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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
一只风筝在蓝天上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飞着，像喝醉了酒的醉汉，忽然风筝直朝地面栽下来，撞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上。
风筝的线被树的枝丫缠住了，风筝在树上做无望的挣扎。
树在校园里，看不见校园外放风筝的人。
行走在校园里的许多同学看见了风筝，有的视而不见，有的只是嘀咕了一句：“一只破风筝！”有的乜了一眼风筝，对企图停下脚步的同伴说：“走吧，还有那么多的作业要做！”有的驻足仰头看风筝，默默地，似乎想起了什么……
一个少年跑到了银杏树下，他的脸上绽放着喜悦，眼睛灼灼发光。
“好漂亮的风筝呀！”声音里透着惊喜，仿佛第一次看见风筝。少年绕着大树走了一圈，让人怀疑他准备爬上银杏树摘下风筝。
还好，少年没有爬树。他发现了风筝的线，风筝的线是玻璃丝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顺着线，少年来到学校的围墙底下。
少年朝围墙外面喊：“你的风筝缠到树上了！”
围墙外面没有声音。
少年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
一只麻雀从少年的头顶飞过。
少年走进教室的时候，扭头看看风筝，风筝落寞地在树上飘动着。
少年进入教室，对一颗颗悬在课桌上的脑袋说：“那风筝一定是一个老人放的！可惜了！”
三三两两的脑袋略略抬了一下，瞥了少年一两眼，然后继续埋头看书、做作业。只有教室的一个角落，一颗抬起的脑袋仍然对着少年。那张脸上生着许多的痘痘，饱满而发亮。痘痘坏笑着说：“为什么不是一个美眉？说不定你就以为是美眉，所以你才对风筝感兴趣。”
少年也笑着，不过他的笑是快活的，好像他的话终于得到了别人的注意。
少年说：“哪能呢？除了老人，如今谁还有雅兴放风筝呀？说实话，那蝴蝶风筝真漂亮，而且我发现是手工做的。要放风筝，只有亲手做才有意思！诸位想一想……”
一颗颗脑袋相继抬起来，注视着少年。
然而，少年却闭上了嘴巴，因为老师走进了教室。
少年叫乔小小，一个很柔弱的带着女性色彩的名字，与他的形象一点也不吻合。据说，这个名字是乔小小爸爸起的，乔小小的爸爸依据乔小小在他母亲肚子里的表现，认定乔小小是一个女孩，觉得用“乔小小”做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是很不错的，谁知到了人间的乔小小却是男孩。这时做父亲的还是坚持用“乔小小”命名，他又找到了新的理由：男孩子太淘气，取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压压顽劣之气。
大概由于乔小小身体像弹簧一样结实，像弹簧一样精力旺盛吧，在我们的同学中，有好事者曾把“弹簧”的绰号送给了乔小小，可是最终没能叫响，叫响的竟是“好消息”。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老班今天不会来了，他去别的学校参加教研活动去了！”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第三单元的测验延迟到下周进行！”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明天有记者到学校来采访！”
……
只要乔小小风一样地卷进教室，一张脸流淌着激动的神情，并且手舞足蹈，那么紧跟着就会从他的口里跳出这样一句话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说完这句话，中间会有一个停顿，是要等到全班同学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并做出翘首期盼状，第二句话才说出来。每一次乔小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于是“乔小小”与“好消息”等同了起来。
乔小小是喜欢“好消息”这三个字的，无论谁用这三个字叫他，他都会快乐地答应。
真不知道这家伙长了一双怎样的耳朵和一双怎样的眼睛，许多事情还处在萌芽状态时，他已经知道了，而我们却一无所知。即使果树上的果实成熟了，也是他首先发布出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果树上的果子黄了！”
如果乔小小一连几天没有什么动静，我们中间就会有人问：“好消息，这些天怎么没有好消息啦？”
乔小小往往会以自信的口吻对对方说：“好消息嘛，总会有的！”
不过也有人说，乔小小不够成熟。
那么点的小事情，算什么好消息呀？有什么可高兴的？有什么可激动的？是哗众取宠嘛，故弄玄虚嘛，惑人耳目嘛。因而有人对乔小小是不屑的。
一只被缠在树上的风筝，让更多的人认识了乔小小。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认识乔小小？
２
乔小小几乎冲出了教室。
乔小小经过收拾课本的焦老师身边时，焦老师很是诧异地看了看他，心里说：“我还没有走，你倒出去了，什么事急成这样？”正打算叫住乔小小，就学习的态度问题跟他谈谈，可是哪里还有乔小小的身影？
乔小小来到了那棵银杏树下。
风筝还在，不过风筝的翅膀被风吹坏了。可以肯定，即使把风筝取下来，它也不能再飞上蓝天了。不能飞上蓝天的风筝，就不是风筝，只能是一堆竹木片之类的东西。等哪天下了一场雨，风筝可能连起码的形状都不会存在。
乔小小说：“多好的风筝呀！”乔小小的语气里带着遗憾。
银杏树无语，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舞动，阳光照在上面，发出闪闪烁烁的光芒。
乔小小忽然脱了上衣，丢在地上，乔小小朝自己的手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搓搓，助跑了三四步，到了银杏树跟前，一把抱住了树干。
乔小小无疑是要爬树。银杏树粗大、高直，要爬上去是很不容易的。不知道过去有没有人爬过这棵银杏树，就我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以来，从来没有看到谁爬过它，我本人也没有动过爬银杏树的念头，何况这是在校园里。
