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者札记

来源 :散文诗(青年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huyun99a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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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享受沉思
  我在快餐店里也能陷入沉思。我点了一份简单的食物,真的极其简单,它仅仅能让我不再感到饥饿,仅此而已。我享受美食的乐趣总是不及我享受沉思的惬意。在快餐店里,很多人拿出了手机,旁边,一个年轻时尚的女孩在独自玩着手机,她陷在手机的世界里,似乎已经钻进一部手机的屏幕里面。我的思考就可以从她身上开始。我专注地思考一个玩手机的人,一个人的生活和手机的关系。直至她离开这里,她也没有对我随意地看一眼,我被忽略,仿佛我只是快餐店里的一个静物。几乎所有独自走进这里的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将他们吸了进去又吐出来,随意将他们玩弄。多么有意思,又多么残酷。我在快餐店里几乎一动不动,在最后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静物,一只微微有些裂痕的花瓶。这让我感到有些窃喜。
  保护写作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职业。以前我读过一首写“糖果店”的诗,那时我觉得在糖果店里做一个伙计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现在我认为在手机店里卖手机是一件幸福的事,那是因为我在一个晚上独自经过繁华大街一角的手机店时看到里面灯光明亮,地面上铺着平整的大理石,一盆葱绿的植物在灯光里保持着洁净。也许我喜欢的只是它的环境。白天在办公室里我不能写诗,我的写作是在挖一口深井,在房间里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挖。写作至今不能算是我的职业,连第二职业也不是。写作只是它自身。我保护写作不受任何侵犯。现在我想在手机店里写一首诗,那个夜晚手机店里的寂静完全可以让我一个人挖一口最深的井。
  身临其境
  岁末,在经历数日的闭门不出后,我在即将发生月食的隆冬寒夜里独自走上了街头。月食就要发生了,在极端的气候里,人们期盼已久的一轮血月亮即刻出现在高楼大厦的空隙里。和我的行走相对应的是,头顶上的月亮正被地球的影子慢慢蚕食。罕见的大雪接连下了好几日,人们堆砌的雪人三三两两地出现在街道里,而阳光更善于雕刻,那些已经变脏了的积雪在夜色里看上去更像一些面孔清晰的雕塑。我在雪的群像中行走,不時地抬头仰望天空。来看月食的人很少,月食的发生的确使街上变得更冷,这无疑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夜晚。一些人走走停停,指点着天空,而另一些人在埋头赶路。关于这轮罕见的血月亮,人们在新闻里已经作了很多的描述,拍摄的图片也非常精彩,这或许就是人们宁愿去看新闻也懒得去亲眼看一看月食的原因吧。有人代替他们去看,代替他们把罕见的景象拍下来。关于这轮血月亮,我也曾琢磨无数摄影师拍下的图片,它们却和我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肉眼和照相机镜头肯定大不相同,照相机的精确性或许是肉眼无法企及的,但作为一个身临其境的人,我信任肉眼所见的真实。我一直在身临其境地活着,我所预见到的生命的最后一刻是这样的:我将对周遭的一切情景感到熟悉又陌生,当最后一个探望我的友人出现,他将吃惊于我那双大而出神的眼睛,类似于某种被遮蔽之物最终猛然复归璀璨光明。
  藏在身上
  这个城市的一角已经成为一群孩子练习滑板的好地方,在我看来,它是少年们的快乐天堂。光滑的地砖,起伏的地势,这个地方的确适合他们大胆地练习自己的技艺。人们并非有意将它设计成城市露天溜冰场的样子,但它的确适合孩子们在这里玩滑板。聚集在这个地方玩滑板的孩子越来越多,就要到了给此处重新命名的时候了。我在傍晚经过这个地方,想到很多年之后,当孩子们长大,这个无名的城市角落将成为他们童年记忆里最值得回味的地方。和这些玩滑板的孩子们一样,我也和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有着最亲密的关系,它在人群里寻找到了我,我也寻找到了它。后来,慢慢地我学会了把它藏在自己的身上,无论我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处旅行,我的返回都会变得简单。
