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两千年来,在茶马古道这条漫长崎岖的小道上,从四川的雅安到西藏的昌都,骑马就得四五十天,来回一趟就是一年,由于季节的限制,一年中真正通行只有四五个月时间。那深深浅浅牦牛和马帮一步步踏出的遥远古道,大部分便是后来川藏公路的雏形,当年驮队马帮集中驻足的地方便成了后来的一个个美丽的城镇。古道一路上的雪峰河流,是天堑也是美景,古道的茶马,是绝世的沧桑,也是人间的温暖。
雅安——古道从这里出发
雅安,经年的缠绵雨水不仅造就了沁人心脾的蒙顶香郁,连那里的女孩和江中的鱼儿也受了它的恩赐变得美丽多情和妙不可言。原以为离开成都便可逃脱阴沉灰暗的天气,不承想到下了高速公路反而遇到下雨。冒雨穿过蒙山脚下的新店镇,远见一排低矮的瓦房间露出一面红墙,以为不过是处普通人家的小巧四合院。一问才知竟是中国唯一仅存的宋代“茶马司”衙署遗址,建成于宋神宗熙宁七年(公元1072年),镶嵌于红砖红瓦中的“茶马司”三个绿色大字赫然入目。推门进屋,看见的却是一块“长马寺”门匾。当地人这样解释:藏汉人民怀念这段历史,藏族同胞尤其将之视作圣地朝拜,于是衙署成了寺院,茶马司也讹传为“长马寺”,但见石柱木廊下人头攒动,香火旺盛。
蒙顶山的茶太有名,不去品茗似乎说不过去,和茶一同享誉天下的还有雅安鱼和雅安女,不去一尝一睹似乎更对不住自己。然而这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的雨却让我失去了兴致,我不喜欢此时的雨。或许雨中漫步是件非常浪漫的事,但对远行的人却预示着种种的不便和旅途的更加艰辛。试想那原本就遥远到天际的漫漫古道,那即将上路的马帮驮队,再加上凄雨冷风中的依依惜别,遥遥无期的回家的等待……不禁伤怀。可是转眼又想,若是没有这经年绵长的雨水,又哪来蒙顶茶山飘香?没有这雨水温柔的滋养,又哪来传说中细嫩柔滑的美味雅鱼和脸庞白净身姿绰约的美丽姑娘?世间万物总是这样。笑一笑,我继续前行,向着远方的阳光。
溜溜康定溜溜调
康定——原来那首蜚声中外的《康定情歌》竟出自民间的“溜溜调”。
一过二郎山隧道,眼前出现阳光灿烂的另一重天。心情顿时从忧郁的天空中拔了出来。有人率先唱起了歌:“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
康定,真是个美丽的高原小城。站在跑马山俯瞰,一条河流穿城而过,两岸密密齐齐的鲜艳房舍,整个康定城恰似一条从天而降的彩色哈达。以前我一直对《康定情歌》中“溜溜”二字难解其意,此时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康定城用“溜溜”来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它远比“小巧玲珑”、“精致”这样的词语来得生动,来得诗意。
向当地人求证,他们笑着说,也许我的感觉不无道理,“溜溜”二字可能真是受了四川方言的影响(四川话“溜溜”是狭窄、小巧之意)。接着他们开玩笑对我说:“照你的意思,我们康定城是溜溜的没错,但我们李家的大姐和张家的大哥可不是溜溜的哦!”
