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

来源 :四川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uochang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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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沈琴是被卫生间的水声吵醒的,知道陆羽准备走了,可身子实在是沉,连眼皮都懒得动。
  陆羽腰缠浴巾,带一身水汽出现在卧室门口。他看一眼床上的沈琴,轻轻拉开衣柜门,找出内裤,穿上,又在柜里翻拣衣物。
  看着丈夫的背影,沈琴又想起回来时大巴上的情景。当时她正假寐,陆羽忽然说,还记得头一次见你妈的样子呢。沈琴以为他要提母亲喝酒的事,立刻拉下脸子,说人已经没了,你尊重她点好不?陆羽道,我是说她留我吃饭。就算把我灌醉了,可也比你爸强。
  想当初,沈琴铁了心跟陆羽去县城工作结婚,身边亲人就没支持的。一天出门时母亲叫住她,少有的严肃,说你等等,不管爱听不爱听,今天我得把话撂前头。她很烦,硬着头皮停下来。母亲说,你自个儿愿意我不拦着,可你妈是过来人,你得听我一次。结婚可以,但别急着要孩子,等日子稳当了再说。避孕法子有的是,自个儿想去。这是母女间少有的深度交流,她雖低头不语,但全听了进去,微抿下嘴。母亲又薅着她胳膊说:听妈的,可不能让孩子绊住了脚哇!
  陆羽打开立在床边的行李箱,从衣柜里拽出一件件衣物往里放,冲锋衣、毛衫、绒裤,甚至还拿起了羽绒服。回头时见沈琴醒了,就蔼然地说:你再睡会儿吧。她没反应,盯着他手里的藏蓝色羽绒服。他说,十一肯定回不来了,带着。
  沈琴没说话,看一眼卧室门上方的石英钟,已经下午三点半了,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
  陆羽要赶四点半的火车,坐五个小时到通辽,住下,第二天再坐七八个小时拉煤的大翻斗车去霍林郭勒煤矿。三年前,公司在那儿买下露天矿,他被派去主管出矿账目,很烦琐。现在刚刚入秋,煤炭销售也开始进入旺季,实在离不开人。何况这三年来,就算严冬停采春节放长假,也只能串休几天,因为要看矿。漫无边际的大草甸子寒风猎猎,也只有他们几个非官又托底的人,才是最得力人选。当初,公司要派些人去矿上,答应这边工资照常,到那边还另给一份,陆羽没犹豫就报了名,沈琴也没意见。国企解体买断工龄后,她一直在私人药房当售货员,扣除保险,到手工资还不足两千。当时儿子已经上高二,正啃钱儿时候。
  沈琴坐了起来。陆羽说我兜里没几个钱儿,这次不留了。沈琴点头,知道这几天出去办事,他没少花。自打他去了矿上,家里工资卡就给她了,每次回来还能留家点钱儿。陆羽说那边给的是补助,但给多少具体怎么补助的没说,沈琴也不问。虽说管吃管住,但大锅饭不合口味,又要买必备的生活用品,总是有花费的嘛。他以前没烟瘾,闲了偶尔鼓捣一支玩儿,可现在一天一盒平平常常。她只能提醒他少抽,没法深管。不过三年来,家里确实比以往宽裕许多。即便有熟人开玩笑,说陆羽在矿上一年可不少划拉,大老爷们手里有钱还孤身在外能消停吗?你就放心?她总是一笑了之,只要他心里有他们母子,就够了。有太多例子证明,不深究便没事儿,深究起来事儿搞清了,但也弄得一地鸡毛,结局并不是想要的。县城内很多朝鲜族人去韩国打工,据说在那边搭伙过日子的露水鸳鸯常有,那是介于情人、朋友、室友之间的另一种伙伴关系,是身在异乡的即时产物,一回国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洒脱又薄情。她也渐渐想明白了,只要过得去,就装傻充愣糊涂一点吧,尤其陆羽脸上那明显的栉风沐雨痕迹,也让人不得不豁达。还有重要一点,就是她不想因没影儿的事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让人说老猫炕上睡一辈传一辈,跟她妈一路货色。
  沈琴挪下沉重的身子,说等下我,洗把脸送你去车站。
