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未来” 非洲丛林中曾藏着一座科研重镇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ackrx12345678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阿玛尼山研究站的标牌至今仍然留存。

  在坦桑尼亚东北部乌桑巴拉山脉的一个山顶上,记忆变得可以触摸与感知——现代主义的建筑散落在茂密的热带丛林中,贴着拉丁语标签的欧洲药用植物与当地物种一起保存,科学仪器和藏书齐全的图书馆在落满灰尘的房间里静候使用者的到来。
  这里是阿玛尼山研究站。尽管坐落在遥远的非洲丛林,它曾是一个备受尊敬的世界级学术中心,曾经拥有近百名员工,收藏了非洲最令人瞩目的自然主义书籍和科学期刊,对整个东非的科技发展起了关键作用。
  它曾经面向未来,但在社会变迁中,它被遗留在了过去。该研究机构有时被称为“丛林中的时间胶囊”,它留下的科学研究遗物讲述了一个历史上的独特时刻。但今天,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讲述它的故事。

“知识与静默的王国”


  在阿玛尼山研究站图书馆墙壁上,一块高悬的挂画上写着:“知识与静默的王国”。在期刊书架上,布满虫洞的褪色书皮上印着“1956年当期论文”。
  挪威奥斯陆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保罗·文策尔·盖斯勒组建了一支由人类学家、历史学家、视觉艺术家和地理学家构成的团队。他们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在研究非洲热带丛林中那些曾帮助塑造了二十世纪医学和公卫科学的古老研究站,以了解曾经宏大的愿景何以土崩瓦解。
  19世纪晚期,德国殖民者在今天坦桑尼亚东北部的乌桑巴拉山上建立了一家疗养院。不久,因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德国将这块土地割让给英国,后者将这里用于农林业种植,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
一些实验用具被保存了下来以备将来研究。

  1949年,英国殖民者在乌桑巴拉山底部建了一个疟疾研究站,然而那个地方过于潮湿闷热,并不宜人,于是,位于山顶位置的阿玛尼成了新的选项。这里有凉爽的山风、一眼可以望到印度洋的绝佳视野以及适合潜心研究的僻静气氛。
  “二战”后,特别是冷战时期,从美国、西欧、苏联到非洲各国都盛行一种观念:政府对基础研究的资助有助于推动创新,这催生了后来的互联网等革命性成就。该研究站建立于这种时代风尚之下,所得到的科研投资规模也持续扩大。
  阿玛尼山研究站的管理者请了建筑师,设计了一栋用于流行病学研究的现代化实验大楼,并承诺改善工作人员的居住条件。每周二,汽车都会往这个偏僻的所在载来商品和影碟。这里有专属的电力和水力系统,篮球场、网球场、足球场和保龄球场则是为了满足研究人员的娱乐需求而设。
  英国科学家希望借助在这里的研究,实现一个宏伟的目标:彻底在非洲消灭疟疾。1962年,殖民地独立后,首位非洲籍研究员作为共同作者发表了研究论文,再加上当时研究站主管的反殖民主义,种族界限开始模糊。一些非裔科学家远赴欧洲攻读研究生学位,学成后回到阿玛尼,成为成熟的科学家。
  到 1971 年,阿玛尼山研究站任命了首位非裔主任菲利普·韋格萨,他是肯尼亚人,在英国伦敦接受教育,重视科学家的待遇,对该研究站的未来充满野心勃勃的设想。盖斯勒说:“这一时期,全球正在发生广泛的变化,人们深信,科学可以建设一个自由、平等和发达的非洲。”
  然而,1977 年,政局动荡导致东非共同体分崩离析,该政府联合体最初由肯尼亚、坦桑尼亚和乌干达三国组成。研究站的乌干达和肯尼亚籍员工被迫离职,韦格萨也未能幸免。在坦桑尼亚新政府的管理下,阿玛尼山研究站继续运转,但资金越发紧张。
现年67岁的约翰·姆甘加是阿玛尼山研究站的前实验室助理。他在整理实验室的架子,“当地人以前认为这里的科学家用这些瓶子制造药水。”他告诉摄影师。他们所从事的其他科学研究也曾被当地人认为是超自然的,研究人员之前被称为mumianis (斯瓦希里语为“吸血鬼”),则是因为他们采集了血液样本来研究疟疾。
曾经用于蚊子研究的盒子。姆甘加把手放进去展示了他们过去的研究方法。

