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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抱歉
我不后悔
因为曾经
逆风和你一起飞
娃娃4岁上小学，根本没有办法到黑板上写板书，因为她的小脑袋还不到黑板底边。上课的时候，总喜欢歪着脑袋看窗外操场上的那棵树，安静时的样子，起风时的样子。经常放学的时候，还站在黑板下被罚站。学校离家很近，只有一条小街，娃娃便一路踢着小石子回家。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帮奶奶去买菜。提着菜篮子，再踢着那块小石子去菜场。娃娃买的菜总是又大又新鲜又便宜，然后跟着小脚的奶奶做一家六口的晚饭。娃娃的家门前，有一棵丁香树，春末夏初的夜晚，它总香得让娃娃痴痴地坐在树下发呆。
从没有人过问娃娃的功课，那时大院里的孩子都是这样粗粗地长大了。娃娃写了作业，便和家里的大狗妞妞玩，妞妞带着娃娃去了很多从未去过的地方，工地、垃圾站、废弃的工厂，娃娃便东捡西捡一堆东西回家，最后再被妈妈骂着扔到垃圾。妞妞在娃娃10岁那一年误食身亡，娃娃那时正上小学六年级，一整年，娃娃不和任何人说话。后来对奶奶说，奶奶，你再也别让我养狗了。
上初中的时候，班里开始有早恋的同学，老师总是课上课下地提醒威胁大家。娃娃总是望着窗外的街道，看着那些被修剪得整齐划一的灌木想，它们被剪的时候，会不会很疼？娃娃被评为年级四大美女之四，老师说，别以为评你当美女，你就真美了，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娃娃一直被一个小学同学追求，也因为他娃娃没被那些小流氓似的男生欺负过，他是那些小地痞的头头。他们的教室只是隔壁，可是娃娃上了初中以后再没有和他说过话，从他身边走过，就那样过去了。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娃娃觉得无话可说。那是一个成绩至上的年代，她的同桌是班里的尖子，本来按惯例大家轮流洗桌布，同桌就是不洗。班主任也劝娃娃，你学习不如他好嘛，你就洗了又能怎么样呢?娃娃说，那他洗了又能怎么样呢?娃娃从不曾是老师喜欢的学生，而娃娃也一生不曾喜欢过任何老师。
娃娃每天在去学校的路上，都认真想，学校是不是失火了呢?或者老师生病了不能来上课?或者班主任家发大水，她此刻正在淘水?又或者学校从世界上消失了，变成一个大坑?可她每天的日子是一样的，她问奶奶，我必须上学吗?奶奶说，等你大了就好了。所有业余时间，娃娃都去看人家养狗，只那么痴痴地看，并不上去接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也无人可以说话，娃娃便找来菜谱，在厨房鼓捣。慢慢发展到下了课，娃娃回家包圆家里的晚餐。和奶奶一起腌各种成菜，做各种干菜，做各种面点。上了高中，娃娃迷上小说，在任何时间阅读，她已经不在乎老师，而一切收敛的行为，只为不撕破脸皮还可以在学校继续寄居下去。那时有一个叫赵毅的男生，说和自己同路，每天早上与晚间放学，骑车与自己同路。每天晚上帮自己把自行车抬到楼道里，早上再搬下来等娃娃。娃娃经常表扬他，说，每天享受你的全套服务，良心有点儿过不去了。娃娃经常把自己做的好吃的，多带一份给赵毅。赵毅问她，你做的?娃娃笑眯眯地说，那是当然，还不赖吧?高中毕业，才知道他的家，与自己完全是两个方向，只因为他喜欢她。他说，娃娃，我爸爸是军区副司令，要调防陕西，你要我留下吗?娃娃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疑问地看着他。赵毅竟然红了眼睛，娃娃，我太喜欢你了，离开你，我再也不会喜欢其他女孩子了。娃娃笑，现在你就把后半生判死刑了，那活着是没啥意思了。赵毅说，娃娃，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娃娃说，你说吧，我什么都答应。赵毅说，考上大学。娃娃说，行。