  陆羽拿起浴巾,说不用,推着拉杆箱走出卧室,把浴巾搭在阳台晾衣竿上,开始穿门边衣帽架上的T恤衫和牛仔裤。沈琴蓬着头,依着卧室门框看他。陆羽仰仰下巴,说再躺会儿吧。我告诉门口小吃店送点啥上来?沈琴晃晃头,有气无力地挤出两字儿,不用。
  陆羽殷殷地看着妻子,一挑眉毛,那我走了?沈琴耷下眼皮,他又叮嘱道:今晚别回去了,好好睡一觉。沈琴又耷下眼皮。陆羽这才拉过箱子,开门下楼了。
  看着紧关的房门,沈琴伸个懒腰,转身进了卫生间。她随便冲了下身子又回到卧室。窗外,天空是铅灰色的,浑浊不清,人像被扣在一个硕大的锅盔里,没一丝缝隙。小区墙根那一排新栽的柳树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又躺下了。房内除了石英钟秒针的咔咔声,就是她的呼吸声了。
  如果陆羽不回矿上,她就不会跟他回来,因为都清楚丧事期间不宜行房。可他这一走又要几个月,而且夫妻已经分开两月了,所以缺了这个单独相处的仪式似乎不近人情。况且昨天母亲已经出殡,做妻子的,应该迎合下在外辛苦的丈夫。
  上午到家时已十一点多,沈琴冲个澡就躺下了,把身子献了出去。他却跟往常一样盎然,气势汹汹地跟进。沈琴就暗自琢磨,说什么一个姑爷半个儿,全都扯淡,猪皮永远贴不到羊身上。无论自己跟母亲是关系如何,她这一走,自己这个亲生女儿才实打实难受,心就像被硬器划了一样,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可你看人家,即便也孝带缠身忙前忙后了,可一转到个人享乐上,什么都不耽误。她正揣度身上耕耘的丈夫,忽然意识到,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勇猛,刚折腾几下就呼哧带喘,几分钟他便缴械投降了。看来这几天他也累得够呛。
  沈琴浑身乏力,却已睡意全无。刚才答应陆羽不走只是敷衍,现在她是真懒得动,就打电话告诉父亲明早回去,叮嘱他自己弄点吃的。
  事发前沈琴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的离去,竟令父亲失魂落魄,整个人像突然就老了好几岁,变成真正的老人了。他垮着脸,神情木讷,还时常抹眼泪,什么事都拎不起来。那些繁文缛节全落在她头上,多亏陆羽赶回来了。
  连日来,周围头一次如此安静,想起那个家只剩下父亲一人,她的心就空了一大块。无论母亲曾经让她和父亲烦忧也好,痛苦也罢,她终归生养了自己,与父亲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他们仨已成为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在今后的所有日子里,母亲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个生有一双细长眼睛的活生生的大骨架蒙古族女人,已随着那缕白烟轻飘飘地散去,除了一把骨灰,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想到这儿她鼻子发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坍塌、瓦解,一种令人恐怖的空虚感席卷全身,又滋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绝望和悲凉,泪水唰唰地流了下来。   2
  沈琴的娘家在市内,她嫁到县城已经二十一个年头了。
  当初和陆羽恋爱结婚,连一向宠溺她的父亲都发了脾气,说谁见过水往低处流的?那么小你忙什么?她说,市内找不到好工作虽这么说,可实际却是,她早就想逃离那个原生家庭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在市内,她总觉得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戳后脊梁,再不想听人说“你妈又喝多了,赶紧回家看看”的话了。她必须与原环境割裂开来,在一个全新的世界过好下半生。可这隐秘的心事,她能跟谁说呢?