宽厚的康定人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好下的台阶。“溜溜”的真正来源其实是当地的一种古老民谣——溜溜调。溜溜调大多是歌唱爱情的,名扬世界的《康定情歌》正是由溜溜调改编而来。在康定时我就有幸听到了当地百姓唱的原汁原味的溜溜调,有好几种版本,能歌善舞的小伙和姑娘们边唱边拉着我跳起了欢快的锅庄。新版本的《康定情歌》里有这样几句:“美丽的康定溜溜的城,跑马山下温泉水。溜溜的大姐最多情,溜溜的大哥最健美。”
对,不要只顾了大哥的健美和豪爽,大姐的漂亮和多情。早就听说“泡过康定二道桥,天下温泉不再洗”,错过了可是会后悔终身的。几个朋友也曾向我炫耀他们来这里泡温泉的情景:天上飘着雪花,远处是晶莹的贡嘎雪山,端上一杯威士忌,浸泡在蒸腾的泉水中,啊,好享受!乐不思归。
理塘---有一首诗成佛成箴言
三百多年前,一位年轻的藏地高僧,他突然预感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而普度众生的伟大使命还远远没有完成。于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这位高僧写下了一首诗……
……高僧不久便在去青海的途中圆寂了,只有25岁。后来,他的转世灵童恰恰在理塘出生。这位高僧的名字叫仓央嘉措,他就是藏族历史上被称作“西天一情僧”的第六世达赖喇嘛。他的这首诗被后人谱了曲世代传唱,成了雪域大地家喻户晓的一首名歌。
终于踏上了去往这座“世界高城”的旅途,尽管11月的理塘早已冰天雪地。 “理塘”,正如它的藏语含义“平坦宽广如铜镜的草坝”。是啊,它像一位大彻大悟的智者安详而达观,它远离人群,远离俗世,静静地隐居在这地球高处。
这里因出过两世达赖喇嘛而闻名整个藏区。我有缘结识了该寺年轻博学的住持夏坝活佛。那天碰巧赶上他为六个汉僧举行白度姆灌顶仪式,据说受此灌顶者可长寿。我便也加入其中。两小时打坐听活佛宏厚低沉极具穿透力的颂经,我仿佛觉得有一股气体从头顶缓缓进入体内,贯穿四肢过后全身通畅神清气爽,那六位汉僧从此成了我的金刚兄弟。
走出寺院时,风雪中恰巧迎面碰到闻名遐迩的已经70岁高龄的“神卦喇嘛”,我无比虔诚地请他为我卜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三个卦:父母、事业和婚姻,自认为很准,在这里天机不可泄露。
认识了一位叫“界明”的汉地尼姑,23岁,来自东北。两年前来到理塘削发为尼,在长青春科尔寺静修藏传密宗。我见她时除了一身绛红的僧衣和光光的脑袋表明她出家人的身份外,看她蹦蹦跳跳有说有笑的活泼样子俨然一位邻家女孩。也许她真的很超脱很快乐。然而父母却因割舍不下这份亲情,于是千里迢迢从东北跟到西南高原小城。女儿在寺里当尼姑,老俩口就在寺外的马路边开了一家小小的水饺店,个中情感挺耐人寻味。
离开理塘的前一夜,我静静躺在仙鹤宾馆干净温暖的床上,似乎感觉到一匹骏马由远而近飞驰而来。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高僧仓央嘉措那首不朽的诗歌仿佛飘过窗外:“洁白的仙鹤/请把双翅借给我/不去遥远的地方/到理塘转转就飞回……”歌声婉转而苍凉。明天我将离开,可洁白的仙鹤,是否我也能借你美丽的双翅,让灵魂逃离喧嚣的都市,穿越千山万水,来理塘寻求下一世轮回?
道孚——这里的爱情飞檐走壁
被称为“摄影家天堂”的新都桥,是康定所属的一个美丽小镇,从这里开始,川藏公路分成了南北两路。道孚有奇特的“爬房子”走婚的习俗。
“爬房子”是一种走婚形式。这里的人们都住在高高的碉楼里,男子到了恋爱的年龄都必须爬房子,只有爬进了意中人的房间才能得到爱和接纳。从此不再被拒绝和干涉,晚上男子走婚,早晨离开,出入犹如自家。此地由此造就了不少爬墙高手,据说有人能在四五分钟内爬上10米高的笔直碉楼。当然也有些走婚者,由于技术不过硬,在爬墙过程中摔下来致残或致死。还有些爬不上去的,就只能望墙兴叹,与意中人无缘。若要强行求爱,定会被打得鼻青脸肿逐出碉楼。
遗憾我没能亲眼目睹,车抵道孚并未见碉楼。向路人打听才知,这一奇特的走婚方式并不在县城,目前只在一个叫扎坝的乡村得以保留。并说扎坝乡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峡谷地带,那人还说,他前几天才给几位慕名而来者带路去过那里,亲眼看见一个小伙子只用了4分10秒的时间徒手爬上了四层楼房高的碉楼,那身手,简直比猴子还要敏捷!
