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买匹马

来源 :福建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ocli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王水仪从学校回来,把书包往地板上一丢,话头就来了,说,爸,给我买一匹马,如何?
  王茹初想也没想,点头答应了。
  其实,那时候的王茹初压根就没听明白王水仪是要买马的玩具,还是要买一匹马。一位三年级的学生,想要一匹实实在在的马,这多少是出乎王茹初的意料。
  王茹初已经点头答应了王水仪的要求,买与不买一匹马,该如何选择呢?按王水仪的话说,父亲是讲信用的人,自然要兑现自己的话,男子汉一言九鼎,除非父亲言而无信。
  王茹初背上了马一样的负担,连着几日几夜没睡好。
  王水仪的母亲在另一座城市就职,一个星期回家一趟。周末回家得知,王水仪买了一匹马,也感到非常意外。她问,马呢?王水仪说,马在学校,别担心,跑不了。
  王水仪母亲问王茹初,马呢?
  王茹初说,只是个意向而已,还没具体成交!
  王水仪母亲突然浅笑起来,笑声有些怪:“怎么就只是意向而已?不就是一个玩具?难不成要买一匹马?”
  “水仪不是说了吗?马关在学校,跑不了。”
  “没错,只有玩具才放在学校,才不会跑。买一匹真马,亏你想得出来!怪胎!”
  王茹初无语,他是怪胎吗?要说怪胎也得是王水仪。是王水仪死逼着他买马的。这个王水仪没大没小!刚开始,王茹初以为王水仪只是要马的玩具,后来又认为是与她的母亲开玩笑,她的母亲姓马,王水仪总是老马老马地叫着。母女两地分居,给王水仪弄一个马玩具也不过分,按王水仪的说法,是睹物思人!睹一匹真马才会想着那匹老马。这个王水仪越来越不像话,才几岁的孩子,不好好读书,就想着怪心思!她不是怪胎,谁是怪胎?王茹初如此想着,又觉得是自己对不起王水仪,也许是王水仪缺少什么才落下的病根吧?要不,还是让老马识途,回到家里来,不再去谋着那些个职位,不就是一个小处长吗?没了这个处长,也少不了多少银两!
  可是老马总是不识归途,依然在两座城里来来往往。老马自然有老马的心思,她说,这怪不了女儿,也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那卖马的主儿,这学校怎么就搭上了卖马的业务?真要买了马,谁来养,谁来管理?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王茹初知道,老马到香港考察过马场,知道养马的难处,这一点王茹初相信,但是,问题不在于这马买不买,而在于他王茹初是不是一位讲信用的家长,他已经答应王水仪,他可以买一匹马,买一匹像王水仪同学小胖的马那样的。王水仪说了,她班上已有五位同学买了马,她不能落下,小胖也买了,她能落下吗?
  “怎么就不能落下?”王茹初还想着最后与王水仪较量一次。
  “考试成绩能落下吗?”王水仪一嘴就挡了王茹初的思路。
  王水仪每一次考试,几乎都在班上前五名之内,一直与小胖不分上下。这次买马也应该多少出自于这种理念。
  王茹初变得有些激动,他是输给王水仪了。
  周一,王水仪上学时,王茹初原想着找一个借口,避开王水仪。没想到,刚到送孩子上学的节点,小胖已站在门外喊,马小跳,该出发啦。这马小跳是王水仪的绰号,这绰号是怎么得来的,王茹初无从探究,反正小胖一到门外就喊,马小跳,出发啦!王茹初原本怕到了学校,真让那匹马弄得下不来台,拖了两个节拍,没有把鞋带立马系好,还蹲在门道上。
  这时候,王水仪倒是乖巧地说,爸,今儿个就放您一马,我自个儿上学去,坐6路车,再翻一架栅栏就能进校门,快着呢!王茹初板着脸说,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子,怎么能跟小胖一样,翻狗洞进入校门?上学要有上学的样子,还是老爸送你上学,也就是多几条街而已。要是往日,王茹初必定死磕着,让王水仪上他的车。可是今天听见女儿如此言语,王茹初如同从肩膀上放下一百五十斤的杠铃。
  王茹初叹了口气说,也好,快些去学校,别迟到!
