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 一个肚皮舞者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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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前跑就扑到鸡了!”
  “哪里有鸡啊?”
  大理古城南门外的一塔路向东穿过月溪村到大丽路,程丹的家在月溪村靠近大丽路的边上,她的舞蹈工作室就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旁边是她家的两层木屋,院子里种着花也养着鸡,原来还有一只小黑狗见人就叫,后来她母亲拿去送给了亲戚。
  6岁的刘榆涵穿着淡紫色的舞蹈服,翘起小脚丫指着大玻璃窗外的一笼鸡,笑个不停,一个孩子笑,其他的孩子都跟着又说又笑。
  这是程丹春节前最后的一节课了,5到7岁的少儿班,跟她学习一年多的刘榆涵已经能自如下腰、劈叉,以后考级可以用到的编舞,也基本可以完整跳下来。刚开始学习的拉姆或许对自己总是不能跟上節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休息的时候,小朋友玩成一团,她盯着自己的小舞鞋一个人默默坐着。


  程丹走过去,让她和小朋友们一起玩,欢快的刘榆涵拉着她跑到大镜子前的小队伍里。
  “拉姆是香格里拉的藏族,她妈妈在大理做生意,来了几次,总是她妈妈接送,我问拉姆为什么爸爸不来,她说爸爸走了,在山上呢。我没问她妈妈妈是怎么回事,我是想着如果以后遇到单亲家庭的孩子,我就只收一半的学费,因为我父亲去世之后,我真的能体会家里没有父亲的不容易。”

北上学舞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生病,程丹应该还在全国各地演出,在某个城市的健身房做着肚皮舞的教练。
  大理山好水好土地好,四季收种,历来吃喝不愁,所以大理人大多都是“家乡宝”,直到现在也有很多人省城都没去过,也有人没坐过火车,没出过大理州,更不要说去外省打工。像程丹这样在外面待过几年,尤其是外面学习肚皮舞的姑娘又回家乡发展的,确实算得上是大理的异类。
  程丹从小好动,她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大理古城的洱海门边的公社大院里,总有一些人练武术,她经常跑去看。
  当她在电视上看到和她一样同是白族的杨丽萍跳出那么美的孔雀舞,马上就迷上了舞蹈,当年母亲在村里每月的工分收入120元,看到女儿对跳舞近乎痴迷,不忍心让孩子失望,朋友告诉她下关有一个老师在教舞蹈,母亲存了一千多元给程丹报了名。
  当年的大理古城只有两条主街,从南门下去走文献路出古城,有一条土路去下关。那时的下关就是程丹心中的大城市,去下关就是进城逛街买东西。她四年级的时候,大丽路才通车,有了8路公交车从古城到下关,她可以坐着公交车去下关学舞蹈了。
  刚开始学习,教练硬让她压腿,拉伤大腿的筋,最后就只能放弃了,这样的经历也让程丹到现在教孩子的时候懂得有的放矢。
  父亲一直认为舞蹈不会成为正当的职业,就是想让她学医,高中毕业的程丹到昆明一所学校学医,到了昆明她还是偷偷去学跳舞,看印度电影里的能歌善舞的女人,那么美,知道在北京可以学习这样的肚皮舞,还没毕业她就义无返顾跑到北京去学习了。
  那之后的几年她都没回家,她想做出成绩让父亲看看,证明自己的坚持并没有错。
  直到2011年她才时常回家照顾生病的父亲,2014年父亲去世,妹妹出嫁以后,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她选择回大理生活。

重回大理


  一个回归大理的大理人,还是一个在外学习了肚皮舞的姑娘回到大理,回到大理古城边的村子里,程丹感觉自己的生活像是一次重启。
  回家还是感觉大理的好是别的地方所没有的,喝着苍山泉水,呼吸着洁净的空气,站在家门口,向西看是苍山向东看是洱海,虽然村外不再像程丹小时候全是绿油油的稻田,很多都改种鲜花水果,供游人采摘,比她小的孩子们也不可能像她儿时那样,穿过稻田到洱海边抓鱼,靠近古城的洱海边基本都变成了客栈,海边已经抓不到鱼。
  “我刚回来的时候,在健身房里做教练带课,一节课的课时费是60元。第一个来学的人又高又壮,屁股有大篓子那么大,她是我们村下去到洱海边的那个村子的,生了孩子后就开始发胖,村里都笑她是“熊大”,一来就问我是不是能减肥,我说坚持练一定能减,她跟我练了三个月瘦了好多,后来我自己做工作室,她还是每次都来,已经是第四年,她的闺秘也跟着一起练,现在也是坚持了三年。开始村里人对学习肚皮舞有很多议论,穿的衣服露胸露肚子,又说广场舞不用钱,我一个月办卡还收170元,来与不来都不退,有人来了一两次,就认为我是在占便宜,乱收费。”
  大理跳肚皮舞的人很少,程丹一个人跳舞也会遇到瓶颈,比如编舞或是音乐编排。回到大理后,每年程丹还是要出去学习,找名师学习探讨,每年都有新发展,舞蹈的技巧也在变化,要跟上时代。2017年开始甩发成为潮流,打开胸腔的方式也在不断变化。在北京学一期15天的课程起码需要16800元的学费,技艺要不断精进,也就需要不断的投入。


