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长歌·连载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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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她拉开窗户,从二楼的观景阳台,顺着黄角树的枝丫,爬到了二楼的房顶。
  她坐在红色的房顶上面看了一会星空,便顺着院子里的那颗大黄角树溜进了院子。
  院子里风信子的花瓣在黑夜里静静地散发出植物与露水混合的辛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地深深呼吸了几口。
  忽然间,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曲子软软绵绵的,若有若无,有很多哀伤的情绪在里面,这首曲子勾起了她很遥远很遥远的思绪,记忆里顾若涵吹的笛声和这一模一样。
  真的是若涵吗?他不会来成都了吧?不会的这一定只是巧合。
  尽管是这样,她还是一路循着笛声踏着月色去找。
  但笛声仿佛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但终究抓不到,渐渐地笛声越来越小,终至消失。
  她最后一丝希望和幻想都破灭了。
  但她还是不甘心放弃,在漆黑的野外,四处茫然地找寻,虽然内心极度无助。但从来成都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没有人会替自己坚强。
  她索性望着最亮的那一颗星向牧马山上走去。
  爬到高处的时候,城市夜晚辉煌的灯火伏于眼底,那里上演着人类的伪善欺骗、尔虞我诈、利益厮杀。她坐在一个离繁华更远一点的地方置身事外,享受着一个人的宁静。
  忽然,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团黑影闪动,激发起她的好奇心,还以为是什么小动物,走近一看吓了一跳。
  “齐俊彦!”
  齐俊彦脸上带着那种傻傻的笑容,眉毛和眼睛都大幅度弯曲,而不是仅仅是脸部肌肉的那种僵硬的动作。
  “是你啊?”
  “你躲在这里干嘛?”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捉萤火虫啊!看,已经有好多了。”
  齐俊彦举起手上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和自己房间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你也喜欢这个?”
  “不是很喜欢。不过,白天在你那里无意看到了这样的瓶子,知道那是装萤火虫用的,现在正好是夏天,山上萤火虫很多,我送点给你,相信也可以作为那天晚上事情的一点补偿。”
  若曦内心动了一下,她没有料到这个人会有这样的细心。
  那是一种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感动。
  “给你。”
  他将手里透明的萤火虫瓶子递过来,里面已经有很多明亮的小点在那个透明的世界里飞舞。在漆黑的世界里发出五彩的光芒。
  若曦双手接过,拿在手上看了又看,仿佛像是得到了一个异常珍贵的宝贝一样爱不释手。
  她今天穿着齐膝的褶裙,白色的帆布鞋,更显得腰线很高,腿部纤长。
  闪闪的萤火虫光亮,也将他的脸描绘成银白,睫毛上像是沾染了莹粉一样好看,她就像一个公主一样站在夜色下,专注地欣赏着萤火虫的美丽,像一株饱吸了月光的梨花。
  “还给你!”若曦诚恳地说道。
  “这是送给你的,除非你不喜欢。”
  “不用了,我早就说了那天晚上的事我也有错,与你无关。”
  “齐俊彦用手摸了摸额头,仿佛在竭力思索什么。”
  “你认识顾若涵吗?”
  “顾若涵?”
  “谁是顾若涵?”
  顧若曦忽然发问。
  齐俊彦有一些错愕的样子,若曦便全都明白了。
  内心一片怅然,他怎么会认识顾若涵,只是有几分相像而已,这些都是巧合,若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的笛声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他们在后山的石头上坐了很久,一起看明亮的夜空,星群像一面瀑布一样倾泻到远处的黑色帷幔里,极为壮观,但他们彼此都不说话,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过了好一阵子,他站了起来说道。
  “顾小姐,虽然你并不责怪我那天的事情,但我毕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些小礼物还请你收下吧!”
  “真的不用了!”
  但她偶然间看见齐俊彦穿着短袖的手臂,被草丛里的露水蚊虫叮了很多红色的疙瘩,手臂上蓝色的血管突兀。
  “好吧,那我们以后做个朋友吧!”