当乔小小的身体像猴子一样出现在树干上时，校园里不少地方同时发出了惊呼声。接着一拨一拨的同学赶了过来。
“瞧这家伙，居然爬树！”
“喂，你要那破风筝干吗？买一个又要不了几个钱！”
“当心你的裤子呀！”
……
围观的同学嘻嘻哈哈笑了。
“乔小小，你要干什么！”焦老师那威严的声音忽然在树下响起来。
树上的乔小小顿了一下。
“你下来，马上下来！”焦老师脸色铁青。
乔小小哧溜地滑下树。他拍拍手，然后又拍拍裤子。
“谁要你爬树的？你以为你几岁？出了事情谁负责？你还像一个学生的样子吗？”焦老师一连串的问话咄咄逼向乔小小。在焦老师的问话中，那些围观的同学慢慢离去，而乔小小慢慢地把身体站直了，两只手多余似的垂下来。
乔小小再回到班级时，兴奋地告诉大家：“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许多同学已经知道乔小小爬树，而且知道焦老师训了乔小小一顿，大家对乔小小这句话很不以为然。
我忍不住挖苦乔小小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老班很欣赏你爬树？”
“我一定要让那只风筝重新飞起来！”乔小小说。
对一个精力过剩的人，你还能怎么样呢？就是让那只破风筝飞起来，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在接下来的每一个课间，乔小小都要去看看风筝。回到班里，乔小小都要宣布：“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那风筝还在！”
直到放晚学。
和放晚学一块到来的还有雨，那是具有春天特色的毛毛细雨，很有韧性地飘洒着。一会儿，校园里的那些花呀草呀树呀，就像涂了一层酥油似的。
放晚学后，我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就餐、休息，然后是上晚自习，晚自习结束是十点钟，要到十一点钟以后，我们的一天才能算正式结束。
新一天早晨的六点四十分，我们的学习生活又开始了。
在这段时间里，银杏树上的风筝不见了。
走进教室，我是这样告诉乔小小的：“好消息，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树上的风筝不见了！”我想无论谁都不会从我的口吻里听出“不幸”的成分。
乔小小看看我，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
“是不是你取走了？”痘痘插了一句。
乔小小的眼睛一亮，盯着痘痘：“你真的觉得是我取走了风筝？”
“那还能有谁？”痘痘一边掏书本，一边说。看样子，痘痘不想就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了。
乔小小正要说什么，门口伸出一颗脑袋，说：“好消息，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树上的风筝不见了！”
那是别的班级的一个男生，竟用了和我一样的句子一样的语气。
那颗脑袋被我们的一双双眼睛盯了回去。
第一节课开始了。
风筝真的是乔小小取走了吗？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下课后，我特意走到银杏树下。我们起床的时候，毛毛雨还零星地下着，这时雨停了。树干上湿漉漉的，叶子上悬挂着晶莹的水珠。我看不出树干上有爬过的痕迹，地上也没有风筝的“残骸”，连一片纸片都没有。风筝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筝到底是在什么时间被取走的？又是怎样被取走的？那可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呀，而且天还下着雨。这实在令人费解。
是的，我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出来。
３
没有人再提风筝的话题。
尽管我对风筝神奇般的消失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尽管我很怀疑风筝是被乔小小取走了，但我还没有傻到去问乔小小或别的什么人，那是幼稚的表现。
乔小小也不再提风筝的话题，他依然不时给我们带来所谓的“好消息”：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学校明天要来两个实习老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刘翔又得了一个冠军！”
……
在乔小小的所有“好消息”中，关于刘翔的消息是我最感兴趣的，因为我崇拜刘翔，刘翔的那一双长腿，刘翔在胜利后的笑容，尤其是他在没有得到冠军时的笑容，无不令人迷醉。那是真正的男人。
过了一周，也许是十一二天吧，风筝忽然又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而且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对时间，我们有时候是很模糊的，因为过去的一天，和今天，和将要来临的一天，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风筝的出现，使我们猛然感到时间就从我们身边恍惚一下过去了那么久。
风筝就在学校的操场上空。每一个走进学校大门的人，只要眼睛不近视，都能看见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在校园上空悠悠地飞着。
“看，风筝！”
“真像一只大蝴蝶呀！”
“谁把风筝放到学校来了？真敢呀！”
“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
来上学的同学，许多人在放好自行车后，不是匆匆进教室读书做作业，而是抱着书包跑到操场上，看风筝。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似乎专为放风筝而来，天空晴朗，旭日东升，风的强度在四级左右。风筝的尾线系在单杠上。
风筝见这么多同学在看它并发出阵阵惊叹，它飞得愈加怡然自得。
