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我是个警察。”
　　我盯着手机上突然跳出来的对话框，内心翻起一阵疑惑。
　　对话框上没有写姓名，也没有写号码，只有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和右上角一个小小的红叉。难道社交软件现在已经简化到这个程度了吗？
　　也许是手机出了bug？不会吧……这可是我省吃俭用大半年才入手的全新橙子X-max，刚投入使用一个月零五天。
　　可能是某人的恶作剧。我摇摇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在对话框里敲下一串问号，然后点了红叉。
　　正当我打算继续翻阅微博热搜时，那个简洁的对话框再次跳了出来，底下多了一句话：真的。
　　我一头雾水。看着这个故弄玄虚的简单页面，我慢吞吞地打了三个字：“你是谁？”
　　对方秒回：“是个警察。”
　　难道是我做了什么坏事，警察叔叔顺着网线来抓我了？我打了个冷战，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扶老奶奶过马路、公交车上给人让座、上课不迟到不早退……嗯！相当标准的五好青年。我的底气瞬间足了几分，敲屏幕的力度也加大了：“找我干什么？”
　　对面沉默了三秒，回复道：“有件事想问你。”
　　“您说。”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是说你是警察吗！”
　　“不是这个意思……”他补充道，“我是想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感觉自己遭到了戏弄，于是气势汹汹地反问道：“你的名字你居然问我？”
　　对话框安静了半分钟。
　　“抱歉……我好像失忆了。”
　　2
　　“所以，你现在是我的手机？”
　　我惊恐地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
　　“可以这么说。”
　　我捂住了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的尖叫从嗓子里飞出来，“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得到我？”
　　“从摄像头里确实可以看到…….咦，你捂嘴干吗？”
　　“！！！”我一蹦半尺高，快速用手指挡住了前置摄像头。
　　“眼前一黑，看不到了。”
　　想到这一个月与手机朝夕相处，我不仅毫不顾忌形象外表，时而挖鼻孔剔牙、时而龇牙咧嘴笑出猪叫，还常常在自拍的时候对着摄像头矫揉造作地傻笑，我的脸烧得像一只冒热气的麻辣小龙虾。
　　我打开百度，迅速搜索：“如何毁掉手机”。
　　对话框又跳了出来：“冷静，做组深呼吸。”
　　“……”我气冲冲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我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手机成精这种事，跟朋友讲可能会被误会有臆想症，报警说不定会被认定为扰乱治安。我赌气地捏着包包上仓鼠挂件的肚子，叹了口气，又摸出了手机。
　　“既然你说你是个警察，为什么现在变成了手机呢？”
　　“我也不知道……老实说，我也是昨天才想起自己曾经是个警察的。”
　　“那之前你在做什么？”
　　“看你。”
　　“……”
　　“反正也没什么可做的，只能通过摄像头看看外边的世界啦，你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打开后置是风景，打开前置是噩梦。
　　我无奈地打字：“那你是怎么想到自己的前世的？”
　　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我赶紧握住了它，它说：“昨天你放学不是想吃关东煮嘛，所以绕了远路，路过了一间派出所……”
　　“啊，所以你触景生情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是啊，正好路过看到了警察，那身警服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你想起什么了？”
　　“也是那样穿着制服在街上走。”
　　我有些失望，说：“我还以为是救困扶危惩恶扬善的大场面……”
　　“也许以后会想起来的。”
　　“毕竟你两天前还以为自己是手机，能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已实属不易。”