  王水仪拍了王茹初一肩膀,如同抽了一下马鞭,动作轻快明了,过后哼着曲子,跳过三级的下楼台阶,跳到房屋的大门走道,拉着小胖的手,跳着消失在王茹初的眼界。
  王茹初住的是城里的别墅,房屋前有一座特别雅致的院子,要是王水仪弄一匹马回来,把马养在院子里应该不会有问题。王水仪提出要买一匹马时,王茹初如此快速地回应,也许在内心深处也有养马的意识、养马的概念。这种潜意识应该是来源于自己所居住的城市,这城里哪有马的痕迹?就是动物园也难得看见一两匹马。教育孩子嘛,以真实的物体作为样本,那是最好的选择!
  王水仪消失在院子之外后,王茹初有些后悔没有像往常那样捎带着小胖和水仪上班。这一天,王茹初一直为自己早晨的犹豫而后悔。他的内心一直在责怪自己,让自己安不了心,让自己处在后悔的模块里。这种意识所带来的是另一种思维的演化,后悔与后悔连带在一起,得到的结果是:王水仪提出买一匹马也是合理的,是不过分的。作为父母为孩子买一匹马,有什么过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座城市再不养马,马就得从这座城市中消逝。城市如此之富有,如此之生态,就连一匹马也容纳不了吗?王茹初如此想着,认为是作为父母的不对,做父母的连孩子的思维都不如,还不如孩子的想法好。
  王茹初越想越为自己早晨的唐突而后悔,他早早地回家,把自己的爱车倒进车库,把车库里的简易车棚拿出来,架在院子的围墙边上,把几座花草重新摆放,把院子围成一座露天的马厩。
  2
  王水仪回家来,给了王茹初一个大大的感叹号。王水仪的手势非常夸张,说,还是老爸好,老马就是小气,竟然想用一个玩具糊弄女儿,还是老爸够威风,已经把马厩给弄好!
  王茹初当着女儿的面,把自己私存的一件清初的石马槽从客厅移到院子,并注满了厚厚的水。王茹初问女兒,这样满意了吧?女儿点头,说这是老爸的古物,让马给废了。王茹初说,这本是马物,物归原主也好。王茹初也放下心来,就等着交钱,牵马!
  一连等了几天,王水仪倒是安静下来,好像压根就没有买马这件事情。   王茹初原本是想来问个结果,问问他女儿的那匹马能否一次付款,能否领回家里自己去喂养,放养在院子里多少可以多一些生机!养一匹马在家里,还多几分的灵性呢!没想到一杯茶水竟弄乱了王茹初的本意,让王茹初又差一点生出是非。其实王茹初已经在自己的头脑里打了个框架,他原本想直接用那个破碎的茶杯往班主任的脸上划一把,他已经把碎玻璃片握在手心里,握得有些生疼。只是再看见班主任摔下来的玻璃杯竟然好好的,没有像他手中的碎玻璃那样让他难堪,王茹初又心软起来,他只好默默地走出班主任的办公室。
  这一回王茹初走得有些窝火,比上一回还窝火。
  3
  王茹初有些怕女儿放学,这种心理让王茹初只得暂时停下手中的工程项目。这在单位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单位的领导很是不解,为了女儿的一匹马,要停下快收尾的工程?单位领导特别找王茹初谈话。领导说,给项目造成的损失,如何解决?