不禁对这种“飞檐走壁”的爱情惊叹良久!心想那高高的碉楼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绝色女子,才会让小伙们不惜冒粉身碎骨之险来换取芳心?而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每天躲在碉楼上又是怎样焦急不安地期待着心上人的成功攀爬?我决定以后专程去探个究竟。
德格——我的马尼干戈
德格——马尼干戈新路海边那个赤脚长发的红衣喇嘛,20年前本是为心爱的姑娘去闯荡世界的英俊少年。
你说的那个人是他吗?20年前牵着两匹马遥望远方的姑娘,苦苦地等待。翻过6000米高的雀儿山去外面闯世界的康巴汉子,三年后回来,却已剃度出家。
我是在一场滂沱大雨中到达马尼干戈的。那天我错过了唯一一班甘孜去德格的客车,幸好在下午搭上了一辆路过的邮车。车到马尼干戈时整个小镇漆黑一片,投宿无门。好心的司机劝我跟他的邮车连夜赶到德格县城去,我却执意留下。我的马尼干戈!此行就是为你而来,又怎能不见你容颜便擦身离去?后来,在邮车司机的帮助下,终于发现几公里外一片荒凉的草滩上隐约亮着一盏的孤寂的灯。走近,是一顶空空的帐篷。当晚,那盏昏暗的灯成了我雨夜温暖的家。
一夜的大雨终于停止,早晨的草原碧绿清香,山花烂漫。远处飘来悦耳的歌声:“羊群回来的时候,你随白云去远行,你说你要去拉萨找寻梦中的香巴拉。 春雨飘洒的清晨,你说你会回来,可我穿过星光落地的夜晚仍不见你的身影。阿哥呀阿哥,你可是带着我的爱在流浪……”谁在唱歌?这么凄婉!莫非是20年前的那位姑娘?我寻着歌声走去。唱歌的是位穿着藏装的年轻女孩。她说她叫“梅朵”。
从梅朵那儿得知,这里刚刚结束每年一度的赛马会,前几天草原上好多好多帐篷,这两天都陆续拆掉了。我昨夜的栖息地是组委会的帐篷,因突然下雨没来得及拆。我向梅朵打听红衣喇嘛,回答是:“你指的是赤脚大仙吧?他一直在新路海附近的山里修行,还为山上的护林、环保做了不少好事。”
按当地人指的方向我独自去了新路海。那是离小镇不到10公里处的一块明镜似的海子,三面雪山环绕。这海子还有个更动听的名字——玉隆拉措,传说曾是格萨尔王的爱妃珠姆的梳妆台。轻风荡漾下海子波光粼粼,碧蓝清澈的湖水深处时有成群的鱼儿在追逐嬉戏。偶尔有头缠红缨、腰挎大刀的彪悍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从远处急驰而过,身后尘土飞扬。
我看见一个背影伫立在湖边,许久许久一动不动,猩红的袈裟、飘散的长发、赤裸的双脚,啊!那一刻,我宁愿希望眼前这位皈依佛门多年的“赤脚大仙”不是在面湖观想,而是正在思念20年前为他肝肠寸断的姑娘。那一刻,我真想上前问问,是否当年他就是像刚才策马扬鞭的英武汉子一样潇洒离开了故乡?那一刻,我真的还想替当年的姑娘再问他一句:“这些年,你可是带着我的爱在流浪?”
然而,看着那瘦削却挺拔的背影,仿佛那倒映在湖中清澈的眼眸在对我说:“宝瓶中的净水不会无端流出,亲人,我宁愿一生事佛,去交换来世的自由。”
终究还是无言,我默默地走开了。
丹巴——千碉庇护下的世外桃源
丹巴这个小小的县城,还未进城就看到的那片叹为观止的如林古碉和掩映在山谷绿荫间的“甲居”藏寨。
那是距县城3公里的梭坡乡。隔河远远望见对面山坡上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古碉群时,我和同伴们着实为之一震。像当年在大渡河边发现奇迹的法国人斯廉艾一样,唏嘘不已的我们赶快停车抢着拍照,长枪短炮齐上阵,生怕在将它记录下来之前那些高高斜斜的苍老碉楼便会轰然倒塌。
20世纪初的一个秋天,斯廉艾先生沿大渡河溯源而上,突然,河对岸一座座林立的古碉映入眼帘。欣喜若狂的他不停地按动快门,拍摄了一幅又一幅的古碉照片。他的摄影作品在法国里昂参展,一时间引起轰动。其实丹巴素有“千碉之国”的美称。那些古碉座座擎天拔起,高的有十余层楼房高,矮的也有十多米。碉楼按照其外型又有四角、六角、八角和十三角之分。按其功能又有家碉和寨碉等之分,家碉以户为单位,依房而建,寨碉以村或部落为单位,一般建于道路要塞、山梁高处。寨碉又根据其作用分为烽火碉、要隘调、界碉、风水碉和战碉等,丹巴境内保存完好的古碉约有560多座。
与巍峨雄壮的古碉群落相比,我更喜欢距离县城8公里处的甲居藏寨。那儿被称为“藏区的童话世界”,又被称之为“盘腿打坐的民居”。远远望去,在相对高差近千米的翠绿山坡中掩映着的一大片鲜亮的黄、黑、白相间的小小藏房,看上去果真像一个奇妙的童话世界。而那一幢幢的小房子又真的像是一个个头戴黄帽身着白衣盘腿打坐的喇嘛。这里的人们怎会造出如此漂亮有意思的房子呢?当地人是这样说的:很早以前的某一天,一位高僧途经这里,当地人就向他请教造房子的事。高僧盘腿而坐,双手翻出美丽的莲花指面露微笑默不作声。聪明的人们于是依照高僧的坐姿造出了漂亮的房子,就是现在看到的这样。这是我见过的外型最漂亮,周围环境最舒适的村寨。
我想象着在某个初夏的傍晚,坐在甲居美丽藏寨的小院里数星星,或者在清晨,漫步于山坡的丛林花草间,那是多么惬意的田园日子啊!