  闯入屏幕
  在露天的行人道上看球赛的人,他们的投影设备曾经把我头部的影子投射在大屏幕上,他们不是故意的,球赛正酣,他们每个人都固定不动地躺在椅子里,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赛场。他们不知道我出现了,作为一个路人,我从他们和大屏幕之间的地方经过,我的上半身挡住了投影设备射出的光,我头部的影子投射在大屏幕的画面上。时间真的很短,我一晃而过,但就在这一瞬间,也许就足够赛场上的一个球踢进球门了。我记得我把头低了一下,但为时已晚,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把头低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走出这个露天放映室的范围了,没有人对我提出抗议,他们仍旧围着桌子喝着啤酒看着这场曾经被一个人头部的影子遮住的球赛。我从未想到过自己能够突然和这场上演在遥远国度的球赛发生关系,但终究我还是闯进了它,并且是一种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方式。我记得在我赶紧低下头走出人们的视线之后,我仍旧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在人行道上走了一阵子,好像穿行在某种漆黑的管道里。我瞬时感到自己有些荒诞。
  隔着橱窗
  夜晚,隔着玻璃橱窗,我看见足疗店里拔火罐的人把火点燃。这种景象如果出现在一部电影里,我经过足疗店门前的影子,该是多么的孤单。我把自己放在电影里看的这个片段是不需要任何配乐的,但它却是整部电影里面最感人的,有人一看到这样的场景就忍不住地哭了。没有任何音乐,却和电影的主题相关。我仅仅是作为一个不重要的角色出现的,甚至连一个配角也算不上,我只是这个场景里的一个普通的群众演员。在无声的场景里,镜头的推移非常缓慢,这一切都是为了配合一种火在夜色里熊熊燃烧着。隔着玻璃橱窗,我经过足疗店,看见拔火罐的人把酒精点燃。
  在一起
  它在我的房间里,声音洪亮。——对蟋蟀的观察,我是通过聆听蟋蟀的叫声进行的,在我的房间里看不见它的地方,它的叫声既单调又富有乐感。我从未见过它的真实模样,如果有一天它跳出来,我必将大失所望,我对它抱有的所有想象都会化为乌有了。它在我旧居里的生存状态是圆融的,没有丝毫破绽,如果我试图去掉它的遮蔽——搬掉房间里所有的物什,让它显形,其结果必然和“照亮”相反。我更乐意关了灯听它的叫声,它从未要求我这样做,但实际上我知道它想要如此。它甘于被倾听,它的付出就是“被倾听”。它并非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而它在我的旧居耗费生命几乎没有停歇过。作为倾听者,我感到既悲壮又狂喜。因此,它得以和我在旧居永远生活在一起。
  开始融化
  我在童年时的恶作剧现在想起来是非常后悔的,比如:我把一些盐撒在这条蛞蝓的身上,它开始痛苦地扭动。接下来,我将看到它的身体开始融化。那时,我们对付这些虫子有的是办法,作为弱小的虫子,它们是无法报复我的。我后悔是因为我现在竞也有了一种被“盐”撒在身上的痛苦了,只不过我暂时还没有融化。其实,当我将一些盐撒在虫子们身上的时候,在我撒盐的那个厨房水池旁,我的蛞蝓之身就已经形成了。“我是蛞蝓”的想法一经产生就无法缩回去。
  撑开身体
  我忽然发出“活在这个世界上多好啊”这个感叹时,仅仅是因为一阵秋天的晚风吹了过来。我刚刚经历了一个无比炎热的夏天,现在正是我摆脱所有空调房间的时候。在这个酷热的夏季,我不得不作为一个“空调人”活着,在密闭的空间里,我像是被一个冷飕飕的箱子装着。我经常感到窒息。在空调房间里,我渴望着一切自然的风和乡间田野的风景。我脱口而出这个让人吃惊的感叹时,一阵秋天的晚风留住了我,让我在这个过道里站立了几分钟。我从未想过我该以何种姿势迎接晚风,但在过道里,我尽力撑开身体的姿势是一个“大”字,非常的有力度。我自然而然地将身体摆成了这个“大”字,是为了让自然而然吹来的凉爽的秋风浸透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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