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废弃的石料场，凹在山之阳，像靓女玉面上生的癞疮。这座山当年层峦叠翠，飞瀑流泉，鸟语花香，曾吸引范仲淹、李清照、张养浩、蒲松龄等文人墨客前来寻芳探幽，留下了千载美名。而今，当地为了发展经济。开山取石，加工板材，出口海外。这是从西班牙引进的现代化利齿啃出的一个巨坑，是先进技术对自然和历史的一次颠覆性撕咬。
　　如今一切都归于沉寂了。只有一位山野孤老守着这个仿佛一夜间突现的空洞，用最原始的工具填补他内心巨大的痛楚。老人从山下挑土上山，敷在石坑里，栽上各种耐旱抗瘠的树苗，来医治山的创伤。一把老骨头，一根竹扁担，一筐筐土。一株株苗，一瓢瓢水，一年年光阴。巨坑终于微微泛绿，如人身上的创面在结痂。我听说这种毁灭性的生态破坏至少需要百年才可恢复。老人虽有精卫填海的精神，实际几乎于事无补。
　　我问这位老人为什么做这些，老人说：“山啊，也会疼哩!”
　　山也能感觉到疼?老人的话让我觉得有些矫情可笑。我说，您真会开玩笑!
　　从你身上剜一块肉，你疼不疼?老人的话似含着愠怒。
　　闻听此言，我登时愕然。好像夏洛克正拿着尖刀准备剜我胸口的那块鲜肉，心不禁一阵钻痛!是啊，万物皆有灵。也许在这座石头山的眼里，人只不过是会动的石头而已。英国作家罗利有两句诗：“从此人心坚硬，任劳任怨。证明我们的身体本是岩石。”其实有时候，人心比岩石还要坚硬。只有如这位老人一样与自然依偎了一生的朴实山民，才会感觉到山的疼痛，才会自觉地去抚慰山的哀伤。“山也会疼”，仅此一句，这位山村野老的见识就胜过很多闭门造车的大哲!
　　冰冷的铁轨在钢钎利钻的引导下在大山腹地延伸，火车呼啸着从山的胸部穿膛而过。我想起从电视上看到的一个画面：一位建筑工人从脚手架上失足摔下，一根粗硬的螺纹钢无情地穿透了他的胸膛。那该是怎样的疼痛!过去，马帮的铃声叮叮当当地漫过山野，与风声鸟鸣组成悦耳的合奏，悠悠的光阴慢条斯理地流淌在峰峦沟壑间。节奏虽然慢了点儿，但山却不疼，滑坡、泥石流、山洪很少发生。而现在，河岸用方砖石块整齐地砌好，甚至河底也抹过水泥，水草扎根是妄想!鱼虾鳖蟹想做窝繁衍后代，根本无计可施。人类欲锁蛟龙。洪水却年年溢出河岸，咆哮着冲入两岸的人家。我们睡在宽大的床上，四仰八叉，辗转自如，舒服无比。而我们却剥夺了属于水的床——滩涂、湿地、草木。把河硬塞进量体制作的石棺里，河怎能不疼?
　　我相信。如果地核里没有岩浆，人们会打出无数条隧洞通往地球的另一端，因为这样能缩短彼此的距离。我们甚至可以快到为地球的引力所不逮，成为无拘无束、在太空流浪的孩子。但我们这样火急火燎地弃地球而去，到底要奔向何方?
　　地球是我们的母亲。但作为孩子，我们太任性了。我们的任性已发展到暴虐的程度：狠吸其血，恶食其肉，残剥其皮，狂榨其髓。乌鸦尚知反哺，羊羔也懂跪乳，我们对待地球母亲，岂止是灭绝人性，简直失尽天道!我不相信“人定胜天”、“人是宇宙主宰”、“人是万物之灵”这样的狂妄之言。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卑微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频繁发生的海啸、地震、风暴、洪水和雪灾，就是证明。人要征服自然不过是蚍蜉撼树的梦呓。作为自然孕育的生灵，人应该尊重自然，善待自然，感恩自然。常怀敬畏之心，做自然温顺的孩子，才能快乐地生存下去。
　　
　　[路子与你聊]
　　老人说：“山啊，也会疼哩!”这句话表达了老人怎样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