  王茹初说,他知道工程的进度,但他确实不能胜任,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而影响到工程进度。
  领导说,这工程你一直跟进,效果很好,工程质量高于其他的工程,不能半途换将,而且也找不到像你王茹初这样实干的高工,还是把女儿的马先放一边。不就是玩具吗?实在不行,我去买一个玩具给她,市面上也有马的雕塑。
  王茹初突然笑出声来,说,哪是玩具?是一匹真马,而且已经买了,还是按揭,还不能把马牵回家。这种销售模式是新型的,有点像老总您的房地产开发。
  领导听到王茹初如此说,也跟着笑起来,这模式还真可行,一匹马还能按揭,这好啊,说明消费渠道是全方位打开。好啦,不说了,就给您一个星期的假,把女儿的马搞定。
  领导走了,王茹初还是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他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现在他心里想的,已经不是一匹马的事情,而是套路,是如何让他的女儿走出自己设置的套路。
  时下,关于套路的说法有很多,就拿王茹初这样的工程建筑公司来说,也是存在套路的。拿下一个工程项目,每一天的工作量都与工程的质量、利润挂钩在一起。王茹初没有被自己的工作套上,倒是被女儿给套上,套上就套上,也不是摆脱不了,只是女儿的年岁尚小,如此让她认知她周边的人与事,多少让王茹初不忍。
  自然,王茹初的假是没有请成。女儿放学时,王茹初的额头冒着微微的汗,他担心女儿会被班主任穿小鞋,提心吊胆地问,女儿,马还好吗?
  王水仪往自己的身后看一眼,发现小胖已经悄悄地躲在栅栏背后的广告栏下面,便也放松了。她说,马好着呢,会吃,会喝,还会听故事。
  王茹初说,你们学校的马真是有智慧,还会听故事,不会还要讲课费吧?
  王水仪说,没有明说,要是能听得懂故事,几百元钱的讲课费算不了什么,您说是吧老爸?您讲一次课,至少也有两千左右吧?与您相比,学校老师的讲课费不算高。
  王茹初不想在讲课费上再费周折,他得明说,想知道班主任是否有什么话头传递给他。王茹初问,班主任还好吧?
  王水仪說,好着呢,她每一天都巴不得我们能上马,在马背上奔跑,在马背上读书,在马背上听音乐,在马背上学英语,在马背上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在马背上使用手机打游戏,也不在乎。
  王茹初说,不是有明确规定吗?在学校不能玩手机,更不能玩游戏!
  王水仪说,现在不能算是学校,有家长反映,只能算是培训中心。居然有这样的家长,可把我们都害苦了,原本已经把游戏放在一边,现在听说又回到培训中心来,手是不痒了,心却依旧还乱。
  王茹初一时也心乱起来。原本,他把女儿送到培训中心去,是要让她在短时间内摆脱游戏,现在却又把她往游戏再拉了回去!真是他错了吧,要是女儿不能放弃游戏,那么她去这种培训中心意义何在?
  马术也是一种游戏吧!王茹初越想越后悔,他真不该随意去监视女儿。把王水仪送进马术培训学校,其本意是想杜绝游戏,其结果还是进入另一种游戏。套路就是游戏吗?王茹初又开始自责,又开始呆呆地坐在他的马厩石案前,独自泡一壶明前茶。
  王茹初呆呆地泡着时间,支着双耳,时刻倾听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其实,女儿的举动也是有套路的,上楼先洗澡,再洗衣服,再就是靠在阳台上看会儿窗台上的几盆花,说是做眼保健操,其实,那是女儿的另一种暗号。女儿站到阳台没多久,小胖就像小贼一般轻手轻脚摸着栅栏围墙根混进女儿的闺房。这位小胖,还好学习成绩不错,要不是成绩不错,王茹初是有私心的,他才不会让小胖像小贼一般钻女儿的闺房。
  从女儿回家的动作与语言来分析,王茹初觉得培训学校的班主任应该没有给女儿穿小鞋。如果有,女儿的表现应该不是如此,女儿是那种想做就做、想说就说的孩子,不会把事情藏在心里。
  但是这回,王茹初分析错了。小胖悄然进入女儿的闺房不久,班主任把电话打到家里来。班主任说,王先生您先到学校来一趟吧。
  王茹初说,班主任有话请讲,正忙着呢。
  班主任说,又说谎了,您这样的家长怎么能培养出有诚信的孩子呢?不是休假了吗?怎么还忙着?
