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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各大博物馆若是没有景德镇瓷器来镇馆,注定跻身不了世界一流的行列。
这句话是景德镇忘如斋斋主张成先生对我亲口所述,乍一听,我莫名惊诧,回南昌后,遍查典籍,外加问询行内人士,才知毫不虚夸,实属定论。景德镇瓷器是艺术皇冠上的夜明珠,在历史长河里熠熠生辉。
追根溯源,景德镇瓷器发轫于哪儿呢?
三宝!
三宝村位于瓷都边沿山区,隶属珠山区竟成镇,与大名鼎鼎的湖田窑所在地——湖田村,比邻而居。
2020年年初,我驱车再次赶到三宝,冷风里依稀有春发的气息。
和女儿一道,叩响了“世外陶源”的柴门,冬阳下,寒风将此声绵绵放大,小山村都被我们唤醒了。良久,出来一人,此乃张成先生,轻言细语,彬彬有礼,指着贴在泥墙上红纸黑字的通告,很有耐心地说:“快过年了,我们放假了,年后再来吧。”
此次重返,我特意带孩子来参观三宝陶艺村,竟吃了闭门羹,这怎么行?
我连忙上前解释道:“我们大老远从南昌来,不容易啊。这次特意带孩子来参观,只因为17年前,我和凤凰卫视的记者一道,在这里采访了李老师……”
话没说完,张成先生将柴门推开,咿咿呀呀,像水磨一样,婉转在山村上空。一个热情的手势,我们被诚邀进院。
李老师名叫李见深,本地长大的陶艺家,旅居加拿大,于1995年收购了这处废弃的农家小院,依山傍水,建成国际陶艺村——世外陶源。
2003年秋,我在江西卫视工作,应市政府邀请,我台一行数人,与凤凰卫视记者一道,耗时半月之久,拍摄了纪录片《窑火千年》,为2004年景德镇置镇千年献礼。
三宝,成了我们专题片拍摄活动中独具魅力的亮点,光亮的中央站着一个留小平头的教授李见深。他带我们参观复原的龙窑,以及他的工坊,并亲手插杆,摇拉坯机,演示最古老的拉坯过程。他说:“现在都流行电动拉坯机,少了一种神韵、一种灵气,感觉和瓷土隔了一层。其实,这样拉才有感觉。所谓的艺术,就是感觉啊,感觉为王。”因这句话,当晚,我回宾馆就写了一篇文章——《感觉最重要》。一年后,将其收录在我第一次出版的书《不可能的可能》中,成了最吸引人的篇目之一。
进得院来,我问张成先生:“李老师在里面吗?”
张成先生解释道:“李老师在工坊,这边改造成了民宿和博物馆。工坊离这里不远,就在山上,500米左右。”
由张成先生打理这里的一应事物,事业另起一行,题下新落款:忘如斋。
院外,堆满了出土的旧瓷片,是张成先生从农民手里收购来的。本地人在自己的宅基地上造房子,挖地基的时候,不经意间,挖出年代久远的碎瓷片,本地人见怪不怪,随地丢弃,张成先生却当成宝贝,一摞一摞地买回来,将之散在院落,蔚为壮观。星星点点,依墙随意而放,在他眼里,都是珍贵的历史遗迹,活着的景瓷故事。唐瓷、宋片、元青花,都是当年被烧坏的,随意一丢,风雨侵蚀,土里埋,经年累月,终于出土,重见天日,遇上知己如张成者,成了三宝的座上宾。
这到底有什么用呢?
心头被这一疑问填满,我好奇地问张成先生,得到的答复是:“毫无作用!还花了不少钱,请人拉过来。卖不到钱,卖也没有人要。”
庄子说:“无用之用为大用。”这些碎瓷片,是鲜活的历史、真实的教具,张成先生借此给我上了一场生动的景瓷史课,告诉我们历代瓷器的特征,以及一个残酷的现实:在古代,烧一窑,十之八九都是坏的,因为火候不好掌握。
原来,那时一窑的成品率也就一二成,大都是抱憾出炉。难怪景德镇的土里、地上、水中、山间、道旁……全是年代各异的碎瓷片。你以为人们乐意这样吗,都是不得已才丢弃。
这刷新了我对古瓷窑的认识,如此看来,在古代,烧出一窑好瓷器,是多么不容易呀,千辛万苦送进窑里,八成都被烧坏了。勉强一二成好瓷问世,几经流转到现在,可想而知,少之甚少。
唐代的三宝村和分布于全国各地的各式瓷窑一样,微不足道,直到北宋年间,邻村湖田有人烧制出青白瓷(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影青瓷),才一举成名,引来千万瓷友南下北上,聚集景德镇,成为“景漂”一族。
高岭土出自邻近的高岭镇,青瓷产自隔壁的湖田村,群山环抱中的三宝让昌南一地,插翅腾飞,一飞冲天。
昌南,即为China的音译。
三宝变化之大,让我无法辨认,印象中的三宝隐居在僻静的乡间,除了这个泥巴小院,四周都还是未开化的山,开车过来,路不好走,坑坑洼洼,进来后有荒凉的寂静之味。
这次驱车前來,惊见“镇之初”石碑,再往里走,路宽且平,两边房屋林立,艺术气氛浓厚,女儿惊叹:“有那味儿了。”
三宝的那味儿是啥呢?
是艺术,是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