这块地自古就是坡岭的,不属于他们兵团农场,坡岭胜利咯!
  就在他打着手势,准备撤回去时,清早山沟那边来了五六个扛锄头拿砍山刀的开荒知青,他们发现有人在他们开垦的土地上种橡胶,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小楞自然上前作一番声明,大家围做一团。
  凭什么说是你们农场的土地,土地是国家的。知青说。
  “我们祖宗的山林,你们农场的土地边界在沟的那边。”陈小楞说。
  陈小楞一伙人和知青闹起来了,无法冷静下来。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无法说服谁,说又变成了吵,吵又变成了喊,谁的大声谁都不怕。
  一个知青推了陈小楞一把,你以为你们人多我们就怕你吗?敢来我们的地盘种橡胶,好久不打架,爷我手痒。接着就是一记冲拳打在了陈小楞的肩膀。
  陈小楞这下的愣劲头可派上用场了,你什么东西,臭小子动手打人,我怕你是鬼。他高喊,收拾他!
  他带来的民兵一拥而上,双方丢下手中的工具相互指责、相互推搡,乱成一团。陈小楞仗着人多,越往下怒骂喊打,知青这边的人越寡不敌众,作溃逃散。
  这场纠纷双方还算克制,没有出现动用锄头、砍山刀工具伤人的,但那先动手的知青还是被拳头打得很惨,他死扛硬拼,鼻青脸肿,最后一个才跑掉。
  陈小楞叫人收拾现场,收缴对方掉在地上的锄头和砍山刀,得意洋洋地打道回村子。
  纠纷的消息传开,村民中不少人认为他当了一回英雄,他真能干,为我们争回了土地。他没少听表扬,欣欣喜喜然,他给那村原先谈的姑娘家,带去一把纠纷现场知青丢下的“金鸡牌”新锄头,当战利品相送。看到的人说,没钱就送锄頭,把姑娘挖回家。他不傻不愣,可是姑娘家的爹妈不认同,把他的锄头扔了,叫他拎别的来再上门。
  这天,陈焕人在大队部里把陈小楞唤来,指着丢在地板上的收缴的几把零乱的锄头和砍山钩刀,拍着桌子对陈小楞说话,那砍山钩刀正在闪着瘆人的寒光。   叫你夜里带人种橡胶苗,种完就走,打人干什么?这刀要是伤了人命,你吃得了吗?
  他们先动手,我们是被逼还手。
  还手打人,还把人家的工具收缴,你好神气哦。
  ……
  这时符家干不请自来,他奸笑着,进门伸出顶呱呱的姆指,小楞兄干得好,别说我们农民好欺负,领导你说是不是?
  陈焕人白他一眼,烦他火上浇油,出了事你高兴啊?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小楞哥确实完成了任务,闹起来才迫于还手的嘛,对不对?他很认真地说。
  符家干看着陈焕人的脸说话,他停不住话头,不过话说回来,美中不足的是,那地上如果全抢种上橡胶,我们这边争回土地的份量就更多了。
  难不成先下手为强就能既成事实?没那么简单吧。况且闹起来,打了人家的人。陈焕人不说话了,幸好这事没闹大到难以收拾的场面,他一时理不清头绪,这事的曲折是非以及下一步的思路在哪?他还没想通。
  符家干靠上去小声地说,我们的橡胶苗还剩不少,我再去弄点,叫小楞再次带队去种完,补补过就好,如果小楞不想干了,那我去。
  惹上了对方的纠纷麻烦,你主动想去?陈焕人不相信他说的话。
  陈焕人脸露为难,打了人,收了人家的工具,再去抢种行不行啊?
