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以来学术建构对客家研究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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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罗香林是客家研究的创始人,《客家研究导论》是其客家学说的奠基之作。当今客家研究风靡一时,正是以罗香林的《客家研究导论》为发端的。从探讨“新史学”背景下的学术取向及罗香林的资料寻找和田野调查入手,可以具体剖析当时学术环境对罗香林所产生的影响,从源头上加深对罗氏客家学说建构的认识。可以看出,经由罗香林《客家研究导论》所开创的客家研究局面,并非罗香林个人的孤立学术作为,而是在近代以来中国学术建构的环境中发育起来的。
  [关键词]罗香林;客家研究;学术建构
  [中图分类号]K2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7)06—0162—05
  
  中国客家问题的记录撰述,从19世纪初徐旭曾丰湖讲学、博罗韩生为之笔记就开始了。但真正称得上现代学术意义上的著述活动,则以20世纪前期罗香林的《客家研究导论》为发端。罗香林身处客家问题迭相轰动、客家意识急剧膨胀的时期,在时代潮流的激荡下,通过在大学期间的学术积累,接受西方知识以及近代以来国内学术环境的影响,为17世纪以后才开始具有自我区分意识的客家族群,进行了系列“学术包装”,贴上了许多富有现代“客家观念”色彩的学术标签,建构了一个客家人源自中原,经过五次迁徙,最后于宋代在闽粤赣边形成独立民系的学说体系。笔者认为,作为客家建构的发端的《客家研究导论》,不是罗香林一个人孤立的学术行为,而与当时的学术建构存在着互动关系。具体剖析当时的学术建构环境对其所产生的影响。可以从源头上加深对于罗氏客家学说建构的认识,相信这对于弄清客家族群是怎样建构起来的问题应该是有所裨益的。
  