娃娃就真的开始用功读书，在高考前最后3个月。娃娃考上外地一所大学读会计专业。其实那时她还有另一个选择，留在故乡读比较文学。娃娃选择去了外地，虽然那专业对娃娃来说，像土星一样遥远无趣。离别时，赵毅与娃娃互相会心地眨眼睛，那是他们最亲密的微笑。多年后，娃娃才醒悟，原来赵毅是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记住他。娃娃一个人拎着皮箱去报到，开始她的大学生活。而那时奶奶刚下葬，娃娃想，还好，奶奶可以放心了，她的娃娃并没有真的去当厨师。只有妈妈和娃娃从始至终，没有一滴眼泪，妈妈与奶奶一直水火不容，只是没有撕破脸皮罢了。娃娃想，我也变成妈妈那样的人了吗?万事万物不再动心?10年后，娃娃终于懂得，自己和妈妈是不一样的。
娃娃在父母的视线之外，其实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她只是要离开，并不是要做什么。大学生涯，仿佛恋爱实验室，每个人都仿佛来不及放下行李就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娃娃却在学校图书馆发现了快乐天地。那厚重的桌椅板凳，那老旧的木质地板，那被摸索得发亮的书架，随意爬上爬下的梯子，都成了娃娃依恋的地方。她按时去上课，虽然有些老师常常讲着讲着就忘记讲到哪里，讲着讲着就无法自圆其说了，可是娃娃爱他们的表情，那一举一动，眼球转动的速度，手指神经质的微小习惯动作，还有他们拼命压抑内心烦躁的嘴角，都是娃娃喜欢看的。娃娃每一门课程都在中游，娃娃也在内心嘲笑自己，就像温水里的青蛙。
班级里的任何活动她都参加，就像游行她都走在队伍里，也跟着喊口号，可是她还是安静的。班级换届选举，同学问她，你要不要参加?你想选谁?娃娃一笑说，谁都好。同学便说，服了你了，老大，现在是地球，不是天堂，拜托你有一点儿敬业精神行不行?!倒把娃娃说得笑变了眼睛。
娃娃每半个月给爸爸写封信，其实就是流水账，她会写吃了什么超级好吃的东西，哪个同学搞笑的事情，哪个老师讲课的超级搞笑秀，问家乡现在是什么季节正吹着什么样的风，猜想那里的人们都在做些什么。每每只会在信的末尾写，妈妈也要注意身体。娃娃从小与妈妈无话，奶奶不在了，那个故乡仿佛只剩下爸爸。甚或爸爸在信里提到哪个姑姑或叔叔来家里提到娃娃，问候她。娃娃想，这些亲戚和陌路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在她的成长路上，浮萍的水痕都不曾留下。每到寒暑假，娃娃便留在这里打工，然后利用开学前的一周去哪个陌生的城市或小镇走走。每到一处娃娃都会给爸爸寄明信片，只在这时，娃娃会说，爸爸，好想你。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和妈妈说话要和气。
上了大三，娃娃有一天问老师，我们学会计到底为了什么?老师简直眼珠子要冒出来地说，当然是为了记账啊!娃娃一笑，说，噢，这样。那弄这么复杂干什么?对老师调皮地眨眼睛。娃娃曾对同学讲，我们的课程就像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很美，可是给我们看到的总是天井大的天空，有一天从天井里出来，我们甚至不知道原来曾熟识的星星散落在何处。这就是我们学习的最终收获吗?同学便刺她，你别这么事儿妈行不行，让你学你就学，你管它多大巴掌的天空呢，反正学好了出去饿不死。娃娃笑笑不做声，然后说，世界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存在，才热闹无比，喜庆得要命，最后也荒凉得要命。 同寝的女生每天轮翻上演生死恋情，奔走呼号，惊天泣鬼，娃娃便趴在床头听她们夜夜翻讲，听着其他5个女孩子讲评指点。同寝的女孩子笑话娃娃说，你这辈子还能找着男朋友了吗?娃娃说，要不把你们的谁和我共享一下如何?5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去死!娃娃笑说，看，你们就是这样虚伪，表情上又同情又可怜我的，到真格的都不肯将自己家的宝贝拿出来共享。娃娃只是没有恋爱的兴趣，当那些男孩子甜言蜜语时，娃娃总是看到他们内心20％、50％或者80％的诚意，那其中充满了自我保护的试探以及等价交换的暗语。