  夜幕降临时,沈琴给老板打个电话,又请了两天假。她来这家药店十年了,有事就跟别人串休了,这次时间长,必须请假。
  她打开冰箱保鲜层,见一把菠菜和一块西瓜已腐烂,两个小旱黄瓜表皮也已经发黄,不免又心下凄然,拿出扔垃圾筐里。擦拭完冰箱,她拿起餐桌上的沙琪玛,看看,又放下了,这些天一直不饥不饱的,没胃口。
  那天下午两点多接到父亲电话,他说快回来,你妈不太好。她一听就心烦,到卫生间回他,说又喝多了?不行就送医院洗胃!我下班过去。父亲说,她喝多磕马路牙子上了,人在医院抢救呢。她这才火急火燎往回赶,到医院时母亲已没了呼吸。
  沈琴躺床上翻来覆去,眼皮沉却睡不着,想起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不觉又湿了眼眶。她默默梳理这几天的经过,又回溯童年,在那密密麻麻的褶皱里翻检有关母亲的信息。
  母亲没工作,害得她没上过幼儿园、学前班。等到第一天上学,本来特别高兴,母亲却想穿蒙古袍送她。那袍子是红色条绒的,黑色长纽襻,滚着黑边儿,领口、袖口、底边缝着带白毛儿的羊羔皮。这衣裳在她眼里难看死了,母亲却照镜子美呢,还问她:袍子好看不?妈穿它送你上学去。没等她说话父亲就黑下脸,说脱了脱了!穿成这样不都看你了?母亲不屑地说,看就看呗。还城里人呢,全都不识货。她气呼呼地看父亲,他就冲母亲一瞪眼,说都这些年了,入乡随俗还不懂?耍猴啊?你看大街上谁穿了?让孩子脸往哪儿搁?母亲就把那袍子压箱底儿了。她最反感的,是母亲对酒的态度。她知道蒙古族人多数能喝,但也没她那样见酒不要命的,谈笑间就能灌进去半斤八两,越有人越逞能。沈琴从小就嫌弃母亲醉醺醺的样子,宁可让佝偻身子的奶奶接送,也不想让同学或家长们指指点点。那时,奶奶独自住在大爷家的门房里,光线昏暗,冬冷夏热,可她去了就不愿回家。奶奶也清楚她的心思,就留她住。可奶奶自己还得靠大爷一家照顾呢,她再加入,人家明显不欢迎。她就尽量表现得乖巧懂事,从不高声,也不主动去他们房间。她从小就知道,一个酒鬼,尤其是女酒鬼,让人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家人也跟着抬不起头。
  近乎病态的自尊和矜持,让她变得孤独,却用心抓住所有能与母亲隔绝的机会。直到奶奶去世那年,她也考进了寄宿制职业高中。
  要说小时候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是小学快毕业那年,母亲去街道工厂打零工的时候。她不再喝酒,抱怨声变成了说笑声,偶尔还哼哼几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后来工厂开始裁员,一个院儿的于大为他妈提醒说,买点东西跟主任表示表示吧。当时只有街道工厂雇人,主任算一方人物。母亲却满不在乎。等通告一贴出来,听说没自个儿她就红了眼,凶神恶煞地跑办公室找主任算账,大骂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后来不知怎么竟动起手,一砖头把主任砸进了医院,也自然砸断了做零工的后路。私下里有人嚼舌,说她跟主任有一腿,可这样野的女人有力气没人气,谁敢留身边呀。流言无可考证,但沈琴就像莫言在《红高粱》里说,深信他奶奶什么事都敢干一样,深信她那个为了解外面世界,宁愿献身连马都不敢骑的被当地人瞧不起的父亲的母亲,只要她自己愿意。
  母亲的声誉让女儿越大越有羞耻感,沈琴鄙视她,能躲多远躲多远。她担心母亲在婚宴上出丑,结婚都没办酒席,跟陆羽去趟北京就是算旅行结婚了。她打心里想逃离母亲的阴云,但这块饱胀的云彩却如影随形,让她常在某个睡梦的频道上与母亲不期而遇。有时,她会梦见母亲喝得烂醉,酒精中毒猝死,或是出了车祸,还梦到过她做丑事被人逮住,披头散发的。梦醒后,想起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又责骂自己,母亲千不该万不该,做女儿的也不该咒她。她就这样和母亲避溺山隅又藕断丝连,被种种情绪挟持其中。
  从自己做母亲起,沈琴也试着去理解疼爱母亲,可买点心水果她不爱吃,买肉菜就又制造了喝酒的引子,给买穿的,她说我又不看戏下馆子坐办公室,穷讲究个啥?好衣服也不当回事儿。她担心母亲的举止影响孩子,就尽量少回娘家,努力把自己修炼得娴静端庄,发誓这辈子坚决不能让人说像母亲。偶尔回趟娘家,总是拣最体面的衣服穿,跟陆羽说话也和颜悦色,让人看到这家的小夫妻琴瑟和鸣、凤凰于飞。