  一、“新史学”背景下的学术取向
  
  罗香林在《客家研究导论》第一章“客家问题的发端”中写道:“中国前代的学者,原不喜欢考核各民族民系实在的情形,对于华南各民族或民系,更是只知鄙视而’不知检验考察为何物。他们虽然有时也要提到华南各族各系的情况,然而所喜出口的亦不过‘南蛮缺舌’一类成语罢了;至问其以那些族系源流变革,及其至人群上占何地位的问题,那就不知怎样回答好了。不幸得很,他们从前对于‘客家’,也是抱了这样的态度。”随后,在一系列事件刺激下,“学术言论界”无不介入其中,“于是客家源流问题的讨论,便自是如春潮长怒阻遏不住了”。
  《客家研究导论》的这一叙述结构,表达出罗香林建构客家学说的一个基本思路,这就是:从中华民族的构成--与演进人手阐释客家问题,把客家源流作为讨论的重点。他之所以采用这一思路来建构客家问题,不单纯出于写作技术的考量,其背后还有当时学术建构取向因素在起作用。
  客家研究是20世纪前期出现的一个新兴学术研究领域,它的存在,脱离不了当时国内整个学术界的生存状况。《客家研究导论》作为一部史学著作,更必然受到当时史学环境的影响。罗香林所处的史学环境,正是“新史学”在国内风起云涌的时期,概括起来,这一时期的重大史学思潮有 :一是在梁启超号召下的“国族主义”建构活动;另一是在胡适号召下的“整理国故”活动。
  早在20世纪初,中国“新史学”的创始人梁启超就写下了《中国史绪论》和《新史学》等文,由此挑起了“史界革命”的大旗,开辟了中国现代史学的新天地。在《新史学》一文中,梁启超在对旧史学进行严厉批判的基础上,把史学的研究对象明确规定为民族发展史。后来,他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更明确揭示中国史的研究重点在于:说明“中国民族成立发展之迹”、“历史上曾活动于中国境内者几何族”、“中国民族所产文化以何为基本”、“中国民族在人类全体上之位置及其特性”等等。显然,梁启超心目中的历史研究,便是当今学者心目中的“民族史”。
  梁启超之所以持这种观点来建构国家、民族的历史,决非偶然。19世纪中叶以降,中国在西方以坚船利炮为后盾的强势文化的冲击下,逐步放弃天朝中心的世界秩序,转而以西方“国族国家”(nation—state)为典范,着手从事中国“国族”的塑造。正是在这种意识形态的激荡之下,19—20世纪之交的中国知识分子,竞相投入孕育国族的启蒙事业之中,从而为近代中国国族意识的兴起揭开了序幕。梁启超就是其中的灵魂人物,他登高一呼,许多知识分子望风景从,相率致力于“国族”的建构。于是一时间,“国民”、“民族”、“种族”成为当时史学叙述的套语。中国的过去,被转化为“国族”发展的历史,史学也因此被提升为孕育、捍卫“国族精神”的堡垒。
  在这场“国族化”构建历程中,一个远古时代虚无缥缈的传说人物——黄帝被正式界定为“中华民族开国之始祖”,被转化为中国国族认同的历史符号。出于反清的需要,当时中国知识分子无不投身于以“黄帝”为国族起源的集体回忆活动。接着,各派又围绕国家名号、纪年等问题争论不休,众声喧哗。显然,在“结构性失忆”的过程中,需要一个可供攀附的祖源符号作为认同的对象;这个符号年代越邈远,面貌越模糊,所发挥的作用也就越大。准此,“黄帝”无疑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标的。
  1919年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为“新史学”注入了“科学”、“民主”的内容与反传统的精神活力。新文化运动的旗手胡适,在五四时期提出用“科学方法”“整理国故”的口号,在学术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受五四运动的影响,这一时期的新史学表现出一种“反传统”的学术思想,这种精神被广泛运用于到“整理国故”和“研究古史”的活动中,由此产生了轰动史坛的“古史辨”运动。在科学方法和古史研究上都受胡适影响的顾颉刚,于1923年发表《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一文,提出了“层累地造成的古代史”,大胆地对旧古史系统发起挑战,其对传统史学所造成的颠覆性作用,无异于“轰炸中国古代史的一个原子弹”。由此引起了新旧史学家的交相攻击,在学术界掀起了一场关于中国古史的大争论。这场争论,与其说反映的是一部分学者对“古史”的怀疑与否定,勿如说反映的是他们对于“古史”重建的殷切希望。
  罗香林所处的史学环境,还是一个现代分类学术观念得到广泛运用,史学研究开始逐步走向专门分科的时代。当时对罗香林客家研究产生影响的,除上述重大史学思潮外,还有史学学科设置上的分类发展趋势。过去,中国传统学术一直是按经、史、子、集“四部”来进行分类的,直到1917年蔡元培接任北京大学校长后,才开始设立中国史学门,后来“废门改系”,才有了历史系的建置。其后由于受“整理国故”的影响,不少大学相继以“国学”之名。掀起了开办“国学”研究院所的风潮。而当时的“国学”,是以中国传统历史文化为主体的概念。直到进入20年代以后,方按照现代“学术分科”的视角取代传统学术。这样,分科体制成为了大学设科的主要形态。
  罗香林就是在这样的史学思潮背景下,进入清华大学历史系和燕京大学国学研究所的。当客家问题成为一个时代亟待解决的学术课题时,上述史学思潮背景下出现的国 族建构取向,正好为青年学子罗香林提供了锐利的工具和必要的借鉴。
  今天,当我们在重新回顾清末民初学者的这场国族建构活动时,发现后来罗香林在客家建构过程中,明显有着前者的影子。只要拿罗香林的《客家研究导论》与当年的国族建构取向相对照,便不难发现它们之间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表现在:二者的出发点一致,都是从中华民族的构成与演进出发,来建构国族历史的;二者的做法相似,都是强调共同源头的历史记忆,以增强凝聚情感的作用;二者的目的相同,都是借助于一个历史符号,来加强社会群体的血缘认同意识。所不同的是,后者的一些建构元素发生了置换:即由“民族”换成了“民系”,由“国族”换成了“客家”,由“黄帝”换成了“中原仕宦”,由远古延伸到了东晋及其以后。
  除此之外,罗香林还在一些策略运用上吸取了国族建构的有益经验。如通过客家源流的讨论,增强对客家的认同,凝聚族群的根基性感情的做法,就与当年前辈们通过对祖源的探讨,建构中华民族共同祖先的做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又如在文本叙述策略的运用上,二者更是如出一辙。根据“国族史学”的研究成果,一般国族历史的书写。往往是借着一套由特定的“框架、声音与叙事结构所构成的论述策略”,将已逝的历史人物,扯出原有的时空脉络,重行编入一组以“国族”为中心的社会记忆之中。透过这样的语言策略,“国族”遂能把原本杂音充斥、诸流并进的“过去”,“夺占”为整体的国族历史。在晚清关于“中华民族共同祖先”黄帝的传记书写中,我们看到了这种国族史学论述策略的运用。同样,在《客家研究导论》中,有关客家源自“中原仕宦”的传记书写,不正是这种论述策略的翻版吗?
  总之,罗香林的客家建构,与当年的国族建构的取向,基本上是一脉相承的。罗香林在构建客家问题过程中的许多思路、做法,都可以在此前的史学思潮、史学主张和史学实践中找到源头。因此,可以说,经由罗香林《客家研究导论》所开创的客家研究局面,并非他个人的孤立学术作为,而是在近代以来中国学术建构环境中发育起来的。
  
