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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黄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dl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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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高乃利见周怪良扛着锄头朝沙坪方向走去,便皱着眉头盯住想了想,又娴熟地扭动手指卷了一根喇叭筒旱烟点燃,匆匆随了去。
  捧着烟袋蹴在沙坪地边抽烟的周怪良,见高乃利垂着头朝这边走来,猛抽两口,吸败烟锅里的烟,老练地棱起鞋底磕掉烟灰,把烟袋绳子(一头扎烟荷包一头系烟袋杆的细麻绳)往脖颈上一搭,提锄进地,呸的一声唾进手心一口唾沫,两手一搓,弯腰拉锄,在密匝匝冒过头顶的玉茭地里干起来。
  “连句话也不给挂了?”高乃利低声下气地抛出一句。对方仍在刷刷锄地,不抬头,也没回声。
  高乃利用舌尖舔了一下上唇,顺着玉茭垄子朝周怪良跟去:“咱俩打小赤屁股长大,都四十多的人了,就为上回选举竞争主任,我冒了几句大话,比你多了几票,你就觉见没面子,丢了人?今年秋罢又要换届了,这回我帮你吆喝,保你一届一届往下干,弄个三五届。”
  怪良是栎庄村有名的提耧耙种好手,锄地能一口气干半天不直腰。乃利见怪良只顾刷刷锄地,厚着脸又道:“你也知道,为给大家伙弄这口水,我近三年白挖下两个‘天井’。头一个怪咱村的老汉们看走了眼,第二个虽说是水利局的人给定的位置,却仍然没把准咱村的水脉。这些个都过去了,咱不提它了。最最当紧的是眼下这个潜流。这年月从上头争取个项目不容易,县上是见咱村人吃水实在……前几天找你谈占地的事时我都讲过,沙坪这个潜流全由水工队的人干,不用咱出一分钱。王队长要咱快快腾地,主要是想尽早开干,上冻前完工。水利局的陈局长说,为了咱村这个项目,县长还开过个专门会哩。说咱村要是不配合,就把指标调给别的村。沙坪要真能挖出水来,那可是天上掉下了冰糖葫芦呀怪良!”
  周怪良从东地锄到西地头,仍不吭一声,也不回头看一眼。他正要调头往回锄,乃利横跨一步挡住锄头:“怪良,王队长说,沙坪这地方虽说离村远,但毕竟在川面上游,只要像那几个水利专家说的有水脉,那就截个截潜流,铺上管道把水引回村,家家便能吃上自来水了。你是大家伙公认的开明人,这样的好事总不能因为沙坪这块地……”
  “你是怕红口白牙承诺大家伙的事放了屁!”周怪良见高乃利挡住去路,便恼悻悻地直起腰,拄着锄,瞪大眼睛开了口。
  高乃利笑笑说:“我知道因为咱俩竞选的事你心上有结,不过我还有个想法,为了给老少爷儿们弄下这口水,我就认个孬种、软蛋,也为你下一届顺利上台打个基础。我想辞职让贤,你要同意的话,咱今晚就召集大家伙开个会,我下来你上,你给咱弄沙坪这个截潜流。这样子,县上给的这个项目就能留在咱村了。”
  周怪良冷笑一声,拣难听的骂道:“你当主任时海口夸得比天还大,咋不到就了?我实话告诉你吧,你是瘸矮子骑虎——好上难下!你要这会儿蹬了腿,钻了土,甭说村里的事,你家老婆娃儿我都会收拾起来一并管!否则,你就是学乌龟爬也得爬到换届选举那一天!”
  周怪良硬着舌根挖苦高乃利的话,不但没惹恼高乃利,反倒令其大笑几声,信手掏出烟荷包,卷了一根喇叭筒含进嘴里,划根火柴点燃,眯着眼痛痛快快吸起来。
  抽烟人见别人鼻孔一冒烟就嘴馋,周怪良转头坐回地边,放下锄头,抬手也从项上取下烟袋,烟锅子伸进荷包装了几下,却没装出烟来。随其坐于上的高乃利,便递去自己的荷包,周怪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去,装了烟,呼噜噜抽起来。
  二人正抽闷烟,突然一只山兔朝这边奔来,见有人,刷地转头又跑了去,惊得坡上呜啦啦飞起一群野鸡。
  高乃利把瞅野鸡的目光收回来,说:“再有个把月就开镰收秋了,你还锄它砍球哩!”