  符家干神情轻松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到时向对方道个歉,把工具还回去不就对了,不过橡胶苗继续在夜里悄悄补种完成,这一手不能放弃。
  他兴致满满,又说,这叫打归打做归做策略,明里暗里计较,不跟他们农场搞一手,我们的地就没了。
  这话直接把陈焕人说懵了。
  陈焕人好像认可了这事,说到底就是跟农垦那边过招。什么补种,陈焕人头脑也并非完全发昏,地界不明,先占先得,还不是在人家开好的纠纷地上去抢种,他又拿不定了主意,说等等看。
  当时确实因土地界线不明,个别地方社场队之间纠纷时有发生,坡岭人也时有所闻,让人没想到的是坡岭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在接下去的时间里,最让坡岭人关心和不安的是农垦场子那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一点风声都没有,像风吹树枝样过去了。
  坡岭人反而自己沉不住气了,四处打听,一会儿听说村子这边打了人,农场要来抓人,一会儿又传说农场不当回事,觉得小事一桩,大家可以坐下来协商解决,但就是不见其派人主动上门解决问题,人家不主动,坡岭人更不会主动。坡岭人终于松了口气,认为不过如此,做了又如何?我的山林土地你们侵占没理了吧?我们不作为不争取哪能争回自己的东西。
  在焦虑和希望中等待的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过去了十天半个月。看来,全大队的人就数符家干最惦记着这件事,就算乡村所有人都对这事不上心,对这事失去了兴趣,他却三天两头往农场跑找人打听这件事。他可能知道的更多,时不时给陈焕人说,放心,他暗中跟踪着对方的信息,没有风吹草动说明对方认这个事了。
  在一天夜里,他唤上陈小楞,潜回那片山里的纠纷地打探实况。
  夜色朦胧,静寂中他们行走在梯坡地上,看清了前次陈小楞带领人抢种下的橡胶苗还在。由于天气炎热,随意种下,已经枯死了不少,梯坡地上一株株孤零零的橡胶苗像见着久别的主人,在山风吹拂时摇动着几片可怜的叶子。
  陈小楞说,没啥动静,好啊,我以为他们要把咱种的橡胶苗拔掉,夺回这块地。符家干说,对,不来看不知道,他们不占理,默认了。不如我们继续种完这块地。陈小楞说,好,回去我找陈焕人说一声,说干就干。符家干说,小楞你尽管干好了,我支持你,为大队立一功,今后民兵营长的位子就是你的,你没看出这是陈焕人的意思?陈小楞咧嘴,符营长别夸我,我不行,你行。陈小楞提前叫符家干为营长,那是心服口服的表现。
  几天后,陈焕人很快同意陈小楞又带队伍过去那片地抢种橡胶。
  也是在这个月色朦胧、山林沉睡的午夜,也是在那个时间点,他们到达抢种地,所有人摸黑过来,不过这次来抢种的人更多,比上次多了一倍,顺带了更多的橡胶苗,符家干也答应随后赶去。但陈小楞一直没见着他来。
  当所有人就着夜色种下第一株橡胶苗时,胶地东面的防风林子边先亮起几束明晃晃的手电光,紧接着南西北边也一起亮起几十束手电光,有人喊了,放下工具,站住!别跑!
  坡岭抢种橡胶苗的人就这样被突然包围了。三更半夜的,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坡岭人认为地是他们的,他们没有惊慌。估计对方农场来了几倍于他们的人,看着黑压压的一圈圈向他们围过来,那气势轰然压倒对方,仿佛要把现场抢种的人一网打尽。
  他们有戴割胶头灯的、打手电筒的,最威风的是他们不少人中,年轻人清一色绿军装,肩上背着半自动步枪,有的手握冲锋枪,多是武装连的人员。他们的所有灯光横扫抢种橡胶的他们,很亮眼,亮到坡岭不少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他们想跑也跑不掉,更没有人敢说奋起抗争的事。
  他们全给震住了,很难再发生意外的事。
  对方走出个像当头的、穿军装的年轻人开始说话,坡岭的乡亲们,我们不想这样,也不会威胁你们,这样是为了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你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抢种,不利于事情的解决,我们兵团农场将很快跟当地公社和县协商解决这块地的纠纷问题。你们现在就回去吧,不要再来做这种偷偷摸摸的蠢事了。
  紧张的气氛开始缓解,大家都松了口气,坡岭这边的人开始收拾工具,陆续撤走。难免有人忿忿不平,大声骂的、小声音议论的不少。
  但有一个人他走不了,他就是陈小楞。他被扣下了,因为他打了人,当头,对方要带回农场保卫处审查。
  这一下,让坡岭人想不到,简直措手不及。
  扣下陳小楞的消息传回后,惊动坡岭上下村庄。有人说召集民兵营去跟他们干,但立刻被在座的大队民兵退伍兵反驳,你知道兵团农场他们多厉害不?他们有武装连,上百人,装备有步枪、冲锋枪,还有迫击炮,只要一炮就轰死你基干民兵那几支破步枪……   说这屁话干什么?想打仗啊,找死。陈焕人喝住议论,想拍桌子定个调子,这个调子着实难定。下一步如何是好,他们是不是拿陈小楞当人质,逼我们上门作承诺,还是有什么想法,要不要赶快向上级公社请示,陈焕人继而抱怨起符家干,脑袋瓜更大了许多。
  符家干说,我最担心小楞兄弟被他们扣着没什么好果子吃,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人捞回,再从长计议。
  他察颜观色观察陈焕人,嘻嘻,要不您老大驾光临一趟去捞人,保证没问题。啥事您都能当场拍板。
  陈焕人这就拍办公桌子了,“啪”的一下不是很响,手就发麻。我拍桌子没用,你是干什么吃的?