  1979年,坦桑尼亚与乌干达交战一年,经济拮据。本国的医学研究项目,主要通过海外合作项目资助,但随着最后一名英国科学家离职,资助阿玛尼山研究站的国外基金也大幅缩减。在偶尔获得的临时资助中,该研究站的工作重心在很大程度上从基础研究转向临床试验, 比如,这里最早验证了杀虫剂与蚊帐联合使用可显著降低疟疾的感染。
  然而,维持这样一个偏僻的研究机构所需的投入渐渐难以负担,另一方面,与其他热带疾病一样,疟疾的研究也需要长途跋涉去山下做田野调查。2006 年,阿玛尼山研究站总部迁往穆海扎,曾让阿玛尼这个名字闻名一时的山区研究站,只留下了一小批员工。

脆弱的基础科学研究


  在如今的阿玛尼,处处是失落的气息。
  马丁·金维利现在闲得无聊,他能做的只有打扫卫生和照料小白鼠。这里曾饲养过兔、羊、豚鼠和猴子等用于实验的动物,如今只剩下小白鼠了。他是研究站的实验室助理兼动物管理员,从 1980年代开始就在这里工作。那时候,为了挣加班费,他“从早到晚”地工作,到野外考察、抓黑蝇来给实验人员研究、打扫卫生、准备幻灯片。
姆甘加喜欢向摄影师讲述他对研究站的回忆,“隐藏的瀑布和他最喜欢的景点、还有英国工作人员过去居住的房屋,”他和英国昆虫学家约翰·雷博尔德一起花了多年的时间收集和研究昆虫。

  在1971年的黄金时期,实验室助理约翰·姆甘加也来到阿玛尼山研究站,他是一位英国科学家的助理,主要工作是用捕虫网捕捉标本,尤其以捉螃蟹的身手出名。也许因为经历过这里最辉煌的时候,如今67岁的他是留下的维护人员中最难以放下过去的那一个。虽然已经退休,但是他还是经常来研究站。
  来自西伯利亚地区的俄罗斯摄影师叶夫根尼娅·阿尔布加耶娃(Evgenia Arbugaeva)是盖斯勒研究项目中被邀请的一位,当时她们一行人在这里待了八天。她尤其对阿玛尼山研究站感兴趣,为了记录萦绕在这里的怀旧之情,并用图片带回这个“黑暗而神奇的地方”的氛围,她不久后决定故地重游,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之久,以便更好地感受和融入那里。
  叶夫根尼娅擅长将她的镜头在过去与当下来回缩放,最终聚焦在二者之间的缝隙。怀旧、被遗忘、偏远、主流之外,她的照片将这些忧伤、沉郁的氛围视觉化。
  约翰·姆甘加成了叶夫根尼娅镜头下的主角。姆甘加如今依然热情地向来访者展示泡在福尔马林中的一整个架子的螃蟹标本、隐秘的瀑布、他和英国科学家花了几年时间收集和研究的昆虫标本。他对现状非常失望,但无可奈何。“如果我是世界之王,我会邀请科学家来这里,提议让研究项目回到阿玛尼,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的日子。”
  令阿玛尼及其他类似研究机构走向消亡的挑战并非非洲所特有。一次次地,在前苏联的大部分地区,在今天歐洲南部边缘地区,在战乱的叙利亚与巴基斯坦……动荡的政治环境和不稳定的经济发展给当地科学研究带来了厄运。
玻璃罩下的一只小白鼠。