  王茹初哑口。他怎么能说谎呢?他最害怕别人说他王茹初说谎,他几乎把每一句话都要变成现实,也几乎每一句话都得从现实中来,如同他笔下的每一块砖、每一包水泥、每一根钢材都是实用的,这种实用让他王茹初变得非常现实。王茹初对着手机叹了口气,说他是休假了,后来又休不成假。
  班主任又在手机上说,王先生,您就先到学校来一趟!尽量快。
  王茹初到培训学校时,班主任已经泡好了明前茶,明前茶的清香盖住了班主任办公室的烟灰缸的恶臭。班主任竟然抽烟,而且抽得凶。班主任说,抽一根吧?
  王茹初摆了摆手,一口清痰堵住自己的喉咙。
  班主任说,事情是这样的,您的女儿单方面把合约撕了,这在学校是没有出现过的。这种事情太出乎意料。
  王茹初说,是买马合约吧?那么一沓,如同购房合同。   女儿说,正如您想的那样,是小胖说,他想帮我推销那匹马,如果推销成功,他要抽取百分之十的抽成,也就是说,要抽取两万五的人民币。这要求,我只是点头,还没有答应。女儿又说,这点头是点头,离答应还远着呢,答应归您,我点头是应承了小胖帮着推销马的事情,这抽成归老爸您来答应,要是老爸您没答应,那小胖是一毛也拿不到。老爸,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茹初說,那就看小胖的,如果真让小胖把那一匹马给赶走,那老爸就不只是点头,而是答应了。
  女儿一脸的坏笑,笑意里显露出难得的纯真。
  这个王水仪啊。王茹初在心里骂了一句,又在嘴上补了一句。
  6
  老马换了个单位,直接从A城回到本市。老马说,她不能不管孩子,不能让王茹初瞎折腾。王茹初很少干预老马工作上的事情,老马回来了,少了很多家庭上的麻烦。老马的工作能力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回来没几天,培训中心的班主任竟然登门而来,这一点还是出乎王茹初的意料。
  那一天,王茹初半途回家,原本只是想回来看看,女儿会不会逃学,半途回到家里,没想到竟然发现老马与班主任坐在他的马厩上泡茶。班主任看见王茹初时,是一脸的无所谓,打个招呼便又自如地泡茶言谈。
  班主任走后,王茹初急切地问,钱有眉目啦?
  老马看了一眼王茹初,说,没门,不是钱的事情。
  王茹初不便多问,只要班主任不打电话给他,只要女儿不再弄什么推销卖马的事情,有门与没门都是一回事。王茹初已经看开了,再怎么不济,事情来了,如同一匹无形的马跟着,如同一个影子陪着,这种感觉如同看一场怪异电影,让电影上的画面跟着,也不见得不是一件时时催促人心的事情。
  一匹马竟会有如此的功力,让王茹初有如影随形的感觉,而往下的发展趋势却让王茹初也招架不住。
  王茹初接了一个没由头的电话,这电话又让王茹初陷入心烦意乱的境地。
  电话是一位律师打过来的,说话很诚恳,满嘴的法律语言,说,您是王水仪的家长吗?王茹初说,是啊,王水仪又惹事了?律师说,也是,也不是。
  王茹初说,真是惹事,见面再谈,我发个位置给您,或是上您的律师楼。律师说,是那个事,不是有那么一匹马吗?现在您在哪儿?方便的话,真可以坐下来谈谈,还是有空间的,不就是一匹马嘛!王茹初点头。律师在手机的另一边能看见他点头吗?当他发现手机发出喂喂的声音时,才感觉到没有回应律师的话。王茹初才接着说,这匹马应该会一直往下走,应该是到了您那儿了才是。律师说,谈正事,给个准信,我收取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抽成,首付款二十五万元,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这培训中心还是够宽容,没有收取违约金。要是一般的业务往来,像这种刚开发出来的新业务,违约金才吓人。违约金是信用的保证,没有违约金,那就无法谈及信用。王茹初说,您是说我女儿王水仪违约?律师在手机上笑,说这不重要,没有约定违约金,谁违约都不重要!