  符家干討好他,嘻嘻,那倒也是,谁不知道我们这边你当的家,农场太强势,去谈万一把您也扣下……
  这话点了陈焕人的脉,他更火了,敢扣我?想啥没屁用,都是你的好主意,你不去捞人谁去,赶紧不?
  符家干忍不住回了一句,对,怕啥,咱不也是有一个营的民兵作后盾吗?
  大队部门外,站着陈小楞的谈爱对象,眼圈发红,她对符家干投去期待的眼神。
  符家干此时稍显轻松,在走回家的路上哼起调子,就是打虎上山那出戏。他回家跟老婆说一声,吃过晚饭,再去陈焕人家里跟他道别,去捞人,非他莫属了。
  他人一进陈焕人家门,陈焕人不耐烦地斜他一眼,刚想说你怎么还没去,吓了一跳,问,你这是去坐监牢吗,背个背包干啥?他装得像样,惨态,这不,万一我不答应他们农场的条件,他们扣下我好有个睡觉的包袱,到时你可要给我家的说一声,我好不容易要生呀,不,老婆要生了,你不能不管,知道不?
  哎哟哟,陈焕人想拍桌子,没桌子,只好拍自己的屁股,都啥时候了,还不快去,花工夫扯裆毛啊你,——路上天黑,记得带灯啊。
  符家干临危受命,危急时刻,连夜勇闯青绿兵团农场捞人,这将成为他日后对人津津乐道的口碑。
  打手电走半个多小时到了农场,对于符家干声言代表坡岭大队到来的当晚,人家农场领导没有及时铺红地毯热情地迎接,却也是给了想解决问题的面子。
  安排他睡农场招待所的单间,他身上的背包一刻也没离开身边。招待所的服务员笑他,你是贵宾怕没地方睡觉,带背包干啥?他说,啥叫贵宾,你猜我背包里是啥?轰……服务员想半天才明白他的轰动作,哇——坏人啊?慌慌张张地跑去报告农场保卫处。
  保卫处长于弘毅,是个穿没有领章帽徽军装的年轻人,同时身份还是青绿农场的副场长、武装连的副连长(连长由军人任),他就是那晚带队去包围坡岭人抢种橡胶的领导。他知道符家干,告诉服务员不必惊慌,量他没那胆,那是大话、玩笑话。
  这次抢种事件发生后,符家干暗中跑农场了解事态的情况,私下与于弘毅见过一面,双方通了气,他应是知道农场这边的态度,包括预先要扣人的事。他为什么会怂恿陈小楞再次去抢种,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怎么回事。
  第二天,于弘毅跟符家干在招待所一同吃早餐,他这才问起陈小楞关在哪?他还好吧之类的话。
  于弘毅哈哈大笑,你到现在才关心起陈小楞,据说我们这边的青年人,有先动手打人的责任,所以我给陈小楞好吃好喝,没追究他什么,就住在保卫处,就等你们领导过来表个态,协商解决纠纷地的事。
  符家干明知故问,你们这是抓人质逼我方上门讲条件?于弘毅说,没那意思,就是想看下你们的态度,有纠纷不能那样搞抢种,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符家干说,那怎么搞?于弘毅说,大家都别乱来,等公社和县里以及我方的上级单位共同来解决。你是代表,今天我们双方签个保证书,保持现状,等问题最终解决,你现在可以把陈小楞领回去了。
  符家干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容易解决,他竟高兴得学着陈焕人拍餐桌,太好了,谢谢!还想去握于弘毅的手。
  于弘毅意味深长地说,我感谢你及时通报你们抢种的事,防止了不良后果的继续发生——可能再次发生纠纷,夜里慌张胡乱种下橡胶苗影响存活率,不放基肥,今后不利于橡胶苗的生长。
  说完,他的笑容令符家干很难堪。符家干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他看了看周边吃早餐的人,大口地咬了一个肉餐包,满嘴流油,悄声地说,我给你们当“内奸”的事放肚子里烂掉吧。
  当下,符家干带回陈小楞,先到大队报到。
  上午的时间,他叫人去大队供销站,买了一挂长鞭炮,噼哩啪啦往喜庆里放响,消息早就传开,引得不少人过来看热闹。人们都说,还是符家干能耐大,本事强。
  陈焕人接到通知急匆匆地赶来,踏着炮仗的滚滚硝烟迈进大队部,他要听听符家干的一番报告。
  这回是符家干拍桌子了,像拍惊堂木一样响,吸引了屋内的人和窗外围观人的眼球,听他讲那惊心动魄的捞人记——哎呀,不容易,不容易。他直摇头。
  夜里赶往他们农场,我跟他们交涉,他们逼我签协议书,承认地是属于农场的,不签就不放人,而且连我也要扣下,直到我方同意签字为止。
  我坚决说,不签。你们不放人,我是民兵营长,就动员大队派一个营的民兵来跟你们对着干,你们不过是一个武装连的人马,谁没有几支枪。不争回那片地,鱼死网破谁怕谁?
