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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
一只鸟从我头顶飞过。
因为我正抬头注意鸟,就像下午紧跟中午的路线不为人知。
在期待的时刻,分析像莫名的流水被石头激起了七片水花。
一只鸟,长着黑白两色的翅膀,它无声,沉静,低飞,几乎掠动我松软的乱发,向东,倏忽便飞起了稀薄的黄昏……
因为我正抬头注意鸟。
时间便展开漫长的胡须,它分散,铺开,它把它的长须搁放在大地这无边的桌子上,我作为一个人,显得渺小,无力,在这样宽大的胡须中,我还在注意着另外的人群……
忽然想,这样是可笑的。正如我注意一只鸟。如果无鸟,我就会经常向着天空抬头。
但鸟却来了,而且是一只,我便会想到一些我们人类的安慰,家、粮食、父母、书……
谁能说自己胜过一只鸟?
谁能说鸟是处于烦躁,忧虑,悲哀和斗争之中的呢?
鸟的面容是安详的,平静的。
它的眼睛是儿童的,无邪,纯洁,世界杂乱的存在,无论荒山,乱石,洪水或者人群,在它眼中,都是倏忽而逝的风景,新奇,而且是不带议论的。
所以鸟飞得轻松。
所以鸟这个字,在每一张开口说它的嘴中,都像是一朵花,或者一颗豆,一粒花生米……
鳥,它的发音永远是馨香四溢。
我当然不是鸟。但是今天,我起码在注意一只鸟。
檐 雨
檐雨似乎众多,从天空的各个角落,将手指扣击在我的门框上、窗台边,将我擦拭干净的水泥围栏又清洗一遍。
我当然无法将屋顶擦洗。
天长日久,擦洗屋顶以及观赏与我长相厮守的屋顶模样,一直是我心情中的一方灵台。常常在日暮的闲暇之下,或半夜灯光里的怪想之中,这样静静地遐想屋顶。
我抬眼可以看到天空,但为我避寒保暖的咫尺的屋顶,我却只能从邻家或别处的观望之中加以比喻、分析、和诉诸想象。
然而檐雨却是自屋顶而来,它曾经过此处,全身带着屋顶的消息,然而它经过我目光中的时间却是短暂的难于挽留。
这似乎是一种向往的心境,在渐趋高涨的激情之下,转眼得手又转眼失去。
但那所得与所失的计较与屋顶却是一片茫然,在因为它的覆盖所带给人的欢乐与休眠的好处而引起的各式感激与遐想之中,它却保持着模糊和超然的形象。
离人越近的,反离人越远。
恰如深谙人生之道的一位哲人,将满怀的慈祥全附着在不能言语的泥土和砖瓦之中,不起眼却是实际在帮助着。
平常时无言,特殊时也无言。与苦乐酸甜一并混迹在颠簸向前和跌落倒下的人群之中。但它比人类却始终高出几个头。
它并不接待人们的抚爱,但是檐雨它却欢迎,冬雪它也喜欢。或者暴风,或者冰寒。
来自于高处的它都照单收下,然而低下的,它却一味关怀。
几乎是模糊的,点着烟,我这样思想。
三国时的魏人董遇曾说:阴雨者时之余。
一句话与千百年一并存活,至今依然有理可寻。使我在默想檐雨的景致之中又暗喜意外地多得了时间。
在嘉兴看皮影戏
在嘉兴一老宅看皮影戏《哪吒闹海》,观毕,觉皮影戏不该是嘉兴的土特产,便问演出的女艺人。女艺人一开口便觉熟悉,于是安徽、桃山集、五河,这些我父亲常常念叨的家乡地名,被她一一说出。我的祖籍之地,我从没去过,我看着她,这个叫邵艳的女子,跟着父亲来到浙江,来到嘉兴,此刻又把我的祖籍带来……
像去年落到手背上的一粒雨,今年哪一夜不知所踪?与未知前来的哪几处草滩,执手相送咽语下喉的哪一缕辛劳奔走的秋风与遥祭的祖宗相遇?跨过石佛寺我早已不再是一支青蒿,看小白鹭起飞,竟落到了一家皮影戏的门口。