这只风筝如果放在大自然里，如果放风筝的人手抓着风筝线，跟着风筝跑，哪怕跑得筋疲力尽，那将更有情趣。别人是不是这样想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这样想。这样想着，我恍若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大自然中了，于是我忍不住跑去解开风筝的线，抓着风筝的线，由操场这头跑向那头。
风迎面地吹，头发飘起来，我那牵引风筝线的手感觉到一股向上的力量。我真愿意一直这么跑下去，像我崇拜的刘翔一样跑下去。
“我飞啦！我飞啦！”我忘形地喊着。这一刻，我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精神亢奋。
我的行为无疑很幼稚，可我管不了这么多。
我的行为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他们纷纷丢下书包，也要求抓着风筝的线跑一跑，体会体会放风筝的感觉。
乔小小灿烂着一张脸，豪爽地说：“你们放，尽管放，放坏了我再做！”
原来风筝的主人是乔小小。那银杏树上的风筝一定是被乔小小取走的，然后乔小小修复了风筝，然后乔小小选择了今天来放风筝。
来了四个老师，其中有校长，有我们的班主任焦老师，他们的脸上一律没有表情，目光先是投向空中的风筝，然后落到风筝下面的同学身上。放风筝的同学的手仍抓着风筝的线，他不自然地站着，眼睛虚虚地朝老师看，像是要等待老师发落。
乔小小走过去，把风筝系到单杠上，然后拍拍那个同学，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操场上一时间静得出奇。
我们的焦老师又把目光投向了空中，这次头仰了起来，脸上有了一种柔和的表情。
“走吧，大家回教室上课吧。”乔小小从容地说。
我们感觉乔小小的话是替老师说的。老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威严，所到之处，同学们都把头低了下去，犯了错的样子。于是一个个同学讪讪离去。
老师们留在了操场上。
老师会做些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
下课，我们再去看风筝，风筝不见了。
我们第一次发现没有风筝的蓝天，是单调的；没有风筝的操场，也是单调的，还显得狭小。
４
风筝带给我的激动还在，我甚至急切地去鼓动乔小小再做一只风筝：“乔小小，你不是已经会做风筝了吗？你再做一只！”
乔小小只是笑笑，没有说做或者不做。
操场的上空没有再出现过风筝，从乔小小的口中也没有听到关于“风筝”的字眼。大概焦老师已经找乔小小谈过话了，乔小小心里的风筝可能被老师连根拔了。
这天的课间，一个漂亮的女生，旁若无人地来到我们班，径直走到乔小小跟前，用纤纤素手敲了敲课桌，等乔小小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女生笑了笑，说：“乔小小，我弟弟特别喜欢放风筝，请你给他做一只好不好？你需要什么材料，我买！”
说完，女生又旁若无人地走了，好像乔小小肯定会答应她一样。
乔小小目光直直地盯着漂亮女生的后背，他不但脸红了，连耳朵也红了。对乔小小来说，这太突然了。
对我们来说，同样太突然了。
漂亮女生是隔壁班的，无论她的身影出现在什么地方，我们一些男生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去追逐。她的年龄、她的生肖、她的生日、她的星座、个人嗜好……总之，跟她有关的一切，我们中许多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可惜，漂亮女生在看我们的时候，从来是用眼角的余光。
“好消息，你准备为她做吗？”痘痘不无嫉妒地问乔小小。
“乔小小，你也得为我做一个！”我们班的漂亮女生这时不容置疑地说，“要做得比她漂亮！”
乔小小只是笑，很幸福的样子。
我冷不丁想起了一个问题：“好像没有听说她有一个弟弟呀？”
一道道目光抛到我这边来，班里静默了一会儿，哄的一声，同学们爆发出笑声来。我知道我提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一个漂亮女生，有没有弟弟真的不重要。
乔小小是不是做了风筝？究竟做了几只？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清楚。我们眼里的乔小小跟过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步伐匆匆，还特别有劲，脸上也开始萌发痘痘。他不再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了，我们要是向他打听什么，他会装出日理万机的样子说：“我最近很忙！”
痘痘很不屑乔小小的做派：“哼，你能忙什么？不就是做一两只破风筝吗？”
痘痘这句话说到了我们的心坎里。风筝是什么？是玩具！是那些无所事事的老人消遣时光的，是那些拖着鼻涕的小毛孩无聊时玩的。一个十五六岁的人，把心思放到风筝上，算怎么回事？风筝能当饭吃吗？风筝能列入考试内容里吗？
对乔小小的行为，唯一的解释是他太无聊了。一个人在无聊的时候，难免要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风筝使我们的生活拐了一个弯，我们又把自己带了回去。风筝给我的激动也消失在一个一个如流水般的日子里。
所以当乔小小问我们：“你们知道一只０．８９平方米的风筝在空中能悬起多重的重量？４５．３千克的重量需要多大面积的风筝才能拉起来？”
我们觉得乔小小不但无聊，而且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你们不知道了吧？”乔小小成竹在胸地笑笑。
乔小小的样子是希望我们对这个问题发生兴趣，希望我们追着他问下去，然后他才把答案告诉我们。
识破了乔小小的伎俩，我们嗤之以鼻。
这期间，乔小小的一只手指头缠着纱布，缠了十几天之久。一定是为漂亮女生做风筝把手伤了，真是自作自受。看来，无聊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接着我们迎来了期末。
接着我们迎来了暑假。
从焦头烂额的读书生活中解脱出来，我们又陷入了另一种生活：或不情不愿地参加补习班，或在老爸老妈的抱怨中不知白天黑夜地睡觉，或无所事事地逛街，或昏天昏地地泡网吧……
