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小娴说，只有毒药，令人沉迷，非要不可，明知他是毒，还是心甘情愿服毒，直至肝肠寸断。
　　桑柔第一次跌进陈睿的怀里，就清晰地知道，他是她的毒药，此生。
　　那天非常倒霉，桑柔跟一个从街口卖老婆饼的小店里出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非常不幸的是，桑柔的眼镜被撞飞了，离开眼镜，她简直就是半个睁眼瞎，分不清谁是谁。来不及跟他细究谁对谁错，蹲在地上到处摸索，摸到了一块圆乎乎温热的东西，她忍不住自言自语，一会儿不见，我的镜片长大了？旁边的人忍不住笑出来，那是我买的老婆饼，被你撞了一地。
　　桑柔站起来，伸手朝着那个人影摸过去，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他好脾气地站在那儿，并没有躲避。她对这个爱吃老婆饼的男人说，还不快点帮我找眼镜？
　　陈睿答应着，然后和她一起在花坛边的草地里找眼镜，头抵着头，挨得很近，甚至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陈睿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笑，别人会以为我们是在找金子呢。
　　桑柔就笑了，觉得这个男人真可爱。他帮她把眼镜戴上，动作轻柔，甚至还帮她掠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不过是一个极平常的动作，可是桑柔的心在这一刻轰然而动，如果他要拥抱她一下，她是不会拒绝的。是生活里缺乏温情吗？她傻傻地看着他，一下子跌进了他的眼神中，无法游抵彼岸。
　　
　　二
　　
　　桑柔不是一个缺乏爱情的女人，好好坏坏，分分合合，一直在感情中浮游。爱情分好多种，其时，卓宣一直陪在她身边，他像一味胃药，陪她吃饭，陪她说话，陪她出去旅行，她甚至以为，他是可以陪她吃一辈子饭的人选，直到遇到陈睿，她不可抑制地爱上了这个只说过一次话的男人，才真的相信，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也没有先来后到之说。
　　在小区的门口偶然遇到陈睿，他从黑色的尼桑风度上下来，手里拎着香酥老婆饼。
　　一朵一朵的小雪花，在风中舞着，落在脸上，便悄悄地融化了，像眼泪。桑柔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心莫名颤栗，周身的血液在往一个方向奔涌，不能思想。
　　曾经数次设想过与他见面时的情景，却原来如此平常，他从她的身边走过，目光只是轻轻地从她的脸上掠过，并没有停留，陌生的眼神是如此让人寒冷，她冷得牙齿打战，原来他忘记了她是谁。
　　她问身边执勤的保安，那人是谁？保安看了陈睿一眼，淡淡地说，他是刚搬来的住户，住在二十四号楼。
　　她突然有一丝惊喜，像冬天里的炭火，温暖了她的心。
　　从那天开始，她多了一个习惯，每天晚饭后，都会下楼去散步，有时候卓宣会陪着她，和她一起在小区里转来转去，像两只游荡的孤魂。
　　很多次，她不用仰着头就能轻易地看见陈睿，他住在一楼，落地的玻璃窗上整日挡着白色的窗纱，她曾数度猜测，窗帘后面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偶尔会看到陈睿站在窗边吸烟，一明一灭，她的心就开始莫名地疼起来，近在咫尺，他却不知道她在看他，与他对视。还有一次，窗纱没有挡严实，桑柔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老婆饼，一边看电视，那样家常的幸福，却像一把剑，凌厉地直刺她的心脏。
　　桑柔决定忘掉陈睿，因而和卓宣打得火热，和卓宣一起骑着单车去西山的滑雪场，在立交桥下，与一辆黑色的尼桑风度撞在了一起，桑柔的山地车根本不是尼桑风度的对手，幸好车速不是太快，但她仍然没能幸免。
　　伤口便如裂开了一般，迷迷糊糊之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努力睁开眼睛，然后她看到陈睿，看到了陈睿身后的窗台上，一盆静静盛开的水仙。他站在窗前看那些X光的片子，右膝小腿有了轻度裂纹，小脚趾粉碎性骨折。
　　是的，开着尼桑风度，并且撞了她的人是陈睿，她看着他，眼泪渐渐积满了眼眶，陈睿也看她，怜惜地问，疼不疼？她点了点头，眼泪没出息地流出来。终于，可以和他离得这么近，终于，可以这么清晰地看清楚他。
　　
　　三
　　
　　出院那天，她没有通知卓宣，陈睿一个人来接她，然后把她送回家。她有些伤感，因为伤好之后，陈睿可能再也不会来看她。
　　尽管她的腿已经好了大半，扶着墙已经能走路了，但陈睿还是把她抱上楼，她绻在他的怀里，希望那楼梯长得一辈子走不完。
　　他把她放到沙发上，然后说，丫头，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她知道他是在有意和她划清界线，不想走得太近，心中渐渐便有了忧伤，风生水起。
　　桑柔看着他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略带顽皮地说，我想吃红烧鸡翅，你给我做。他面露难色地问，现在？她用力点点头，执著地看他。
　　不是刚一转身就不行吧？还说什么以后？陈睿笑。她看着他去厨房，一整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做惯了的，她看着看着，眼睛里起了雾，那个女人该是怎样的幸福？吃饭的时候，她固执地要他陪着喝一点点酒，陈睿不肯，说喝酒对她的伤口愈合没有好处。她说，今天出院，总该庆祝一下新生活的开始吧！更何况我因此丢了工作，你就不该安慰我一下？
