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量子计算

来源 :南风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bto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工作人员在操作D-Wave量子计算机

  “身体是一台神造的机器。”
  此言出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在《谈谈方法》一文中,他提出了一个观点,人的行为、思考,是对外界环境的回应。“人是一台自动机器。”
  经典计算机诞生后,人类创造机器,不再是模拟人类身体的机器本性,而是雄心勃勃地开掘智慧的奥秘,救赎自身与生俱来的局限性。二进制里,要么0,要么1,两个简单的符号,成了数字时代的“神谕”。
  半个世纪过去,二进制对自然的模拟,俨然到了极限。人脑、宇宙等众多需要复杂计算的领域,成了计算机无法抵达的迦南之境。与其说,这是集成电路技术和摩尔定律走到了尽头,不如说是1和0的二元对立、经典力学的确定性触到了天花板。
  2019年9月,谷歌宣布实现“量子霸权”,似乎暗示着一场伟大征程的开启:量子计算正引领人类,探索生命与宇宙的混沌未知。

漫长前夜


  已故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肯定想不到,30多年后,“量子霸权”宣布实现时,这个词吓坏了很多人。
  费曼研究量子力学,他提醒所有的计算机科学家:“自然不是经典,如果你要模拟自然,你得把它变成量子力学。”费曼有一个天然的警觉,0和1的二进制逻辑,并不能捕捉量子力学中固有的不确定性。
  所谓量子,即电子、光子等微观粒子的表现形式。经过物理学家们几十年的争吵,此时结论已经昭昭然:物质的微观层面,经典力学已经是穷途末路了。相反,量子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并不能准确测量。
  这片充满混沌的量子世界,是现有计算机的盲区。
  另一方面,当费曼试图用经典计算机来模拟量子系统时,却遭遇了“指数减慢”的问题。计算机内电路的集成度越高,热耗越严重,巨量能耗成为禁锢计算能力的死结。
  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费曼等少数物理学家就有个奇思妙想,利用量子叠加和量子纠缠两个奇特的量子特性,构建“量子计算”。同时,费曼还意图让计算机科学家和物理学家联手合作,共同研究量子计算机的物理实现与算法。
  事情出现真正的进展,要等到1994年了。贝尔实验室的彼得·秀尔研究出一套“秀尔算法”,证明量子电脑可以进行离散对数计算,才有计算机学者开始走进量子力学的世界。
  所谓“秀尔算法”,就是大数的分解。例如,一个300位的整数,分解成若干个质数的乘积。最强大的经典计算机,可能要“算到爆炸”,如果这套算法能在量子计算机上运算,也许可以把时间大大缩短,甚至以秒而记。
  算力差别为何如此巨大?这要回到物理学的根基上来看。牛顿力学告诉我们,物质之间的引力和运动,是可以精确测量的。但当真正深入微观世界,物理学家们发现,粒子和周围的环境互动,不仅处于“测不准”状态,更是一种叠加状态。
  我们把粒子(光子或电子等)想象成一枚硬币,扔出去,双手压住,对我们来说,它要么是正面,要么是反面,二者只取其一。但在微观层面,它既是正面,也可以是反面,两者共存。这种量子叠加态以概率形式而存在,只有在测量后,量子才会坍缩为经典的确定状态。同时,两者还处于纠缠状态,用爱因斯坦的话说—会产生遥远距离上的诡异互动。
  计算机的计算取决于1或0的判定。经典计算机只能取其一,非1即0;而量子计算机两个都要,既是1,又是0,即所谓双态系统。如果把经典计算机看成是单一乐器,那量子计算机就是一个交响乐团。
  想象一座迷宫,现有的计算机只能挨个尝试,一条路线不通,换一条从头再来。量子计算机却能同时将所有路线走完,找到最优结果,热量消耗也更低。
  一幅宏大而美好的蓝图吸引了众多国家、学术机构和商业公司,纷纷参与到竞赛中来。
  算力即权力的时代,这是致命的诱惑。

那么近,那么远


  进入2010年代,量子计算破土而出。美国、中国、日本均开始发力。商业机构方面,IBM、谷歌、英特尔和微软等科技巨头纷纷入局。
想象一座迷宫,现有的计算机只能挨个尝试,一条路线不通,换一条从头再来。量子计算机却能同时将所有路线走完,找到最优结果,热量消耗也更低。