皮影戏女艺人名叫邵艳,她来自安徽。就像我的爹翻山而走,他去从军。跟了一位有名的长官,可惜早逝了。我的爹常常在西苕溪仰望北方,河水汤汤,只有去没有回。我爹说,那年我十四,长官名气大,他叫彭雪峰。
我不认识彭雪峰,我也不认识安徽宿县的那些林木。但父亲念叨,半夜床榻前念叨,五河和桃山集像几粒毛豆时常被他的老手掰开。也像去年落到手背上的一粒雨,今年随晓弦相邀而来的另一场雨,它跟着落到嘉兴,也落到了嘉兴衣袖右侧的梅花洲。它又从一位叫邵艳的女子嘴中滴下:安徽宿县,我家就住在五河的旁边……
该口讷就无言,就像此刻,该停止就下帘。祖籍也就是几页黄纸,点着就去,就像清明,过几天就到了我家门口。
在高山上看云……
神奇永远是美的……
——布勒东
1
这是喷溅的世界,马蹄飞奔的眼睛在叫喊,广场上的旗帜翻卷为正义招展,白色栏杆上无数的手掌在敲打拍击,在滚烫的风中,银光闪耀着刀的舞蹈,汗的舞蹈,脚掌跺起了灰尘在大地上扬起了热烈的节奏……
在草原,那带头奔逃的老羊弯角被一只只的手臂扳回,狂风暴雨吹掉了月亮。
在草原,只有男人的意志耸立,男人的声音,男人的喘息,粗重的,蒙古人一样的肌肉,那在汗中挺立的力量的启示……
在草原,什么都是男人的!粗野的呼喊像风暴降临在整个草原上飘来荡去——统治着无数大山。
2
我看着山峰在眼前沉没,被雾的手掌从眼前抹掉。
风暴愤怒的手指渐渐温柔下来,温柔下来……
伸向江南雾中的水乡,江南朦胧的小巷。在苏州古老的深巷中,吴音呢喃着燕子的情意,人们陶醉的僻静地方,优雅的音乐随着苏州特有的女人手指柔软地流出……
那是一个梦幻的展现。
——我看见右边手拉手走上来九个少女,她们走上第四纪冰川擦痕遗留的神圣光辉——那光秃秃伤疤累累的岩石头顶,她们站立着,黑发披散在狂风的手掌中,瀑布一样飞散开来……
她们站立着,向着夕阳,向着杭州的方向勇敢挺起了刚刚丰满起来的小巧胸脯——那是少女的光荣、骄傲和腼腆……
光芒倾盆而下。
温暖向四处流去……
3
我是一个人,我是海边的礁石,沙滩一样的胸怀在痛苦波浪的冲击下向大地宽阔而无奈地展开——沉默是一种坚韧的等待。
云的微笑姗姗走来,海的集会,波浪的队伍,撒野的孩子们,雀跃的鱼群欢腾前来……
纷纷辛酸的泪水为无名的情绪指挥洒下。
火焰的沸腾为欢乐洒下——
4
这些是峡谷中升腾的云。
寂寞中蘑菇状开放的云,翻卷起伏的流水的云,泡沫飞扬的云,麦浪滚滚金黄色田野里丰收馨香的云,春天轻松的云,花朵般,潮水般,初生的爱情般不可遏止地漫延到大地,天空和山峰……
那些怀抱钢铁的大山脚旁,蓝色的夏风轻轻走动,朋友们缄默着轻轻走动,为完全忘了自己而喋喋不休,眼睛沉入变幻的宇宙……
神圣的塔傲然耸立,超然物外的意志耸立,一种精神的耸立!
5
那些云,调皮、严肃、天真、神圣,是一个友好的集体……
那些云,哦,只有它们在山腰撩起令人神往的古老长裙,在朝霞的冲动和燃烧中,不顾生命地蜂拥挤出黑暗的峡谷,在敏感的大地,每一个城市、广场,每一块自由的天空上长久伫立着迎接太阳。只要相信,那永恒公正的太阳可能就会款款前来。
简 介
梁晓明,生于1963年,现居杭州。1994年获《人民文学》诗歌奖,2009年出席德国上海领事馆主办的《梁晓明与汉斯·布赫——中德诗歌对话》,2014年出席上海民生美术馆主办的《梁晓明诗歌朗诵会》,出版诗集《开篇》《印迹-梁晓明组诗与长诗》《用小号把冬天全身吹亮》《忆长安—诗译唐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