而我则每天在老爸老妈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按时走出家门，一星期的一、三、五去学习英语，二、四、六补数学。除此之外，我还要挤时间，收集华丽的词藻，不断地给一个叫小艾的女孩子写缠绵的信……
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张纸条。
５
请于８月２６日九点前到虎跳坪开发区，有重要事情，切记。
这是一张电脑打印的纸条，下方赫然标明着本班那个漂亮女生的名字。看到纸条，我激动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虎跳坪是在郊区，漂亮女生为什么把我约到郊区？会是什么事情呀？自然，在郊区可以远离熟人的眼睛，可以不受任何干扰……
我想入非非了。
那天天还没有亮，我就醒了。吃过早饭，我开始收拾自己，我把夏天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试了，最后挑了自认为漂亮女生满意的穿上，我还把老妈用的香水往身上喷了一气。出门时，我才对老爸老妈说，今天我要去写生。不容他们问什么，我已经飞身跨上了单车。我自然没有忘记带上吃的、喝的，女孩子嘛，都喜欢些零食。这些前一天我就准备好了的。
第一次跟一个女孩子约会，我需要完美。
在街上曾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没有朝叫我的人方向看去，也没有搭理他。今天谁叫我，我都不会理睬。
我把单车蹬得飞快。
到了约定的地点，时间不过才八点多一点。
所看到的情景，使我的心凉了半截。
所谓的开发区，只是围墙圈着的一片开阔平坦的田野。原先这里是农田和村落，后来土地被征用，准备建工厂。里面只有一排大房子，听不到机器声，也看不见人影，荒废着的土地上，杂草丛生。
这不是我心凉的根本原因，问题在于我在围墙的外面看到了十几个同学，都是男生，有我们班的，还有隔壁班的。他们和我一样衣冠整齐，带着吃的喝的。他们也是来约会吗？怎么都赶在今天？
似乎商量好的一样，我们谁也不向谁打听什么。
奇怪的是，这期间不断地有单车飞驰而来，赶庙会似的。
那些赶来的同学，在看见我们的一瞬间，眼睛里不由流露出诧异和失望。“你们……”他们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问，掩饰性地东张西望，“这地方真大呀……倒是很静的……”他们好像特意赶来晒太阳和吹风的。
当身边有了三十多个同学时，我的心情像眼前丛生的杂草。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是不是有人在捉弄我们？强劲的西南风把一股一股的热浪吹到我们身上，我们汗流浃背，有同学开始自顾自喝着带来的饮料。
我也开始喝饮料，我准备把这瓶水喝完走人，我的耐心快到极限了。就在我扔了空饮料瓶准备离开时，我们望眼欲穿的主角终于出现了。
不只有我们班的漂亮女生，居然还有隔壁班的漂亮女生，她们的身后居然还有五六个女生。
我们的一张张脸像葵花对着太阳。
到了我们跟前，两个漂亮女生女皇一般扫视着我们：“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我们纷纷凑上去，一个个蠢蠢欲动。
两个漂亮女生来到大门前，把大门摇得哗啦啦响。
很快从大房子里出来一个人，竟然是乔小小。这家伙怎么在这里？他也是来约会的？
乔小小看见我们，兴奋地咧开嘴笑着：“来了这么多呀，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乔小小开了大门，我们涌进去。
两个漂亮女生直奔大房子去了，我们紧紧跟上。
６
“我的天！”
那两个女生惊呼着，手捂着胸口，像怕那颗心要跳出来似的。我们男生没有叫，但我们在心里叫了，我们被眼前的情景镇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热血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蝴蝶风筝静静地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这是一只巨大的蝴蝶风筝，也许要有我们的教室那么大了吧。
“这是乔小小造的大风筝！”隔壁班的漂亮女生轻轻地说。
“他从五月就开始造了，现在终于完成了！”我们班的漂亮女生也轻轻地说。
“今天风筝要载乔小小飞上天空！”
“一定能飞上天的，乔小小已经周密计算过了！”
“一只０．８９平方米的风筝在空中最多能悬起１．５千克的重量，那么４５．３千克的重量至少需要２０．７５４平方米的风筝。”
“乔小小体重是４５．３千克。”
……
两位漂亮女生你一言，我一语，俨然成了乔小小的“新闻发言人”。而乔小小什么话也不说，舒畅地笑着，幸福地看着他的大风筝，他脸上的痘痘红得呼之欲出。
“今天请你们来，就是帮乔小小把风筝送上天空！”
“你们不会有意见吧？谁要是不愿意的话，可以离开！”
两个漂亮女生的目光炯炯地射到我们的身上。没有人愿意离开，我们差不多被大风筝钉在了那里。乔小小竟敢造出如此大的风筝，乔小小竟敢生出飞上天的想法……
说真的，我感到我的想象力不够用了。我想象不出乔小小像蚂蚁搬家一样把材料运来，挤一切能挤的时间，匆匆地朝这里赶，然后挥汗如雨，沉浸在他一个人弄出来的叮叮当当声响里，该是怎样的情景？两个漂亮女生是不是经常光顾这里？
“震惊”两个字已经远远不够概括我们此刻的心情，我们只能说乔小小本身是一个奇迹。从乔小小身上，我们感受到了蓬勃的力量。
在乔小小的指挥下，我们把大风筝抬出房子，放在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乔小小把我们分出两组，第一组负责拉着风筝的线在前面跑，第二组的任务是负责抬着风筝在后面跑，把风筝送上蓝天。乔小小则在风筝飞起来的时候，抓住风筝的线，由风筝把他带上蓝天，完成他的首飞。
女孩子夸张地叫着，男孩子则显得手忙脚乱。
这么大的风筝在天上飞该是怎样的情景？乔小小被大风筝带到天上又该是怎样的情景？现在我们也置身于一个奇迹中，我们不能不热血沸腾啊！在热血沸腾中，我们由衷地希望乔小小能成功。
该抓住绳索的，紧紧抓住了绳索；该抬风筝的，紧紧抓住了风筝。四十多双眼睛注视着乔小小。乔小小镇定地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来，看着我们，他缓缓地举起握成拳头的右手。
“跑！”随着话音落下，乔小小把那只举着的拳头有力地朝下一劈，跟着也跑起来，像一头豹子。
我们顶着风跑起来，跑起来……
