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用画笔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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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曼(1903年—1965年)生于上海,近代女画家,擅长工笔花卉和淡墨山水,风格清雅淡远,晚年为上海中国画院专业画师。

  如今已没有多少人能记得1941年陆小曼画展的盛况——毕竟那已是80年前的故事。100多幅格调脱俗、技艺精湛的画作第一次展出,轰动一时。
  出身名门的陆小曼,自幼精通琴棋书画。她带着名媛光环,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生,成为一个时代女性的代表。晚年的她病魔缠身,寄情艺术,抚慰爱情。
  陆小曼的出名,的确不是因为她能画画,但能画画,让她又新添一重身份——1958年,55岁的陆小曼成为上海中国画院的专业画师。
  近日,“曼庐墨戏——陆小曼的艺术世界”展览在上海开幕。展览中,一批此前从未公开的陆小曼书画作品和文献,勾勒出这位“民国才女”的精神世界。

民国太太的艺术家派对


  陆小曼的父亲陆定,被清政府公派前往日本早稻田大学,是伊藤博文的得意门生。南京政府成立后,他活跃其中,曾任赋税司长,后辞官下海,募集大量资金,成为“中华储蓄银行”的主要创办人之一。母亲吴曼华是江南的名门闺秀,多才多艺,擅画工笔。“小曼”两个字,来自母亲的闺名。
  学生时期,生性聪慧的陆小曼便能诗善画,写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能唱歌能演戏,还能弹一手好钢琴。13岁那年,她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附属小学,转入北京圣心学堂读书。圣心学堂是法国人办的贵族学校,当时有位法国人来参观,看到一幅油画,问是何人所绘。校方告知是学生陆小曼的作品,他对此很是欣赏,当即支付200法郎,带走了这幅画,一时引起校内与社会的注目。
  北洋政府外交官顾维钧让圣心学堂推荐一名精通英语和法语的年轻姑娘,去外交部参加接待外国大使的工作。16岁的陆小曼被选中。顾维钧对她的表现赞不绝口,甚至当着陆定的面对一个朋友说:“陆建三(陆定)的面孔一点也不聪明,可他女儿陆小曼小姐却那样漂亮、聪明。”
  才貌双全的陆小曼在北平社交圈名气越来越大,连胡适也称赞她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
  19岁那年,陆小曼经父母介绍,认识了王赓。王赓比陆小曼大8岁,也是世家子弟。20岁时王赓从清华毕业,后被公派赴美,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与美国西点军校,回国后在北洋政府任职,成为一名年轻的陆军少将。据说才华横溢、谈吐不凡的王赓刚回国不久,就被整个北平城里的名门望族相中,希望他能做自己家的乘龙快婿。而王赓只对陆小曼一人钟情。两人相识一个月后,陆小曼就在母亲的催促下,与王赓成婚。
  结婚头半年,两人感情尚好。然而半年后,王赓和陆小曼有了隔阂——一个天性烂漫,一个耿直木讷,夫妇不和,争吵不停。婚姻生活死气沉沉,陆小曼只好与京城的太太小姐们一起跳舞听戏、打牌逛街。一个人在家,她提笔画画,消磨时光。百无聊赖时,就邀友人来家中小聚聊天,一起喝酒唱戏。
  那些年,民国文艺界的名流,大半出入过“京城名媛”陆小曼的客厅。梁思成、金岳霖、胡适都是她的座上宾。在一次聚会上,陆小曼正式开启了自己的学画之路——经胡适引荐,她认识了留法归国的海派画家刘海粟,之后拜他为师,跟他学习国画。学了一段时间,刘海粟就对陆小曼不吝赞美:“绘画颇见宋人院本的常规,是一代才女,旷世佳人。”
左图:陆小曼的第一任丈夫王赓。两人于1922年成婚。右图:1926年,陆小曼与第二任丈夫徐志摩的婚礼轰动了整个北平。

  1925年,陆小曼与王赓因感情破裂离婚。刚结束第一段婚姻的陆小曼,投入到创立中国女子书画会的筹备工作中。作为中国第一个女子社团,中国女子书画会先后吸收了吴青霞、何香凝、潘玉良等女艺术家。它的存在,是中国女画家群体意识觉醒的标志。