  “但是瓶子我不要,还是我的旧的好。”
  若曦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她取出一个小纱布袋子,将晶晶亮亮的小物全部转移到了纱布袋当中,系紧了绳子,用手小心地笼着手里的小物。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没事的,我就住在这附近。”
  “真的吗?”齐俊彦脸上有一丝欣喜。
  “嗯!”若曦点了点头。
  “听说你是从草原来的。”
  “嗯,是的。”
  若曦看着远处的夜空,声音不大不小。
  “我去过那个好地方,辽阔大气,不像南方这样婉约秀美。”
  “哦,看来你对这些还挺有体会的嘛。”
  本来是一句不带任何色彩礼貌的恭维,但在齐俊彦听来就是一份鼓励。
  便继续滔滔不绝的发表观点。
  “我过段时间会有一次内蒙的旅游计划,可以邀你同去吗?”
  若曦摇了摇头。
  “我暂时还不想回去,再回去恐怕是物是人非了。”
  她用手把玩着手中亮晶晶的萤火虫袋子,有一种感伤的思绪在内心游荡。
  齐俊彦不能够理解若曦口里的物是人非,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一时间空气被深夜的微风反复摩挲几遍之后,变得有些微凉。
  “我该走了”!若曦站起来掸了掸裙角的草屑。
  “以后能约你吗?”齐俊彦在后面喊道。
  若曦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突然间变得和一块冰一样的冷淡,径直一路走到了自家的院子。
  她没有走大门,而是从围墙上翻过去,然后跳进了院子,还好今天只穿了平底鞋。   泽昀倚在门上,身影在月光下透着寒气。
  他两眼直直的看着若曦。
  “这么晚了去哪了?”他语气中带着愠怒。
  若曦将手中的萤火虫袋子往他眼前提了提。
  “看,好多这个。”
  她露出惊喜讨好的笑容。
  泽昀并没有笑,还是森森地冷着一张脸。
  “这么晚了,去后山,你不怕吗?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
  “我自认为自己长的很安全,不可以吗?”
  “哈,顾若曦,你太自私了,你总是这样任性而为,什么事只要自己觉得高兴了,从来不顾及你身边人的感受,你想过他们你的担心吗?”
  “他们?谁是他们,是你吧!”泽昀没有说话。
  若曦冷笑了一声。
  “以前的时候不见你对我这么关系,天天受你们母子的欺负,身体和心灵上遭受着双重折磨,现在长大了,你开始关心我了,为我担心了,算了吧,你心里怎么想,谁还不知道吗?”
  “再说了,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报告吗?我都还没有问你,你为什么老是像块牛皮糖一样地黏着我?”
  泽昀的嘴唇开始颤抖,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若曦说他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她仿佛伤了他的自尊,让若曦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转过脸去躲到后院的黄角树下,肩膀一耸一耸地颤抖。
  她知道这位弟弟对她的爱慕,也知道小时候他欺负她都是不懂事,但都过去了,她也不否认他对她的爱,但在她的心目中,这种爱只限姐弟之间。
  “好了,别这样了!”
  若曦走了过去,拍了拍泽昀的肩膀。
  “下次一定叫上你咯!”
  这句话果然管用,泽昀马上换了一副表情。
  “姐,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我骗过你吗?”
  “骗过!”
  “去死!我问你,姨妈在家没有?”
  “回来了呢!我撒谎说你到同学家里去了。”
  “干的漂亮,看来你是越来越聪明了。”
  “来!姐姐我带你从后面的窗户爬上去,让你见识一下女侠的身手。”
  “不能走楼梯,非要做贼吗?”泽昀疑惑地问道。
  瞬间若曦又一巴掌打在他的肩膀上,“你懂什么?你姐我是贼吗?这是教会你在恶劣环境中的生存技巧。”
  “哦,泽昀似懂非懂地点头。”
  回到房间后,泽昀帮助她小心翼翼地将萤火虫转移到之前那个碎掉又被重新粘好的那个玻璃瓶子里。
  若曦关了灯,萤火虫的光亮经过碎裂玻璃瓶的痕迹散射出来,有一种特别。泽昀又将阳台上的几盆花搬了上来,将萤火虫的瓶子放在中间,真正地营造了一片草原的夏夜之境。泽昀看到如此美丽的夜晚忍不住地说道:“姐,我今晚能留在你房间吗?”