  “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这一锄过后,管保来年地里没草。”怪良的口气温和了许多。乃利接住茬儿说:“再咋折腾,你这三亩六分地也打不过我老坟湾那三亩半。”
  “屁话!老坟湾是咱村的捞饭盆,我这沙坪属三等地,咋能比得了!不过,我这眼地也年年不少打粮。”怪良说着磕掉烟灰,又拿过乃利的荷包装了一袋。
  乃利看了怪良一眼问:“就今年说吧,你沙坪这玉茭长得好,还是我老坟湾的玉茭长得好?”
  “又来屁话!”怪良狠骂一句,“我就是把自己的骨头磨成粉奶了玉茭,也长不过你那眼地,一亩至少差三百斤。”
  乃利说:“其实地里截个截潜流,再把土还回去,并不少亩数。只是一挖腾,生土多了会影响点儿产量。”说着又瞥怪良一眼,“要不,我老坟湾那三亩半给你,换你这三亩六分地?咱现在就换转,今年秋天你去收我那玉茭怎样?”
  “你净打屁主意!”怪良站起身子,“我拿沙坪换了你那眼好地,就算你老婆不吭声,村人背底里也得把我咒死。”说罢唾了唾手,提起锄头又走进地里。
  高乃利见周怪良这般态度,便扔掉烟屁股,瞟一眼距此近五十米的那片霍家坟地,又把目光移至上方地里,轻笑一声说:“截个潜流,又不是看阴宅点穴。你要真的不和我换,潜流就往上头挪挪,拿我老坟湾的地换赵彪那眼地去。我就不信他赵彪不肯换!”说着斜眼窥视,见周怪良手拄锄头拿开了主意,便赶紧又说,“我想换你这眼地,主要是考虑这里离村比赵彪那眼地近三百米,往村里铺管能省几个钱。”
  “你……你真能做得了翠文的主?”怪良的问话使乃利心里有了底:“俺老婆是没出村的闺女,她的秉性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承诺弄水的事至今没个长短,她也嫌我丢人败兴。咱村这烂摊子你是知道的,集体没分文进项,为截潜流我受的那些人不见的鬼罪且不说,光开销挖机的工钱就……”乃利讲了一番如何凑款支付挖机工钱的事,然后又说,“咱知道你不是那号心窄量小的人,村里弄水的事你不会袖手旁观。因此说无论从哪方面讲,我都愿意和你换地。你要没意见,咱就写个字据。”
  “这里要是挖不出水呢?”怪良有些担心。乃利拍一把自己的胸脯说:“即便沙坪又白挖了,咱俩换地的事我也决不反悔。”
  “那样,我就讨你大便宜了。”怪良见乃利弄水这般心诚意笃,便不好意思起来,“咱庄稼人过光景全凭在土坷垃里抠钱,你我都是一个老婆两个娃的家口,不能没一块好地。我再给你搭块小一点的好地吧。”   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潜流占地问题一解决,王队长便带着水工队的人马开进栎庄,大师傅从车上卸下锅灶米面,收拾伙房,生火做饭。
  没想到吃过午饭刚洗罢碗,伙房的阵地就被人占领了,村里的两个妇女,因为争抢泔水喂猪嚷打起来。一个说:“水工队的伙房进出走的是俺家大门,村干部还要俺腾出三间房子供他们住,俺来伙房提桶泔水天经地义。”另一个说:“伙房虽然是队里的旧房,可房后头是俺家的猪圈,他们一开风机做饭,就惊得俺家的猪娃儿哼哼着满圈跑,甭说长肉了,还减肥。这个损失谁来补?”二人越闹越凶,互不相让,一个堵了伙房的门,另一个堵了伙房院的大门。
  下午与王队长等人到沙坪放线的高乃利,回村便跟两个女人说了半天好话也无济于事,最后就把两家的男人叫到村委会办公室,定明单双日,一家提一天泔水,才算解决了问题。
  高乃利拖着疲倦的身子刚回到家,见赵彪、周三良在炕沿边坐着,且开门见山地说,要趁水工队截潜流挣几个钱花。乃利舔一下干裂的嘴唇笑道:“人家来帮咱弄水,咱该好好支持才是,至于你俩的想头,我尽量跟王队长说。”二人却直言不讳:“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咱就想讨公家点儿便宜,挣几个没核的枣吃,要不然就走着瞧!”