  科学研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有着命定般的积极轨迹,它比想象的要脆弱。美国福特汉姆大学历史学教授阿斯夫·希迪奇就表示:我们这些科技史学家……从来不会一厢情愿地把科学的进步看作一种不可阻挡的进程。事实上,认真观察科学知识如何产生以及历次科技革命,你会发现,这是一个非线性的过程,有高潮也有低潮。
  正如盖斯勒所总结的,“如果我们放任基础研究被忽视、贬低,那么,今天的阿玛尼山研究站完全可能预示着所有人的惨淡未来。”但叶夫根尼娅·阿尔布加耶娃没有想太多,她只是希望人们能够看见一个被隐藏的世界,那里曾实实在在存在过,如今依然在人们的记忆里存放着。
从1970年到1977年,姆甘加与英国昆虫学家约翰·雷博尔德合作,他负责捕捉昆虫。
其他文献
作为为缓解缅甸危机提供建设性帮助的关键外部力量,东盟又一次站到了“前台”。  4月24日在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举行的东盟领导人缅甸问题特别会议中,缅甸军方领导人敏昂莱以缅甸国家管理委员会主席的身份与会,传达出“倾听和缓和”姿态。此外,这次闭门会议虽然为期不长,只开了一天,但还是颇为高效地达成了五点共识,包括各方应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各方应开始进行建设性对话、东盟派特使访问缅甸以及应促进对话进程的调
如果没有砂子,就没有今天的摩天大楼、高速公路、手机屏幕和电脑芯片,没有今天的人类文明。但砂子又太普通了,它就像空气和水的存在一样,随处可见、随手可得。如果不知道海砂与沙漠里的沙子不能用于建造房屋,人們恐怕难以想象砂子其实是一种有限的资源。  砂子是世界上开采和交易量最大的资源之一,同时也是管理最缺位的人类活动之一。目前,全球砂子的开采速度已远远超过其自然更新的速度。作为全球砂子最大的生产国与消费国
未来若干年,中国和美国在调适双边关系时,都将面对一系列政治难题。中国的战略思考者以及政策精英们认为,美国拜登政府虽然不会和中国展开“新冷战”,但仍会从大国竞争的视角看待中美关系,其目标仍是要让美国“跑得更快”,与中国进行“正向竞争”而非“逐底竞争”。中方则要同拜登政府共同调整或者重新定位双边关系。比如,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就指出,中美关系新的“希望之窗”已经打开。有“希望之窗”自然是好事,但实际
某款国产氢燃料电池乘用车于2020年9月正式下线。图/受访者提供  继纯电动车、芯片产业之后,又一个新兴产业——氢燃料电池汽车产业,正频频出现在全国各地的产业规划路线图中,呈现遍地开花的趋势。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20年底,20多个城市颁布了40多个氢能产业专项政策。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信息部副部长景春梅注意到了这股热潮,“氢能产业横跨能源、材料、装备制造等多个领域,既能有效带动传统产业转型升
下课后,跟班里的团支书阿芮,坐在操场高高的天蓝色看台上,聊起她最近的烦恼。  阿芮的烦恼,集中在大二时因重新竞选班委而跟班长习习结下的矛盾。两个女孩都美丽聪慧,是我非常喜欢的学生,偏偏因为此事产生隔阂,以致几天前,阿芮想跟习习当面好好聊聊的时候,习习在微信里一口拒绝。  阿芮给我看习习发来的因没有表情包而显得非常生硬的微信留言时,眼圈红红的。  “其实我非常喜欢习习,我觉得她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我
王春香有了一个新身份——民宿管家。坐在枣花飘香的院子里,聊起脱贫后的日子,她喜笑颜开。  她家曾是河南省台前县姜庄村的贫困户,丈夫虽会工匠活,但附近村子没什么大项目,挣不到钱,她要照看两个上学的孩子,没法外出打工。2016年,当定点帮扶前台县的中国石油将乡村旅游扶贫示范项目落地姜庄村后,她们一家的生活不一样了,她的丈夫在民宿项目工地上做起了技术工;民宿建成后,王春香做起了民宿管家。  前不久,她掰
美国著名作家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因为充血性心力衰竭,5月22日在纽约曼哈顿去世,享年85岁。  他和索尔·贝娄、约翰·厄普代克一起,被视为福克纳之后最重要的美国小说家。他著作等身,兼具原创性和挑衅性,通过性、种族和政治这三大主题,深刻而细致地传达出不断演进的时代精神和社会风貌,因此获称“美国的巴尔扎克”。菲利普·罗斯  高度的争议,巨大的成功  从1959年出道至今,在近60年的
30岁的中国格斗选手张伟丽又一次显示出了惊人的实力,而且并不仅仅是在格斗场上。当地时间3月7日,张伟丽在拉斯韦加斯举行的UFC248草量级比赛中,战胜前冠军乔安娜·耶德尔泽西克,成功卫冕。  《福布斯》网站文章称,张伟丽和乔安娜之间的对决应该作为史上最好的UFC冠军争夺战之一被人记住。虽然张伟丽此次获胜的优势较为微弱,最终依靠裁判判决结果才决定胜负,但她2019年以42秒的惊人速度夺冠,今年又击败
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算是“不恋财富只爱慈善”的标杆。当地时间3月13日,盖茨宣布彻底离开微软董事会,同时他也将彻底离开巴菲特创建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董事会。未来在微软盖茨将只做“技术顾问”,他个人则将专注“全球健康、教育和气候变化相关慈善工作”。  从企业家到慈善家,盖茨的这一转型其实已经持续了20年。1975年,盖茨与通晓技术的保罗·艾伦共同创立微软公司,推出的“最成功”操作系统——Wind
(资料图片)方方。图/IC  自疫情蔓延以来,身居武汉的著名作家方方开始在网络记述她所见证和思考的一切,她努力言说不停歇。她说,“把这种非常时期的人和事记录下来,难道不是我们当作家的人所应该做的吗?”  2月10日,方方独家回复了《中国新闻周刊》的专访,谈及她于武汉封城前后的生活,李文亮去世后的悲愤,以及她对于知识分子在公共事务中应该扮演的角色。“封城时逃出去也不是不行,但我根本没有产生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