大四的时候，在所有人忙着开始恋爱结束恋情找工作时，娃娃安安静静读了一年的书。她读哲学，不论中外年代，找到即读，她甚至在哲学中不思考，只是读它们。当她读到奥修与克里希那穆提时，觉得心豁然间被照亮。然后认真从容地答辩告别校园，除了4年前来时的个人衣物，娃娃没从校园带走一样东西，娃娃回家看了爸爸。然后去了上海，先在一家酒店做会计，这可以解决吃住的问题。一年，娃娃便考过5门课程，拿到注册会计师资格，跳槽去了会计师事务所。会计所招聘她时，问她你喜欢会计吗?娃娃说，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工具，合理理财，如此而已。那个德国人在大胡子后面笑了，说，你通过了。明天来上班吧。
娃娃变成职业女郎，她几乎12小时在工作，在最初的一年给其他会计师做助手时，她承担一切行政与事务性工作，包括与客户的基础沟通、保持联络。她的会计师也很有人情地迅速提拔了她，一年后她就开始做独立审计。也就是在这时，娃娃认识了肯特，是她的客户。这个德国人高大而含蓄，每一次见到娃娃，都是鲜花攻势。在与娃娃合作结束后，甚至为娃娃介绍了另几家德国公司，让娃娃在那一年业绩第一。娃娃和他吃过几次饭，以示谢意。肯特说，我带你去德国吧。娃娃笑，我会去的。肯特问她，你从不曾为哪个男人倾心吗?娃娃含笑不答。肯特久久无法上手，终于和娃娃摊牌，肯特在德国有老婆，但如果他离婚，他将损失40％的财产，这个成本太高。但是他从第一眼见到娃娃，便无法遏制内心的喜欢。他承诺给娃娃在上海置办房产，除了不能给她婚姻，在上海，会让她生活得舒舒服服，以后她想去德国，他全部包办。娃娃安静地听完，笑笑地问他，你认为我会为你放弃婚姻吗?肯特说，这是多少来上海的女孩子梦里的生活。娃娃温和地说，是啊，上海有很多女孩子，你还有机会。肯特和自己的老板有私交，这一年娃娃去德国进修的事泡汤。娃娃找到老板提出辞职。老板挽留，娃娃站在老板办公室里从容地说，您因为私交不公平地损害我的职业前途，我会带着客户一起走，我也保留向总部投诉您的权利。要朋友还是要你的业绩，是您此刻要衡量的。娃娃赢了，去了德国。
去德国之前，娃娃再度回了故乡。当年回去时，娃娃要把一些积蓄留给爸爸，爸爸不肯收，还另外偷偷给娃娃两万块钱，只说了4个字，穷家富路。这一次，娃娃留给爸爸10万块钱，第一次抱住爸爸趴在爸爸的肩头，说，爸爸，我这一去又不知几年，你要好好的。爸爸哭了，可满眼是笑意，你好，我们就好。一个人在外，要凡事小心，要会照顾自己。真要是爱上老外，爸也不反对了。娃娃开心地笑起来，说，才不，我要找一个您这样的中国男人。娃娃去了德国4年，读了硕士。再踏上上海的土地，正是娃娃30岁生日那一刻。
是不是我们最美的年华都是这样过来的，回望时才觉得惊心动魄美好到不可替代。娃娃想，生命是刚刚开始，还是10年她已尝尽人生?其实很平淡，想明白这个，娃娃兀自笑了。回望那些生命中种种独特的一步，其实在当时只因那是惟一的选择，经历时心是安静的，是我们的自恋，在回望中加重了我们人生的色彩与比重。
我们从来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将保持这样的身份直到落幕告别。我们从来都无足轻重，是不是由此所谓人生的责任，意义也如流星，划过并不留痕。那么我们是不是也由此可以毫无负担，把全然的心，都放在这一刻?我们的生命从无过去与未来，只有此刻划过脸庞的风，此刻从我们身边穿行的面孔，此刻我们所站立的土地，此刻我们全然欢喜的心?