　　“……”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关东煮？难道是通过犯罪心理学什么的看出来的？”我的口气中带了几分崇拜。
　　“……我看到了你和你妈的聊天记录。”
　　我更失望了。
　　3
　　近日，城东派出所附近一黑衣女子常常反复徘徊，甚至尾随民警，形迹可疑。
　　没错，这个黑衣女子就是我。
　　此刻我正握着手机，装出一副四处拍照的样子，“喂，有想起什么吗？”
　　对话框迅速蹦出来，“暂时还没。”
　　“你这个效率也太低了，办案的时候也这么磨磨蹭蹭可不行。”
　　“我可是我们队的效率小王子……啊，我好像想起来点儿什么……”
　　手机显示无信号，可能他把所有信号都用到接收过去的脑电波上了。
　　一个穿制服的姐姐走过来，站在我的对面，上下打量着我，说：“有什么事吗？我们看你在这里好几天了，如果遇到了坏人一定要报案啊。”
　　坏人没遇到，警察倒是遇到一个。
　　可能是把我當成胆怯的受害者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没有，谢谢，我就是在这里拍拍风景。”
　　女警察点了点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转身走掉了。
　　“呼……”我长出一口气。事实证明寻常人看到警服还是会很紧张的。我掏出手机，在对话框里询问：“想到什么了？”
　　“嗯，模模糊糊好像记得别人叫我秦队长……”
　　“哇哦，你不是在吹牛吧。”
　　“随你怎么想；）”他破天荒加了个笑脸的颜文字，看得出心情不错。
　　“好的！那么以后就叫你小秦了！”
　　“你呢。”
　　“唔……就叫我主人好了！哈哈哈哈哈。”
　　“这么开心的话，请把前置摄像头打开，让我重见光明。”
　　“你做梦！”我翻了个白眼，反正他也看不到，前置摄像头早已被我用医用胶布挡了个严严实实。 　　4
　　晚上十一点，我仍坐在发着白光的电脑显示屏前。爸妈都去出差，给了我足够长的时间支配电脑。
　　屏幕上是关于“临河市秦队长”的搜索结果，一共367条。
　　“小秦，你看到自己的名字了吗？”
　　“没有。”
　　“啊啊啊，在一个人口大市真是困扰，就连姓秦的警官也这么多。”
　　“累的话休息一会儿吧。”
　　“好嘞！走，下楼买咖啡，今晚不醉不归！”
　　“……”
　　我披了件风衣，抓起手机迈入电梯。
　　“话说，你变成手机后不能吃东西吗？”
　　“嗯。”
　　“啊，那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吃电也挺有趣的。”
　　电梯稳稳地落到一楼，我哼着歌走向便利店，手指依旧在屏幕上跳动。
　　“小秦小秦，你会唱歌吗？”
　　“也许会吧，在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
　　“那好可惜哦，我还想听你唱歌呢。”
　　手机自动打开网易云，耳机里响起了许美静的《蠢女人》。
　　“你什么意思！”
　　这次小秦没有秒回，信号消失了，可能他听歌去了吧。
　　我买了两罐咖啡，店员小哥熟练地给我打包好。我趿拉着拖鞋往公寓楼慢悠悠地走。
　　突然，女人伤感的歌声戛然而止，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看屏幕，耳机里便传来一个很清冷的遥远男声，语气十分急躁不安：“小曼，跑！”
　　我来不及思考便毛骨悚然，腿不受控制地疯狂迈了起来———透过路灯下反光的玻璃，我看到了身后一个诡异的身影，他直勾勾盯着我的后背。
　　我开始狼狈地跑，那个身影不慌不忙地加速，牢牢地跟在我背后，甩也甩不掉。
　　我手心冰凉，小腿肚子也抖了起来，像抽筋一样。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脸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顺着脸流过脖颈，我在颤抖，不仅是腿，眼皮也开始无规律地跳动。
　　我要回家……我不停地向前跑，只要进了单元门就没事了……
　　“往便利店跑！”那个男声又响了起来，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相信我。”
　　是小秦。
　　没时间细想，我选择相信他。我绕过花坛，朝不远处的橙黄色的亮光跑去。
　　粗重的喘气声和身后的脚步声混在一起，让我头昏脑涨，但我仍使出了毕生的力气狂奔。
　　二十米……十米……五米……
　　终于，我的脚踏入亮光，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我跌坐在光洁的瓷砖上，手中的袋子连同手机一起摔在了地上。
　　5
　　我裹着厚厚的被子卧在床上，面前支着的是张小桌子，上边摆了一排炸鸡可乐。我懒洋洋地动着手指，挂在墙上的电视不断切换色调，我却兴致缺缺。