  二人走后,乃利接过妻端来的饭说:“翠文,咱村人咋都光想自己呢?”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一笑:“谁像你傻瓜蛋一个!”乃利笑着逗妻:“再傻你也没法儿换了。吃过饭我还得进沙坪看场,寻出你斌文哥给的那件军大衣来,我瞌睡了好披着眯盹一会儿。”
  “你要去看场?”妻不解地问。乃利说:“挖机已经进了工地。往后机械、工具、水泥什么的陆续要进来,王队长要我搭个草庵,安排个看场人。我想,潜流紧挨你们霍家那片坟地,出门怕水,在家怕鬼,派谁都……还是我去吧。”妻便心疼道:“我给你做伴儿去。”乃利笑笑:“不用了,我男子大汉的怕啥哩?你也去了,家里光咱俩娃不敢睡。”
  次日,沙坪截潜流破土动工,高乃利走进打有长方形白灰格子的地中央,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大概是为龙王爷磕的吧),起身又把一面红旗绑在地边的一棵核桃树上,拿起铁锨铲了三锨土。与此同时,水工队的几个后生点燃鞭炮,挖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挥舞着鹰勾嘴挖下第一铲。
  前来看热闹的村人很多,嘴尖舌阔,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这里真的有水吗?人常说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乃利上台东一扑西一闹,已经挖下两个‘天井’,不见一口水,咋还有脸再折腾?”
  “这回不一样,这回是县上出钱干的。”
  “不拿这口×水做托儿,咋往回捞他前两下扔出去的钱呢。”
  这些话高乃利都听到了,但拴住骡嘴马嘴,拴不住人嘴。人处在这个位置上,说什么话的也有,全当耳边刮过一阵山风。
  五大三粗的王队长听了村人这番话,本来黝黑的脸越发黑得难看,悻悻走到自己的施工人员面前,安顿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到一旁抽烟去了。
  周三良经高乃利介绍,与王队长你来我往谈开了买卖石料的价格。王队长坚持市价不松口:“你们这里开山打出来的石头肯定能用,但截潜流属隐蔽性工程,也就是常说的黑墙,不需要你说的那种豆腐块。”周三良说:“我那石头全是一块一块整出来的,碹窑洞垒房基都能使。”王队长淡笑一声说:“购买料石,上头有市价标准。我手头只有吃窝窝头的钱,你非要我买你的白面馍,我吃不起。你还是留着去卖好价钱吧。”周三良冷笑着狠盯一眼一声不吭的高乃利,回过头来跟王队长耍开威风了:“实话跟你说吧,我这石头就是冲截潜流打的,你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你们折腾的这眼地就是我哥的……”
  周三良这话的意图高乃利明白,可高乃利更清楚王队长的苦衷,县上派他们来栎庄帮助解决吃水问题,是自己这两年拼命弄水感动了“上帝”。可“上帝”手里的钱也非沙土,于是笑道:“老三,你不要为难王队长了,我见过你那石头,只不过把不太过眼的使锤整了整。要我说,咱庄稼人出力不打账,你就为咱村弄水吃点儿亏吧,全当王队长拿买窝窝头的钱,买你的白面馍好了。”
  周三良一听变了脸:“你这村爷咋胳膊肘子往外拐呢?他们要不买我的石头,外村的石头一块也甭想进工地,不信咱就走着瞧!”
  这档子事尚没了断,只听载着发电机、水泵的汽车嘀嘀嘀打着喇叭叫。乃利顺声望去,看到赵彪的拖拉机倒掀起机盖横拦住去路。乃利疾步走过去,冲着悠闲地坐在路旁树下歇凉的赵彪吼道:“快让开路!”
  “坏啦。我的拖拉机坏啦。我也想开着它去上头那眼地干活,可一下也走不动了。”赵彪一脸酸笑。
  乃利见赵彪这个青皮愣头货又在使歪招儿,便上前拉住胳膊小声说:“宁吃过头饭,不做过头事,快给人家让开路!”
  “真的坏啦。”赵彪说着朝王队长瞥一眼,“也许黑大个儿过来放个灵言圣语,我这物件儿就乖了。”
  乃利以为,刚才与王队长谈三良石头的事就很不愉快,若再去说赵彪的事,栎庄就真成土匪窝了。于是央求道:“今儿刚干开,拉石头拉沙的事儿早着哩。你且容几天,只要价钱合理,王队长是会优先考虑咱村这些拖拉机的。”
  “那不行。咱村光四轮就有五六个,要是都来干,我还能挣几个屌钱?今儿黑大个儿就得给我个说法,否则那辆汽车就得长出翅膀来往过飞!”
  高乃利被赵彪弄得团团转,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地边立着的王队长大吼道:“快停!老汉你要干什么?”随着喊声,挖机停了下来。高乃利撂开赵彪慌忙跑去,只见自己的叔丈人霍二秃老汉,拄着拐杖走进白灰画定的格子里,一屁股坐在挖机的挖斗前,挡住挖机干活。高乃利奇怪,叔丈人虽说年已七旬,但脑子并不糊涂,因何要……于是走上前问道:“二叔,你这是咋了?”
