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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县皮影久负盛名,但也面临着与许多传统艺术一样的尴尬和不恻。看着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艺人,我心中隐隐有一种担忧:如不再想办法抢救保护,培养新人,这门独特的表演艺术可能就熬不了多久了。
电视剧《大明宫词》中,唐高宗对皇权看得不重却对皮影戏情有独钟,多次操作表演皮影戏,并用夸张的声调为之配音:“看那对面来的女子,生得是满面春光,美丽非凡……”灯下的皮影,徘徊在灯影里的思绪,让人着迷和伤感。后来得知,这出令大唐皇帝如痴如醉的皮影戏竟是陕西华县的皮影戏《采桑女》。
惊诧于皮影的生动迷人,更叹息于皮影的日渐落寞,我们走进了华县,去寻找那些曾经辉煌无比的影人和渐去渐远的皮影文化——
和皮影有缘,艺人首次聚会,让我们遇上了
最想拜见的是在张艺谋拍摄的电影《活着》中耍皮影的大师级的皮影老艺人潘京乐老先生,但华县文化局的李金龙和文化馆的陈光辉都说,潘老住在潘家塬上,土路雨天车难行,当天去不成了。心里很是遗憾。于是,我们驱车来到了道路相对好一点的离县城约20公里的大明乡吕厚村皮影艺人吕崇德的家。吕崇德今年60岁,从小跟潘京乐学戏,20岁出台演出,深受群众喜爱,不久前才从法国演出载誉归来。
刚到家门口,吕崇德就迎了上来,笑着说:“你们来的真是时候,今天全县皮影艺人在这里大聚会,潘京乐(77岁)、颜耀荣(87岁)、刘东海(80岁)、魏振业(74岁)、吕思厚(77岁)、刘赶年(77岁)、郝兆斌(67岁)、姜建合(37岁)……都来了。”这是民间组织的一次全县皮影艺人的聚会,也是迄今为止惟一的一次。组织者是以摄影为生的华县农民张韬先生。张韬说,他酷爱皮影艺术,趁这些老艺人都还健在,把他们聚在一起合影留念,建立个人档案,留作资料,也算是抢救民间艺术吧!一一见过和当地农民毫无二致的皮影艺术家后,我和潘京乐老先生交谈了起来。
潘老先生中等个头,身穿蓝色对襟衫,光头,虽说满口牙齿全都“下岗”,但身体硬朗,思维清晰,双目有神。谈起皮影,潘老滔滔不绝。“学戏很苦,天不明就得起来练唱,师傅还让把弦往高里上。师傅要求把演的内容要吃透,要深入剧情,演小旦你就是小旦,演老生你就是老生。那时侯,我文化低,只念过一二年的书,每学一部新戏,都要背先生讲的内容。”潘京乐向记者谈着自己的学戏经历,“我的声音最好,演皮影60年没停过,能唱大本戏200多部,有一晚上唱过三本戏,唱得太阳都出来了。” 提起皮影带来的风光,老人脸上更是溢出了笑容,“皮影外头人都爱听,光德国我就去了两次,台湾、香港、北京都去过,明天又要去上海演半个月。”
忙着招呼客人的吕崇德拿来了一张在草纸上抄写的文字让记者看。整篇都是繁体字且没有标点符号:“走遍天涯到处是吾家步长途风吹雨洒登高台讲经说法论琴音六律造化言字意四音不敢差……演苦戏引人泪巴巴演乐戏惹人笑哈哈自古道戏假情不假……技艺虽高不敢夸这也是一宗文化任凭他庸夫俗子耻笑咱”。这是皮影艺人“一杆旗”的作品。吕崇德说,前辈“一杆旗”的话道出了所有皮影艺人的辛苦和内心感想。
人们热烈地交谈着。院外,几个年轻人在忙着搭台子。皮影的舞台简单方便,搭起来容易,用艺人的话说就是:“七长八短九块楼板,五叶芦席一卷,四条麻绳一挽,十二根线串,两个方桌一个镢头,啥都不管”。台子搭好了,雨也停了。魏振业、颜耀荣、吕思厚、刘赶年、郝兆斌五位老人在大家的搀扶下登上了亮子后面的台子。此时,我才弄清一个皮影班社由5人组成,即签手(操作影人)、前声(主唱)、二胡、二弦、后台(打碗碗),少一个不行,多一个没用。锣鼓声起,刚才反应还显得有些迟钝的老人,立刻来了精神,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伴着如泣如诉的琴声,老艺人魏振业委婉动人的演唱仿佛又把时光带回到了历史的长河里。我仔细地听着,慢慢地从那熟悉的碗碗腔的音乐中分辨出了唱词:韩有琪家贫如洗,无奈给人做工,经商行至海外……老人们演的是《全家福》。也许古稀老人精彩的演出感动了上苍,太阳出来了。阳光下,30多名皮影艺人们集中在一起,拍了张宝贵的“全家福”。吕崇德说:“这些人中80%都不演了,一是群众看电影看电视的多了,看皮影的少了;二是艺人中大多因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或因班社行当不全,后继无人,无法演出了,目前能演出的只有潘京乐、我和姜建合三个班社。”
一口叙说千古事 双手对舞百万兵