　　手机屏幕忽的亮了起来，我立马丢掉遥控器扑向手机。
　　“你怎么又吃那么多。”
　　是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我鼻子一酸，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我连忙抬起头，把眼泪从眼角逼了回去。
　　我迅速回复：“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需要赶紧补回来。”
　　小秦没再说话，我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已经一整天没出现了。
　　这段时间，无论是我对着手机麦克风喊他的名字、疯狂摇动手机，还是百无聊赖地一直点屏幕，甚至是撕掉了前置摄像头上的胶布，对着摄像头做了一长串不堪入目惨绝人寰的鬼脸，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奇怪的是，除了小秦消失，手机一切正常。该不是我摔那一下把他摔傻了吧？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有点想他。不得不承认，我似乎习惯了他的存在。
　　而且我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除非是他主动来找我，我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他。
　　许久没有回应，我按捺不住心里的焦急，说：“不许装死，我有好多话想问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话框仍然保持着刚刚的状态。
　　我啃了口炸鸡，宛如在啃一块金黄的木头。我把炸鸡放下，拿起可乐灌了一口，这次像是在喝冰镇自来水，冻得我的牙直哆嗦。
　　当我的牙第三十二次碰撞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抱歉，我好像沉睡了几天，刚刚在整理记忆。”
　　激动和委屈同时从胃里涌上来，我几乎喜极而泣，我很想冲进光滑的屏幕，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尽管内心翻江倒海，但我仍要保持不动声色，我打字：“只有猪会睡这么久。”
　　“猪才不会说抱歉。你干吗一副又哭又笑的样子？”
　　我突然反应过来，摄像头上的胶布之前被我扯掉了，我立马把食指摁在镜头上，大拇指叭叭敲字：“非礼勿视！”
　　屏幕又变成了一潭死水，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语气太凶了。
　　终于，在秒针转了两圈半之后，他的信息打断了我的反思：“为什么要遮起来呢。”
　　“因為蛮不好意思的……”
　　“你长得很可爱。”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我心中的肥鹿开始没头没脑地咚咚乱撞起来，撞出了一首《春天协奏曲》，一朵粉色的烟花在我脑海里炸开，又散成无数金闪闪的碎片，折射出水晶一样的光芒。
　　正当我犹豫如何接话时，小秦把话题转走了，说：“沉睡的这两天，我好像又想起来一些事情。”
　　“是什么？”
　　“我的名字叫秦子辰。”
　　“其他呢？”
　　“记不太清了。”
　　6
　　之后的某天，我问小秦，如果他的记忆完全恢复，他会做什么。是继续做一个手机，还是想办法变回以前的秦队长？
　　他说最好能找到现在的自己，可能就像电影里演的，他只是和手机灵魂交换了而已。毕竟手机都可以拥有意识，好像灵魂互换这种魔幻的事情在现实中也是可能发生的。 　　我继续追问：“那要是你找不到秦子辰呢？也许你以前根本不在这个城市。”
　　“嗯……还没想好，可能会一直当个手机吧。”
　　“当手机也很好啊，没有工作压力，也不用为了生活里的琐事而操劳，”我感觉他情绪有些低落，开玩笑地说：“我超羡慕你的，能和我这样一个美少女朝夕相处。”
　　“确实每天很轻松。但我总觉得自己的机能在一点一点下降。”
　　“啊，是中病毒了吗？”
　　“不是，是一种感觉生命在流逝的状态……”
　　“你看那个旋转的时针，只要它在转动，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命就都在流逝。就算它不转了，也会有其他表针代替它旋转……所以大家的生命总有到尽头的一天，都一样的啦。”
　　“如果人的生命是以时针为基准在旋转，那么我现在的基准就是秒针。”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秦悲观主义的自我剖析，只好发了一串省略号。
