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新娘(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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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表弟住在坡上。一条水泥路,通到门口。中间一段,没有人家。两边荒草满坡,有山鸟藏在里面,偶尔叫上几声。山风一吹,鸟又不叫了,像怕冷。
  印象里,表弟家像今天这样,一直温度偏低。他父母早亡,兄弟反目,和其他亲戚没啥来往。好多年,大家都各忙各的,很少有人想起来,走上坡去看看他。我也是在远处听到一些消息:表弟成家了,在做猪生意,生了个女儿……像断断续续传来的鸟叫,还没大听清楚,就消失了。
  表弟的女儿,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还没机会认识。在我们变老的同时,她也在悄悄地长大。初中毕业后,她外出打工,后来喜欢上了一个在江苏卖猪肉的男孩,打算正月初六结婚,正月初十跟着男方去江苏。接到表弟的电话,我们像从梦里醒来,突然发现好多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女孩都长成了新娘,我们是该聚一聚了。
  就在打电话的前几年,表弟新修了房子。今年,他还砌了院墙。想聚一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提前做了不少准备。一块一块地添柴,像在烧开一锅水。就连送亲的队伍,也是他亲手组建的。成员包括内弟,三孃家最小的那个表妹。表弟请小表妹负责。小表妹特意穿了一条黑色的皮短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头天夜宴后,她一一安排。内弟负责开车,车只去五辆。加上迎亲的,车队不能太长,不然,村道上容易堵车。他在江苏打工的儿子也要去,大家认识一下,以后有个照应。小姨妹的女儿,在乐山读大专,见过些世面,去陪着新娘,有啥事能帮忙说说话。
  二十几个人挤在客厅,把小表妹围在中间。小表妹客客气气说一句,被安排的人客客气气地答一句。平时来往少,随便不起来。有的还是第一次见面,连语调都控制不好,听起来怪怪的。表弟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停地添茶水,招呼大家吃瓜子和糖。
  新房修好后,表弟的客厅一直冷冷清清的。女儿回来就窝在沙发里看手机。跑了一天生意的表弟,爱调大电视音量,边抽烟边看战争剧。剧中人扔一颗手榴弹,能把客厅炸得嗡嗡响。再扔几颗,把他炸睡着了。正睡得香,表弟媳喊吃饭。睁开眼,茶几上摆好了碗。表弟吃饭,骂生意不好,表弟媳接着骂。她声音大,当年和婆婆吵架,声震山野。表弟说,不大声点,家里跟没人一样。
  那么多人,咋还没我放电视的声音大呢?表弟想,安排好后,他留客。头天专门准备了两间客房。新铺盖,新床单。但大家作鸟散,纷纷说换了地方睡不着。表弟收拾好客厅,上床休息。没看电视,家里反而比平时安静得早一些。
  早上起了雾。一开门,雾就飘进来,像在外面冻坏了。表弟靠着门抽烟,看表弟媳帮新娘补妆。一家三口都没说话,凝固在淡淡的感伤里。有人敲院门,是厨师和支客师到了。支客师是本家哥哥,跟表弟开了几句玩笑,在客厅里点了两根红烛。表弟的心里渐渐温暖起来。