  王茹初觉得这律师说话靠谱,心里便放松了,说如果能办成事,抽成自然可以谈。王茹初在心里盘算起来,小胖要了百分之十的抽成,这律师又要了百分之四十的抽成,多少也得去了百分之四十八左右的支付。
  女儿从学校回来时,王茹初问女儿,小胖把事情办得怎样?
  女儿说,什么事情?
  王茹初说,不是说小胖要帮着把那匹马推销出去吗?首付款的事。
  女儿瞪着眼,没有说话。
  王茹初猜想,女儿也许把这事给忘了,忘了也好!
  小胖没把那匹马给转手,这事情就交给律师办吧。王茹初约好了律师,可见面时,律师却又因另一项业务失约。两个小时之后,律师才打手机说对不起,业务缠身。王茹初说了那匹马的事,律师,说这事准成,您把账号、打款记录等一系列的证据发到我微信上来就成,等到追回款项后,再把我该得的抽成款打到我的微信上。王茹初想想也是,不就是追一笔眼见着就要随着流水漂走消逝的钱款?还那么在意做什么?按照律师的要求把账号和打款记录都传给了律师。
  王茹初像画完一张图纸,心里放下了,却又让好多的细节纠缠着,有改动的欲望。单位有好多的同事都在谈,市面上的诈骗手段太多,防也防不住。王茹初没想把那匹马所带来的不愉快告诉给同事,同事谈论诈骗的事情自然是越发谈得有滋味。这种谈论把王茹初推到山崖上去,随时就有坠落山崖的危险。王茹初便不时地上洗手间,躲在洗手间里,偷偷查阅自己账户上的余额。他害怕账户上的余额会在一瞬间就被清零,会无缘无故被侵吞。刚开始上洗手间时,王茹初还算正常地排放了留在身体里的滞留物,一趟一趟地上洗手间,就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排放。过了没多久,王茹初的身体就出现了不适,出现了严重的有尿感却无法排尿的症状。王茹初悄悄地去看了医生,他害怕自己是不是得了不该得的那种病。结果是让医生骂了一通,身体好好的,没做什么坏事,就不怕鬼敲门。
  自己账户上的余额没有被清零,王茹初的心里多少是放宽了,又打手机去找那位律师。没想到,律师的手机关机了。等到第二天,王茹初上班时,律师用另一部手机发短信告诉王茹初,那匹马该有结果了,培训中心答应无条件还款。还款的理由是这培训中心没有资质,也就是说这培训中心是黑机构,没有办学资质。王茹初短信问,要是这培训中心是黑机构,哪来的单位资信,哪来的对公账户?律师说,是目前,我说目前是黑机构,往后有可能把证件办齐全。所以,他们答应还款。这种机构就怕律师,律师懂法律,而你们客户不懂,百分之八十是法盲,您不会也是法盲吧?王茹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律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法盲了。律师又发了条短信,您就放心等,耐心等吧,很快会有结果。
  王茹初自然是耐心等,他一边等一边却又害怕那位所谓的律师是单位里传说的骗子,是那种借账户、打款记录和密码套取现金的骗子。这种担忧让王茹初越发地出现不适的尿感,越发地被某种东西挡在自己的尿道里。
  7
  让律师帮着解决女儿那匹马的事情,王茹初藏得很深。当律师提出给抽成款时,王茹初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与律师有过这样的约定?王茹初说,他没有收到那匹马。律师说,自然没有收到那匹马,是那匹马转让的首付款啊,那匹马已经转让了,而且其首付款已经不再是您女儿王水仪的名下,这样的结果符合当时我们的约定,有约定就得兑现,这是规则,要讲究信用。律师的言语让王茹初听起来特别吃力。   王茹初只得哈哈了事。