每一刻，都是全新的生命。因为悲伤的终点就是爱。
我不后悔
因为曾经
逆风和你一起飞
娃娃4岁上小学，根本没有办法到黑板上写板书，因为她的小脑袋还不到黑板底边。上课的时候，总喜欢歪着脑袋看窗外操场上的那棵树，安静时的样子，起风时的样子。经常放学的时候，还站在黑板下被罚站。学校离家很近，只有一条小街，娃娃便一路踢着小石子回家。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帮奶奶去买菜。提着菜篮子，再踢着那块小石子去菜场。娃娃买的菜总是又大又新鲜又便宜，然后跟着小脚的奶奶做一家六口的晚饭。娃娃的家门前，有一棵丁香树，春末夏初的夜晚，它总香得让娃娃痴痴地坐在树下发呆。
从没有人过问娃娃的功课，那时大院里的孩子都是这样粗粗地长大了。娃娃写了作业，便和家里的大狗妞妞玩，妞妞带着娃娃去了很多从未去过的地方，工地、垃圾站、废弃的工厂，娃娃便东捡西捡一堆东西回家，最后再被妈妈骂着扔到垃圾。妞妞在娃娃10岁那一年误食身亡，娃娃那时正上小学六年级，一整年，娃娃不和任何人说话。后来对奶奶说，奶奶，你再也别让我养狗了。
上初中的时候，班里开始有早恋的同学，老师总是课上课下地提醒威胁大家。娃娃总是望着窗外的街道，看着那些被修剪得整齐划一的灌木想，它们被剪的时候，会不会很疼？娃娃被评为年级四大美女之四，老师说，别以为评你当美女，你就真美了，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娃娃一直被一个小学同学追求，也因为他娃娃没被那些小流氓似的男生欺负过，他是那些小地痞的头头。他们的教室只是隔壁，可是娃娃上了初中以后再没有和他说过话，从他身边走过，就那样过去了。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娃娃觉得无话可说。那是一个成绩至上的年代，她的同桌是班里的尖子，本来按惯例大家轮流洗桌布，同桌就是不洗。班主任也劝娃娃，你学习不如他好嘛，你就洗了又能怎么样呢?娃娃说，那他洗了又能怎么样呢?娃娃从不曾是老师喜欢的学生，而娃娃也一生不曾喜欢过任何老师。
娃娃每天在去学校的路上，都认真想，学校是不是失火了呢?或者老师生病了不能来上课?或者班主任家发大水，她此刻正在淘水?又或者学校从世界上消失了，变成一个大坑?可她每天的日子是一样的，她问奶奶，我必须上学吗?奶奶说，等你大了就好了。所有业余时间，娃娃都去看人家养狗，只那么痴痴地看，并不上去接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也无人可以说话，娃娃便找来菜谱，在厨房鼓捣。慢慢发展到下了课，娃娃回家包圆家里的晚餐。和奶奶一起腌各种成菜，做各种干菜，做各种面点。上了高中，娃娃迷上小说，在任何时间阅读，她已经不在乎老师，而一切收敛的行为，只为不撕破脸皮还可以在学校继续寄居下去。那时有一个叫赵毅的男生，说和自己同路，每天早上与晚间放学，骑车与自己同路。每天晚上帮自己把自行车抬到楼道里，早上再搬下来等娃娃。娃娃经常表扬他，说，每天享受你的全套服务，良心有点儿过不去了。娃娃经常把自己做的好吃的，多带一份给赵毅。赵毅问她，你做的?娃娃笑眯眯地说，那是当然，还不赖吧?高中毕业，才知道他的家，与自己完全是两个方向，只因为他喜欢她。他说，娃娃，我爸爸是军区副司令，要调防陕西，你要我留下吗?娃娃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疑问地看着他。赵毅竟然红了眼睛，娃娃，我太喜欢你了，离开你，我再也不会喜欢其他女孩子了。娃娃笑，现在你就把后半生判死刑了，那活着是没啥意思了。赵毅说，娃娃，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娃娃说，你说吧，我什么都答应。赵毅说，考上大学。娃娃说，行。