  “可以啊,阳台上。”
  泽昀的脸上露出了嫌弃的神色。但是让若曦没有想到的是,他还真的在阳台上的藤椅上躺了一晚上。
  那天晚上,若曦睡在柔软的床上,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她梦见她又回到了草原上,还是穿着那一件美丽的裙袍,五彩的发辫在微风中飘扬,额头上有鲜艳的流苏。
  她在梦里怀疑为什么能看见自己的样子。
  她看见顧若涵的面孔,虽然不笑,但冷峻而好看,他们如水的夜色中跑着跳着笑着,裙袂飞扬。而洛忧则跟着他们跑来跑去。
  醒来后,天边已经开始泛黄。
  
   第五十七章
  被若曦搅黄了亲事之后,马芊陌整日都感到忧心如焚,因为若曦现在已经长大了,让她留在身边随时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她常常在夜里睡不着觉,心里想着要将若曦安排到一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
  后来,她想到了送若曦去美国留学,但当所有的签证都办好了之后,忽然间被告知有一股神秘资金在秘密购进了馠树很多股票,并且郫县边工厂闹事越来越严重,再加上泽昀极力反对,送若曦出过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
  孤独,超越一切,将他隔离在人群之外;骄傲,特立独行,让信念珍藏内心;忠诚,坚定不移,对一切心有专属,喜爱大自然,怜悯万事万物,厌弃日常生活乐趣,沉浸于内心生活,为追寻信仰而与内心进行隐秘搏斗,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顾若涵痴情专一的根本原因。
  她对若曦的爱,渐渐变成一种信仰,变成一种宗教,就像长生天对草原的意志一样,隐到灵魂的深处去了,这种信仰的东西在内心深处越积越深,越积越厚,时间和距离并没有划出距离的鸿沟,从最初的相处相依,到后面的书信,到后面彼此的梦境,都是将她们紧密联系在一起隐秘的绳索。
  与若曦一样,若涵也经常能梦到若曦,他的梦境里有她,在梦中他能感到她的心灵。
  冬季和春季相继过去,夏季又来临了。
  这天若涵呼和浩特上大学回来,看见顾青杨正在屋前的草场上给为数不多的那几头羊剪羊毛。
  顾青杨戴着眼镜,专注地做着手里的工作,嘴里小声地用蒙语唱着曲调。
  锋利的剪刀咔嚓响,
  洁白的羊毛像丝绵,
  绵羊你别发抖呀,
  你别害怕,
  不要担心你的旧皮袄,
  炎热的夏天你用不到它,
  秋天你又穿上新皮袄…
  旁边的篓子里已经装满了羊毛。
  知道若涵走近了,顾青杨才从手中的工作上抬起头来。
  在明亮的阳光下皱了皱眉头看了若涵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饭了没有?”
  “吃过了。”
  顾青杨剪完手上最后一把羊毛,把羊放回了羊圈,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袍袖上的碎羊毛,将篓子提回了屋里。
  然后将奶茶放到炉上温了温,拿出一个小碗,给若涵倒了一晚。
  “喝点吧!解解渴。”   顾若涵端起来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顾青杨又将柜子里的奶豆腐端出来,放到桌面上让顾若涵吃。
  坐下来的时候,他再次问道:“你吃过饭没有?”
  “你刚刚问过了。”
  “嗯!”
  顾青杨点了点头。
  两父子的话都不多。
  夏天的阳光很浓,从窗户上照进来,将阴暗的小土屋,和屋子里的家具都涂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快要安排实习了吧!”
  “是的,快了。”
  “什么时候?”
  “下学期。”
  “你是怎么考虑的?是去学校面试,还是去企业上班?”
  “没有考虑。”
  顾青杨有些疑惑。他觉得若涵不像是这种不考虑事情的性格。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想也没必要给他增添那么大的压力。
  “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做的开心。”
  “嗯!”
  若涵点了点头,但顾青杨的这一句话似乎让他得到了鼓励似的,若涵忽然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阿爸,我不想去实习了!”
  “不实习,怎么能拿到毕业证?”
  “我不拿毕业证了。”
  “你要辍学?”
  “嗯!”
  “为什么?告诉我。”
  “没意义。”
  顾若涵刚刚因为激动脸部涨得通红,现在渐渐地消退下来。
  顾青杨额头深深地皱出了几道皱纹,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们都要选择一种特别的命运呢?你好好想想吧!”