  王茹初打了律师与小胖母亲的手机,才发觉自己还坐在自家院子里,阳光已爬进那道栅栏。王茹初很少在早晨这美好时光里无所事事。他叫了一声老马,院子里静得出奇,老马必定是上班了。此时,王茹初吓一跳,他是怎么啦?竟然忘记了他得上班,竟然没有像往日一样用自己的车送孩子上学。王茹初让自己的思维,往回走了一趟又一趟,他只记得自己打了律师的手机,又打了小胖母亲的手机,而且律师去了新加坡,小胖的母亲说了些状况,这些他都记得。那还有王茹初没记住的,或许,他已经出了趟门,已经先送孩子上学或是其他什么的,还有他约过同学了吧?他的同学说了律师的真实姓名,他竟然还是没有记住律师的名字。没有记住就没有记住,反正王茹初已经想开,等律师从新加坡回来,他必定要去律师楼见律师,这一点少不了。王茹初心定下来,拿出他的银行存折,上面的数字实实在在,王茹初看得明白,这都是他一笔一画写出来的,而且这上面的数字,只是一些记号而已,真正要把这些数字变成现款,还是离不开他心里那组密码。有密码真是好。王茹初把存折收起来,又在手机银行上再查询一次。在查询手机银行时,王茹初的手还是颤,把密码输错了,再输密码时,手抖颤得厉害。终于看见余额还在,王茹初才放下心来,在心里又骂了一次,这个骗子什么时候会现身呢!
  骗子不现身,王茹初就深入虎穴吧,不对,是深入马穴。这个想法冒出来,王茹初如酒醉清醒过来。也许,在他的心里,一直就把那位律师当成是培训中心的同伙。是培训中心设置的一道障碍,是他们合伙挖的一个坑,只是王茹初不想承认而已。其实这个想法已经不重要,管他是不是骗子,重要的是王茹初已经觉醒,他得深入马穴,他得去看看那匹马,那是女儿应承下来,而且支付了首付款的真实的马。王茹初非常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兴奋,他把握住这个兴奋点,把他的爱车开到城郊。城郊的路况很差,王茹初的屁股有些生疼。他得按着自己的想法找到那匹马,那匹能跟着女儿一起成长的马。王茹初在城郊转了两圈。哪一座房屋属违章搭盖,哪一座新建的大棚生产果蔬,哪一座水桥已经破损,哪一座古庙已经没有菩萨,哪一处废旧收购场已是垃圾堆成山,王茹初已经像画图纸一样都记了下来,可是马呢,女儿曾经说过的那个轰动一时的马术运动场呢?难不成,那个马场如同那位律师一样也出了国?王茹初把车速放慢下来,慢慢地往原来的机耕道绕着。结果是有些改变!王茹初总算是看见几小片的田地,看见两头牛、一匹马。王茹初兴奋起来,把车停好,与两头牛和一匹马玩起了自拍。也许是与牛靠得太近,王茹初的脸让牛尾巴拍了一下,拍得痒痒的。这种感觉,王茹初特别地受用,感到特别地真实。他不停地拍着,就是牛的尾巴拍了他的后背,他也高兴,毕竟这是真实的。应该说,自从女儿买了那匹马后,他就一直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环境里,处在不讲信用的环境里。不讲信用的人,不讲信用的高工,不讲信用的设计师,不讲信用的建设者,这是多么可怕的境地,王茹初害怕这个字眼,一听到这个字眼,他的后背就发冷,双手就发颤,眼里看见的实物都晃动,眼里的一座座大楼都显得不真实,好像随时都在那里颤动。
  王茹初拍得正兴奋,有一壮汉却阻止了他,壮汉说,别拍了。
  王茹初不解,问怎么啦,与它们合个影,不是挺开心的?壮汉说,你开心了,它们可要受苦啦。
  王茹初说,它们受什么苦?
  壮汉说,它们将成为城里人的盘中餐,它们还会幸福开心吗?
  王茹初说,你的意思是要杀了它们?