  “想在这里挖坑,你们就先弄死我算了。”老汉嘴里没了门牙,话语却干脆坚定。
  “这是为咱村弄水呀二叔!”乃利声嘶力竭地说。老汉瞋目骂道:“我不管你为谁弄水,都不能弄坏我霍家坟地的风水。”   高乃利明白了他的来意,望一眼霍家的坟地笑道:“二叔,这里挖下去截个潜流就又回填成地,咋能坏了风水呢?”老汉用拐杖戳着地皮说:“你不是要在这里往出挖水吗?要挖出水来不就弄断我霍家坟头的脑脉了吗?”接着大发雷霆,“咱村孩妈老小谁不知道,为买沙坪这块坟地,俺爷爷左凑右凑,把家底弄了个净光都没凑够,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卖了俺二姑做童养媳才买来!”老汉眼里含着泪花,“如今土地是集体的,地里种啥俺不管,哪怕长出摇钱树来,俺也不看一眼。可谁敢在坟地里胡挖腾,就跟谁拼命!”
  高乃利瞅一眼皱眉无语的王队长,又环视一下前来看热闹的村民,焦急地转了几个圈儿,不知如何说服叔丈人。这时,他想起这两年一直支持和帮助他弄水的老支书赵连堂,可老赵得了病,前不久被儿子接到省城看病去了,远水难灭近火。他仰望着初秋蔚蓝的天空,抹一把额头上冒出的细汗,一腔悲酸不知向何人倾诉。他又走到叔丈人面前,舌尖舔了一下上唇,双膝扑嗵一声跪下:“二叔,咱这里因为没水,自古就流传着‘秦庄栎庄,马尿拌汤’的老话。我从小就为这句话不服气。我白挖了那两个‘天井’才弄明白,咱村跟前确实没水。沙坪虽离村远了点儿,但这里也是咱村的地盘。水利局回来勘测,还从外地请来两个据说是看地如筛的水利专家,专家们说,根据山势看,沙坪底下有水脉。好不容易县上派人给咱弄水来了,你老人家却……”高乃利说到这里,泪水裹珠,滚进滚出,“二叔,咱村谁不知你是个有肚量的人,你也曾当过小队队长……翠文跟了我还是你做的主。为支持我弄水,前年还东坡上来,西岭下去,四处帮我寻找。今儿咋……全当侄女婿求你老人家了!”
  老汉的脸往一旁斜一下说:“让俺翠文跟你,是见你小子为人厚道,又和俺家斌文相处得不劣。眼前这件事你就不用白磨嘴皮了。再说你是霍家女婿,也不许你弄坏俺霍家的坟茔,就算俺家翠文跪在这里,也白搭!”
  高乃利见其这般心坚意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正跪着犯愁,又见叔丈人的几个侄儿,还有自己的小舅子宜文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为老汉帮腔。高乃利听着这群大兄哥小舅子的喝斥,突然间有了主意,当即站起身子说:“亲不亲,自家人。你们既然来了就得照管好二叔,他在这里守地还是回家,都由你们陪伴吧。”言罢,转头走至地边的核桃树下,与王队长耳语了一番。王队长皱着眉点了点头,并喊叫开挖机的师傅停工。
  高乃利穿过围观的人群,大声喊叫赵彪:“调头走吧,今儿我租你一天车。”
  赵彪哈哈一笑,扣上机盖,跳上驾驶座。拖拉机突突突一阵山响,排气筒黑烟喷发,拉着高乃利去了……
  三
  高乃利十九岁那年,与同学霍斌文一块报名参军,二人体检都合格,上头却只给栎庄一个名额。公社武装部长对村干部说:“两个只能走一人,你们定吧。”
  刚任村支书的赵连堂为让俩小后生都能如愿以偿,几次跑公社跑县上,但还是没能争取下指标。左右为难的老赵,只好用最公道也最笨的办法,让二人抓阄儿决定吧。乃利看一眼老赵写好后团下的纸蛋儿,笑着对斌文说:“咱俩不用抓了,你念书比我强,有文化人去部队有出息,还是你去好啦。”一句话把一心想当兵的斌文感动得泪水流了下来。
  斌文到了部队,果然干得有出息,先在连里当文书,后来又考上军校当了军官。回乡探亲时,总给乃利带一些自认为他喜爱的东西。再后来乃利又成了霍家女婿,二人越发走得近了。斌文转业回本县民政局工作,只要逢年过节回村,就邀乃利一块儿喝酒聊天。
