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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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戏其实不大,就是一个土台子,一二十人的戏班子。一个五六百户人家的村子,每年总要请几场大戏,冬闲时唱,过年时唱,秋收后也唱,有时某大户人家办满月、庆寿辰,也要唱。少则三五场,多则十来场,那真是村里的盛事。“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看大戏”,于童年的我,真是莫大的骄傲和快乐。
  村里起戏的消息一出,村里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邻村请亲戚来看戏,否则就是礼道不周。早已出嫁的闺女带上自己的孩子,是可以借此在娘家多住几天的。锣鼓一响,引得邻村村民成群结队往戏场赶,络绎不绝,堪称胜景。
  戏台子就搭在村口,不用太讲究,有一块敞亮的平地儿就行。台子是土垒成的,半人高,平时孩子们就在上面爬上爬下地玩,要唱戏时,将四角坍圮的地方一修补就成。戏班子会提前半天到,四角植上木柱子,后面的两根柱子用来挂帷幕,帷幕后是孩子们心目中最神秘的所在,蓝色的大幕,拉开,阖上,场景在变,人物在变,世界变得蕴意无穷。前面的柱子中间横架一根梁木,挂灯盏用,灯是气灯,需要给灯“打气”,一只白色的纱罩灯泡,打过气后成了饱胀胀的,点起来像太阳,戏台就成了整个村子最亮的地方,附近看戏的人就扑着这灯光来了。天刚擦黑,几个小伙子受戏班子差遣,帮着打气点灯,那真是无上荣光的事。
  戏班子很神秘。他们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怎么学的唱戏?他们平时怎么吃饭睡觉?听说戏服很贵,不得沾上汗,大夏天的贴身也得穿厚棉袄,是这样么?听说下腰、踢腿,得从三四岁就开始练,是这样么?听说有的女孩子是因为家里吃不上饭,爹娘才含泪送去学戏,是这样么?听说练功冬天不能怕冷夏天不能说热,偷懒了就挨师傅打,是这样么?还有,穆桂英头上的翎子怎么会跳舞?满脸的油彩怎么那么好看?头上的珠宝是什么做的?还有,还有……
  其实锣鼓一响,我的这些问题就都烟消云散了。乐师们就在戏台的一侧,胡琴、梆子、唢呐、锣、鼓,钹,按序排着,吹奏的一律是男人,这些平时闷声不响的男人,手一碰到乐器,整个人都响亮了起来。脸上的神采像是被神灵点化过一样,根本不是平日里那灰头土脸的村人了。吹奏得兴起,眼睛微闭,头左右轻摆,肩膀抖动,心里一定是美得很。
  正式演出前,锣鼓先就热热闹闹地响起来了。“听,打闹台了!”正赶来看戏的人们,一听到这乐声就更加兴奋,脚迈得更勤了。
  离台老远,就见台前早已乌压压一片,近处是来得早的老人和孩子,外围是转悠着卖小吃小玩艺儿的小贩。拨开外围,侧着身子往里走,再走,直走到人群紧实的地方,前面再无可钻的空子,就调整下角度,找一个能看到台上的地方,站稳。有时还会带一条矮凳,戏称为“接腿的”,意为腿不长,凳子当。如果寻找地方的时候,看到前面有熟人,打声招呼,问声安好,如若那里还不算很挤,大可以再容进一个人,那真是再庆幸不过了。于是快快安定下来,看,正戏已经开始了。
  我就是在那段时间,喜欢上戏曲的。母亲是个戏迷,在家做针线,做得投入时,会哼唱几句,曲调宛转,很是动人。我问:“这是哪一段?”“诸葛亮哭周瑜是真哭还是假哭?”“水漫金山老法海厉害还是白蛇厉害?”“梁山伯祝英台真的变成蝴蝶了吗?”……年幼时,住姥姥家看戏,再大一点,跟着母亲跑着到邻村——只要请得起戏的——看戏。作为最小的女儿,我自是最受母亲偏爱的一个。
  戏台上,“打闹台”停下,后台装扮已好。大幕拉开,五色彩衣纷纷飘起。小姐的脚步轻盈似仙,丫鬟的碎步俏皮可爱。上楼梯,下楼梯;进家门,出家门;上轿,下轿。一张桌子是一座山,两面旗子是一辆车,挥动鞭子就是骑上战马,撑动竹竿就是水移船行。土台子熠熠生辉,戏子们光彩照人。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新世界啊!
  情节慢慢展开。亮相,起势,叫板,开唱。演戏的人有板有眼,声冲云霄。吹奏的人盯紧了演者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直把伴奏送入每一个步点。观看的人看傻了眼,凝神入定,四肢不存,只一双眼睛将台上人物跟定,一颗心时而提到嗓子眼里,时而开出花朵来。听到动情处,慈悲的老太太掀起衣角拭泪,剽悍的大汉面容凝重眼睛发酸。
  穆桂英把杨宗保绑起来了,后来他们说了一些话,唱了几段戏,最后她和他成了一家人:他们武功相当,年龄相仿,爱慕互生,真是天造地设。秦雪梅就不那么幸运了,有一个嫌贫爱富不仁不义的爹爹,可怜一个闺女家还没出阁就给男人穿上了孝衣,她哭得心碎让人听得断肠。许仙有点傻,傻人有傻福,白娘子是个好女人啊,法海你真是多管闲事。皇姑也得孝顺公婆,郭暧打金枝也有道理,好在皇帝很会说教闺女安抚女婿。三个儿子都不孝顺,把他爹背到墙头上,这儿子算白养了。考了状元做了官就忘了结发妻,还要杀老婆孩子,这陈世美还是个人吗?锁麟囊这样的宝贝都舍得送人,富人家女儿人富心也富,善心就是有善报啊。二郎神非得拆散三圣母和刘玺,沉香那孩子从小没娘心里得有多苦,你这个当舅舅的怎么那么狠心……
  听过戏,散了场,人们意兴未尽,返村的路上不时传出几声哼唱:“刘大哥说话理太偏……”“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后来我想,那时的村民没有多少文化,但他们的文化生活并不贫乏。在一遍遍看戏听戏中,他们享受着精神盛宴,也接受着性情塑造。在耳熟能详的故事中,在想象出来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中,在爱恨情仇情天怨海中,人们一遍遍咀嚼,一次次回味,这故事进入人心,占领他们的精神高地,教会他们评判是非善恶,在他们质朴的心地,播撒下一粒粒向上向善的种子。
  看戏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时光了,那应该还是一个衣食难安的年代,我记得冷,记得饿,记得病痛的折磨,但这些,都抵不过看戏时那种愉悦和享受。人生启蒙可能就藏在某句戏词里,那些戏文给我打下了最朴素的精神底子。
  曾有段时间,有个也在戏班子的亲戚对我的母亲说,看萍儿这闺女心眼灵透,跟我学戏吧。母亲哪里舍得?如今,我不再感叹与戏曲情深缘浅,无论怎样疲惫劳累,只要胡琴响起,听上一段,心里立刻澄澈明净: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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