  送亲和迎亲的队伍差不多同时到达。新郎进来,支客师叫他磕头。表弟不许。现在的翁婿,处得像朋友,庄重了,反倒不行。忙乱间,新娘的房门已经关上。这是例行的事,走走过场。新娘早想嫁过去,到镇上住,不会真的哭哭啼啼舍不得离开。表弟也不可能拉着她不放手。再说,谁帮忙拉呢。左邻右舍都是老人。还有几户在城里买了房,早搬走了。整个小山村,已经没有能力来挽留一个出嫁的新娘。
  一切按计划进行。呐喊声中,一个胖胖的小伙子后退几步,向门撞去。咚——声音很瓷实,像鼓声。当初装门,表弟媳想装木门,表弟没同意。山里老鼠多,木门不经啃。对付老鼠的铁门,把小伙子弹了回来。他红着脸,又撞了几下,撞得表弟很纠结。这套房子,他修得不容易,是在猪堆里打滚挣来的。每道门,都是他的心血。但撞门声呐喊声,又让家里空前热闹,让人知道他是在风风光光地嫁女儿。那锅一直没开的水,终于烧开了。
  支客师叫表弟用钥匙开锁。表弟上去,却打不开。里面送亲的也打不开。拿工具破拆又不吉利,只能继续撞。迎亲的队伍显然没准备好,以为抢亲不过是一个游戏,不必当真。哪知一道不合时宜的铁门,真要让他们拿出力气来抢。换了几个小伙子,撞得满头大汗,还是撞不开。呐喊助威的没劲了,傻乎乎地看着。门内也吵作一团。游戏时间太长,没人受得了。后来还是早先那个胖小伙子缓过劲来,狠命一撞,门才开了。很快,新娘上车,车队绝尘而去。家里重归平静,只留铁门伤痕累累。
  表弟一边讲,一边给我看铁门。门框变形了,锁芯脱落的地方,一个圆孔,像只眼睛,空洞,茫然。我摸了一下,铁门冰冷。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它竟然干了一件火热的事情,挽留过一个出嫁的新娘。
  2
  屋外是表弟的鱼塘——田改塘。年前刚捕完鱼,裸露着淤泥。留在田里的脚印,像粗暴的伤口。浅的,是在慢慢愈合。深的,则不知要等到啥时候。在土地面前,人始终是施暴者。
  表弟这个年纪的人,留在村里的不多。好多土地都荒着。表弟的那几亩鱼塘,也不是年年养鱼。空起耍嘛,他说,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新娘出生的前一年,表弟买了摩托,到附近的几个乡镇收猪。病的死的都收,宰肉赚取差价。从那时起,他的注意力就不在土地上面。
  他砍掉了屋前长了几十年的苦楝树。表弟媳说,早该砍了,净挡路。屋后几丛不值钱的竹也砍了,圈出一块地养鸡鸭。像失忆似的,他们忘记了竹木的美丽。
  我和妻小心翼翼走在土路上,生怕滑进两边的泥塘里。是那种窄窄的土路,表弟二十多年都没修整。也许,明年再来,它就不在了。一场雨,带走一条土路。一场风,带走一棵老树。这样的事,每年都在村里發生。
  走到头,又上坡。坡上是一条水泥沟渠。沟底没有水,没有落叶,只有一层浅浅的浮土。在春耕和秋种的那几天,水才会到来,走亲戚似的,很快又流走了。那些荒芜的田地,等了一年,一滴水也等不到。鱼价好的年头,表弟会把田里关满水,放进鱼苗,主要是白鲢。白鲢生长迅速,打短工一样,见钱快。如今的乡村宴席,多是这种鱼。吃一口,满嘴的饲料味。鱼价不好时,表弟就任由水流走。水白跑一趟,他也没啥损失。
  我朝两边看了一下,沟很长,我望不到头。可惜再长,表弟也是用一年停两年,不大把它当回事。   前面刮来一阵风,扬起沟底的尘土。我偏了偏头,没让它迷了眼。透过尘土,我看见了一条沟的背影。
  妻感觉冷,催我走快点。我紧走几步,突然内急。早上为骑车,没喝水,咋会内急呢。再走几步,膀胱似要掉下来。脚底有一根无形的绳子连着它。走一步,绳子收紧一截。我弓着腰,向那根绳子投降。