  高乃利坐着小四轮拖拉机赶了六十里山路来到县城,已是下午机关上班时间。赵彪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饭,高乃利一摸衣袋这才想起分文没带,便笑着说:“咱先找斌文办事吧。”
  该说的说完以后,霍斌文听说他俩还没吃午饭,便领到民政局大门外的小饭馆吃过饭,然后说:“你们先回去吧,俺爹的事包在我身上。”高乃利生怕斌文回去也白搭,又叮咛道:“你得好好想个法子,快快回去解围,我手里只有你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霍斌文笑道:“我这就往村里赶,办不了这点儿事,还再咋回村见人。”
  一路上,拖拉机的突突声不绝于耳,高乃利不住地寻思,斌文该坐他们单位的小车回村了吧?叔丈人到底听不听他儿子的话……
  天近黄昏,拖拉机行至村口,被迎面驶来的一辆吉普车拦住去路。斌文从车里钻出来跟乃利说:“事情办妥了,我爹和我们家的人不会再纠缠了。”
  “你咋说通的?”乃利惊喜地问。斌文附耳道:“叫了我们个战友,装扮成审天时说地脉的风水先生,拿了个罗盘在沙坪地里摆闹了一阵子,说了几句能挖出水引回村,茔脉就更顺畅了,他们就信了。”
  高乃利抬手捶了斌文一拳:“还是你行!”
  挖机顺利挖了五天,沙坪已挖出个八米深的长方形大坑,但还是不见一滴水。常来打探情形的赵彪,大大咧咧与周三良等人说:“看这派头,豁子嘴吹灯——又飞儿了!”
  高乃利低声下气地问王队长:“是不是真的又没戏了?”
  王队长说:“当初预测,就认为这里有水也会很深。要不然,挖个截潜流基础咋会开这么大的口?”正说之间,一辆拖板车又拖来一台挖机。高乃利不解地问:“咋又弄来个家伙?”王队长说:“挖机的臂长有限,这么深的基坑,得采用梯台式上渣法往上倒。”
  两台挖机又猛干三天,把沙坪挖成了四周高出老高,中间凹下去好深的驴槽形,但还是不见水。精明的周三良耐不住劲了,慢步来到王队长跟前,斜一眼高乃利说:“看来俺村又多了个大‘天井’……王队,货好货劣眼见为实。石窝那些石头你已经看过了,我扔在那里是一堆死宝,你们秦庄的潜流工地离俺村才四里路,我的石头全当白面馍按窝窝头价格卖给你们算球啦。”
  王队长手里把玩着一块刚从基底挖上来的泥土,说:“看在乃利的面子上,你那点石头我全要了。”三良听了好是感激:“今儿中午到俺家吃煮糕,你和乃利都去。”赵彪也凑过来说:“王队,我三哥的石头往哪运咱给你拉,我一个人拉不过来,就把那几台拖拉机都叫来。运价你说了算,反正你们有个公定价,不会亏我们受苦人的。”   “好!”王队长应了一声,看了看二人又说,“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一会儿回村,咱们写个字据。”王队长这话令二人甚为欢喜:“我俩这就回村弄酒菜,咱们喝一壶!”说罢,赵彪开着拖拉机拉上周三良去了。
  高乃利愁眉不展地嘟哝道:“王队长,你真要往秦庄调石头了?”王队长把手里的泥土递给乃利说:“快见水了,咱得赶紧备料,准备抢基。”
  “真的?”乃利一扫愁云,狠捏几下手里的泥土,又望了望基坑,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心下便有些疑惑,“看不见水呀?”
  王队长抬头看一眼蓝天,笑了笑吩咐:“从今儿下午开始,你调集村里的四轮拖拉机,往眼前这片空地上拉料石。我这就回去跟周三良他们签合同。”说罢,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
  高乃利对王队长方才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他又走下基坑,学着王队长的样子抓了一把泥土看了又看,但还是看不出个名堂来。他抬头望望基口,禁不住说:“好深啊!”