  他们看我太硬,说那先把你也扣下。我说,你们不放人,胆敢再扣我,我就拉响身上的这个炸药包,跟你们同归于尽,把事往死里闹。
  他们没想到我不离身的背包里原来藏着个炸药包(假的),有理没理都怕不要命的,吓得脸色发白,连连说不要乱来,可以商量嘛。
  最后我只同意签个无关要紧的保证书,他们才答应放人,这事情就得到了圆满解决。哎哟,想想多不容易啊!……他越说越激动,从坐着说到站起来说。
  陈焕人听着一言不发,说了句,你辛苦了,做得好,看看,我派你去没错嘛。
  第二天下午,刚回来的陈小楞意外接到陈焕人的通知,让他去参加公社武装部的民兵集训,搞年中射击比赛。陈焕人说,他只要拿到名次就行。   陈小楞一边跑去找符家干,多少为感激符家干这次把他捞回来。他说,家干营长你去吧,打枪我不如你准,这次公社比赛,老陈说如果能拿到高名次,可送县里参加比武,披红戴花光荣无比,说不好可调到公社人武部当教官呢。
  符家干是有这个把握的,早时民兵练习打抢他最积极,参加过公社的多次民兵比赛,不是拿第一,就是拿第二,陈小楞名次都排不上。
  小时他跟陈小楞就赌过多次,拿彈弓打鸡头玩,谁打中鸡头谁赢,如被鸡主查获,输的就得承担打鸡的责任。多次做这般事,只有一次被发现抓获,陈小楞家里不仅赔了鸡,还被老爹抽个半死。
  后来不打鸡了,借口说水果树上有鸟,其实就打村前村后树上的水果,什么木瓜呀,黄皮呀,荔枝呀,龙眼呀,更多的时候还真是打树上的麻雀什么的,有时遇在房顶上谈情说爱兴奋得怪叫的猫,或是动不动就多管闲事吠人的村狗,都是他们拿弹弓练玩的对象。
  这些都是移动的靶子,同时练就了他们日后民兵巡山护林、训练打靶、保护庄稼、猎杀偷食野猪的点滴功夫。
  符家干想了好久才表态,他对陈小楞说,领导叫你去你就去,他又没叫我,你去吧,要有信心拿名次。
  接着又说,我村那边种山里的一片水稻,近日野猪偷食厉害,我想今晚我们俩过去巡一巡,你想去练练枪吗?
  陈小楞求之不得地说,符营长什么时候都想着我,那还用说,打它一只野猪回来,有酒喝咯。
  当晚夜深,俩人各背一支民兵半自动步枪和几发子弹,挂打猎头灯,悄无声息地进山。
  那片山沟的水稻田,周边全是荆刺灌木草丛,通往那原先踏出的小山路已被荒草侵占大半,接近那里时,不能开灯不能弄响动静,俩人几乎是披荆踏草摸黑行进。
  符家干在前,陈小楞在后。这时,陈小楞突然大叫一声,哎哟,哦呀……
  符家干不敢发声,他掉过头来,拧亮头灯看陈小楞已倒在地上,左脚踩中捕兽夹子,脚被夹住了。
  这种触动机关咬合铁夹子,两排弯形钢齿尖利无比,是镇上随处摆卖的捕兽夹。村民在山里常埋设下夹子,大多用来夹获地上爬行走动的野生动物。大凡被夹住者,很难逃命,要么解不开伤重至死,要么挣扎断肢方可逃生。
  慌乱中,符家干帮陈小楞解开夹子,夹子夹中了他的鞋脚踝上方,深入骨头,血流如注,他痛苦呻吟着。符家干马上背起他赶回大队医疗所,连夜叫来赤脚医生给他包扎,人家说,幸亏来得早啊,要是半夜一个人在山里被夹,你就死定了。
  到底是谁在这埋设下的夹子,想夹水田偷吃稻谷的野猪?夹子是旧的,但埋设痕迹却是新的。陈小楞如是说。
  在山野林子里下夹子,偶尔人和畜被夹时有发生,这事见怪不怪。但为什么这么凑巧?