  坐了一会,顾青杨起身走出去继续剪羊毛。
  剪完羊毛后,他又骑上摩托车去了镇上。
  回来的时候,筐子里多了很多新鲜蔬菜和猪肉。
  吃完晚饭后,若涵坐在外面的草地上吹曲子,一直吹到星辰漫天,夜风忽起。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晚上,顾若涵都会坐在草地上吹曲子,是还是之前的那一首,刚开始吹得他内心烦乱,他知道儿子的心已经是向着外面的了,他能够听出若涵曲子里的故事。
  这事很明显,又让人感到灰心。
  因为他确确实实说他不想上学了,当时的情形又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忽然感到心情烦躁,自私的心灵像一只野兽一般在灵魂深处,发出了怒吼,他甚至有些感到世界正在毁灭,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要离开他,感觉有些难以接受,但很快理智又压制住人性深处这种难以察觉的自私,是啊,若涵不该为任何人而活,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要支持他去追逐他想要得到的人生。
  他睡不着觉起身走到外面,静静地坐在顾若涵的身边。
  “吹的越来越好了。”
  “阿爸,你还没睡?”
  “年龄大了,睡眠就少了,人要适应自然规律,这没什么问题。”
  “我刚改完学生们的作文,现在的学生作文写的越来越好,看来教育水平真的是提高了,我们上学那会,能够把句子写通顺就不错了。”
  “阿爸,你应该少熬些夜,多休息,若曦之前的信上也常常这样说。”
  “若曦说?”
  “对,若曦。”
  “她现在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她的来信了。”
  若涵的眼里有深深的悲伤。
  “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
  “是吗?”若涵的话证实了顾青杨内心的猜想。
  “刚刚的这首曲子是我年轻的时候最爱的一首曲子,对气息和情绪的要求都很高,你学的非常好,也可以看出,其实你很聪明。”
  “倒不是聪明,吹了快十年了,再怎么也会有一些提高。”
  “是啊,十年了,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笛声虽是同一个笛声,不同的人加入了不同的情绪之后,就讲述了不同的故事。”
  “那阿爸,你吹这首曲子的时候想要讲什么故事?”
  “我想讲的故事,和你想讲的故事差不多。”
  “那你讲的故事是什么?”
  “妥协与信仰!”
  “若涵转过头,惊异地看着顾青杨。”
  顾青杨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我倒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样。”
  在之前的二十年里,两人更多的是一成不变的沉默和生活,若涵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内心世界。
  “对了,你准备上什么时候走?”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你的笛声告诉我的。”
  “下个月。”
  看来离别确实已在眼前,若涵很珍惜和阿爸在一起的最后日子,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坐在草原上看星空,聊心事,像朋友一样让彼此感到轻松。但真的到他要走的前一天,阿爸帮他整理行李,啰啰嗦嗦地提醒若涵别忘了带这样别忘了带那样,真的像个老人了。
  顾青杨在即将离别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大半生对这个刈婉霞当年留下来的儿子有一些依恋。深夜的时候,他在炉子上炖了一盆排骨,端到到若涵的房间。
  “若涵,你明天走的早,今天晚上要多吃点,不然在火车上也不方便吃饭。”
  “来,我们喝一杯。”
  他不想扫了阿爸的兴致,揉了揉朦胧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
  两父子就這样你一杯我一杯喝到深夜,甘醇热辣的白酒下肚,顾若涵觉得心里酸涩难忍。
  若涵倒是没有什么话说,也许是他的性格使然,所有的话和柔情都积蓄成内心的力量隐忍着。
  顾青杨却讲了很多他年轻时候的事,包括他小时候是如何意外得到助学基金的支持完成了学业,包括他是怎么认识马芊笠和刈婉霞的,他和马芊笠、刈婉霞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却没有说他和马芊笠当年的事,只说和马芊笠是很好的朋友。   他说的这些,有一些是若涵听过的,有一些是若涵从来都没有听过的。
  油灯下顾青杨的鬓角下了霜一般,被草原的风吹得斑白了。
  很晚的时候,顾青杨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下。
  第二天,他很早就起床,来到顾若涵的房间。
  “起床了若涵。”
  “若涵从床上爬起来。”
  他又帮若涵检查好了所要带的行李。
  出门之后正好下起了雨,整个草原连绵起伏的小山坡都隐藏在一片薄雾朦朦中,由近及远呈现出一种层次渐变的黛青色,这样的天气确实让人不太能高兴的起来。