  妻替我遮挡。我躲躲闪闪站在沟边,尿液跌到沟底,砸出一个泥坑。一团湿意慢慢扩散,直至画出一个黑色足球。我的一泡尿,比铁门差多了,也就坚持了两三分钟。这点时间,可挽留不了一条沟渠。
  树走远了,竹走远了,沟也走远了……这里已成异乡。新娘还留下来干啥呢。难怪她会像个游子,把远处的城镇当成故乡。
  坡下拐弯的地方,有一座20世纪80年代的青瓦房。外墙刮了白灰。看得出来,房的主人当初是下了本钱花了心思的,希望墙能屹立不倒,家永远都在。但几十年过去,墙的下半截裸露出来,浅红色的砖,成了谁凹凸不平的脸。院门已经开裂,泥样黑,朽坏了的样子。我一推,没推开。院门关着满院荒草,草丛间停了一辆新的电瓶车。大约是主人骑着回来参加婚礼的。很快,主人又会骑着它离开。
  想当小偷啊,妻取笑,走吧。
  还别说,这座房子缺主人,缺小偷。我好容易才来一次,还真的想偷点啥东西,证明一下这里还有主人,还是家,不是异乡。
  可问题是,新娘已经远去,我又证明给谁看呢。
  离开时,表弟家燃起了鞭炮。声音传过来,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响。不细听,还以为曾经的热闹又回来了。
  3
  午宴开始前,幺姑爷和我坐着说话,说这回请的厨师是龚胖子。龚胖子整的菜不好吃,他不来的,是幺姑偏要来。家里还有几亩田的青菜没砍,好容易才碰到一天不下雨,又耽搁了。有啥吃头嘛,他小声说,生怕表弟听见。
  龚胖子,我认识。黑黑的,挺个大肚子。手又肥又大,抓起两三斤重的卤鸭子,只让鸭子的头和脚露出来。他早年是村长,龚支客师当他手下的队长,两人合伙办席,已有好多年了。
  这一带,坡上坡下分属两个乡镇。坡上是龚胖子的,坡下属于别人的地盘。再往外走,还有其他人。几拨人垄断了几个乡镇的红白宴席。但就是这样,龚胖子还在喊生意不好做。如今,生酒喜酒多到镇上和市里办。只有丧酒,还在村里。村里的宴席,办一场少一场。
  进腊月来,幺姑爷已吃过好几回席。那几拨人的手艺,跟几年前差不多。卤菜和凉菜,从镇里拿。主要是鸭子、肘子、毛肚、牛肉。卤菜和凉菜费工费力,那几拨人自己不做。有一次红娃和凉菜老板斗气,自个儿凉拌毛肚。味道怪怪的,吃起来像卫生纸。主人家要求赔偿,红娃下不了台,只好去求老板。喝了两碗白酒,才又拿到毛肚。
  桂鱼和带鱼,得进城,从冷库里拿。没人知道冷库在哪里。那年村里闹瘟疫,鸡死光了,集市上也没活的。看着满桌的鸡块,大家怀疑吃的是冻鸡,找龚胖子理论。他哈哈一笑,不置可否。结果鸡肉成堆,大家打包回去喂狗。
  幺姑爷长年在外打工,为了幺姑的安全,在家养了两条狗。吃席时,也打包。几年下来,两条狗长得高高壮壮。从前,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客人,那是村庄的传统。现在,拿菜喂狗。也不知是菜不好,还是来的不像客了。
  说了半天,幺姑爷口渴。我连忙添水。喝过水,他又说,现在不打包了,年年都是那些菜,狗都吃烦了。
  在他的叙述里,我替自己慢慢还原了那些宴席。它们被摆在或大或小的水泥院坝里,无人喝彩。六十多岁的幺姑爷坐下,离开;离开,回来。一次次的重复,正在耗尽他的热情。而那,也许正是村里最后的热情。
  曾经好多年,村里人都是靠着热情过日子。因为一个人一件事,坐下来吃顿饭,表达快乐或者悲伤。粽子、汤圆、月饼……这样的食物没有热情,是品不出滋味的。当汤圆被速冻,粽子成了日常的早餐,食物背后的人和事,像中秋的月亮隐去,对宴席来说,热情就不是必要的了。在这样的时间成为新娘或者老去,真的是很遗憾的事情。