　　喝酒的时候，她玩了一点小小的花招，她知道他不会让她多喝，必会为她代酒，所以找了大杯，一杯一杯满满地斟上。果然，他中招，喝了自己的一份，又喝了她的一份，然后一整瓶的酒全被他一人喝下，十几分钟之后便冲进洗手间，狂吐不止，出来后，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问，你说我是不是傻瓜？她摇了摇头，他继续说，我当然不是，我第一次在那家饼店门口遇到你，我就知道我喜欢你，可是我没有资格对你说这句话，因为我给不了你未来，因为我不会离开她。
　　都说酒后吐真言，果然不假，陈睿的话除了让她感动也让她失落。她把他扶到床上，帮他擦了手和脸，帮他脱了衣服，然后看着他安静的睡在她的小床上，一如孩子般纯净地脸，她默默的注视着，真想上去摸摸这个男人的脸，真的想拥有这个男人的爱情。
　　
　　四
　　
　　陈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从床上起来后，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他慌张地抓过一条床单披在身上，疑惑地问她，我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她差点笑出来，但还是忍住了，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她调皮地说，没关系，我会对你负责的。陈睿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他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尖问，你会对我负责？她用力点点头。陈睿的脸上露出痛苦而又矛盾的表情，她不忍捉弄他，看着他穿好衣服，逃一样离开。
　　此后，陈睿再也没有主动跟她联系过。夜里她会下楼散步，其实散步不过是个借口，不过是想看看陈睿。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到陈睿和他太太坐在沙发上，分享一块老婆饼，喝一个杯里的水，然后一起看电视，陈睿的太太脸上的笑容比春花还要灿烂。
　　她曾不止一次悲哀地想，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好男人那么多，为什么却偏偏恋着一个别的女人的男人，总想伺机下手偷取别的女人的爱情。
　　她终于不能忍受自己的莫名其妙，想换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那天碰巧在小区的门口看到陈睿，他手里提着一盒老婆饼，那些金色小巧的老婆饼，是他太太的幸福，她无法分享。
　　陈睿看到她，停下了脚步。她说，睿，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可不可以吃一块你手中的老婆饼？他点点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上楼。
　　从上次之后，他再没有来过她的房间。他说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经不起诱惑，也会犯错。
　　此刻，暮霭透过玻璃，落在他的脸上，灰色的底色，使他看起来更有男人的味道。一向从容的他，看上去有些拘紧。
　　她看着他，一直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打破沉寂，明天，我就走了。半天，他才问，有这个必要吗？桑柔点点头，我怕我会疯了，我怕我会不顾一切地做出傻事儿。
　　陈睿轻轻地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明了一切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值得你为我如此的，不值得。像上次的撞车，没事儿的时候，别再玩这种游戏，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事儿，否则陈睿会一生良心不安的。
　　她忽然泄气，他什么都明白，他明白她是故意撞上去的，只为能够和他在一起，只为能爱他。
　　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她用手背擦了一把，倔强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你辜负了我，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陈睿把纸巾一张一张递给她，她并不接，他就轻轻地为她擦掉泪，他笑，明天早晨，我送你。
　　
　　五
　　
　　终于下决心要离开这个城市，离开陈睿，一旦有了决定，人便轻松下来。早晨起来，收拾行李，七点钟的时候，桑柔下楼，晨曦中，她看到了陈睿和他的太太。她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曾经把她当成对手的女人，她打量她，清秀、白皙、娇媚，笑靥如花。
　　令她非常震惊的是，陈睿的太太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她惊愕地看着陈睿，眼泪滚滚而落，陈睿的太太拉着她的手说，别哭，丫头，三年前我就这样了。陈睿点了点头。
　　她忽然懂得了陈睿，爱情原来就该是这个样子。转身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陈睿，这个懂爱的男人，此生注定是她的毒药，哪怕喝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