  次日下午,基底的那台挖机挖出来的不再是沙土,而是又细又瓷的瓷硬泥,清亮微细的泉水,从那层瓷泥之上的沙土缝隙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高乃利圆瞪了双眼,盯着水直问:“这么一点点管啥用?”他有些绝望了,禁不住冒出一身虚汗。
  晚上,乃利躺进草庵好是惆怅,回想起选举那天自己的承诺,以及全村老少的希望,又想到自己上任以来一门心思弄水,挖下这三个“天井”,一种悲酸的失望便磨盘似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做了个可怕的梦,醒来心还在咚咚地跳。
  乃利打着手电筒走出草庵抬头仰望,满天繁星没给大地丁点儿光亮。他在工地上转悠了一阵子,只听远处传来几声夜鹰鸟(本地人称其不祥之鸟)的啼叫,本就感觉阴冷的身子,瞬间生出一身鸡皮疙瘩。他钻回草庵披上大衣,坐在干草秸上一边抽烟,一边回忆方才的梦,不由长叹一声,越发愁云旋头。
  在方才的梦里,他梦见了自己的老丈人。老丈人是学大寨打坝造地时,用平车拉石头滚下山砸死的。那时他才十来岁,根本不会想到丈人的女儿翠文日后会成为自己老婆。
  梦里,老丈人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黑丧着脸咒他道:“自从你当了主任,俺翠文就没了好日子过。村人不是背地里咧咧,就是明跟她寻茬儿。这还罢了。本来咱村就没水可弄,你非吹牛许愿要弄水,受着天大的罪过挖了两个‘天井’,把俺闺女跟了你辛辛苦苦积攒的几个钱都搭进去不说,还贷下账债。这不,沙坪又白折腾了,你还成人吗?”骂着骂着举杖便打,他拼命地奔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没有跑脱。眼看拐杖就要落在头上,他大叫一声醒了。
  乃利很想去基坑下看看,但草庵外仍是一团漆黑。
  约莫又过了两个钟头,东山顶上露出鱼肚白,高乃利便来到基坑边张望,只见底部白蒙蒙一片。
  “水!”他喊了一声,顺着基坑斜坡下去,一片白蒙蒙的果然是水。
  怪不得昨晚收工时,王队长要基底的那台挖机挪到半腰上,原来是怕……高乃利想知道水有多深,却后悔没带一根探水的木棍。
  他走至水边,蹴下,伸出胳膊正要试探,却被松软的泥土滑了下去。他扑挣了几下站稳,才觉出基坑里凉森森的水有齐腰深,便激动地举起双拳高喊:“有水了——,有水了——!”然后拖着一身泥水爬出基坑,疯了般朝村里奔去,从东街跑到西街,又从南头跑到北头:“有水了——,咱村有水了——!”
  人们被高乃利吼醒了,穿衣提裤地走上街头,只见他浑身泥水,光着脚奔走:“咱村有水了,有水了!”
  四
  高乃利回家换了身干衣裳,又把喜讯告诉妻子。翠文听了甚是高兴,看着丈夫两片泥脚丫子问:“你的鞋丢哪里去了?”
  当高乃利从家出来,乘着赵彪拉石头的拖拉机赶到沙坪时,王队长已指挥人启动柴油机,带着水泵抽开水了。停在基坑半腰的挖机又重新开到基坑底,继续往下挖。乃利连打几个喷嚏,擦一把挤出的眼泪,不解地问:“王队长,这么深的水了,咋还要往下挖?”王队长解释:“咱现在看到的那层硬泥叫隔水层,从隔水层上再往下挖一米五,才能把泉水聚拢在潜流内。”
  “有道理,有道理,还是你们懂门道。”乃利脸上堆着笑容,又没话找话地奉承了几句。王队长扫一眼料场上的石料和沙子说:“接下来抽水是大事,抢基更是大事。”
  乃利便建议:“那我动员村里的后生们都上手吧?”
  “基坑里容不下太多的人,要经常干这营生的老手才成。”王队长脸上一副心里很是有数的样子,“我跟秦庄那边的说好了,咱这里的基坑挖成后,就马上调来我们的专业工匠抢基,只要把四面侧墙快快垒起来就安全了。”说着又指了一下水泵,“夜间看场光你一个人不成,得再加一个,水泵停得时间长了,溢上水来会浸塌基壁。再一个,若是抽干水,泵还没停,会烧了水泵。”
  乃利听了王队长的话,又想起昨夜的那个梦来,觉得有个人做伴最好,正垂头思谋人选,一旁站着的周怪良说:“沙坪挖出水来,是咱村开天辟地的大好事。从今儿起,我来陪你守工地吧。抽水这点儿活计,咱俩一定能干好。”怪良说这话的时候,心下又为自己的弟弟三良和赵彪那拨子年轻人,因为石料和运价不碰心,跟王队长找茬儿寻事而不安。
  乃利从内心深处感激怪良,他看着水泵乐呵呵地说:“怪良,水流回村的那一天,咱拿几瓶酒喝它个痛快!”