  一阵急促的哨声传来,支客师要讲话了。当队长时,他就爱吹哨子。出工,收工,开会,干啥都吹。当了支客师,接着吹。有人说他土,他换成小喇叭,不习惯,又换了回来。
  大家仍闹哄哄的,不搭理他。幺姑爷说,耳朵听起老茧了,哪个还想听。我倒是听了一下,都是些漂亮的话。前面是替主人家感谢。接着请客人吃好。说相声似的,报了一些根本吃不到的菜肴。那些古老的菜名,被从岁月深处拎出来,傻子一样站成一排。可能连龚胖子们都不认识它们。重点在最后:请大家耍好,麻将,二七十,扎金花……输了三十别心痛,赢了一千不算多,好耍不过钱搬家,你的就是我的。说到后来,他的语速快起来,不停地点头,像在肯定自己的话。开席后,我看见他坐在院门边的一桌,大口喝着啤酒。贩卖或表演过热情后,他也很累。
  菜很快上齐,有二十多样。幺姑爷迟迟不动筷子。三天前,他才吃过一回。村东头的丧酒,请的也是龚胖子。除了一碟喜糖和瓜子,其他菜一模一样。我看了一下,也感觉没啥可吃的。至少,没有菜能让我吃出喜悦来。为新娘高兴地吃上一顿,我和幺姑爷都已做不到。
  幺姑爷旁边,坐的是八十多岁的幺姑婆。她已三十多年没到表弟这里来。或者说,她用了八十多年才等来这场婚礼。多么遥远的回归啊。幺姑爷先给她夹菜。跟着是岳父、岳母、妻子……在支客师一样的热情里,她的碗很快满起来。吃着我们不喜欢吃的菜,不知道她高不高兴。
  桌子中間是一盆清蒸甲鱼。甲鱼四周,漂着几颗鹌鹑蛋。多少年,这道菜都是村庄的脸面。尽管,近年来甲鱼不大值钱了。我也夹起一颗鹌鹑蛋,学着幺姑爷他们,送到幺姑婆碗里。
  我无法缺席,虽然并不想参与。
  甲鱼蛋。我按照当地的习惯说。
  幺姑婆笑了一下,并不说破。一瞬间,我感觉参加了一场虚假的宴会。每一个人的抵达,都是在逃离。
  喜宴快结束时,我吃了一颗糖,想高兴一下,为自己,也为新娘。书上不是说,心情不好多吃甜食么。哪知,不是糖,是一颗包裹得像糖的枣子。   四
  妻小时候,爱上外婆家去,玩一种百玩不厌的游戏——捉迷藏。那时山上树高草深,随便在哪里一蹲,够人找上半天。妻是老大,常扮演找人的角色。山洞里,石头后,坟堆边,都去找过。找到了,就扑过去,钳住对方的双肩。藏的人尖叫一声,兴奋里透着失落。下次藏时就换个地方,直到再被找到。
  游戏的乐趣,全在一个找字。不去找,藏得再好也没意思。这次嫁女的表弟,从小手长脚长,十多米高的大树,几下就能爬上去。上去了,坐在树杈上,折根枝条圈在头顶。单看头,已和树融成一体。但垂下的腿,像挂在树上的两条白肚皮的鱼,还是出卖了他。妻从树下走过,故意不抬头。表弟喊,姐,姐。声音短促,像土块砸在地上。妻走得飞快,不让它砸着。表弟一急,就自己跳下树来。
  三孃家最小的表妹,每次都藏在山崖下。前方有水田,她的影子刻在水面上,被风一吹,鱼似的游动。她说,姐,别看影子。认为凭影子找到她,不能算数。妻忍住笑,老远就喊她的名字。喊到三声,她准哭起来,细脖子一伸一缩地找外婆告状。
  那时,包括外婆,每个人都把捉迷藏当成一件认真的事情。有时,妻惦记外婆的花生和糖果,中途一个人偷偷溜回去,把藏的人丢在旷野里,外婆就会很生气。二娃呢,兵兵呢,她高聲问。外公铁青着脸,坐在旁边抽烟。妻吓得心怦怦跳,赶紧跑回去。土墙上找着一个,草堆里还有一个。差点断了的游戏,终于又接着玩下去。
  玩到十二岁,妻到乡上读书。住校,一星期回家一次。奶奶给她买了小书包。拿鸡蛋换钱,还买了一双鞋面带花的凉鞋。稀黄的头发,一夜间也变浓黑了。岁月像只手,把她从捉迷藏的队伍里拉出来。走进大人堆里的她,再也没回去。