  2019年10月,谷歌宣传在“量子优越性”(量子霸权)上实现重大突破,不过发生了一段尴尬的小插曲,合作方NASA官网率先公布了论文,又紧急撤下,疑似同行评审未完成。一个月后,该论文登上了《自然》杂志150周年版的封面。
  论文的实验用了一个名叫Sycamore(无花果)的量子处理器进行,处理器由铝、铟、硅晶片和超导体等材料组成,共有53量子比特(初始量子比特为54个,但其中一个无法正常工作),包含在二维网格内,每个比特与其他四个相连,以保證足够的连通性。
  所谓实验,看上去很简单,对量子电路产生的随机数字采样若干次,得出给定字符串出现的概率,并确认为真随机数。无论是日常通信,还是金融交易,乃至国家机密,都需要随机数来保护,但现有计算机条件下,本质上无法获得真随机数—它们算不出下一时刻将出现哪个数列。
  如果生成字符串的概率分布由量子电路决定,而量子处于叠加状态,以概率形式存在,那么测量这些量子比特的时候,就好像是蒙上眼睛、伸手从盒子中摸出量子分布的随机字符串,没机会摸得中。因此,只有量子计算机的量子特性加持,才能生成真正意义上的随机数—也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保密”效果。
  Sycamore确实在合理的错误阈值之内快速完成了该项计算任务,谷歌宣称,经典计算机最强如Summit这样的超算,也需要1万年才能完成。   不过,现实还没那么乐观。谷歌自身措辞也较为谨慎,声明这种量子优越性仅限特定领域。换句话说,它目前只在随机数生成上具备压倒性的优势,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当然,所有伟大发明诞生之初无不如此。
  对于所有的量子计算机来说,只有在几种非常特殊的情况如计算异常复杂时,它们才能大放异彩。这意味着量子计算机只为了解决或验证特殊问题而存在,距离“通用”还很遥远。
  量子芯片十分脆弱,任何温度波动、电磁波、声波和物理振动都属于噪声信号,会破坏量子比特并导致误差。
  经典计算机能容忍些许噪声问题,保存两三个备份,剔出错误比特。对于量子计算机,目前的纠错机制还不完善,需要调动过多计算能力来纠正错误,负担极其沉重。
加拿大量子计算机公司D-Wave研发的芯片

  此外,叠加态只能维持在未测量之前,测量后,它便坍缩了,成为确定的值:1或0。所以,在不知道量子比特的状态下,如何才能确定它是否出错,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容错算法、误差抑制,甚至开发降低“噪声”的特殊材料……构想与思路不断涌现,面对纠错问题,科学界乐观大于疑虑。
  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们说,量子计算机可解释宇宙中最深的奥秘—暗物质、黑洞、人脑。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在量子计算机到来的时代,将迎刃而解。

模拟大脑


  回到费曼那里,计算机的本质是什么?模拟自然,而自然之中,人类又俨然站在进化的顶端。
  宇宙、世界与生命的更多奥秘,隐藏在经典计算机无法触及的地带。像药物分子的反应稳定性和化学反应活性,都无法依靠经典计算机来模拟,除非我们大大地简化它。
  费曼并未目睹量子计算机,但他的构想,正成为现实。对于一些小型量子计算机来说,量子模拟已经显现价值。多伦多大学的Alan Aspuru-Guzik团队研发了一套量子算法,有噪声的情况下,量子计算机可快速找到分子的低能量状态。IBMTJ Watson研究中心的量子信息科学家Jay Gambetta团队,用6个量子比特的量子计算机,计算了氢化锂和氢化铍等分子的电子结构。它再次证明,量子计算机在微观级别的物质模拟上,具备天然的优势。
量子计算机的运算模式更接近大脑。近年来种种研究也揭示出,大脑具备量子形态。