“历劫之物,良足念也”


  陆小曼最出名的一幅画,是那卷仿明代画家董其昌的手卷《设色山水》。这幅画中有古人山水的技法意趣。画上名家题跋累累,见证了过往岁月文人交往的风雅逸事,也见证了陆小曼为之奋不顾身的第二段爱情与婚姻。
  陆小曼与新月派诗人徐志摩,最初是在王赓家认识的。徐志摩和王赓同为梁启超弟子,原本就是好友。1924年,徐志摩结束印度之行回国,王赓常邀请他来家中做客,徐志摩也时常邀这对夫妻一同出游。慢慢地,他和陆小曼两人互生情愫,迸发出爱的火花。
  1926年,陆小曼不顾众人反对,冲破层层阻碍和徐志摩成婚。北大教授胡适说媒,财政总长梁启超证婚,这场婚礼轰动了整个北平。
  徐志摩与陆小曼婚后住在浙江海宁的一幢小洋楼里,度过了一段甜蜜幸福的时光。两人一同创作的剧本《卞昆冈》,据说就是在卧室的梳妆台旁完成的。陆小曼提供故事框架,徐志摩执笔,夫妇两人依偎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演示、推敲,直到最后剧本定稿。
  婚后的陆小曼,有兴致的时候仍然会挥笔画画。如今这座小洋房被开辟为徐志摩故居,其中有间屋子就挂满了陆小曼的画作。
  1931年春,陸小曼精心绘制了一幅长近4米的手卷《设色山水》,云雾迷蒙,山林掩映。见了这幅江南秋色图,徐志摩不胜欢喜、爱不释手。为了激励陆小曼的创作激情,他将这幅画装裱后随身携带,四处请托各界名流赐墨题跋。
  邓稼先之父、北大美学教授邓以蛰第一个在画上赋诗:“华亭端的是前身,绿带阴浓翠带醺;肯向溪深林密处,岩根分我半檐云。”他还夸小曼功力见长:“辛未夏日,志摩来自沪上。一日携此函相示,予讶为谁家杰作。志摩曰:小曼之作也!予复问曰:予不见小曼仅两年,今已有此巨构,能不令人叹服耶!志摩讬予为之装池于都旧,串厂既成,爰系一绝而归之。”   徐志摩和陆小曼的老友胡适第二个在画上题跋。那年7月8日,自诩赏画“门外汉”的胡适,作了首白话诗,谆谆教导:“画山要看山,画马要看马;闭门造云岚,终算不得画。小曼聪明人,莫走这条路;拼得死工夫,自成真意趣。”随后又秉笔直言:“小曼学画不久,就作这山水大幅,功力可不小!我是不懂画的,但我对于这一道却有一点很固执的意见,写成韵语,博小曼一笑。”一个人做事要扎扎实实,画画亦然,这话显然是胡适特地说给“虽有天赋但不够勤奋”的陆小曼听的。
  数日后,徐志摩又将长卷带至南京。毕业于康奈尔大学的民国社会活动家杨杏佛看到胡适的“规劝”,却很不以为然,认为文人画寄情山水,不必追求写实,于是在7月25日挥毫写道:“手底忽现桃花源,胸中自有云梦泽;造化游戏成溪山,莫将耳目为梏桎。小曼作画,适之讥其闭门造车,不知天下事物,皆出意匠,轻信经验,必为造化小儿所笑也。”
  “中秋后八日”,画家贺天健在上海见到了这幅画卷。他认同杨杏佛的看法,在画上提写道:“东坡论画鄙形似,懒瓒云山写意多;摘得骊龙颔下物,何须粉本拓山阿。”不久,画家梁鼎铭也认为陆小曼“有绘画功力”,表达了与杨杏佛相似的意见:“看山画山,看马画马,也要画的自己的山,自己的马,否则不如照像何必画。”
  那年11月19日,见过梁鼎铭之后,徐志摩又搭乘飞机北上,找其他友人为这幅手卷题跋。不料那日大雾,飞机触山,机毁人亡,只有装在铁皮箱子里的这幅《设色山水》保存完好。听到徐志摩去世的消息,陆小曼悲痛万分。此后,她一直把画带在身边珍藏。临终前,陆小曼将手卷交给徐志摩的表妹夫、古建筑园林专家陈从周保管。陈从周在手卷末写下:“历劫之物,良足念也。”
陆小曼《设色山水》,画上有胡适、贺天健等名家题跋。徐志摩坠机时将此画随身携带。