  前年父亲跟母亲实在过不下去,在外租了房子,宁愿分工资一半给她,像个鳏夫一样苦熬日子也要分居。而母亲依旧昏天黑地,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酒瓶子满地乱滚。那天沈琴正在上班,堂姐打電话说,我老叔跟女网友过上了,你可得把房本按住了。沈琴吓一跳,埋怨父亲咋还老不正经了。堂姐说,反正他除房子光棍儿一条,只要本在你手儿爱咋咋地吧,他这辈子也真够受的。沈琴为此事特意回去一趟,父亲苦兮兮地说:我跟你妈就差换个本儿了。嗨,爸这辈子呀……
  母亲得知父亲的“新闻”,就到单位去骂,你忘恩负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跟父亲屁股后推推搡搡,连拧带掐。父亲躲瘟神一样见她就跑,当时他在保安公司承包的小区内做保安,连工作地址都跟人调换了。母亲找不到他,就变本加厉祸害自己,整天提溜个酒瓶子,喝得五迷三道跌跌撞撞,甚至在大街上尿了裤子坐地打磨磨。父亲实在看不下去,就打发了那女人,把母亲送医院戒酒,答应好好过日子。沈琴却只能陪着父亲默默掉眼泪。儿子在读高中,自己一个月才有两个休息日,小家庭就够她忙了,娘家根本顾不上。
  那天晚上,沈琴给母亲吃完药,一直等她睡着了才准备坐火车回家。出门时父亲说:到家来个信儿。明儿就别来了,太晚还不放心你。嗨,终究是我把她带出来的,到底是狠不下心看她作践自个儿不管,就可我一人造吧。说出这样的话,父亲内心肯定走过了千山万水,沈琴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不久后,父亲办理完退休手续,劳动保险得补交四万多。他五十五岁后一直给人做保安了,工资少还不交保险。他积蓄不够,沈琴给填了三万。一天,她回去看父母,路过市场边小吃部时,偶遇父亲在里面喝酒。一瓶啤酒,一荤一素两盘菜。父女隔窗而见,他有点囧。这样的家庭,下饭店会让人耻笑不会过日子,何况还是自己享用呢。但沈琴能明白父亲心里的苦,也理解他偶尔的一点奢侈。等到领退休金日子就好过了,父亲随爷爷去牧区那段日子,给按下乡知识青年算了,工龄就长,退休金比当保安多出一千,在北方城市的企业退休人员里,已经挺高了。沈琴笑着走进去,给父亲结了账。
  今晚她忽然就想,如果那次看见的是母亲,自己又会怎么做呢?母亲有过独自下饭店的时候吗?
  3
  从去年儿子上大学开始,沈琴渐渐体验到了母子分开的撕裂感,那种剥离带着不舍和隐痛,又不得不那么做。这让她对母亲也多了谅解与亲近。
  刚放暑假时,儿子回来待两天就去打工了,说在酒店当服务生。沈琴也支持,接触社会不指望他赚钱,能消磨学生腔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行。母亲去世她没告诉儿子,觉得他跟姥姥并不亲近,就别影响工作了。
  如今,这小子又不少天没动静了,沈琴就给他发微信:儿子干吗呢?等了十来分钟才收到回复:客人多,忙。沈琴怕他分神,就没再回。
  她又想起来,昨天在骨灰寄存处看见了于大为,他脸色阴沉,和她擦肩却视而不见。他们是一个大院长大的,曾中断联系二十来年,去年在沈琴工作的药房门口却偶遇。之后路过,他偶尔会下车打个招呼,或节日在微信上问候一下。于大为现在是市安监局局长工作,主抓全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从面相和气场上看,他应该是志得意满的。沈琴记得于大为父母相貌都很普通,可他却出落得高大挺拔,自带一种气场,但人不装,没架子。人到了这个年岁,外貌已经不是遗传基因决定的了。药房同事逗她: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这么有派头儿的人咋认识的?快交代。她就笑:说青梅竹马!他自小就懂事儿,长辈都说他能是大院里最有出息的孩子。
  和于大为的重逢,让沈琴心里异常熨帖、舒服。以往,她的生活乏善可陈,除了单位学校家里,就是菜市商场小卖部。她就像一头蒙了眼罩拉磨毛驴,被困在一个小圈子里来回往返。她没有深交的朋友,这不光是性格问题,更是由于铁饭碗的打破,让她心里缺乏了稳定感,总觉得社会上认识的人蜂拥蚁聚,不敢交心。沈琴想起于大为昨天的神态,断定不是礼节性捧场的,便想知道他是为谁而去。