  量子计算机较有可能应用在天气预测领域。大气系统的不确定性,导致经典计算机难以建立准确的模型。即便最顶尖的分析工具,也只能对天气作出猜测。而量子计算机是真正意义上的模拟计算机(费曼观点),量子特性可以重现真实的气象状况,并发挥运算的优势,更准确地预测气候环境如何相互影响、坏天气何时出现。
  人类的大脑,就像是自然的最后一块高地,量子计算即将对它进行冲击。人工智能的最大障碍不是数据,也不是算法,而是计算能耗。阿尔法狗花5个小时下一盘围棋,所耗能量相当于一个成年人300天的消耗。
  野心最大的自然是谷歌,它早早成立了量子人工智能工作室。人工智能是量子计算机无法避开的话题,中国科学院院士潘建伟曾说,量子计算机最终将拓展到量子人工智能领域。
  经典计算机模拟人脑,有点“不自量力”。毕竟人脑有近千亿个神经元,构成一个至少100万亿个连接点(突触)的网络,堪称宇宙最复杂的网络。意识与思想的诞生,并非源于单独部件,而是一个庞杂网络中模块、中枢节点和神经递质的暗箱配合。
  抛开经典计算机的算力极限,1和0的运算模式也是模拟大脑从未成功的原因。大脑意识从来不是在“是與否”(1和0)的绝对对立中产生,而是来自混沌、模糊的中间态。人脑的“不可测”,彰显了人和机器人的本质区别。
  而量子计算机的运算模式更接近大脑。近年来种种研究也揭示出,大脑具备量子形态。由量子计算给人工智能“赋能”,就像长者给舞狮点睛一样,造物瞬间拥有了“灵魂”。
  基于此,潘建伟断言:“不到量子人工智能的时代,我是一点儿不担心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
  机器人的觉醒,由科幻作品和流行学说长期演绎。现在,量子计算打出了一道光,照见这样一种可能性:终有一天,机器脱离造物主的指令(程序),冲开意识的阀门。
其他文献
中秋的月,无可挑剔。它完整,没有缺憾,它澄澈,光华纯粹。  此情此景,勾发情思。  荀子说,射一百次箭,有一次不中,就不叫“善射”;驾车行千里,有一步失蹄,也不叫“善御”。“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  全而粹,才是大美,这应当是君子的追求。当然,“求全”,是要求自己,而不是苛求他人。在孔子那里,君子是一种“成人”(也就是完人)状态,它是向内的,通过心理上对自己的不断问责,来让自己完满。就
“在构建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体制机制、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營造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格局上走在全国前列。”习近平总书记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广东代表团审议时,为新时代下的广东工作重点指明了前进方向。  作为广东省龙头城市,广州自然要把握创新时机,抢抓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转型变革的“风口”。于是,广州第一时间宣示了“任务清单”: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强化国家重
田斯达今年大三,在牛津大学的圣休学院(St. Hugh’s College)修读物理专业,在外人看来,他很难不被称为学霸。  但至少在高中以前不是。初中的时候,田斯达偏科偏得很严重,理科成绩在班里排名前列,但是文科的科目却怎么都学不好,语文成绩还常年在及格线附近徘徊。妈妈在初三那年做了一个决定,升学之时放弃了传统的高考路线,把他送到了国际学校。  事后看来,这个决定对田斯达改变颇深,让他收获了前所
2019年,习酒推出了高端酱香“君品习酒”。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  我们从不凭空说话,得出一个结论,必然是有理有据的。  理据如下:  第一,人天生就是要饮酒的;  第二,酒是难得的,好酒更难得,需要克服很多困难;  第三,好酒的出现,是保护人,保护社会的。  这三点,是一个递进结构,里面包含着一整个人类文明史。借着君品习酒的诞生,我们今天就来剖开几个对于中国白酒而言非常重要的历史、文化问题。
春节到今天依旧戴着它温情的面纱,但对于一部分年轻人而言,它正在成为一年一度的“阵痛”,甚至望而生畏。  “有对象了吗?”“一个月拿多少钱?”“什么时候买房子?”“结婚好几年了吧咋还不生个娃?”……  提起“回家”,对应起来的画面渐渐不再是妈妈煮的面,爸爸眼睛里的爱,而是近邻远亲们反复不休的“关心”。习惯了城市里的隐私规则以及由它所带来的舒适度的年轻人,这样的“关心”让人窘迫。  于是有的年轻人开始
假如问一个把一天中的10个小时消耗在了工厂流水线的工人,“你喜欢工作吗?”,估计会有“你幸福吗?”这样的特效。  从马克思到马尔库塞等马克思主义者,从卢梭到梭罗等自然主义者,从米尔斯到斯科特等社会学家,都会回答:没有人喜欢这种现代工业体系造就的“异化劳动”。而工人的回答可能是:如果有钱,如果马上就有阶层上升渠道,他跑都怕跑不快。  我们隐隐可以看见一根对饥饿恐惧的皮鞭,让无数人去工作。它是所有人都
“学术游说”的兴起  日前,《华尔街日报》对一家非政府组织“问责运动”(Campaign for Accountability)编制的数据进行的分析显示,2009年以来,谷歌资助了大约200篇有关公共政策的学术论文。其中100多篇得到的是直接资助,并在论文中有提到。另外大约100篇接受了由谷歌和其他科技公司资助的智库或大学研究中心的资金,属间接资助,并且大部分论文没有提到资金支持。  单是2010
钱军复旦大学泛海国际金融学院执行院长、金融学教授,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金融机构中心研究员。钱军是少数有国际影响力的华人金融学教授,他曾是国际学术杂志Review of Finance(金融学评论)的副主编,也担任中信银行等大型金融机构的独立董事。  改革开放40年以来,中国经济总量已位居全球第二。同时,经济货币化程度(广义货币M2与GDP的比值)在大型经济体中名列第一,中国的银行体系也成为
我们经常听到某某人情绪稳定这样的说法。  在我的阅读记忆中,对几百年前荷兰的一场“郁金香风暴”感到震撼。  从1634年开始,荷兰这个国家百业荒废,做什么都不赚钱,于是有人嗅到了机会,炒作郁金香。开始时,这些人赚得盆满钵满。于是其他一些人看着赚钱这么容易,还做什么实业啊,真傻,赶快也来炒一把。他们也赚到了钱。于是, 这些第一、第二梯队作为成功的示范,使得后知后觉者也发现自己不能傻了,也加入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