我们的脚步把大地踩得咚咚响，我们愿意一直这么跑下去，跑到天的尽头，跑到天上。
一只风筝在蓝天上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飞着，像喝醉了酒的醉汉，忽然风筝直朝地面栽下来，撞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上。
风筝的线被树的枝丫缠住了，风筝在树上做无望的挣扎。
树在校园里，看不见校园外放风筝的人。
行走在校园里的许多同学看见了风筝，有的视而不见，有的只是嘀咕了一句：“一只破风筝！”有的乜了一眼风筝，对企图停下脚步的同伴说：“走吧，还有那么多的作业要做！”有的驻足仰头看风筝，默默地，似乎想起了什么……
一个少年跑到了银杏树下，他的脸上绽放着喜悦，眼睛灼灼发光。
“好漂亮的风筝呀！”声音里透着惊喜，仿佛第一次看见风筝。少年绕着大树走了一圈，让人怀疑他准备爬上银杏树摘下风筝。
还好，少年没有爬树。他发现了风筝的线，风筝的线是玻璃丝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顺着线，少年来到学校的围墙底下。
少年朝围墙外面喊：“你的风筝缠到树上了！”
围墙外面没有声音。
少年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
一只麻雀从少年的头顶飞过。
少年走进教室的时候，扭头看看风筝，风筝落寞地在树上飘动着。
少年进入教室，对一颗颗悬在课桌上的脑袋说：“那风筝一定是一个老人放的！可惜了！”
三三两两的脑袋略略抬了一下，瞥了少年一两眼，然后继续埋头看书、做作业。只有教室的一个角落，一颗抬起的脑袋仍然对着少年。那张脸上生着许多的痘痘，饱满而发亮。痘痘坏笑着说：“为什么不是一个美眉？说不定你就以为是美眉，所以你才对风筝感兴趣。”
少年也笑着，不过他的笑是快活的，好像他的话终于得到了别人的注意。
少年说：“哪能呢？除了老人，如今谁还有雅兴放风筝呀？说实话，那蝴蝶风筝真漂亮，而且我发现是手工做的。要放风筝，只有亲手做才有意思！诸位想一想……”
一颗颗脑袋相继抬起来，注视着少年。
然而，少年却闭上了嘴巴，因为老师走进了教室。
少年叫乔小小，一个很柔弱的带着女性色彩的名字，与他的形象一点也不吻合。据说，这个名字是乔小小爸爸起的，乔小小的爸爸依据乔小小在他母亲肚子里的表现，认定乔小小是一个女孩，觉得用“乔小小”做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是很不错的，谁知到了人间的乔小小却是男孩。这时做父亲的还是坚持用“乔小小”命名，他又找到了新的理由：男孩子太淘气，取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压压顽劣之气。
大概由于乔小小身体像弹簧一样结实，像弹簧一样精力旺盛吧，在我们的同学中，有好事者曾把“弹簧”的绰号送给了乔小小，可是最终没能叫响，叫响的竟是“好消息”。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老班今天不会来了，他去别的学校参加教研活动去了！”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第三单元的测验延迟到下周进行！”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明天有记者到学校来采访！”
……
只要乔小小风一样地卷进教室，一张脸流淌着激动的神情，并且手舞足蹈，那么紧跟着就会从他的口里跳出这样一句话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说完这句话，中间会有一个停顿，是要等到全班同学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并做出翘首期盼状，第二句话才说出来。每一次乔小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于是“乔小小”与“好消息”等同了起来。
乔小小是喜欢“好消息”这三个字的，无论谁用这三个字叫他，他都会快乐地答应。
真不知道这家伙长了一双怎样的耳朵和一双怎样的眼睛，许多事情还处在萌芽状态时，他已经知道了，而我们却一无所知。即使果树上的果实成熟了，也是他首先发布出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果树上的果子黄了！”
如果乔小小一连几天没有什么动静，我们中间就会有人问：“好消息，这些天怎么没有好消息啦？”
乔小小往往会以自信的口吻对对方说：“好消息嘛，总会有的！”
不过也有人说，乔小小不够成熟。
那么点的小事情，算什么好消息呀？有什么可高兴的？有什么可激动的？是哗众取宠嘛，故弄玄虚嘛，惑人耳目嘛。因而有人对乔小小是不屑的。
一只被缠在树上的风筝，让更多的人认识了乔小小。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认识乔小小？
２
乔小小几乎冲出了教室。
乔小小经过收拾课本的焦老师身边时，焦老师很是诧异地看了看他，心里说：“我还没有走，你倒出去了，什么事急成这样？”正打算叫住乔小小，就学习的态度问题跟他谈谈，可是哪里还有乔小小的身影？
乔小小来到了那棵银杏树下。
风筝还在，不过风筝的翅膀被风吹坏了。可以肯定，即使把风筝取下来，它也不能再飞上蓝天了。不能飞上蓝天的风筝，就不是风筝，只能是一堆竹木片之类的东西。等哪天下了一场雨，风筝可能连起码的形状都不会存在。
乔小小说：“多好的风筝呀！”乔小小的语气里带着遗憾。
银杏树无语，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舞动，阳光照在上面，发出闪闪烁烁的光芒。
乔小小忽然脱了上衣，丢在地上，乔小小朝自己的手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搓搓，助跑了三四步，到了银杏树跟前，一把抱住了树干。
乔小小无疑是要爬树。银杏树粗大、高直，要爬上去是很不容易的。不知道过去有没有人爬过这棵银杏树，就我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以来，从来没有看到谁爬过它，我本人也没有动过爬银杏树的念头，何况这是在校园里。
当乔小小的身体像猴子一样出现在树干上时，校园里不少地方同时发出了惊呼声。接着一拨一拨的同学赶了过来。
