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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匠姓王,人称纸匠王。纸匠王家世代皆做纸活儿,五间土房,就有些阴气十足了。
石门及周边的村子,不论谁家,凡有白事,都离不开纸匠王。花圈、经幡、车马牛、童男童女、金山银山,凡此种种,皆是经由纸匠王的一双巧手,用高粱秆和各种各色的纸做成的。
纸匠王家的纸活儿,结实,好看。连复州城里讲究的大户人家,逢有白事,也会来石门,找纸匠王定做纸活儿。
只是到了王传鼎这辈,纸匠王家的纸活儿生意,便日渐萧条了。
王传鼎总是着一身黑衣服,人长得精瘦精瘦,像传说中的厉鬼。特别是他眼镜片后面那双刀子般的眼睛,更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纸匠王家的街门长年关闭着,只在有人来拉纸活儿时,才打开一会儿。那两扇漆黑的门,锁住了一院子的隐秘。就有好奇的孩子们,壮着胆趴在王传鼎家的街门缝上,怯怯地往里窥望,却不料因哪个没站稳,一同扑开了虚掩的门——王传鼎冷冷地站在院子里,目光更加阴森而吓人。孩子们哇的一声散去,心惶惶地狂跳不已。
纸匠王的家,就显得越发神秘了。
更神秘的是那临街的西院墙,逢雨必倒。不管多大的雨,哪怕只是淋漓的小雨,那面墙也会像战士得到了卧倒命令,毫不迟疑地轰然倒下。于是,雨后王传鼎阴着脸砌墙,就成了石门一道独有的风景。
跟那堵爱坍塌的墙一样神秘的,还有王传鼎的年龄。没有谁能说清楚他到底多大岁数了,像五十,也像六十。反正说多大岁数,都像。王传鼎独身,父母早已相继去世,两个姐姐也都远嫁外地,极少回来。家中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王传鼎很少出门。石门缺水,整个村子,就一口老井。井台上常常聚拢着一伙人,一边排队打水,一边唠闲嗑儿。却总也不见王传鼎。纸匠王家固然也得用水,却只在半夜里才来老井打水。夜色下,他那一袭黑色的影子,就越发孤傲,越发诡异了。
但是呢,方圆十里八村,只要有人过世,王传鼎定然知晓。闷在家里,哪来的消息?不得而知。事主差人切切地赶来,推开纸匠家漆黑的街门,纸匠王早已开始忙活纸活儿了。不用问价,也无须还价,只报上特需的纸活儿即可。常规的那几种,无须啰唆。
纸匠王无语,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来人又匆匆离去。也不送。跨出院子,你须将街门再给掩上。不然,会遭到一声断喝:“关门!”
槐花飘香的时节,复州城里出了件大事,霍五死了!霍五是谁呀?城里混混儿们的头儿,因恶出名。他在号子里蹲了多年,刚出狱,就在一场械斗中死于非命。
第二日,一辆轿车驶进石门。车里下来五个秃头,闯进纸匠王家。王传鼎端坐在院子里,微闭双目。他的面前,放着一张矮腿桌子,上面压着一块砖头。还有一碗热水,正冒着徐徐热气。
一个脖子戴着大金链子的秃头,丢下一万元,命道:“这是定金,要三组全套的!”
纸匠王慢慢睁开双眼,举头看天。天很蓝,云很淡,日头白晃晃的,耀眼。蓦地,纸匠王举起砖头,狠狠地砸向自己的右手!“没用了,我这手连砖头砸都不知道疼,还能扎纸活儿?”纸匠王哑哑一笑,又微闭起双目,养起神来。
秃头们面面相觑。大金链子忙捡起桌上的钱,率众离去。“关门!”身后相送的,是一声炸雷般的断喝。
仿佛只是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纸匠王的手早已痊愈,他的纸活儿越做越好,个个皆成精品。只是省里、县里都在大力倡导移风易俗,白事风行送鲜花。纸匠王的生意,就越来越冷清了。
终于,纸匠王家的街门上,贴出了不再承接纸活儿的告示。
纸匠王不干纸活儿,还能干什么?
街门锁着,那曾经充满神秘的院子里,竟空空如也,没有丁点儿生机。纸匠王呢?
又是春天。清明时节,石门下了一场大雨。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纸匠王家的西院墙,居然没倒。
雨后,有人从山东带回一个消息,说是在潍坊见到了纸匠王。准确地说,是见到纸匠王的手艺了。潍坊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卖风筝的。其中一个名叫“传鼎”牌的风筝,卖得最火,红遍了整个潍坊。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