色达——神奇的说唱艺人和天葬
无极的金马草原上,英雄格萨尔王的后代依然在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吟唱着他们英雄祖先的传奇。“佛国”五明佛学院旁边的天葬台正日复一日地将一个个灵魂引往天堂。
在广袤的康巴大地,到处都流传着英雄格萨尔王征战一生的传奇故事。《格萨尔史诗》也被称之为“东方的《 荷马史诗》”,是迄今为止人类最长的一部叙事史诗。神奇的是,格萨尔史诗并无文字记录,一直是以口头说唱的形式流传于民间。更神奇的是,格萨尔说唱艺人并非如师徒之间那样口口相传,而是某人某天突然受到某种神示,从此滔滔不绝,连续几日说个不停。
我有幸走访了一位格萨尔说唱艺人。那是一位58岁的老妇人,住在城边的一个山坡上。时值冬日,大雪纷飞,我和陪同的当地藏族姑娘则娜措走进院落,经幡在雪中狂舞,一只拴着铁链的大狗朝我们狂吠。门开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探出头将我们请了进去。一位身着厚厚藏袍、身体强健的老妇为我们盛上了热腾腾的酥油茶。娜措告诉我老妇是小女孩的奶奶,她就是格萨尔说唱艺人。看屋内简单的陈设和面前这婆孙俩,觉得跟平常藏族人家并无二致。说明了来意,老妇有所迟疑,经娜措再三请求,才将我们带进了里屋。
天哪!这是个什么屋子?除去一张铺设单薄的床以外家徒四壁,堆积如山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头足足占去了大半间屋子。老妇拿起一块尖尖的石头说了句什么话我没听懂,娜措翻译说那块石头就是老妇十一二岁时所得到的神示。老妇说,在那之前她和别的小孩一样一直都放羊,有一天放羊累了就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家人找到她时她手里就紧紧攥着那块尖尖的石头,怎么都叫不醒她,就把她背了回去。这一昏睡竟是三天!她说记得睡梦中有个人给了她一块石头说:“你是超通(格萨尔的叔父)的女儿,这块石头是你的法器。”她醒后手里果然握着一块石头,就是现在的这块,而且无师自通就能背出很长一段格萨尔史诗了。
后来的四十多年中,她又陆续发现了更多的石头,每拿起不同的一块,便能讲出不同的一段格萨尔史诗。而如果没有石头在握,她便和常人一样一句都不会。
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娜措也帮着说了半天情,老妇终于勉强同意为我们现场说唱一段。她随意拿起一块石头握在右手,闭上了眼睛。稍顿,双眼微睁,眼珠上翻,身体轻微摇晃着说唱起来,声音和讲话时判若两人。她非常流利地说唱了十多分钟,如果不是娜措提前告诉我这老妇目不识丁,我真以为她是在背诵一篇烂熟的文章。不知该作何感慨,只觉太不可思议了。
亲临天葬,死亡在消失,生命已经飞翔。一个灵魂就这样被送上了天堂,不必悲伤。告别我们轮回的缘分,应召而来的神鹰啊,请你带走我一生的荣耀。
有着“世界佛国”之称的五明佛学院坐落在距色达县城20公里的山谷中。五明佛学院旁边有个天葬台,听当地人说每天都有四面八方的百姓将自己已故的亲人送往那里超度,我决定去看看。
从县城驱车半个小时即到,司机将车停在公路边,我们一行三人开始爬山。上得一个山坡,眼前出现一块开阔地,漫山迎风猎猎招展的五色经幡扑面而来,我远远看见黑压压一大片秃鹫整整齐齐伏在地上,如待发的军队。娜措指着前方远处一个小小的约30公分高的圆形石砌台说:“那就是天葬台。”我不禁有点害怕,同时又莫名地兴奋起来。