  一路上,他都没说话,一直将雨伞的大部分面积都遮到若涵的头上。
  而他自己的另一只肩膀上挎着沉重的行李,根本没有注意到衣服已经湿透,等到了车站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衣服上几乎能拧下水来。
  他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若涵心里想催促顾青杨快点回去换上干净的衣服。但当他看见他时而拿出车票,时而看着时间和电子屏幕上的车次的时候,实在不忍心现在就催他回去。
   第五十八章
  小站里有穿着蒙古服饰的人和穿着汉族衣服的人行色匆匆地走了过去,他们的脸庞都是那么陌生,布满了对前途迷茫和生活无奈的神色。他们或者等人来接,或者没有人来接就光着头冲进了雨里。小站外,孩子们将裤管绾的高高的,光着脚跑着,顶着一张张没有洗过的花脸,任随雨水打湿他们头上拧结的发辫,然后从发梢上流了下来。
  候车室外的冷雨激得人心生睡意,一部分候车的乘客坐在小候车室内的椅子上睡着了,一部分人打开丝毫没有什么营养的方便面加入热水间内并不曾烧开的水一口一口地吃着,有孩子在母亲的身边哭泣。
  这个场景异常的熟悉,若涵好像觉得自己来过,但具体是什么时候,说不清了。
  “我先去买瓶水,你在这等我一下。”若涵转过头来对顾青杨说。
  “嗯!你带着伞去,外面雨挺大的,不要再感冒了。”
  若涵一往外走着一边心里想着,阿爸的衣服都湿透了,买了水回来之后就真的应该叫他回去了。
  当若涵重新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顾青杨正在人群中四处寻找。
  他走了过去。
  “我在这里。”
  顾青杨转过身来。
  他抬起手上的表看了看。
  “阿爸,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上车了。”
  顾青杨仿佛是慢了半拍似的,犹豫地应了一声。
  “哦,是啊!”
  “九点半了,那好吧,我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他搓了搓手掌,仿佛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
  顾青杨好像还要再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启齿,转过身去消失在雨帘中。
  黑色的雨从黑色的大伞边缘滴落下来,洒在泥地上,这是他记忆里落的最大的雨。
  若涵转过了头,心里也有一些不是滋味,但他明白总是要分离的。
  他擦了擦手上红色车票上的雨水,就像擦去蒙在岁月里的幻象,然后走进了安检通道。安检员让他出示车票,然后在车票上盖了一个鲜红的红印,伸出两只手在他全身上下胡乱地摸索了一阵,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他知道,安检员是不可能让没有车票的人进入候车室的,也就是说,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顾青杨了。
  他看了看表,列车到站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找到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将行李放在他的脚下,看着窗外的雨出神。这时候突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若涵忽然间回过神来。
  “若涵,我才想起了,你早上没吃早饭,我怕你待会晕车。所以去给你买了吃的,你把它吃了!”
  他将打包盒递过来。
  “检票员是怎么让你进来的?”
  “一个熟人,他帮我和检票员说了句话,就放了我进来,我答应他们只待十分钟。
  “我现在可以送你上车了。”
  顾青杨坚毅的脸上是难掩的喜悦。
  当若涵从他手中接过那碗莜麦面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又将打包盒还给了他。
  “爸,我忘了个东西,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拿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撑起伞就在雨中跑了起来。
  顾青杨微微皱起了眉头。
  过了很久若涵也没回来,他手上那碗热气腾腾的莜麦面渐渐地凉了。
  当若涵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几张照片,那是刈婉霞的,照片没有过塑,上面早已斑驳不堪,发黄发霉。
  顾青杨心里有一丝隐隐的疼痛。
  此时广播上想起了列车员催促上车的声音,列车即将开动,若涵拿着行李慌乱地跳上了列车。
  顾青杨端着手里的面,茫然不知所措。
  列车鸣了几声汽笛,慢慢地启动了。
  若涵透过车窗看远处的站台,顾青杨在站台的台阶上慢慢地蹲下来,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已经冷了的莜麦面。他身上灰色的衣服破旧、暗淡,几乎要与灰色的空气融为一体。