“瞧这家伙，居然爬树！”
“喂，你要那破风筝干吗？买一个又要不了几个钱！”
“当心你的裤子呀！”
……
围观的同学嘻嘻哈哈笑了。
“乔小小，你要干什么！”焦老师那威严的声音忽然在树下响起来。
树上的乔小小顿了一下。
“你下来，马上下来！”焦老师脸色铁青。
乔小小哧溜地滑下树。他拍拍手，然后又拍拍裤子。
“谁要你爬树的？你以为你几岁？出了事情谁负责？你还像一个学生的样子吗？”焦老师一连串的问话咄咄逼向乔小小。在焦老师的问话中，那些围观的同学慢慢离去，而乔小小慢慢地把身体站直了，两只手多余似的垂下来。
乔小小再回到班级时，兴奋地告诉大家：“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许多同学已经知道乔小小爬树，而且知道焦老师训了乔小小一顿，大家对乔小小这句话很不以为然。
我忍不住挖苦乔小小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老班很欣赏你爬树？”
“我一定要让那只风筝重新飞起来！”乔小小说。
对一个精力过剩的人，你还能怎么样呢？就是让那只破风筝飞起来，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在接下来的每一个课间，乔小小都要去看看风筝。回到班里，乔小小都要宣布：“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那风筝还在！”
直到放晚学。
和放晚学一块到来的还有雨，那是具有春天特色的毛毛细雨，很有韧性地飘洒着。一会儿，校园里的那些花呀草呀树呀，就像涂了一层酥油似的。
放晚学后，我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就餐、休息，然后是上晚自习，晚自习结束是十点钟，要到十一点钟以后，我们的一天才能算正式结束。
新一天早晨的六点四十分，我们的学习生活又开始了。
在这段时间里，银杏树上的风筝不见了。
走进教室，我是这样告诉乔小小的：“好消息，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树上的风筝不见了！”我想无论谁都不会从我的口吻里听出“不幸”的成分。
乔小小看看我，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
“是不是你取走了？”痘痘插了一句。
乔小小的眼睛一亮，盯着痘痘：“你真的觉得是我取走了风筝？”
“那还能有谁？”痘痘一边掏书本，一边说。看样子，痘痘不想就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了。
乔小小正要说什么，门口伸出一颗脑袋，说：“好消息，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树上的风筝不见了！”
那是别的班级的一个男生，竟用了和我一样的句子一样的语气。
那颗脑袋被我们的一双双眼睛盯了回去。
第一节课开始了。
风筝真的是乔小小取走了吗？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下课后，我特意走到银杏树下。我们起床的时候，毛毛雨还零星地下着，这时雨停了。树干上湿漉漉的，叶子上悬挂着晶莹的水珠。我看不出树干上有爬过的痕迹，地上也没有风筝的“残骸”，连一片纸片都没有。风筝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筝到底是在什么时间被取走的？又是怎样被取走的？那可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呀，而且天还下着雨。这实在令人费解。
是的，我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出来。
３
没有人再提风筝的话题。
尽管我对风筝神奇般的消失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尽管我很怀疑风筝是被乔小小取走了，但我还没有傻到去问乔小小或别的什么人，那是幼稚的表现。
乔小小也不再提风筝的话题，他依然不时给我们带来所谓的“好消息”：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学校明天要来两个实习老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刘翔又得了一个冠军！”
……
在乔小小的所有“好消息”中，关于刘翔的消息是我最感兴趣的，因为我崇拜刘翔，刘翔的那一双长腿，刘翔在胜利后的笑容，尤其是他在没有得到冠军时的笑容，无不令人迷醉。那是真正的男人。
过了一周，也许是十一二天吧，风筝忽然又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而且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对时间，我们有时候是很模糊的，因为过去的一天，和今天，和将要来临的一天，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风筝的出现，使我们猛然感到时间就从我们身边恍惚一下过去了那么久。
风筝就在学校的操场上空。每一个走进学校大门的人，只要眼睛不近视，都能看见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在校园上空悠悠地飞着。
“看，风筝！”
“真像一只大蝴蝶呀！”
“谁把风筝放到学校来了？真敢呀！”
“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
来上学的同学，许多人在放好自行车后，不是匆匆进教室读书做作业，而是抱着书包跑到操场上，看风筝。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似乎专为放风筝而来，天空晴朗，旭日东升，风的强度在四级左右。风筝的尾线系在单杠上。
风筝见这么多同学在看它并发出阵阵惊叹，它飞得愈加怡然自得。
这只风筝如果放在大自然里，如果放风筝的人手抓着风筝线，跟着风筝跑，哪怕跑得筋疲力尽，那将更有情趣。别人是不是这样想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这样想。这样想着，我恍若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大自然中了，于是我忍不住跑去解开风筝的线，抓着风筝的线，由操场这头跑向那头。