  果不其然,王队长调来的抢基工匠确实不一般,干起活来麻利得很,也懂行得很。料石入坑不是二人抬,而是顺着基坑缓坡一块块往下滚;滚到基坑也非几人抬着垒,而是一人手里拿一根小撬棍撬着往墙体上放;搅拌机拌好的沙浆泥,也非村里工匠用泥筒子担,而是铺好胶板溜槽哗啦啦往墙体上流灌。开工以来,一直以指挥为主的王队长也上了手,而且是个垒石头的老把式。那个人称庞师傅的工匠头,率领十几条汉子仅干了一天,四十米长八米宽的基坑就转圈儿砌了两层。
  晚上收工时,王队长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气,对乃利说:“墙体灌进去的水泥沙浆,得一天以上时间才能凝固,你们晚上要好好抽水,不能让水淹了墙体。”   乃利说:“水泵在东南角那个挖机挖好的深坑里放着,一定能做到墙体不漫水,只是怕天要变了。”
  晚上子夜时分,果然扑簌簌下起雨来,连绵的秋雨大一阵小一阵,竟不住气地下了三天三夜,把一向沉稳的王队长急坏了,打着雨伞一天两三趟往沙坪跑。
  到了第四天,天终于放晴了,湿漉漉的大地像吸饱水的海绵,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王队长与工匠们踏着泥泞的土路来到沙坪,继续抢基。
  路泞车滑,不能拉料,赵彪和周三良没别的事做,就来沙坪观看抢基。按说潜流见水是天大的好事,赵彪和周三良心里却绾起了疙瘩,以为石料和运料的价格吃了哑巴亏,只想寻个茬儿给黑大个儿一点颜色看看,而潜流的质量就是个明正言顺的话题。
  由于雨下得过头了,从泥泞的料场上往基坑边运送石料很紧张,供料的小工抱的抱扛的扛,尽力保证匠人不误事。
  在工地上,负责看场抽水的高乃利和周怪良,见小工们供料艰难,便也拽起铁绳抬杆,帮小工们一起抬石头。
  将近午时,基坑南侧堆的活土突然哗啦一声滑塌下来,在南墙上和东南、西南角垒墙的工匠,猝不及防地被卷到坑底,好在已经垒起的三层墙体给抵挡了一下,减弱了泥土的冲击力,才没有被活埋掉。
  “快救人!”高乃利大喊一声,扔下抬杆冲下基坑。周怪良、赵彪、周三良以及供料的小工们,也跟着高乃利冲下基坑,展开一场大营救。
  饱含雨水的泥土涌到基坑底,与积水和泉水搅在一起,变成了软溜溜的稀泥。半躺在泥里的王队长在赵彪等人的拉扯下,总算站直身子,双腿却依旧难以自拔。赵彪一时着急,抱住王队长的胳膊猛拉一把,不但没有起任何作用,反倒让王队长疼痛的左脚腕越发疼痛难忍。他急中生智,解开腰带,抹下裤子,在大家众手一致的拉扯下,终于拔出了双腿。
  经过半小时的营救和自救,除庞师傅和另一个人仍在泥沼中挣扎,其余工匠都得救了。
  由于泉水不停地浸入,埋进泥土里的水泵排不上用场,基坑越来越变成一锅泥粥。庞师傅二人的身子越挣扎越下沉,情况十分危急。伤了脚腕的王队长,见大家在烂泥里有力使不上,便叫人到料场上扛架板来铺垫。
  经过一番苦战,与庞师傅一起的工匠从泥里拉了出来,但腿脚一步也不能动,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咝咝抽气。高乃利让周怪良几人顺着铺好的架板把小王抬出去,自己又带着赵彪和周三良去救庞师傅。身矮体壮,干起活来使不完劲儿的庞师傅,已被烂泥漫至脖颈,气喘得一口接一口,脸涨成了紫红色。
  “快挖,快挖!”乃利喊着,与赵彪和三良一起动手挖泥。
  庞师傅胸周围的烂泥被挖掉后,乃利拽住庞师傅的胳膊吆喝着正要往上拉,庞师傅大喊道:“不行,不行,疼死我了!”
  远处的王队长吼道:“解开他的腰带,脱了裤子再拉!”
  又经过一阵扒挖,庞师傅终于解开腰带,可还是一个劲儿嚷嚷:“不能硬拉,好疼好疼,我的右腿怕是断了!”