  列车走的越远,顾青杨微躬的身躯就越来越小,若涵想要的远方越来越远,而顾青杨的脸就越来越远。
  窗外的雨很大,仿佛隔着玻璃都能听到簌簌落下的声音。雨滴在车窗外汇聚成浅浅的河流,视线破裂,每一帧急速后退的景物与速度交叠都带有一种飞逝的怆然。还是记忆中的雨,让内心一片潮湿,能够拧下水来。
  若涵只能转过头来,任顾青杨模糊的剪影在脑海里牵扯、變形、碎裂,远去不见。
  从内蒙到北京,再从北京一路向西南到成都,需要经历两天的时间。
  他身边坐着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再旁边是一个中年男人,两个人都是那种很普通的打扮,应该是在外地务工的那种。
  女人正拿出一瓶酸奶逗小孩。
  “来宝贝,喝了这瓶酸奶。”
  “不,我要爽歪歪。”
  孩子的话逗得车厢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若涵坐在座位上看书,直到他抬起头来能看到车窗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才知道天已经黑了。
  车厢里摇摇晃晃,烟雾弥漫,杂乱不堪,整个旅程,妇女都不时拿眼睛偷偷瞟若涵,若涵有时候也会回以一笑。
  这时候,列车广播响起。
  “列车前方即将到达的站点是北京站,停车时间三十分钟,请要在北京站下车的旅客,请带好随身物品及行李,到车厢两段等候,请要购买食品的旅客抓紧时间购买,不要随处走动,以免耽误您的行程。”
  这个时候,旁边的夫妇站了起来,和顾若涵道别。
  正好列车员经过身边,顾若涵叫住了她。
  请问,到达成都还有多少站。
  列车员不经意但很准确地说了一句。
  “三十六站。”
  “三十六站。”若涵重复了一次,胸中一阵怅惘。
  北京站是大站,下车和上车的人都很多,很快身边的座位都空了起来,若涵看着窗外的夜色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过了一会,他忽然感觉肚子有点饿了,打开自己的双肩包,将里面的面包拿出来,就着矿泉水吃起来。
  这时候忽然上来一个异常特别的女孩,携带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她将座椅上面遮盖的那一层布揭起来,然后踩在上面,将箱子往行李箱上面放。
  因為箱子笨重,她放得极为艰难。
  试了几次之后,站在椅子上面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晃晃。
  这个时候,若涵看不下去,走了过去。
  “我来帮你吧!”
  女孩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生。
  “嗯。”
  若涵身高很高,很容易就将她的箱子放到行李架上面,稳稳当当的。然后又再次坐下来,将刚刚还没吃完的面包吃完。
  “你叫什么名字啊?”
  若涵疑惑地看了眼前的这个女孩一眼。
  女孩眉目清秀,穿着一件中长的蓝色风衣,合身的牛仔裤衬托出那种少女特有的笔直腿型,双脚内扣。
  整个形象给人的感觉很干净清爽,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学生。
  “顾若涵。”
  “顾若涵?”
  那还重复了一次,眼前的这个男生皮肤微黑,但轮廓硬朗,目光坚定,脸庞微微带有一些风沙的痕迹。
  “名字挺好听的,你也在北京上学吗?还是上班?”
  “看起来年龄也不大吧”
  若涵觉得女生似乎很喜欢说话。
  “都不是。”
  “啊,那你是干什么的?”
  这样节奏紧密的问话,让若涵感觉有点不安。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将矿泉水瓶拧紧后,放进背包里,同时,将面包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放进垃圾袋里。
  女生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
  “没事!”
  沉默了一会,列车又重新启动,窗外是呼呼的风声。
  女生仿佛萌生了一种过意不去的热心,又开口问道。
  “你是北京人吗?”
  “不是!”
  那你是哪里的?
  “锡林郭勒盟。”
  “哦!”
  女生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只是好像在哪听过。
  女生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零食请若涵吃。
  若涵不习惯吃别人的东西,并且看家女生的零食都属于很贵的那种。
  便礼貌地说道:“不了,我刚吃过。”
  “没事,我多着呢。”
  女孩将所有的零食都拿出来,显得格外热心。
  “那谢谢。”
  过了一会,双方再次陷入了沉默,若涵还是拿出书,借着列车内昏暗的灯光读着。
  而女生则拿出耳机插在手机上听歌。
  中途,女孩接了一个电话。
  好像大意是说,北京因为天气原因所以飞机无法起飞,并且她从来没有坐过火车,所以想尝试一下。
  电话那头好像是说,让她找个地方先住下来,搭明天的飞机回家。
  女孩不干说这是要体验生活。
  最后女孩妥协答应对方在西安下火车,转乘飞机回家。
  女孩接完电话,重新回到座位上,神色有些不快。
  “等一下,我要下车了。”
  “啊!”