  辽北办丧事的规矩是,出殡后就不收礼了,所以跟他说母亲的事也无妨。她便发微信问:大为,昨天你去殡仪馆了吗?看着像你。我母亲去世了,昨天出殡。
  微信发过去却不见回音。他的位置事儿多交际广,没注意可以理解。她便从包里找出充电器,插床头柜插排上给手机充电,然后就仰面朝天平铺床上,把身体摆成个没伸展开四肢的“大”字,放空身心,又似在静静吸纳天地之灵气。她需要在这一夜蓄积足够的能量,天亮后再返回市内。明天晚上就该上望了,后天上午还要去殡仪馆给母亲烧头七,事儿都等着她呢。
  办丧事的老令儿实在是多,沈琴以往知之甚少,这回轮到自己头上,都是现学现卖的。明天她得先回家看父亲,再去向丧礼主持人请教上望和烧七的细枝末节。以前,她总觉得这些习俗是封建迷信,根本没往心里去过。现在她却觉得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头上三尺有神明呢,人在做天在看,又开始肃然起敬了。她毫无怨言地听从摆布,规规矩矩按流程来办,这是最后能为母亲尽的一份孝心了,也属于孝道文化的一部分吧。她听人讲,死去的人眷恋人世,惦念亲人,灵魂并不愿意离去。在死后的第六天夜深人静时,亲人在自家烟囱根下搭上梯子,摆上供桌,死者的灵魂便会趴着烟囱看见梯子,下来享用贡品,与亲友见上最后一面,然后走上黄泉路,经奈何桥去转世投生。所以,上望是丧事里不可省略的重要环节。这个过程走完,烦琐的丧事才算告一段落。然后就是简单的烧头七、三七、五七,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才完全结束。
  沈琴又想起来前天晚上,给母亲准备一同火化的衣物时,大娘说多拿点儿,反正等我死了全都带走,留着别人还膈应。她翻出个白色印花包袱皮儿精心打着的包裹,里面是母亲那件红条绒的蒙古袍。父亲急忙说,这件别烧。
  沈琴正似睡非睡想事儿,床头柜上发出“叮咚”一声。她清楚是微信提示音,没正经事爱谁谁吧。她翻个身本想继续睡,可朦胧中又有“叮咚”声连着进来。她躺不住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奔那个显示正在充电的小绿点儿摸过去,拔掉数据线,见于大为的头像上已经显示四个未读消息了:
  啊?沈婶去世了?
  节哀节哀。
  有事,才看手机。
  你在吗?沈琴。
  沈琴就回他:已经走五天了,明天上望。
  于大为埋怨她有事不通知自己,问她是否还在市内。她说没通知外人。自己有事回县城了,明早回去。于大为又问她母亲是什么病走的,感觉年纪并不大。沈琴最怕谁问关于母亲的事了,她又不會撒谎,一时不知怎么说。于大为似乎猜到了:莫不是……酒精中毒?
  既然他知根知底,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便如实告知。他就问:家住哪儿呢,说明天我去看看沈叔。沈琴回:不用,他身体也不是很好,让他静静吧。于大为又问是否下葬了。沈琴说事发突然,暂时把骨灰寄存了,等来年清明再说。于大为说下葬时言语一声,几个墓园我都有熟人,可以选个好方位,还能打折,墓地虚头挺大呢。好好休息吧,有事随时打电话。
  他的话让沈琴木然的心起了温度,遇事方能见诚意,发小跟别人就是不一样。她又问:昨天怎么去哪儿了?我没看错吧?
  于大为慢吞吞地回:嗯……去看个人。
  给母亲上望当晚,除了沈琴父女,只有大爷大娘过来了。
  母亲刚一去世,大爷就提醒父亲给母亲娘家去信儿。说来不来人是他们的事,但你必须把信儿捎到,否则过后跟人娘家没法交代。父亲似乎下了好大决心,才让沈琴给那边打电话,中间转了几道弯才找到。等来的只有大舅一个人。他高大威猛,走路虎虎生风,带着塞外的野性。他一见父亲就劈头盖脸地骂,混犊子,你把我姐拐跑了却不好好待,害她这么早就走了。不叫你整天白话城里这儿好那儿好,她在老家嫁谁不比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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