  壮汉点了点头。
  王茹初说,别杀它们。
  壮汉摇头说,不行,已经付了钱,谁也救不了它们。
  王茹初说,那匹马留下来,我出钱买了它。
  壮汉还是摇头。王茹初说,我加倍出钱。
  壮汉说,它不是马,是驴。
  王茹初一脸的尴尬,说驴就驴,反正像马。留下它,我买了它。
  壮汉总算是点了头。
  王茹初问多少钱,壮汉说,就两万元吧。
  王茹初没有还价,两万就两万。可是要付款时,王茹初又害怕起来,他害怕一付款,他心里那个骗子必定要复活过来。王茹初说,能不能回到城里再付款?壮汉说,也行,只是付款很简单,微信转账一下就成,还要那么麻烦吗?
  王茹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把马,不对,是驴,先弄回到城里的别墅才是。
  9
  王水仪放学回家,发现院子里多了匹马(驴),高兴得想去抱马(驴)的大腿,让马(驴)的尾巴扫了一脸,暗自叫难受。
  王茹初说,马屁股是拍不得的。
  王水仪又用晒衣服的晾衣杆去挑动马(驴)尾巴,有点害怕,但确实是兴奋了。王水仪弄了一会儿,又觉得没趣,问王茹初,能蹬到马(驴)背上去吗?
  王茹初忙暗示女儿,不能,决不能,这是一头驴,不是马,就是马也不能随便骑上去,得有专业的技术才成。
  女儿突然笑起来,蹲到地上说,她还要去学习马术。
  王茹初说,去培训中心?去不了啦!
  女儿说,不是去培训中心,是把教师请到家里来,让专业的家教上门服务,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女儿又是一脸愉快,从来没有过的愉悦。
  王茹初呆呆地瞧着女儿,又瞧着院子的驴。这驴正享用着最好的饲料,如果不是王茹初,如果不是缘于女儿那匹马,如果王茹初没有被逼到无法翻身的境地,这头驴早就成为餐桌上的食物。它如今能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咀嚼草料,愉快地享受溫和的阳光,这还得感恩于王茹初,还得感恩于王水仪。
  如此算来,王茹初特别有趣味地瞧着女儿与那头驴,这种眼神的交流让王茹初一时无法分清谁是女儿,谁是驴。王茹初突然拍了自己一掌,这一掌拍在自己的脸上拍得特别重,拍得王茹初像是让驴踢了一腿,感觉眼花。
  有一天,小胖的母亲让小胖陪着到院子里来看驴。小胖的母亲捂住鼻子,说这驴的味道太重了,难闻。
  王茹初说,是有味道,邻居也有意见,还来投诉。这驴养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这都是孩子们惹的事端。
其他文献
法国料理大师马利·安东·卡汉姆曾经说过:艺术有五种,其中最厉害的一种是甜点制作。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言过其实,但如果把人类生物学本能和上千年的甜点制作历史考虑在内,却也不无道理——最早从母亲的乳汁里,人类养成了对甜味的喜好,习得了甜味代表能量的原始经验。这些印象牢牢印刻于基因,直至今天仍能以甜点的形式给予人们幸福感和心灵慰藉。也正因如此,甜点有了独特的象征意义。  历史上人类曾千方百计寻找各种甜味的替
墙上的女人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圆髻低矮,额头光洁,朴实的笑容里带着一点点羞赧,家常、古旧得一如灶房里的小脚老祖母。历史的追光打在旁边的文字上,带我走进了戴云山里的这些女人。  空气激荡。  一  1947年7月15日,注定是林长生命中一个惨淡而又光荣的日子。夜在愁肠里打了个结,惊慌的白日如约而来。林长没有点灯,摸索着穿好衣服,探脚去够床下的鞋子。三岁的儿子在睡梦中叫了声妈妈,她本能地应了声,俯身轻
车灯才刚吃力地剐出一小片光亮,前方的夜又黑压压扑将过来,而后面的夜依然提刀提枪地紧紧追赶,长尾巴狼一样甩也甩不掉。  我们掉入夜色的包围圈了。  一车人是回乡下老家的。下了班已是五点半,折腾了一番,才到镇上就看不到天色了,我们还得摸黑走一段山路。好在车内挤,大家都顾不上夜的黑。最先开口的总是二姐,她叹息着,“唉,以前我们怎么就不懂回来帮阿爸呢?”  一车人沉默下来,夜色便沉重起来。二姐指的是父亲一
