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男（下）
　　在预定启程的五天前，我定了定心神说道，“我们把去南极的事忘了吧。我现在想想，反应过来那里太冷，可能不利于我们的身体健康。我开始想可能要去一些更平常的地方。欧洲如何？我们去西班牙好好玩一玩。我们可以喝葡萄酒，吃海鲜饭，看斗牛表演什么的。”
　　但是我们已经买了毛皮大衣，毛皮棉鞋。我们不能让那些都浪费掉。现在事已至此，我们不能不去。”
　　我真的觉得惊讶。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们去了南极，就会发生什么可能无可挽回的事情。我一次又一次地做着这样的恶梦。每次都是一样。我出去散步，掉到一个大地张开的深深的裂缝里。没有人会发现我，我被冻住在那里。被冰封在那里，我向上盯着天空。我神志清醒，但是我动不了，连手指也不能动。我意识到时间一刻接一刻地将我变成过去。我是正在向后退去的景象，远离他们。
　　然后我醒来发现冰男睡在我旁边。他睡觉总是没有呼吸，像死人一样。
　　但我爱冰男。我哭泣，眼泪掉落在他的脸颊上，他醒了把我揽入怀中。“我做了的可怕的梦，”我告诉他。
　　“那不过是个梦，”他说。“梦来自过去，不是未来。你被他们困住了。那些梦把你困住了。你明白吗？”
　　“是的，”我说，尽管我并不确信。
　　我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取消这次旅行，所以最后我丈夫和我登上了飞往南极的飞机。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去度假的兴奋。我只是在执行任务或者做着早已决定的事情。
　　南极比我想象的任何地方都要荒凉。几乎没有人住在那里。只有一个不具特色的小镇，镇上只有一个旅店，当然是同样的小而不具特色。
　　而我丈夫热切地到处游走，像是毫不厌倦。他很快学会了当地的方言，和镇上的人说话，带着雪崩一样的硬硬的低沉的语音。他表情严肃地和他们交谈上几个小时，但我无法了解他们在谈些什么。我感觉我丈夫抛弃了我，让我自己照管自己。
　　在那，在被冰包围的无声世界里，我终于失去了我全部的气力。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最后，我甚至失去了感觉躁动的能量。好像我在哪里丢掉了情感的指南针。我失去前行的目标，失去了时间的轨迹，失去了自己全部的感知能力。
　　“冬天来了，”我丈夫说。“冬天会非常漫长，不再会有飞机或者船只。一切都冻住了。看样子我们得在这里待到春天。”
　　我们来到南极三个月以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要生下的孩子会是个冰人一我知道。我的子宫已经冻住了，我的羊水凝结。我可以感到它在里面颤抖。我孩子将会像他父亲一样，像冰锥一样的眼神，结霜的指尖儿。我的新家庭将不可能再走出南极一步。那永恒的过去，沉重得无法理解，抓住了我们。我们将永远不能挣脱。
　　现在我的心几近荡然无存。我的热度消失得远远的。有时我记不得那热度是否曾经存在过。在这个地方，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孤独。当我哭泣，冰男亲吻我的脸颊，我的眼泪结成冰。他拿起那些结成冰的泪滴放到他的舌头上。“看我有多爱你，”他说。他是真诚的。但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那些白色的词语吹了回去，吹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