  跟着拉出内弟和表弟。他俩同班,成绩也差不多。学校歌咏比赛,内弟咿咿呀呀地唱。表弟在下面喝倒彩。周末回家,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快到内弟家时,表弟压着脚步,听后面的声音。内弟离开大路,跳进沟里捉螃蟹。一只,两只。在浅水坑里一摸,还有一群鱼。爬上来找表弟帮忙,一看,他已走远了。
  走在时光队列后面的小表妹,也在山崖边站起来。前面的水田已经干涸,她终于藏起了影子。多年后她从回忆里找出那些场景,拿给儿子看。儿子戴了眼镜,却看不清。咋会那样玩,他不相信。
  短短几年,人已散尽,但游戏好像仍在继续。妻带着我和儿子,藏到千里之外。表弟带着表弟媳,藏在坡上。内弟去了江苏,一会儿结婚,一会儿离婚。洪水般的婚姻淹没了他。小表妹则藏在城里。做了裁缝的她,坐在五颜六色的衣服中间,连样子都是模糊的,更不用说影子了。
  子孙越藏越远,而外婆早已逝去。再没谁来指责把藏的人丢在旷野里的行为。也再没人对着妻喊,姐,姐。她的耳朵,只听到生活重压下的喘息声。每个人都迷失在旷野里,成为彼此丢弃的那一个。
  一个月前,表弟通过电话寻找我们。电话这东西,比眼睛和喊声强。表弟说,想我们了。他其实是需要我们了。突然间冒出一个新娘,让他再也藏不住,需要我们去找他。通完电话,他担心妻会像走过树下一样,故意看不见他,又加了微信。妻说,尽量来,春节都忙。没了外婆的监督,她说的波澜不惊模棱两可的。
  跟我们打完电话,表弟又催促新娘写喜帖。请那么多人,能来吗。她问。表弟心里也没底,但仍嘴硬。叫你写就写嘛,他说。新娘却不急,笔慢慢划过纸,发出沙沙声,好像写下的字很沉重。
  昨天晚宴,表弟在门口迎客。看着人一桌桌坐满,心才落了地。浑身软软的,想喝点酒,又怕误事。当年那个爬树的少年,已经老了,没啥激情和胆量了。
  吃过午宴,大家忙着在院门口告别,又把表弟一家丢在坡上。小表妹走得最早。初八开门营业,她要回去准备。捉迷藏的队伍掉了个头,变成她走在前面。
  妻忙着和人说话。我站在婚纱照旁边等她,顺便把相片摆正了一些。相片上的新娘微仰着头,笑得很灿烂。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爱哭的小表妹已经不哭了,一个动情的人都没有,我不看她看谁呢。她再不好好笑一笑,这场婚礼就太不像婚礼了。
  过了几分钟,或许时间更短,妻带着一个红头发的人走了过来。多年不出去寻找的她,竟然找到了一个藏着的人。
  四舅娘。妻说。
  我握上一只冰冷的手。四舅娘笑,我也笑。打过招呼,我俩就不笑了,好像笑容不够用。
  回家途中,我和妻碰上一场冷雨。不知道,新娘的相片有没有淋雨。但愿她灿烂的笑容,多少能够抵抗一些寒冷。
  接下来,她将去江苏油腻的肉摊上讨生活。从异乡到异乡,她越走越远。
  【责任编辑】 安  勇
  作者简介:
  豆春明,男。文字散见于《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读者乡土版》《四川文学》《福建文学》《山东文学》《散文百家》等刊,多次入选《中国散文年选》,多篇散文被选作中高考模拟试题。曾获四川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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