一  王超从举手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像钻进了一只老鼠,总在里边活蹦乱跳。他时而后悔自己嘴壳子太长,长到自己都管不住,明明不该自己说的,偏偏说了,明明自己对雕塑是个外行中的外行,还偏偏说得圆是圆扁是扁;时而又有点成就感,领导明明可能忽略他的话而秒定的事儿,却意外采纳了他的所谓“很好的意见”。王超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吊灯出神。直到一截褐色拐杖头伸到他眼皮底下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动动身子坐正,爷
一  凌晨。  1942年9月25日的凌晨。黄家祥烈士战死。  黄家祥烈士的死难情节,我不敢轻易叙述,这里借助2000年出版的《宁德地区志·人物传》的记载:  ……家祥在五台山县红表乡榆林村组织有关人员开会时,被日军包围,情况危急。为了不连累全村群众,他临危不惧,安排在场人员撤退,自己留在最后阻击。在横越深沟时,不幸摔坏一条腿,跑在前面的人反身要扶他后撤,他见敌人已经追上来,急忙说:“你快跑,不要
今年2月11日,现年50岁的吴女士因头昏至某三级甲等医院就诊。吴女士简单地陈述了病情后,接诊的医生既没问其年龄、工作性质,也没了解她既往头昏病史,就开出CT检查单,让她缴费做检查。吴女士的丈夫杨季南要求先测量血压后再拍片,当他问医生CT检查的目的是什么?医生回答说“怀疑是癫痫”。约一小时后,医生拿到CT报告单,结果是“正常”。据患者称,医生“既没告诉诊断结果,也没提出注意事项以及是否需要复诊”,就
1  吃过晚饭,刘德树放下碗筷,跟老婆菊香打了声招呼,戴上他那顶灰色毡帽下了楼。这顶毡帽是在武汉打工的小儿子强强给他的。帽子有一圈硬硬的边沿,右边还有一朵浅黄色的小花,看上去有点西部牛仔的味道。  江汉平原腊月日短,六点不到,天就黑乎乎的,寒风吹着口哨,把小区门前吹得光光溜溜,马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守门的王师傅见了刘德树,问他这么冷出来干什么,刘德树说等人。王师傅问他等谁,刘德树说等镇上的文化站站
不喜欢婆婆,不是因为她是农村的,而是有一种不太好说的原因。比如,她一到我们这里来,就变得小心翼翼的了,走路小心,吃饭小心,连喝水也是,洒了一点在地,她马上就去拿来拖把拖,生怕我会说她什么似的。还有啊,她有什么事都跟她儿子说,嘀嘀咕咕的,见了我就不说了,这让我很不舒服,有什么我听不得的吗?其实,我希望她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也别把我当外人,虽说我从小就在城里生活,但她年纪大了,有一些自己的习惯我也并不
以何种姿态面对当下,用什么方式讲述故事,是一个作家体察生活、认知时代的重要表征。现实社会为作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但如何创作出紧扣时代脉搏的文学,不仅需要作家有介入现实的锐气,更需要作家有接纳文学传统的大气。当代大凡有影响力的作品,都既能与现实社会形成张力,又能汇入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之中。张慧兰的《二指禅》在乡村城镇化背景下,聚焦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问题,以及由此带来的传统道德坍塌和价值观畸变。可以
读邹勤《微课程教学法视域下的古汉语“翻转”初探》一文很感欣慰。  微课程教学法创立以来,语文教学获得诸多突破:学习春联可以创作春联;学习应用文可以写作应用文;学习古诗词可以创作古诗词;学习说理文可以创作说理文片段;分析文章写作方法或特点,可以写作同类片段。唯独少了古汉语教学实验。  邹勤去年6月底参加长沙“微课程教学法专项研修班”学习。研修采用“做中学”方式,邹勤选的设计主题是古汉语《诫子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