  二、“新材料”寻找中的史料征集
  
  在新史学潮流中,为了建构基于共同起源记忆的“中华民族”的国族蓝图,学术界十分重视所谓“新材料”、“新方法”的运用。由于在这个过程中,曾经掀起过一股“疑古”思潮,因此,人们对于中国古史的态度十分严格,要求时时事事都要“拿证据来”。于是,“寻找证据”便成为建构共同祖先的重要前提。与当时考古学依赖地下出土文物、语言学依赖方言调查、民族学依赖田野调查、人类学依赖体质测量这样一些具有实证特点的学科相比较,作为史学分支学科之一的客家研究,又该依靠什么学科知识来支撑?这显然是摆在罗香林建构客家学说面前的一大难题。
  由于在现有历史文献中,没有现成的资料,要建构出一个客家人祖先来源于中原地区的学说体系,只有依靠各家的谱牒。对此,罗香林后来有过如下的论断:
  
  客家史料之汇纂,当以客家各氏谱乘所载其上世迁徙源流,与其族裔之分布,为主要部分。
  客家研究,自其社会组织、与其人之体质特征言之,自当以至其地为实际调查,与进行其地之人种测验为主要对象。然自其历史发展,与其种性之创演言之,则除为实地调查与测验外,仍须就其各姓谱牒,而为分析归纳。盖不如此,则不足以明其上世迁移转徙之所由与其种性遗传与演进之所在也。
  
  前者发表于1930年冬,后者始见于1965年出版发行的《客家史料汇编》。但当罗香林1926年8月跨进清华大学大门之时,还没有这样的认识。1928年,罗香林出版《粤东之风》一书,曾经引述过他先前撰写的一篇题为《客家》的文章,其基本观点为“他们的祖先本来是河南、湖北的民族”,自东晋以后,经历过“三步的迁徙”,“遂分布在闽、粤、赣三省交界的几十县的地方之上”。这些提法早已见诸中外人士的著述之中,罗香林只不过是转述而已。当然,当时罗香林也注意到,在谱牒中也存在着有关客家“祖先”来源的记载线索,其《粤东之风》说:“再从切近些说,客家民族中的谱牒,有许多都记载他的祖先,原籍住在光、黄之间……这些地方,在宋以前,确是歌风极盛的。”很显然,他只是注意到可用其考察“歌谣风格”,不一定认识到谱牒对于建构客家民系的重要价值。
  直到1930年夏天,罗香林大学毕业前夕,因撰写了一篇论述客家源流的论文,送给导师陈寅恪审阅时,陈寅恪才在论文第二章文稿上,作了如下一句批示:“家谱内,多有材料,须再考查。”众所周知,陈寅恪是一位精深博大、学贯中西的国学大师。陈寅恪治史的一大特点是:精于考据,承继乾嘉考据家法;特别重视史料,主张宁烦勿略;又特别能掌握史料,很少遗漏。在史料搜集和运用上,他还特别主张:“只要有史料价值,足以助我们弄清问题,什么材料都可用,只看我们会不会用,引用前人论著,不必以人废言。”
  在当时学界讲究事事“拿证据来”说话的风气下,罗香林的这篇关于客家源流的习作,仅泛泛地引用谱牒资料的做法,肯定是不会让陈寅恪满意的。陈寅恪的这一批示有两点值得强调:一是“家谱内多有材料”,而不是没有或少有材料,在没有在详尽占有资料的情况下,不应该匆匆撰文:另一是对所搜集到的家谱资料,“须再考查”,不是泛泛地引述,既需要“考”,还需要“查”。
  那么,陈寅恪根据什么判断“家谱内多有材料”呢?除了深厚的知识积累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也不可忽视,即陈寅恪本人就是一个具有客家血统、纯粹的客家学者。他精于晚清掌故、乡邦文献、家世传闻,从自己家族及乡邻的迁徙历史中,早就洞察到族谱中有反映客家源流的材料值得发掘。根据罗香林事后的回忆,陈寅恪就客家历史的研究问题,还特意为他讲述了自己的家族源流:
  