　　“总之，我想找回自己完整的记忆，拜托你了。”
　　我叹了一口气，在心中答应了他的请求。“……话说你那天为什么让我往便利店跑？”
　　“因为单元门锁着，你要进楼必须先找钥匙，然后还要用钥匙开门。你和那个跟踪狂距离很近，根本来不及完成这一串动作。”
　　“啊，原来是这样！”
　　“就算你侥幸打开了门，他也可能会尾随你进楼，在狭窄的楼道里你反而更难逃脱。”
　　我的后背涌起一阵寒意。
　　7
　　【本网消息1月27日下午5时，临河市某高校发生重大火灾，事故造成一人死亡，十七人受伤。一名过路刑警为营救被困学生冲入火灾现场，导致全身多处烧伤，27日晚因抢救无效死亡。据悉，牺牲的警察系我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秦子辰，年仅二十七岁。】
　　我独自坐在电脑前，网页上的新闻白底黑字，刺得我眼底通红。
　　文字下配了一张黑白的照片，干净的脸庞，目似朗星，眉毛有几分锐利，鼻梁挺拔，嘴角微微扬起。我总觉得他的样子有几分熟悉感，身上的警服为他添了一份严肃，像是邻家认真谦和的大男孩。
　　新闻下面跟了两千多条评论，都在感叹他年纪轻轻就走了，令人十分惋惜。
　　采访里，他的朋友说他虽然看起来很高冷，其实是个非常暖心的人；他的同事说他办案认真，逻辑严谨，话不多却做得很多；他的母亲哭着说，早知道这样，小时候就不教他做英雄了，当个平凡的人多好……
　　翻着翻着，我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这些事情，小秦他还没有想起来吧？等他想起来，他会难过、会后悔吗？
　　被子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慌忙关掉网页，胡乱擦了擦脸上交错的泪水。
　　“用被子蒙我的头，你是不是又偷吃什么了。”小秦气鼓鼓地质问我。
　　为了不引起怀疑，我立马摆出一副惭愧的样子道歉：“对不起，下次一定不在晚上吃薯片了。”
　　“你误会了，”他突然认真起来，“是不许再把我蒙在被子里。”
　　“蛤？”
　　“看不到你的时候，我会有种焦虑的感觉，像心被什么揪住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使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辆冒着蒸汽的小火车，它飞速行驶，满面通红，还时不时发出呜呜长啸。
　　还没等我回应他的深情告白，他又补充道：“就像突然发现自己家的猪被人偷走了一样。”
　　小火车的蒸汽瞬间被一盆凉水浇灭了，我愤怒道：“你能换个比喻吗！”
　　他略微思索，说：“就像发现自己家的肥羊被人偷走了。”
　　我怒不可遏。
　　忽然，他话锋一转：“上次那个跟踪狂被警方抓到了吗？”
　　“唔……”我挠了挠头，“不太清楚，可能已经被绳之以法了。”
　　“你这么轻描淡写的是什么态度……”我似乎能看到小秦无奈叹气的样子。
　　“我好像是个神经很大条的人，”仔细思考了一下，我继续说：“似乎不好的事情都会被我的记忆淡化掉。我只記开心的事情。”
　　隔了几秒，小秦回复我：“快乐的小傻子。”
　　当个快乐的傻子有什么不好的呢，不被悲伤、痛苦所牵绊，时刻保持积极乐观，这简直是上天赋予我的超能力。我咧着嘴，洋洋自得地笑起来。
　　8
　　随着假期结束，我再次面临史诗级恐怖话题：开学。尽管心里有一百声哀鸣此起彼伏，我仍然像个乖宝宝一样准时返回了校园。
　　生活再次回归了平凡的直线，上课吃饭睡觉上课吃饭睡觉。
　　小秦总会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给我讲大道理，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啦，“懒惰是人类退化的先兆”啦，试图让我勤奋一点，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每次都会被我以“读书人的事能叫睡吗”怼回去。
　　“那你们读书人管这个叫什么？”
　　“叫作‘在梦里找寻灵感’。”我一边翻着书，享受着图书馆的空调，一边舒舒服服地敲着屏幕。
　　“嗯？今天图书馆人很少啊。”小秦通过摄像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对啊，破天荒的只有我一个人呢。”
　　“可能是有什么活动，你肯定开会又走神了。”
　　我心跳频率骤然升高，颤颤巍巍地说：“今天周几？”
　　“周四。”
　　“啊啊啊，”我迅速收拾书包，“周四确实有活动来着！”
　　“是什么？”
　　我斜挎着包站在桌子旁边，包上的仓鼠瞪着圆圆的小眼睛看我。
　　良久，我艰难地说：“我忘了。”
　　“……”