风迎面地吹，头发飘起来，我那牵引风筝线的手感觉到一股向上的力量。我真愿意一直这么跑下去，像我崇拜的刘翔一样跑下去。
“我飞啦！我飞啦！”我忘形地喊着。这一刻，我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精神亢奋。
我的行为无疑很幼稚，可我管不了这么多。
我的行为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他们纷纷丢下书包，也要求抓着风筝的线跑一跑，体会体会放风筝的感觉。
乔小小灿烂着一张脸，豪爽地说：“你们放，尽管放，放坏了我再做！”
原来风筝的主人是乔小小。那银杏树上的风筝一定是被乔小小取走的，然后乔小小修复了风筝，然后乔小小选择了今天来放风筝。
来了四个老师，其中有校长，有我们的班主任焦老师，他们的脸上一律没有表情，目光先是投向空中的风筝，然后落到风筝下面的同学身上。放风筝的同学的手仍抓着风筝的线，他不自然地站着，眼睛虚虚地朝老师看，像是要等待老师发落。
乔小小走过去，把风筝系到单杠上，然后拍拍那个同学，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操场上一时间静得出奇。
我们的焦老师又把目光投向了空中，这次头仰了起来，脸上有了一种柔和的表情。
“走吧，大家回教室上课吧。”乔小小从容地说。
我们感觉乔小小的话是替老师说的。老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威严，所到之处，同学们都把头低了下去，犯了错的样子。于是一个个同学讪讪离去。
老师们留在了操场上。
老师会做些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
下课，我们再去看风筝，风筝不见了。
我们第一次发现没有风筝的蓝天，是单调的；没有风筝的操场，也是单调的，还显得狭小。
４
风筝带给我的激动还在，我甚至急切地去鼓动乔小小再做一只风筝：“乔小小，你不是已经会做风筝了吗？你再做一只！”
乔小小只是笑笑，没有说做或者不做。
操场的上空没有再出现过风筝，从乔小小的口中也没有听到关于“风筝”的字眼。大概焦老师已经找乔小小谈过话了，乔小小心里的风筝可能被老师连根拔了。
这天的课间，一个漂亮的女生，旁若无人地来到我们班，径直走到乔小小跟前，用纤纤素手敲了敲课桌，等乔小小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女生笑了笑，说：“乔小小，我弟弟特别喜欢放风筝，请你给他做一只好不好？你需要什么材料，我买！”
说完，女生又旁若无人地走了，好像乔小小肯定会答应她一样。
乔小小目光直直地盯着漂亮女生的后背，他不但脸红了，连耳朵也红了。对乔小小来说，这太突然了。
对我们来说，同样太突然了。
漂亮女生是隔壁班的，无论她的身影出现在什么地方，我们一些男生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去追逐。她的年龄、她的生肖、她的生日、她的星座、个人嗜好……总之，跟她有关的一切，我们中许多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可惜，漂亮女生在看我们的时候，从来是用眼角的余光。
“好消息，你准备为她做吗？”痘痘不无嫉妒地问乔小小。
“乔小小，你也得为我做一个！”我们班的漂亮女生这时不容置疑地说，“要做得比她漂亮！”
乔小小只是笑，很幸福的样子。
我冷不丁想起了一个问题：“好像没有听说她有一个弟弟呀？”
一道道目光抛到我这边来，班里静默了一会儿，哄的一声，同学们爆发出笑声来。我知道我提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一个漂亮女生，有没有弟弟真的不重要。
乔小小是不是做了风筝？究竟做了几只？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清楚。我们眼里的乔小小跟过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步伐匆匆，还特别有劲，脸上也开始萌发痘痘。他不再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了，我们要是向他打听什么，他会装出日理万机的样子说：“我最近很忙！”
痘痘很不屑乔小小的做派：“哼，你能忙什么？不就是做一两只破风筝吗？”
痘痘这句话说到了我们的心坎里。风筝是什么？是玩具！是那些无所事事的老人消遣时光的，是那些拖着鼻涕的小毛孩无聊时玩的。一个十五六岁的人，把心思放到风筝上，算怎么回事？风筝能当饭吃吗？风筝能列入考试内容里吗？
对乔小小的行为，唯一的解释是他太无聊了。一个人在无聊的时候，难免要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风筝使我们的生活拐了一个弯，我们又把自己带了回去。风筝给我的激动也消失在一个一个如流水般的日子里。
所以当乔小小问我们：“你们知道一只０．８９平方米的风筝在空中能悬起多重的重量？４５．３千克的重量需要多大面积的风筝才能拉起来？”
我们觉得乔小小不但无聊，而且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你们不知道了吧？”乔小小成竹在胸地笑笑。
乔小小的样子是希望我们对这个问题发生兴趣，希望我们追着他问下去，然后他才把答案告诉我们。
识破了乔小小的伎俩，我们嗤之以鼻。
这期间，乔小小的一只手指头缠着纱布，缠了十几天之久。一定是为漂亮女生做风筝把手伤了，真是自作自受。看来，无聊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接着我们迎来了期末。
接着我们迎来了暑假。
从焦头烂额的读书生活中解脱出来，我们又陷入了另一种生活：或不情不愿地参加补习班，或在老爸老妈的抱怨中不知白天黑夜地睡觉，或无所事事地逛街，或昏天昏地地泡网吧……
而我则每天在老爸老妈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按时走出家门，一星期的一、三、五去学习英语，二、四、六补数学。除此之外，我还要挤时间，收集华丽的词藻，不断地给一个叫小艾的女孩子写缠绵的信……
