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洪山脚下有个举子叫高文正，逢大考之年，想上京赶考，苦于没有路费，便找县城棋院的冯掌柜借钱。冯掌柜家资丰厚，在县城开有米店、茶叶店、骡马行和酒楼。他最大的嗜好就是下象棋，所以开了个棋院，广交天下棋友。说起来，冯掌柜还是高文正的远房表叔，当初高文正老父在世时，和冯掌柜是棋友，冯掌柜曾经拍着胸脯对临终的高父保证，日后表侄有困难尽管找他，他绝不会推辞！
　　高文正找到冯掌柜时，冯掌柜正在棋院会客。听说高文正想借钱，冯掌柜打着哈哈笑道：“贤侄，什么借不借的，你上京赶考求功名，是大好事，我本应该赞助的。这样吧，你我不如下盘棋，你赢了就送你纹银五百两。”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冯掌柜找借口不想借钱，又想找个台阶下。因为冯掌柜的棋艺那是荆襄一带出了名的，高文正和冯掌柜比棋，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高文正还在愣怔的当口，棋童早已经摆好棋盘，众宾客也饶有兴趣地围坐观棋。冯掌柜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高文正只得落座。
　　走了几步棋，高文正明显处于下风。高文正的棋艺是个半吊子，平时只是偶尔和邻居、好友下棋娱乐，哪能和精于棋艺的冯掌柜比？高文正急得汗如雨下，每走一步都要思索良久。
　　轮到高文正走棋时，他思考良久，举手拿着炮，打算拉到中线将军，哪知道手不听使唤，居然硬生生地被拉到对方底线，是一步无用的闲棋。高文正惊讶无比，是谁在控制他走棋？难道是冥冥之中的神灵吗？可是这步棋哪是在帮他？明显是在玩他嘛！他纳闷之余也气恼之极，心里嘟囔着责怪，连老天都不帮他！
　　冯掌柜跟着应对，跳马，进一步逼杀。
　　又轮到高文正走，这次高文正思索许久，拿起左边的马准备往右跳，可奇怪的是，那手又不听指挥，居然被硬生生地拉着往左跳，又是一着闲棋！
　　这不明显是败局吗？有围观者开始摇头，冯掌柜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嘴角漾起必胜的笑意。由于这棋不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走的，高文正思绪已乱，心想：反正败局已定，不如胡乱走几步，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吧。他拿起左边的车向前推进。可是那个棋子就像在棋盘上生了根似的，任凭他怎么使力，就是纹丝不动。
　　高文正心里忽然一动，莫非真的有神灵相助，不让我走这颗棋子？高文正是个聪明人，懂得顺势而为，当即又去拿右边的车，轻轻一试，也是纹丝不动。他又伸手去试右马，这次被他拿起，他的手被引导着往前走。这以后，高文正也不用操心，只是试探着拿棋子，被引导着下棋。在旁人看来，高文正是心慌意乱，难以确定该走哪个棋子，却哪里看得出这其中奥妙！接下来，几步棋一走，局势突然逆转，当初的闲着，其实是暗藏杀机，到最后，高文正竟然赢了！
　　冯掌柜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不是心疼五百两纹银，而是面子上挂不住。他一生赢过多少风流名士，今天却输给一个无名小辈！当然也怪他太轻敌，大意失荆州。假如一开始就把高文正当高手小心应对，也不至于输，但是目前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晚了，这脸面真是没地儿放了！
　　这时，围观的宾客中走出大洪山伏虎观的燃灯道长，他捋着长长的白胡须呵呵一笑，说：“冯掌柜真是大善人哪，为了无偿资助这位读书人上京赶考，不惜名声，故意谦让，实乃可敬！”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交口夸赞冯掌柜。冯掌柜借坡下驴，忙站起来向大家作揖，打着哈哈说：“各位过奖了，这本是我暗中资助贤侄的心意，不想被道长洞察。”他当即命人拿来五百两纹银，捧给高文正，还不忘说些金榜题名的话。