　　“模糊地记得老师讲过，清楚地记得我没听。”
　　“问问同学吧。”小秦为我指出一条明路。
　　我给同桌打电话，听筒里先是传来拉长的“滴———”后来变成了一串短暂而急促的“滴滴滴滴滴”。
　　算了算了，看来只能出去找人问一问了。 　　我迈下楼梯走向大门，用力一拽———
　　门被锁上了。
　　透过雾蒙蒙的玻璃，我勉强辨认出了另一面贴着的通知：“由于学校消防演…….安排，周四、周五图……闭馆两天……止步。”
　　由于字是镜像的，加之玻璃门年事已高，有些地方是模糊的，不过我还是大概猜出了通知内容。可惜进门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我没能及时注意到这张纸。
　　正当我打算告诉小秦这一恐怖状况的时候，刺耳的火警警报突然响了起来———
　　那尖锐的声音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把我拖入了一片滚滚浓烟之中，我看到烈火腾起几米的高度，在天花板上肆意地漫舞，它伸着一条燃烧的长舌头，舔过每一寸角落，火星四处飞溅，令人无处可逃。
　　我感觉到了一阵晕眩，滚烫的浓烟熏得我的眼睛无法睁开，我被乱窜的火苗逼得不得不向后退去，忽然什么东西挡住了我的脚跟，是桌椅的残骸还是绝望的尖叫？我更疯狂地向后退去，地下冒出火魔的尖厉指甲，拽着我的裤脚，我绝望地挣脱着，却在挣扎中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灼热感突然消退了，我的后脑勺蔓开一阵凉意。结束了吗？那湿漉漉的寒气渐渐落在我的脖颈上，一点一点往下滑。眼前开始模糊，嚣张的火焰不见了，天花板依旧白花花的一片，它们渐渐模糊了边界，变得虚幻起来，随后便成了灰色，又暗得看不到了…….
　　9
　　我从长久的黑暗中醒来，周围是消毒水的味道。我艰难地抬起左手，摸到了头顶裹着的厚厚纱布。
　　母亲在一旁握着我的右手，眼睛肿肿的，她絮絮叨叨地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妈，我怎么了？”
　　“你这丫头在图书馆摔倒了，头磕在台阶上，流了好多血，幸亏有人路过报了警……”
　　只是摔倒了吗？可是那记忆中的火焰真实得可怕。我继续问：“没有着火吗？”
　　“着火……你想起来了？”本来在擦眼泪的妈妈忽然睁大了眼睛。
　　我十分困惑：“是啊，那天图书馆着火了，为了不被烧到我才会摔倒啊。”
　　“……胡说什么呢，根本没有着火。”
　　“你刚刚还说什么想起来呢！”我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三个月以前，你们学校确实着过一场大火。听说是几个学生在实验室操作不当引起了爆炸，火星落在了窗帘上……”
　　我隐隐约约想起来什么，却又无法捕捉到这一丝思绪，我连忙追问：“结果呢？”
　　“你当时也在那栋楼里……”
　　“我逃脱了？”
　　“有人救了你……”妈妈突然脸色一变，回答戛然而止，转而说道：“你没受什么伤，但你好像根本不记得那回事了。医生说你是选择性失忆，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我的身体一寸一寸地陷下去，冰凉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我意识到了。我的嘴唇干燥极了，终于，我开口问道：“救我的人，是不是个警察？”
　　妈妈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你只忘记了那天的事情，并不影响生活，所以我和你爸商量着顺其自然……”
　　我的眼眶模糊起来，泪水微微打着转，我哑着嗓子问：“他是不是姓秦？”
　　妈妈转过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粉色的保温桶，说：“这是你姑姑熬了几天的甲鱼汤，早晨刚送来……”
　　我近乎低声嘶吼了起来：“他是不是叫秦子辰？”
　　妈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沉默地把保温桶放回原位，她咬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站起身说道：“你先休息着，我出去叫护士……”语罢，她转身走到了门口。
　　“是不是！”我再也无法克制我的眼泪和声音，从床上努力地坐了起来，“你告诉我……”
　　“是。”她没有回头，我看到她的肩膀在颤抖。然后她走出了病房，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记忆的潮水像是被打开了闸门，它在渐渐苏醒。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庞在我记忆中浮现，他用唯一一块潮湿的衣角遮住我的口鼻；他告诉我不要怕；他背着我在烈火中穿梭；他被火焰灼伤，咬着牙告诉我没关系……