8点30分,一袭白袍的两个人手持大刀、铁锤出现在天葬台旁,神情凝重。不用猜他们便是天葬师了。此时,桑烟四起,离天葬台不远的小房子里传出低低的浑厚的法号和颂经声,据说那法号是用少女的腿骨做的。那声音像从地下发出,却直逼万里苍穹,那是喇嘛们正在超度亡灵。接着,一个白布包裹、粗绳捆绑的东西被搬上天葬台。天葬师用刀割断绳索,挑开白布,我看清了那是一具赤裸着的蜷缩的尸体。那尸体一头白发,瘦骨嶙峋,看样子是位老人。老人被趴着放在石台上。只见天葬师迅速舞动大刀,只几下,便将头、手臂和双腿卸了下来。又几下,就看见一堆肉块和骨头。整个过程干脆利落。记不清是天葬师吹了声口哨还是打了个手势,秃鹫们呼啦啦冲向石台,眨眼工夫又呼啸着飞回原地,石台上就只剩下一堆白骨。这时天葬师拿起铁锤飞快砸碎骨头然后拌上糌粑,秃鹫们又一次冲过去。等它们第二次呼啸着离开,石台上已经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一个灵魂就这样被送上了天堂,不必悲伤。对于天葬,藏族人说,肉体不过是灵魂暂时居住的房子。那么,灵魂走了,空留一副皮囊干吗?不如让它物有所用喂食苍鹰。又说,秃鹫乃神鹰,人死后被捆绑成头抵膝盖双手交叉抱腿的样子,是让他回复到胎儿在母腹中的姿势,这样神鹰就会引领灵魂更快投胎到更好的地方。
多么乐观而潇洒的民族!多么善良而朴素的愿望!我仿佛看到,这一灵魂正随着神鹰在高空盘旋,与自己的肉体做最后的告别。尔后,它化作一片羽毛,附着在神鹰的翅膀上,轻轻地随风而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石渠——牵着太阳放牧天上的白云
扎溪卡——那牵着太阳放牧白云的不羁原野,放飞的何止一个久居闹市疲惫的身体和麻木的心灵,将真正触摸到久违的单纯与真诚,切实感受到名利的无谓和生死的超然。
走遍康巴大地,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你纵情生死,我想非这里莫属。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快意情仇,我想亦非这里莫属。
它是四川省海拔最高、面积最大、位置最偏远的一个县——石渠,紧邻三江源头青海玉树。太阳与火是康巴人崇拜的图腾,扎溪卡也有了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太阳部落。
车近石渠视野变得无边无际。满眼皆是铺天的绿、盖地的蓝,金灿灿的阳光洒遍大地,牛羊全都飞上了天。还等什么!快下车,扔掉沉甸甸的背包、相机和烦恼,牵着太阳的手、跨上如风的骏马去放牧天上的白云吧!
正是扎溪卡最美的时节。清风吹来阵阵醉人的气息,是百花争艳的芳香,也是帐中飘出的酒意。四处都是相拥而坐的青年男女,有位俊朗少年正往怀中女孩头上插一朵绚丽的野花。谁说牧区的姑娘淳朴有加浪漫不够,你看看那草原上追逐嬉戏的小伙姑娘,听听帐篷里打情骂俏的的欢声笑语,恐怕你只会跟我一样感叹:如今的草原早已不是旧日模样。
长须贡马乡居住着一个叫查加的游牧部落,共60多户人家,这个部落是平原上最古老的部落之一。不与其他部落通婚,自我繁衍,人口增长极为缓慢,至今还有一妻多夫、一夫多妻现象存在。
32岁的洛绒活佛目前管理着这个古老部落,当我们驱车到达时,祈求赐福的牧民们早已手捧哈达等在路口,活佛为一位老眼昏花的老阿妈摸顶的一幕使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那个靠残存的听力拼命寻找着活佛的佝偻身躯,那双张开着颤抖着的、代替眼睛摸索在半空中的苍老双臂,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在这样的遥远高寒的生命禁区,活佛对于百姓意味着什么,那远远不是“精神领袖”四个简单汉字能够概括,而是父母,是太阳,是水,是临终的关怀,是累世的生命,是一切的一切。
记得当时同行的藏族姑娘康珠一直躲在一旁流着泪。她在后来自己的一篇文章里说:“没有人会明白这场摸顶赐福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阿妈意味着什么,当有一天她苦难的身躯和洁净的灵魂走向佛祖的怀抱时,这样的每一次摸顶都将以无比的加持力带着那颗历经磨难的心,无所畏惧地走向黑暗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