　　只有高文正心如明镜，哪里是冯掌柜相让，分明是神灵相助。他出了棋院大门，对着南方跪下叩了三个响头，感谢神灵相助。
　　高文正欢欢喜喜地赴京赶考，待到放榜之时，他高中第二十七名进士，听候吏部安置。这一天，郝丞相大宴中榜进士，将他们纳为门生。大家吟诗作赋之后，郝丞相点名要和高文正对弈一盘。郝丞相将这些进士纳为门生，自然对他们的底细、背景有所了解，早在放榜之时，郝丞相就下令各个官府将他们的资料送来相府，高文正赢了冯掌柜的事情，郝丞相自然知晓。
　　被郝丞相高看一眼，众进士羡慕不已，纷纷过来围观。高文正欣然入座，和郝丞相下起棋来。高文正早就听说郝丞相喜欢下棋，反正自己是个烂棋篓子，陪郝丞相下一局，博众人一笑。
　　可是高文正才走了几步，就傻了眼，没想到郝丞相棋艺比他还烂，两人对弈时郝丞相明显处于劣势。高文正心里明白，这棋肯定是不能赢的，但是输也要输得不露声色，不能让这么多围观者看出来是故意输棋。故意输棋和赢棋一样，会让郝丞相没有面子。可是高文正棋艺不好，输得不易觉察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急得他汗珠一个劲地往外冒。
　　高文正思虑良久，准备走一着闲棋，却突然发现棋子拿不动。当初和冯掌柜下棋的情景再现了，又有神灵来助了！他摸了几个棋子，最终拿起右马向前跳了一步。棋子落定，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那是一步杀着，逼得郝丞相也是皱眉考虑良久。高文正接着走棋，也是摸了几颗棋子之后，才拿起左炮将军，又是一步杀着。高文正心里没底，有点心慌，可是由不得他，他也是被牵着走棋。接连下了十几手后，高文正于步步紧逼中疏于防守，被郝丞相抓住机会，一炮当头将了军。
　　郝丞相赢了！高文正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即朗声说：“丞相棋艺高超，晚生不才，见笑了！”一番话说得郝丞相面露喜色。
　　这时，高文正注意到，燃灯道长不知何时站在郝丞相身后。相询才知，燃灯道长这次来京，是和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一起与郝丞相探究养生秘术，本来他们在后院品茗闲坐，听闻郝丞相在和人对弈，就出来观战助兴。
　　这次对弈之后，郝丞相格外器重高文正，把他分配到中原一个大县当知县。
　　高文正两次得神灵暗中相助，心中对象棋情有独钟，刻意钻研起象棋来，自然就疏于政事，渐渐有了民怨。
　　这一天，燃灯道长来访，高文正急忙恭敬出迎。双方分宾主落座，开始叙话，高文正谈到他的棋艺精进，眉飞色舞，喜不自胜。
　　燃灯道长没有理会高文正，品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高文正见燃灯道长没有谈兴，就住了嘴，也想端起茶杯品茶。可是他一碰到茶杯就大惊失色，任他怎么使劲，那茶杯纹丝不动。高文正惊疑之间，他的手忽然端起茶杯，不由自主地往嘴里灌茶，烫得嘴巴起了泡也不停下。高文正拼命挣脱，劲道忽失，茶杯摔在地上。
　　燃灯道长冷哼一声，神色凛然地说：“你身为官，就得做官事，不辜负百姓才为正道，棋术再精，也是不务正业！我之前两次帮你，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為官一任可造福一方百姓，没想到我看走眼了。”说罢拂袖而去。
　　高文正这才醒悟，所谓的两次神灵相助，其实都是燃灯道长用内力在暗中相帮。他从此不再钻研棋术，一心一意处理政事，不到两年，就赢得了百姓的好口碑。
　　选自《三月三》2017.1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