娃娃就真的开始用功读书，在高考前最后3个月。娃娃考上外地一所大学读会计专业。其实那时她还有另一个选择，留在故乡读比较文学。娃娃选择去了外地，虽然那专业对娃娃来说，像土星一样遥远无趣。离别时，赵毅与娃娃互相会心地眨眼睛，那是他们最亲密的微笑。多年后，娃娃才醒悟，原来赵毅是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记住他。娃娃一个人拎着皮箱去报到，开始她的大学生活。而那时奶奶刚下葬，娃娃想，还好，奶奶可以放心了，她的娃娃并没有真的去当厨师。只有妈妈和娃娃从始至终，没有一滴眼泪，妈妈与奶奶一直水火不容，只是没有撕破脸皮罢了。娃娃想，我也变成妈妈那样的人了吗?万事万物不再动心?10年后，娃娃终于懂得，自己和妈妈是不一样的。
娃娃在父母的视线之外，其实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她只是要离开，并不是要做什么。大学生涯，仿佛恋爱实验室，每个人都仿佛来不及放下行李就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娃娃却在学校图书馆发现了快乐天地。那厚重的桌椅板凳，那老旧的木质地板，那被摸索得发亮的书架，随意爬上爬下的梯子，都成了娃娃依恋的地方。她按时去上课，虽然有些老师常常讲着讲着就忘记讲到哪里，讲着讲着就无法自圆其说了，可是娃娃爱他们的表情，那一举一动，眼球转动的速度，手指神经质的微小习惯动作，还有他们拼命压抑内心烦躁的嘴角，都是娃娃喜欢看的。娃娃每一门课程都在中游，娃娃也在内心嘲笑自己，就像温水里的青蛙。
班级里的任何活动她都参加，就像游行她都走在队伍里，也跟着喊口号，可是她还是安静的。班级换届选举，同学问她，你要不要参加?你想选谁?娃娃一笑说，谁都好。同学便说，服了你了，老大，现在是地球，不是天堂，拜托你有一点儿敬业精神行不行?!倒把娃娃说得笑变了眼睛。
娃娃每半个月给爸爸写封信，其实就是流水账，她会写吃了什么超级好吃的东西，哪个同学搞笑的事情，哪个老师讲课的超级搞笑秀，问家乡现在是什么季节正吹着什么样的风，猜想那里的人们都在做些什么。每每只会在信的末尾写，妈妈也要注意身体。娃娃从小与妈妈无话，奶奶不在了，那个故乡仿佛只剩下爸爸。甚或爸爸在信里提到哪个姑姑或叔叔来家里提到娃娃，问候她。娃娃想，这些亲戚和陌路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在她的成长路上，浮萍的水痕都不曾留下。每到寒暑假，娃娃便留在这里打工，然后利用开学前的一周去哪个陌生的城市或小镇走走。每到一处娃娃都会给爸爸寄明信片，只在这时，娃娃会说，爸爸，好想你。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和妈妈说话要和气。
上了大三，娃娃有一天问老师，我们学会计到底为了什么?老师简直眼珠子要冒出来地说，当然是为了记账啊!娃娃一笑，说，噢，这样。那弄这么复杂干什么?对老师调皮地眨眼睛。娃娃曾对同学讲，我们的课程就像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很美，可是给我们看到的总是天井大的天空，有一天从天井里出来，我们甚至不知道原来曾熟识的星星散落在何处。这就是我们学习的最终收获吗?同学便刺她，你别这么事儿妈行不行，让你学你就学，你管它多大巴掌的天空呢，反正学好了出去饿不死。娃娃笑笑不做声，然后说，世界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存在，才热闹无比，喜庆得要命，最后也荒凉得要命。 同寝的女生每天轮翻上演生死恋情，奔走呼号，惊天泣鬼，娃娃便趴在床头听她们夜夜翻讲，听着其他5个女孩子讲评指点。同寝的女孩子笑话娃娃说，你这辈子还能找着男朋友了吗?娃娃说，要不把你们的谁和我共享一下如何?5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去死!娃娃笑说，看，你们就是这样虚伪，表情上又同情又可怜我的，到真格的都不肯将自己家的宝贝拿出来共享。娃娃只是没有恋爱的兴趣，当那些男孩子甜言蜜语时，娃娃总是看到他们内心20％、50％或者80％的诚意，那其中充满了自我保护的试探以及等价交换的暗语。