  若涵回过神来,发现女孩在跟她说话。
  “好的。”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若涵感到睡意来袭,便合上书本,趴在小桌上睡觉,由于白天没睡,且异常疲累的缘故,他睡得很沉。
  列车马上就要到达西安站了,女生试了几次,没有忍心叫醒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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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是一个雨天——或许甚至不该叫它雨天,而应当叫它暗夜雨天。天空很暗,抬头便可见远近闪电不停地发亮,雷声阵阵,让这三位披着斗篷的人回想起在街道上处处得宠的少年时代,是如何用雷声般的声音嘲笑那些可怜的孩子的。此时他们一点也不后悔。他们不知道那些可怜的孩子当中,有许多已经出了名——他们也不知道那些可怜孩子的名字。他们认为那些孩子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也没有费心去询问。  三人同窗近十五年,每次都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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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然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戴上了是一生一世,可不后悔?  “你想好了?”  “想好了。”  “戴上了是一生一世,可不后悔?”  “姥姥。”白衣女子对着座上老者唤了一声,俯身深深伏下,坚定的声音撞击在冰冷的云石地面上:“菱月无悔。”  姥姥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下,对同样跪在地上的荷月,芷月道:“既不愿留,就遂你们的愿,下山吧。”  荷月,芷月深深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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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许峦峰很难得地来接陆西盈下班,结果吃饭时两人吵了一架搞得不欢而散。  接下来一周陆西盈她们紧张而忙碌地筹备着腾旭公司的糖酒会。席一朵在回公司的路上被前夫揍了一顿,陆西盈在同一时间接到亲姐姐即将结婚,以及大学闺蜜的儿子得了绝症的消息。袁媛则逐步被公司架空,好像有人故意不让她插手糖酒会的事情。  009  1月18号,除了刚巧是个别人可以睡到自然醒,而我们只能加班到手抽筋的周末之外,没什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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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江映心内心的焦虑在一點一点增加,终于那个人出现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先坐,Lewis。“  Lewis脱下外套,问服务员点了一份芒果布丁。  “昨天的事,我后来都听说了,你跟Cloud在办公室吵架的事,今天又请假不来上班。我也都劝过Cloud了,我了解他的脾气,他有时是有点冲动,你就体谅他一下,毕竟他还是你的老板。”  “嗯,我知道。”  芒果布丁来了,Lewis拿起调羹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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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经过前期四脚朝天的准备,终于到了车展这天。  总公司那边这次算是花了大手笔,提前三个月就在P市所有主流媒体上提前预告,甚至车展上将要请到的顶级模特也每天在微博上发声表示非常期待。搞得网友们纷纷舔屏,表示就算搭地铁也要来国博一睹风采。  在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下,当天早上八点半我们到现场布置时,就被现场早已积蓄的人流震惊了。  十名模特儿已经盛装以待,她们纷纷换上了华丽而性感的晚礼服,踩着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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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涵,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想在家休息几天,阿爸!”  “休息几天?”  “是的!”  “你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顾青杨有些担忧。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若涵摇头。  “不用了。”  “这怎么行,生病了一定要看医生,现在学习压力加大了,身体垮了更耽误事。”  “也行!”  若涵坐在顾青杨的摩托车后面,呼呼的风从耳畔吹过,噼里啪啦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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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正是年节下,雨水却多起来。银丝碳受了潮,宁婴蹲在地上费力擦了半天打火石,到底没能燃起暖炉。脾气上来了,她索性把硝石一股脑全扔进炭盆里,恨声道:“内务府那帮狗奴才!”  她一时在气头上,没顾及内室榻上还睡着卫炀,这样一嗓子喊出来,倒是惊醒了小殿下。卫炀揉着眼睛走到她面前,寝衣外头只松松套了一件旧日赐下的袍子,袖管处的缂丝纹绣早已磨淡许多。室内冷,越发激得他皮肤呈一种半透明的苍白,青蓝的血管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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