  乃利要大家松开手,他在紧挨庞师傅的一侧又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双手抱住庞师傅的右腿说:“来,咱们一起用力。”
  “一,二,嗨!”随着喊声,庞师傅终于从泥里被救出来。
  就在这时候,高乃利本想也抽身出来,一块儿抬着庞师傅出去,可自己给烂泥拽住了,越扑腾越往下沉。他挖掉腰周围的烂泥,解开腰带试了几下,还是无法自拔,便朝外面大喊:“怪良,过来帮我一把!”
  “来了!”周怪良应了一声,刚踏上架板往过走,只见东面的基壁哗地又塌下老大一片,把深陷泥中的乃利埋了个干净。王队长见状,喊了声“快”,便不顾一切地带人奔去,可等他们疯了似的把人挖出来,乃利已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泥猴……
  五
  清澈甘甜的泉水顺着管道流进栎庄家家户户的第二天,正是村委会换届的选举日。
  此前,周怪良就做了回绝村委主任提名,回避村里投票的准备。今天一早他吃过饭,便让老婆炒了两碟小菜,到供销社买了一瓶老白汾,到高乃利的坟地去了。
  当他返回村以后,选举结果刚刚揭晓,高乃利以高票当选为村委会主任。
  负责选举监督的乡干部,对支部书记赵连堂说:“高乃利两个多月前就死了,咋还能选呢?”
  老支书知道这个结果无法向上头交待,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两眼通红的周怪良走进选举会场说:“即便重选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而且还会多我一票。”一下把乡干部说愣了,周怪良接着说,“乃利是为弄水,为救弄水的人死的,大家伙心里无法忘记他,死了也像活着一样。”
  “这,这总不能……”乡干部发了愁。
  周怪良看一眼老支书说:“上次换届,是我和乃利争主任,这个大家伙都知道。大家不知道的是,沙坪截潜流开工前,我俩弄过的那场不愉快。那天我心里有气,放了几句屁话,真的就吹在了屎尖上……”便把那天在沙坪地里咒乃利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都叹息不已。
  周怪良擤一把鼻涕又说:“我一个大活人,不能承诺死人的事不办。因此说乃利不在以后,我就张罗起了村里弄水的事,直到昨天开闸放水……我刚才去给乃利上坟,给他摆了酒和菜,把大家伙吃上自来水的喜讯告诉了他。现在,我当着全村父老的面替乃利说一句话,他承诺为大家伙弄水的事没放屁,终于实现啦!”周怪良鼻根发酸,泪水禁不住流下来。在场的人也都低头垂泪,赵彪和周三良几个唏唏嘘嘘哭出了声。
  对选举结果,无法回去交账的乡干部,想听听老赵的意见。
  赵连堂是前天从省城赶回村里组织选举的,他说:“今儿大家伙的心情我理解。”转头看着周怪良道,“我听了你方才那番话,明白了你俩之间的事。要不这样吧,大家伙今儿就不用再投票了,咱们举手表决吧。”说到这里,他看一眼乡干部对村民们说, “我提议周怪良当村委主任,同意的举手!”话音刚落,全场的人都哗啦啦举起了手。
  周怪良拭拭泪对大家说:“先头的投票结果,咱村的村委会主任是高乃利,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可是……乃利为大家伙弄水弄走了,不能再为大家跑腿办事了。现在大家伙信任我,我就替乃利给大家说话办事。但是有一条,上头给的干部补助,我分文也不要,都给翠文和她娃儿。也许有人还不知道,乃利为弄水,贴光了自己的积蓄不说,还摞下一屁股债。咱老书记给他打了两千二百块钱饥荒,还欠七八千哩……不说这些了,咱总不能让乃利为一村子人吃水丢了命,还再叫他的老婆娃儿还债吧?”
  赵连堂连连点头:“怪良说得在理,说得在理啊!”
  赵彪第一个站起来举起手说:“我愿意把截潜流拉料挣下的六百块钱,全给乃利哥打了饥荒。”周三良瞅瞅老婆也站起来说:“我卖石头的钱也不要了,全都给乃利哥打饥荒吧。”一时间选举会变成了集资会,一阵子工夫就凑下三千多元。
  自打那天以后,栎庄人吃上自来水十多年了,周怪良年年带着赵彪和周三良等人,帮助翠文耕种着老坟湾几处的十多亩地。翠文的女儿从念大学到出嫁,全是怪良跑前跑后帮忙的。这天怪良在地里歇下,边抽烟边跟妻子说:“我见咱家小珍和翠文的儿子见面挺合得来,咱是不是成全一下?”妻子听后一阵嗔怪:“羞羞羞,咱村人本就说你两个老婆四个娃,你还要再跟翠文攀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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