左上图:陆小曼《仕女图》, 画于1945年。右上图:陆小曼《黄山小景》,画于1958年。下图:陆小曼《春雨梨花》,画于1961年。

“徐志摩希冀的新生活”


  徐志摩去世后,陆小曼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她又因身体不适,染上了吸鸦片烟的恶习。何以排解忧愁?她决定潜心学画。在刘海粟之后,陆小曼又拜贺天健为师,学习山水,拜陈半丁为师,学习花鸟。
  相比于前半生,陆小曼后半生的创作更丰富,代表作有《仕女图》《黄山小景》《春雨梨花》等。画风也悄然转变——从“有十口镶金大衣箱,昂贵的裘皮大衣挂满大橱”的富裕生活,跌落至“病魔缠身、穷困潦倒”的悲凉日子,她的画跟着渐入苍茫之境。
  陆小曼画作的名气却愈加响亮。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陆小曼一直留居上海,全靠售卖字画来维持生活。1941年,她在大新公司(今上海第一百货商店)楼上,举办了自己第一个个人画展,展出山水、花鸟作品100多件,轰动一时。此后的1949年与1955年,陆小曼的作品又两次入选全国美术作品展。
  新中国成立时,陆小曼已年近半百。久卧病床的她抖擞起精神,离开病榻,走出卧室,还下定决心,要戒掉抽鸦片烟,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她为自己的生活做计划,订出了一些日常必须遵守的规则,例如写日记,继续学习字画,收集徐志摩的文稿,筹备编辑《徐志摩全集》;她不再演戏,不再跳舞,不再出入社交场,开始过一种“徐志摩希冀的新生活”……
  堂侄女陆宗麟回忆陆小曼当时的变化,“她从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忽然变成一个生机勃勃、有所作为的人”。
  陆小曼在晚年时,“总感到幸福和温暖”。时任上海市長陈毅关心她,毛主席也时常跟文化部门询问起她的情况,“陆小曼是文化界的老人了!” 1956年,上海中国画院筹建,汇聚了50多位江浙沪著名书画纂刻家,其中包括吴湖帆、贺天健、刘海粟、傅抱石,陆小曼也名列其中。两年后,55岁的陆小曼加入上海美术家协会,并且成为上海中国画院首批36位画师中的一员。
  1956年起,陆小曼更积极地参与社会文化活动。她翻译了不少外国文学作品,其中有徐志摩“偶像”、印度诗人泰戈尔的短篇小说集。1959年成都杜甫草堂举办杜甫生平展览,陆小曼亲自为之绘制了画幅送去展出。
  也是这段时间,她不时跟周围人提到徐志摩:“今天的新诗坛又繁荣起来了,志摩若是看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要快活得怎样呢?”
  陆小曼晚年的山水册页,画得温润恬淡、秀丽清雅——她学“笔墨含蓄,苍润松秀”的“四王”(清初画家王时敏、王鉴、王原祁和王翚的合称),又仿“枯而有润,淡而有奇”的恽南田(清初画家)。“她最精彩的还是仿古之作,画中有浓浓的书卷气。” 上海中国画院现任院长陈翔如此评价。
  “陆小曼的画有一定的局限性,还没有拓展到师造化的阶段,这应该说是她山水创造的一大缺憾。不过,要真正领会古人笔下高华的气韵并化为己出,非得要有超凡脱俗的胸襟和宠辱不惊的气质。心源丰沛,笔墨自然灵动。所以,画如其人,其实讲的就是画家是什么样的人,就会画出什么样的画。” 陈翔说。
  1965年4月3日,陆小曼带着安详与幸福,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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