大四的时候，在所有人忙着开始恋爱结束恋情找工作时，娃娃安安静静读了一年的书。她读哲学，不论中外年代，找到即读，她甚至在哲学中不思考，只是读它们。当她读到奥修与克里希那穆提时，觉得心豁然间被照亮。然后认真从容地答辩告别校园，除了4年前来时的个人衣物，娃娃没从校园带走一样东西，娃娃回家看了爸爸。然后去了上海，先在一家酒店做会计，这可以解决吃住的问题。一年，娃娃便考过5门课程，拿到注册会计师资格，跳槽去了会计师事务所。会计所招聘她时，问她你喜欢会计吗?娃娃说，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工具，合理理财，如此而已。那个德国人在大胡子后面笑了，说，你通过了。明天来上班吧。
娃娃变成职业女郎，她几乎12小时在工作，在最初的一年给其他会计师做助手时，她承担一切行政与事务性工作，包括与客户的基础沟通、保持联络。她的会计师也很有人情地迅速提拔了她，一年后她就开始做独立审计。也就是在这时，娃娃认识了肯特，是她的客户。这个德国人高大而含蓄，每一次见到娃娃，都是鲜花攻势。在与娃娃合作结束后，甚至为娃娃介绍了另几家德国公司，让娃娃在那一年业绩第一。娃娃和他吃过几次饭，以示谢意。肯特说，我带你去德国吧。娃娃笑，我会去的。肯特问她，你从不曾为哪个男人倾心吗?娃娃含笑不答。肯特久久无法上手，终于和娃娃摊牌，肯特在德国有老婆，但如果他离婚，他将损失40％的财产，这个成本太高。但是他从第一眼见到娃娃，便无法遏制内心的喜欢。他承诺给娃娃在上海置办房产，除了不能给她婚姻，在上海，会让她生活得舒舒服服，以后她想去德国，他全部包办。娃娃安静地听完，笑笑地问他，你认为我会为你放弃婚姻吗?肯特说，这是多少来上海的女孩子梦里的生活。娃娃温和地说，是啊，上海有很多女孩子，你还有机会。肯特和自己的老板有私交，这一年娃娃去德国进修的事泡汤。娃娃找到老板提出辞职。老板挽留，娃娃站在老板办公室里从容地说，您因为私交不公平地损害我的职业前途，我会带着客户一起走，我也保留向总部投诉您的权利。要朋友还是要你的业绩，是您此刻要衡量的。娃娃赢了，去了德国。
去德国之前，娃娃再度回了故乡。当年回去时，娃娃要把一些积蓄留给爸爸，爸爸不肯收，还另外偷偷给娃娃两万块钱，只说了4个字，穷家富路。这一次，娃娃留给爸爸10万块钱，第一次抱住爸爸趴在爸爸的肩头，说，爸爸，我这一去又不知几年，你要好好的。爸爸哭了，可满眼是笑意，你好，我们就好。一个人在外，要凡事小心，要会照顾自己。真要是爱上老外，爸也不反对了。娃娃开心地笑起来，说，才不，我要找一个您这样的中国男人。娃娃去了德国4年，读了硕士。再踏上上海的土地，正是娃娃30岁生日那一刻。
是不是我们最美的年华都是这样过来的，回望时才觉得惊心动魄美好到不可替代。娃娃想，生命是刚刚开始，还是10年她已尝尽人生?其实很平淡，想明白这个，娃娃兀自笑了。回望那些生命中种种独特的一步，其实在当时只因那是惟一的选择，经历时心是安静的，是我们的自恋，在回望中加重了我们人生的色彩与比重。
我们从来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将保持这样的身份直到落幕告别。我们从来都无足轻重，是不是由此所谓人生的责任，意义也如流星，划过并不留痕。那么我们是不是也由此可以毫无负担，把全然的心，都放在这一刻?我们的生命从无过去与未来，只有此刻划过脸庞的风，此刻从我们身边穿行的面孔，此刻我们所站立的土地，此刻我们全然欢喜的心?
每一刻，都是全新的生命。因为悲伤的终点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