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张纸条。
５
请于８月２６日九点前到虎跳坪开发区，有重要事情，切记。
这是一张电脑打印的纸条，下方赫然标明着本班那个漂亮女生的名字。看到纸条，我激动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虎跳坪是在郊区，漂亮女生为什么把我约到郊区？会是什么事情呀？自然，在郊区可以远离熟人的眼睛，可以不受任何干扰……
我想入非非了。
那天天还没有亮，我就醒了。吃过早饭，我开始收拾自己，我把夏天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试了，最后挑了自认为漂亮女生满意的穿上，我还把老妈用的香水往身上喷了一气。出门时，我才对老爸老妈说，今天我要去写生。不容他们问什么，我已经飞身跨上了单车。我自然没有忘记带上吃的、喝的，女孩子嘛，都喜欢些零食。这些前一天我就准备好了的。
第一次跟一个女孩子约会，我需要完美。
在街上曾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没有朝叫我的人方向看去，也没有搭理他。今天谁叫我，我都不会理睬。
我把单车蹬得飞快。
到了约定的地点，时间不过才八点多一点。
所看到的情景，使我的心凉了半截。
所谓的开发区，只是围墙圈着的一片开阔平坦的田野。原先这里是农田和村落，后来土地被征用，准备建工厂。里面只有一排大房子，听不到机器声，也看不见人影，荒废着的土地上，杂草丛生。
这不是我心凉的根本原因，问题在于我在围墙的外面看到了十几个同学，都是男生，有我们班的，还有隔壁班的。他们和我一样衣冠整齐，带着吃的喝的。他们也是来约会吗？怎么都赶在今天？
似乎商量好的一样，我们谁也不向谁打听什么。
奇怪的是，这期间不断地有单车飞驰而来，赶庙会似的。
那些赶来的同学，在看见我们的一瞬间，眼睛里不由流露出诧异和失望。“你们……”他们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问，掩饰性地东张西望，“这地方真大呀……倒是很静的……”他们好像特意赶来晒太阳和吹风的。
当身边有了三十多个同学时，我的心情像眼前丛生的杂草。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是不是有人在捉弄我们？强劲的西南风把一股一股的热浪吹到我们身上，我们汗流浃背，有同学开始自顾自喝着带来的饮料。
我也开始喝饮料，我准备把这瓶水喝完走人，我的耐心快到极限了。就在我扔了空饮料瓶准备离开时，我们望眼欲穿的主角终于出现了。
不只有我们班的漂亮女生，居然还有隔壁班的漂亮女生，她们的身后居然还有五六个女生。
我们的一张张脸像葵花对着太阳。
到了我们跟前，两个漂亮女生女皇一般扫视着我们：“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我们纷纷凑上去，一个个蠢蠢欲动。
两个漂亮女生来到大门前，把大门摇得哗啦啦响。
很快从大房子里出来一个人，竟然是乔小小。这家伙怎么在这里？他也是来约会的？
乔小小看见我们，兴奋地咧开嘴笑着：“来了这么多呀，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乔小小开了大门，我们涌进去。
两个漂亮女生直奔大房子去了，我们紧紧跟上。
６
“我的天！”
那两个女生惊呼着，手捂着胸口，像怕那颗心要跳出来似的。我们男生没有叫，但我们在心里叫了，我们被眼前的情景镇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热血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蝴蝶风筝静静地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这是一只巨大的蝴蝶风筝，也许要有我们的教室那么大了吧。
“这是乔小小造的大风筝！”隔壁班的漂亮女生轻轻地说。
“他从五月就开始造了，现在终于完成了！”我们班的漂亮女生也轻轻地说。
“今天风筝要载乔小小飞上天空！”
“一定能飞上天的，乔小小已经周密计算过了！”
“一只０．８９平方米的风筝在空中最多能悬起１．５千克的重量，那么４５．３千克的重量至少需要２０．７５４平方米的风筝。”
“乔小小体重是４５．３千克。”
……
两位漂亮女生你一言，我一语，俨然成了乔小小的“新闻发言人”。而乔小小什么话也不说，舒畅地笑着，幸福地看着他的大风筝，他脸上的痘痘红得呼之欲出。
“今天请你们来，就是帮乔小小把风筝送上天空！”
“你们不会有意见吧？谁要是不愿意的话，可以离开！”
两个漂亮女生的目光炯炯地射到我们的身上。没有人愿意离开，我们差不多被大风筝钉在了那里。乔小小竟敢造出如此大的风筝，乔小小竟敢生出飞上天的想法……
说真的，我感到我的想象力不够用了。我想象不出乔小小像蚂蚁搬家一样把材料运来，挤一切能挤的时间，匆匆地朝这里赶，然后挥汗如雨，沉浸在他一个人弄出来的叮叮当当声响里，该是怎样的情景？两个漂亮女生是不是经常光顾这里？
“震惊”两个字已经远远不够概括我们此刻的心情，我们只能说乔小小本身是一个奇迹。从乔小小身上，我们感受到了蓬勃的力量。
在乔小小的指挥下，我们把大风筝抬出房子，放在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乔小小把我们分出两组，第一组负责拉着风筝的线在前面跑，第二组的任务是负责抬着风筝在后面跑，把风筝送上蓝天。乔小小则在风筝飞起来的时候，抓住风筝的线，由风筝把他带上蓝天，完成他的首飞。
女孩子夸张地叫着，男孩子则显得手忙脚乱。
这么大的风筝在天上飞该是怎样的情景？乔小小被大风筝带到天上又该是怎样的情景？现在我们也置身于一个奇迹中，我们不能不热血沸腾啊！在热血沸腾中，我们由衷地希望乔小小能成功。
该抓住绳索的，紧紧抓住了绳索；该抬风筝的，紧紧抓住了风筝。四十多双眼睛注视着乔小小。乔小小镇定地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来，看着我们，他缓缓地举起握成拳头的右手。
“跑！”随着话音落下，乔小小把那只举着的拳头有力地朝下一劈，跟着也跑起来，像一头豹子。
我们顶着风跑起来，跑起来……
我们的脚步把大地踩得咚咚响，我们愿意一直这么跑下去，跑到天的尽头，跑到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