  陈小楞的恋爱对象猜测,这是符家干所为,他想着你的好事呢,不是他下夹子还会是谁?陈小楞当即给了她一记耳光。
  陈焕人此时查不清这事,只好先放下,通知换符家干去参加公社集训比赛。符家干头都不回,生气地说,不去不去,你爱叫谁叫谁。陈焕人这下没拍桌子的欲望,他说,没人说你什么呀,说什么的都有,你能堵人嘴吗,你不去谁能去?你那晚要不及时背回他,麻烦就大了。
  几天后,符家干在公社民兵射击比赛中获第得了一名,前去参加全县比赛已毫无悬念。
  陈小楞的伤势越来越重,脚红肿得可怕,到了必须送去公社医院治疗的境地。符家干安排民兵几人硬是把他抬去了,医院告诉他说,来晚了弄不好会截肢致残。
  他的对象也不来看他了。
  他逢人便说,符家干两次为他做的事,他从心里感谢符家干,他当民兵营长的能力比我强多了,祝他取得更好的成绩。
  陈焕人到公社医院看望陈小楞,陈小楞不忘为符家干说好话,对任何人提出一切质疑的是是非非,陈小楞坚决不同意。
  回家的路上,陈焕人想,太累了,尽快把民兵营长的担子交给符家干,治保主任的位子还没找到理想人,也先让他兼着,他这人还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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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额上有丘陵,两颊有茶园  我从赵李桥赶来  执着地看着你的眼睛  红肿,黑眼圈——像两杯滚烫的红茶  你沒有找到可以  喘息的理由,我的怜惜  融入昨晚的春风  多么简单啊,仅仅长出两片纤细的  嫩叶  恰克图,归化,杀虎口……  那里有你品尝不尽的风沙  那里牛羊成群  那里,刚刚走过马队  无法想象,一个弱女子,一杯青茶  一条砖茶流水线,沟通一条茶道  名叫魏艳香的鄂南女子  她的茶叶专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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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楼洞142烈士墓群  142块碑石也睡去了  冲锋的身姿,越来越粗重的喘息……与呻吟  在几行简历文字中,归于静寂  群山环伺,群山的静寂  略有碑石的冰凉感  门口的陈列馆  一把黄铜军号,锃亮,等着吹响  赤壁矶  接引的栈桥,顺着江岸  让人轻松抵近赤壁矶  有了与之平视的角度  江水低了,天空被一只鹰带得更加高远  石头碎了,不见冲高的雪浪和轰鸣  只有描得通红的赤壁二字  似乎还在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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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鸟窝  对于这些不结果的树木而言  鸟窝是唯一的果实  与那些没有鸟窝的树木相比  这多出来的重重的一笔  把一棵树的一生  描写得更加绘声绘色  而故乡终究是潦草的  一些探头探脑的鸟  它们无意间窥见了  村庄所有生老病死的秘密  它们居高临下的样子  多么像童年的我  向一只蚂蚁伸出了碾子一般  罪恶的食指  没有蚂蚁的村庄  一树鸟窝不比一户人家  更加寂寞  浑江口  浮云和流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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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 驰  将手机固定在玻璃上,看着地铁的隧道壁  在镜头里幻化成流动的细线  我在疾驰,我们的参照在反向疾驰  穿越暗道之后,突然亮出的光芒  也跟着疾驰了许久  只有迎面而来的江水,没有疾驰的意思  而我知道它暗处的剧痛感  并不比此刻悬空的铁轨弱  我怀里的女儿,也在睡意中疾驰  与我们平行的嘉陵江,将她的轨迹  扳出了微微的弧度。在这谜一样的城市  所有的水分和尘埃都在疾驰  父女俩出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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