采访中,艺人们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民间传说:相传西汉时,文帝刘恒的幼儿由一位宫女照看。一天幼儿哭闹不止,聪明的宫女便用梧桐树叶剪成人形,借着透进纱窗的阳光,一面用手舞动梧桐叶子,一面口哼小曲,太子马上转哭为笑。这个传说,似乎能说明皮影的发祥地在陕西,算起来至今有2000多年的历史。
陕西皮影分东路皮影和西路皮影。令艺人们自豪的是,华县皮影在陕西乃至全国最负盛名。
艺人们告诉记者,华县皮影最兴盛的时候是在清末民初,那时皮影班社有几十家之多。其唱腔以细腻悠扬的碗碗腔为主,剧本有《十王庙》、《金碗钗》、《劈山救母》、《火焰驹》、《张连买布》、《折桂斧》等。之所以在华县沿袭至今,是因为在大戏不易演出的山区和塬区,只有皮影演出方便,五人班社,小车一推,背篓一背,随时可外出演出,这一点,正好适应了华县特殊的地理条件。
皮影演出时,“签手”在屏幕后操纵影人,表演打、跳、翻、跑各种角色;前声不仅生、旦、净、丑一人吼,还要指挥文武场面,被誉为“一口叙说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
皮影制作细腻精美,惟妙惟肖,令人惊叹
华县皮影久负盛名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制作的细腻精美。刀工精细、线条流畅,设色艳丽,所雕文臣武将、才子佳人、男女老少惟妙惟肖。目前,华县许多雕刻老艺人已不在世,惟一健在的70多岁的刘普端老人,也因眼疾已不再动刀。后辈中有100多人从事皮影雕刻,其中出类拔萃的有汪天喜、薛宏权、魏金全、张华州、赵百平等,他们的雕刻艺术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每年都有很多作品批发到上海、北京、广州及国际市场,收入很可观。
在吕崇德的家里,我们见到了汪天喜和薛宏权。45岁的汪天喜刻皮影已有30年,徒弟几十个,他所在的柳枝镇梁堡村被称为皮影雕刻产业村。汪天喜还应邀去过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家进行皮影工艺制作的现场表演。薛宏权的师傅是汪天喜,他们俩是“挑担”。薛宏权已在县城置了房买了车。我们提出到他家里看看皮影制作,干练的小伙子愉快地答应了。
一进家门,满眼都是皮影,墙上挂的,镜框里装的,纸袋里包的,桌子上堆的,其图像有横刀立马的、羽扇纶巾的、倩影玉立的……薛宏权一边给我们示范表演,一边与妻子骞小凤一同给我们介绍皮影制作的步骤:
选用上等牛皮,用清水浸泡数日,取出后将皮的两面反复刮至干净,再刮薄至透明阴干,用钢针在选中的牛皮上描绘图样,然后进行镂刻。皮影的着色,以黑、红、黄、绿、蓝五种纯色为主,热冷色对比强烈。最后在影人的两手、两臂、上身、下身和两腿等关节处,用线订缀。整个制作过程极为繁琐,简单地说,要经过选皮、制皮、画稿、过稿、镂刻、染色、熨平、装订等8个基本步骤24道工序。完成一件较繁复细致的皮影人物,要刻3000多刀,要换十几把刀具。
我们惊叹华县皮影艺术的精致完美,它几乎集中了剪纸、窗花、工艺美术、雕刻等所有的中国造型艺术,难怪成为一种热门的收藏品。
同时,经过长时期的发展,华县皮影形成了完整的艺术体系,实属罕见。
抢救的艰难和执着
从华县回来,心里被皮影装得满满的。华县皮影雕刻热、演出冷、“墙内开花墙外红”的状况让人喜忧参半。
看着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艺人,心中隐隐有一种担忧:如不再想办法抢救保护,培养新人,这门独特的表演艺术可能就熬不了多久了。
一位专家指出,皮影雕刻热是件好事,但刻工再精美、历史再久远的皮影,如果无人会操纵表演,无人给其血液般的唱腔,它只能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虽然有价值但却没有生命,就如同珍稀动物的标本,留给后人最多的只有遗憾。
抢救保护华县皮影是一篇难做的大文章。尽管难,但其中还是有令我们感动的章节。几年前,著名“签手”郝炳黎看到皮影光景一天不如一天,很痛心,不顾年事已高,为成立华县皮影协会辛劳奔走。老人临终前,躺在病床上还在为弟子们传授《月下来迟》。他说,不能把这出好戏带到棺材里去。如今,华县总工会主席万淑琴等人也在为筹建华县皮影博物馆而忙碌着,以挖掘抢救散落在民间的历代皮影戏道具、剧本和有关资料。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在为抢救保护华县皮影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