  2016年1月27日,程丹在自己家老房子的二楼开始教课,妈妈的朋友把孩子送来学,隔壁奶奶的孙女喜欢舞蹈,从两个孩子开始做少儿东方舞蹈班。原来的“熊大”变成了“熊二”,还是跟着她到家里学,几个大人的肚皮舞班,就这么坚持了将近一年,慢慢人多了起来,程丹担心老楼的木地板,人一多了可能给跳垮了。刚还清了给父亲看病借的钱,她又借了些钱建起了现在的工作室。
  每周一三五的晚上是成人肚皮舞课。村里的女人跟程丹学跳舞,刚开始她们的男人都不愿意,怕跟她学坏了。有些坚持学了几年,家里人看到了变化,才支持她们来学,议论的人也慢慢少了。
  课还没开始,几个女人聚在一起用大理话聊着天,不断发出大理人的感叹词:啊吧,啊吧……当她们换上跳舞的彩衣,紧身的短上衣下露出腰,当她们随着程丹发出的指令,在音乐的伴奏下起舞,她们挺胸、转腰、提胯、摆臀,她们在镜子里审视着舞蹈中的自己,此时的她们不仅超越了平凡的生活,更超越了她们不曾期盼过的一个也可以如此美好舞动的自己。

有爱有恨的生活


  白族村子请客特别多,谁家请客女人们都要去帮忙,程丹刚回来的时候,她母亲总是让她去跟人熟悉熟悉。程丹跳舞要留长指甲染鲜艳的颜色,留长到腰的头发,村里人看了就觉得奇怪,说懒人才留长指甲长头发,外表光鲜,其实是懒到骨头里。
  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一般都是在家带孩子,孩子大了到超市或是客栈打个工,老公在外面挣钱。而她还不时跑到外省去,村里人就说她是“养不家”。
  也有人不断给她介绍对象,有一个彼此都觉得挺好,可是对方父母知道了她的职业后就不同意,也有村里人吓唬这个男的,说她整天跑出去乱搞,不知道在外省做什么,穿那么少的衣服,怕说出去丢脸,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按照白族人家的传统,作为家里的老大,她结婚也只能留在家里,不能嫁出去,找男人上门或者是按当地的说法“两边在”——就是婆家和娘家两边都是家。
  “我们白族姑娘一到法定结婚年纪就结婚,结婚了很快就生孩子,我小学同学的女儿已经跟着我学跳舞了。我妈为我找对象的事,已经快疯了,有一天在朋友圈里说我们家有一个闺女,谁相中快来娶。”
  程丹说,母亲在家里种草莓,遇到年轻小伙就说她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对象,有一天跟一个男游客说起来,对方竟然要来家里相亲,还留下电话微信,吃了好多草莓母亲也没收钱,“给个电话让我在家等着,最后连个影子都没有”。只要遇到年轻男的,一听说人家没对象,母亲就把程丹的照片发过去,跟人家聊。有一天她去古城转悠,遇到一个摆地摊的,说是研究生毕业还是单身,马上拉着人家来相亲,人家来了,喝了一杯水说了几句话,就跑了。“本地人一听说我的职业,就摇头,现在来大理的外省人也很多,可是也觉得我一个人这么能闯,怕将来被压倒。”
  程丹也不想讓母亲操心,更不愿意违背母亲的心意,给介绍的她基本都去见。前两年相了一个下关的人,谈了一段时间后,他说他爸生病,跟她借钱,程丹把自己存的几万块钱都给了他,这人却慢慢没了消息,钱到现在也不还,让他还,他说是她主动给他的为什么要还,又没有借据。
  “刚回来的时候,村里人也议论,我妈天天跟我吵架,经过了这件事,我妈也不那么强迫了,我爸去世之后,过了磨合期,我们也是相依为命。关键是她也看到了我的努力,这么多年,我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现在学生多了,家长也很认可。把自己的爱好发展成事业,做自己的事,找合适的对象结婚。外省来大理的男人也可以找,我不愿意再出去了。”
  虽然大理古城周边这几年房价飞涨,物价不断提升,可是这些并没有对程丹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如果有影响那也是好的影响,游客多了,她母亲种草莓的收入也增加了。比起在大城市的生存压力,大理的生活环境在全中国没得比,何况这里是她的家。
  “正是因为没有压力,大理人做事一磨二泡三拖拉,约好的时间,没有准点的。没有到过外省,就不懂你去外省做什么,我做的事有些不被理解,经常被议论。”
  程丹是一个肚皮舞小舞团的成员,这个由全国各地的肚皮舞表演者组成的小团队,经常在一起学习探讨交流,有时也参加卫视节目的配舞录制,或是到各地团体演出,2017年底她们刚刚完成一次港澳台的巡回演出,每年程丹都有不少这样的演出机会。
  “以前人们对肚皮舞了解很少,尤其是在大理这样的地方,都当作是艳舞,跟我学习的人多了,村里的人也开始了解这种舞蹈。在任何一个地方生活都是有爱有恨吧,很多外省人到大理,是爱上大理的山水自然人文,我是重回家乡,需要一个重新适应的过程,也是一种开启,那些跟我学舞蹈的孩子,跟我一样在跳肚皮舞中找到自信和快乐的女人,她们都是我回到大理的理由,也是我的希望。以后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陪伴老妈,大理就是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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