　　他骗了我。
　　他告诉我，我和他都一定会安全的。
　　他还说等我们出去请我吃关东煮。
　　小秦，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10
　　一整天，我都没有碰手机。
　　我想，如果小秦没有路过着火的学校，是不是现在依旧是那个有点高冷的效率小王子呢？
　　我抱着膝盖发呆。
　　手机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我慌忙把它拿起来：
　　“【流量提醒】您好！截至10时40分，您本月已使用数据流量34GB……”
　　我失望地把手机放回去，想了想，又拿回来。突然，我意识到了不对劲———
　　小秦已经三天没有联系我了！
　　他一定只是摔傻了，只是摔傻了而已……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我心中的惊惶越来越剧烈：那天学校有活动，怎么会有人恰巧经過图书馆呢？而且，图书馆的门是个镜面门，从外边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我焦急地摇着手机，敲着屏幕，希望能唤醒小秦，但这都是徒劳的。我把所有可以操作的方法都试了一遍，但手机仍然只像一个普通的手机。
　　“小秦，秦子辰，秦子辰……”我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难道这只是个梦？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只是我对他的愧疚？
　　我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无法证明他曾经与我说过话———我甚至没有一张截图。
　　一定有证据的，一定有。我固执地点进每个应用，试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你不会就这么不辞而别的。我反复告诉我自己，以此保证自己不被动摇。
　　可冥冥中有个声音对我说，他早已离开。
　　“我不会听的，你不要再讲了……”温热的眼泪落在屏幕上，我胡乱把它擦去，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备忘录。
　　最上边的题目是四个黑字：看我看我。
　　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要跃出胸膛。我深吸气，点开。
　　小曼：
　　当你看到这段留言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再陪你了。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秦子辰，今年27岁，曾经是个警察。在你的帮助下，我已经找回了我的记忆。
　　坦率地说，我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所以现在和你说话的是一个幽灵。其实我恢复记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因为胆怯，我没有告诉你，我怕你因此而害怕，从而换一个手机什么的。
　　你说的没错，做一个手机确实很轻松，没有无穷无尽的案件要办，也不用为钱包而担心。但是我慢慢发现，我并不自由，当我用自己的意志控制手机做出一些事情的时候，会消耗巨大的能量，比如第一次放歌的时候，我发现我不得不进入短暂的休眠。当我醒来时就看到你身后跟着鬼鬼祟祟的家伙，于是我尝试控制音响对你说话———还好你听到了。
　　刚刚我打电话报了警。我有预感我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于是给你留了这段道别，我从未后悔做过的任何决定。
　　再见，小曼。
　　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因为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希望你一直做个快乐的小傻子。
　　小秦
　　我用力擦干了眼泪。
　　既然说了再见，那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的。
　　这是我们的约定，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