  陈师的籍贯,是江西义宁县的修水县。他的上代是从福建的上杭(汀州所属)迁去的,本属客家系统。义宁的客家人,多数是在清初从福建的汀州和广东的嘉应州迁去的。我在清华念书的时候,陈师曾对我说:这些从闽粤迁去义宁的客家人,多数以耕读为业,因为生性耐劳,勤于读书,所以考秀才的时候,本地人往往以学额被客家学子多分去了,便出而纷争,后来由封疆大吏请准朝廷,另设“怀远籍”学额,专给客家人应考,与原来的学额无关,这才把纷争平息。陈师一家。自他高祖胜远公,以至他父亲伯严先生(三立),都是由“怀远籍”入学。以至逐级考获各种高科的……这也是陈师因我研究客家语言和历史,所以特别对我说的。
  
  罗香林接受陈寅恪的指教,决定从族谱人手,扩大史料征集范围。他于1930年冬首次通过广东各大报纸刊登启事,向各地广泛征集族谱。最早刊登在《汕报》上的《征集客家史料启事》中,有这样的文字:
  
  客家史料之汇纂,当以客家各氏谱乘所栽其上世迁徙源流,与其族裔之分布,为主要部分;故冀各地 客属贤达,将其所藏其族新旧谱乘,惠寄研究;其有编卷繁多,不便全寄者,则乞摘要惠寄。惟摘抄时,须将该谱之修撰年代,与主修人名,及所摘页数卷数等,代为注明。云云。
  
  经过一年的征集,再加之后来罗香林亲赴广东各地考察,搜集到不少族谱。在史料征集日渐丰富的情况下,他没有匆忙写成论文,而是按照史学惯例,先把所搜集到的族谱资料,汇编为一部长编性的资料书,题目就叫做《客家史料汇编》。为此,他写信向自己的导师请教,并附上编写提纲,还希望陈寅恪能给这部史料书写一篇序。不久,罗香林收到了陈寅恪的复函:
  
  甚妥,《家谱族牒中客家之源流》,想必极有精彩,急欲一读也。各案件想皆能一一注明年月出处,以便复检。弟若无所心得,则不敢序尊作,若有一得,亦拟写出求教……寅恪匆匆读讫,谨附识数语。
  (1932年)五月二十六日
  
  由于种种原因,这部《家谱族牒中客家之源流》一直没有付梓。直到30多年后,罗香林才正式出版了题为《客家史料汇编》的资料书。该书分“序篇”、“本篇”、“附篇”、“图片”四部分,作为主体部分的“本篇”,即名为“族谱中之客家源流”。该篇共搜集了从全国征集来的族谱40部。在“图片”部分的末尾,罗香林还特意把通过报刊“征集客家谱乘”的照片公布出来,以资纪念,足见由这一批语所引发的客家族谱征集活动,对他影响至深。
  陈寅恪的这个批语虽然只有寥寥11个字,但却代表了那个时代“新史学”潮流下,对于“新材料”搜寻上的严肃态度;同时也反映出,中国学术精神正是通过前辈学者的言传身教而代代相承的。由于得益于一代大师的亲自指点,罗香林从此跨进了深层次研究客家问题的大门。40年后,罗香林撰文回忆说:
  
  陈师在我论文上的批语,给我以很大的启示:就是族谱里有很多的材料,可为做历史研究的取证。我从此即发信向广东各前辈和友好征求与客家历史有关的族谱。后来进入清华研究院,虽然以“百越源流与文化”为研究的专题,但课外的特别工作,就是搜集与客家有关的资料,尤其是闯粤赣客家各姓的族谱。
  
  三、“新方法”运用中的实地检探
  
  在20世纪初中国启蒙运动兴起的背景下,西方科学知识大量传人,引起学术领域竞相效仿运用。当时学术界为了寻找国族的“起源”,为了寻找国族与各民族的“边缘”,纷纷把各种“新方法”运用于各个地区。由于分工的不同,不同学科关注的地区略有不同。大体上历史学与考古学在中原地区,民族学和语言学在南方地区。罗香林建构的客家学说,既然是通过对各姓的祖先的界定,把生长在南方的嘉应州方言使用者,与中华民族的发源地中原连在一起,因此,他必定要把各种“新方法”运用于中原和华南地区,而这两个地区正好又是当时学界关注的焦点。
  1930年冬,罗香林草拟了一篇《编辑客家史料丛刊计划书》,报送燕京大学国学研究所学术委员会,获得立案通过。罗香林搜集客家资料的前期成果,引起了燕京哈佛学社的重视。由于有燕京大学教授洪业的赏识,罗香林于1923年1月,顺利获得燕京哈佛学社奖学金的资助。并接受燕京大学国学研究所之托,专程到南方作民族调查。罗香林这次南下调查,正巧与任职北平协和大学解剖学副教授的美国博士史蒂芬生(罗香林《大地胜游记序》别作“许文生”)同道。史蒂芬生多年从事中国人种研究,因受中央研究院之托,也要到华南各地测验人种。于是,洪业遂交给罗香林一个任务:对“客家人种及文化,亦亟须为实地之检探”,要求他与史蒂芬生同时出发。
  罗香林与史蒂芬生相偕南下,于1931年3月1日开始进行实地考察,至6月结束,“先后考察凡四个月”。此次考察的路线是:“赴曲江,游南华寺,考察六祖慧能遗迹;更溯浈水,至始兴、南雄,出珠玑巷,登大庾岭,访张文献公种梅故道。比返穗,复东游惠之丰湖。”考察过程中,因为社会秩序不安宁,一直需要军队派士兵或提供专人保护,才能进行下去。
  在当时“寻找过去”、“寻找证据”、“寻找动力”的国族主义建构背景下,学术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便是透过一些“新方法”去调查语言、体质、文化之异同,来探求中国国族中究竟有多少“民族”,各民族间的区分界线何在,并由考古与历史学来说明导致这些民族之存在与区分的历史过程。罗香林与史蒂芬生既受命到南方作民族调查,必然也是围绕语言、体质、文化这三项工作开展。
  其中,对于人种的调查,罗香林在清华大学求学期间,曾亲有所见闻。当时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的专任讲师李济(济之),就是一位在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毕业的博士。他在美国留学期间,就对中国人种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并对美国东部的中国留学生和侨民进行过人口测量学调查。在清华大学期间,他还开设过“人体测量”的课程,指导过“中国人种考”的学科研究。罗香林在清华大学期间,由于欲著一篇《客家概述》的论文,曾经登门造访过李济,希望能从他那里“询取”相关资料。李济见罗香林对人种测验感兴趣,就对他说:“近亦颇测验客家人种,惟Data尚不足,不能写为专书”。接着,李济取出一种专门测量人种的工具——人种量度器,对罗香林的头部现场进行测量,很快就得出结论,说罗香林是“客家籍人,一望而知其Physical criteria之不与华北人相同也。”李济还对罗香林讲,陈寅恪“头部的特征,犹与纯粹客人相同”,这也是李济在清华大学亲自“做过测验”的。李济醉心人种测量研究,其最终目的还是进行民族史研究。正如有学者评价说:“李济一生的学术,可以用民族史三字概括,体质人类学只不过是治民族史的工具。”
  罗香林与史蒂芬生在广州期间,利用族兄罗策群担任团长的便利条件,每天到燕塘军官学校及罗策群所在的教导师第一团团部。对学员和士兵集中进行测验。此次人种调查的对象,有“客籍”及“广府本地籍”军人百余名。调查的内容第一部分包括:体格、头部、面部、鼻部、手部及各部分之若干细节;第二部分包括:皮肤、毛发、眼部、鼻部、耳部、颚之角度、颌之角度、牙齿等。
  在罗香林这次运用“新方法”从事“客家人种及文化”的民族调查过程中,由于当时的民族调查尚处在西方学术传人的初期,民族学与社会学关系密切,很难分开,因此这阶段学术界的民族调查,较多偏重社会学方面,调查的主要方面也是社会学的,而非民族学的。可以说,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学田野调查尚未开始。而在人种调查方面,由于体质人类学也尚处于萌芽阶段,正如李济所说,条件还不成熟,“不能写为专书”。因此,受各种条件的制约,这次南下的调查,并未取得十分满意的结果。这也是罗香林在后来撰写《客家研究导论》时,无法将最终“结果报告世人”的原因。
  尽管如此,经由《客家研究导论》所建构的客家认同体系,却不仅正式确立起来了,而且还日益得到广泛的扩散和传播。这一点,恐怕是罗香林本人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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