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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女四儿
四儿是个傻子,只知道傻笑!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别看她20岁了,那智力只有六七岁孩子那么大。
四儿傻是傻,可长得还是满漂亮的,大大的眼睛,头发又浓又黑,一对长辫子总是垂在胸前。一件蓝花棉袄干干净净的。如果不是傻,四儿一定是最招人喜欢的姑娘。
四儿为什麽会傻,我们都不知道。按说她不应该傻的。她的父亲是个老中医,医术很高明。她的母亲是她父亲第七房姨奶奶,我们都叫她七奶奶,很精明的一个人。她的两个哥哥也不错,一个在广州大医院里当医生,听说很有名的,一个在上海,是个教授!姐姐虽然没有工作,但是早早地嫁人了,婆家也是大户人家。
她们一家并不在柳溪镇住的。是1967年回来的。那时我还小,只听大人说,她家是地主,她妈是地主婆,是被押送回来接受改造的!
回来的那年冬天,四儿的父亲就死了。死的时候。儿子女儿都没有回来,只是傻女四儿在灵前哭了几声。
她父亲死后,七奶带着四儿很少出门。偶尔四儿出来,也只和我们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
“四儿,把花戴上,就是新娘子了。”我们在打猪草的时候,常常把野蔷薇摘下来,再采几枝嫩竹条,把竹叶拔去,然后把野蔷薇插在竹枝上,一束好看的花就成功了,既没有刺,又好看,还有尖尖的竹叶作陪衬,好看极了。那时是我们最美丽的装饰了。有时候我们就把花作成一个圆圈,戴在头上,就像戏装里公主戴的凤冠。四儿傻傻地让我们戴上,然后问,什麽是新娘子?
“就是和男人拜堂的人?”我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她。
“什么是拜堂?”四儿还在问
“就是和男人一起叩头行礼!”
“为什么要和男人一起叩头?”四儿还在问。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不耐烦了,真是的,什麽都不懂,还比我们大。我们生气了,提起篮子就跑了。这时,四儿就傻笑。“呵呵呵呵……”一笑起来还没完。
她笑起来还真是好看。狗娃就爱最看她笑。
狗娃是街南胡叔的儿子,高中毕业,在队里当会计。因为当会计要记工(记社员生产的活计或人数的),所以总是到处走动的。因此我们就常常看见他和四儿说话。后来听说胡叔生气了,打了狗娃一顿,不让他和一个地主的女儿在一起,造反派也找狗娃谈了话,听说团组织也专门开了会,以后,狗娃也就绕着四儿走了。
四儿每天都在给七奶惹祸。造反派每天都去七奶家抄家,当然是一个一个地去。有时候四儿就出来说,说那个某某亲了她,说那个某某摸了她……有一次,她还当街把手伸进裤档,拿出来时满手是血,她说,某某看见血了,就走了……七奶跟在后面,一个大嘴巴打去,闭了她的嘴,然后把她拉回了家。
于是七奶就求人,要把四儿嫁出去。
后街的王婶娘家是大山里的。离镇有五十多里路。一天,她说带四儿出去玩,带走后就没有带回来。四儿就这样出嫁了。没有迎亲,没有嫁妆,甚至连鞭炮也没有放。当然就更没有回门,没有接送。没有一般的女儿出嫁时的热闹和喜庆。只是王婶和妈妈说话时我才听说,那个男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光棍,一脸的麻子。丑死了。
我把王婶和我妈妈说的话告诉了我们一起玩的几个女孩。几个女孩子都为四儿抱不平,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于是我们开始恨七奶狠心,总偷偷地把石头丢到她家院子里,还偷她家的枣子。七奶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把石子拣回去。但是,我们也会看到七奶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们就自觉的走了。
四儿走了,很快大家就把她忘记了!柳溪镇还是和以前一样。日子还照样过!
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们正在地里干活,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是四儿。只见她衣服又脏又破,,一对辫子也散了,像一堆蓬草。裤腿高一只低一只的,鞋子也破了……神情很疲惫,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满脸黑糊糊的,只有眼睛和以前不一样,那是在看见我们时的光亮,一闪而过的光亮,是惊喜,是高兴。她的眼睛一向是呆滞的,是茫然的,唯有那一刻,闪着光亮,所以我印象很深。我们高兴地叫着四儿,你怎麽回了?四儿在我们七嘴八舌的问话中,乱七八糟地说着。我们听了半天才听了个大概,她是偷跑出来的。她走了很久,才找到了公路。找到公路后,她又是看着太阳的方向往前走,还真被她走回来了。
四儿从没说过这麽多话。有个大点的女孩子大着胆子问了声,四儿,结婚好玩吗?那个男人好不好!
不好,不好,他老打我,老爬到我身上来。所以,我要回来,我想你们。说完,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好香甜。
可是,四儿回来没几天,王婶就又把她送回去了。大概是那家人给了王婶一些什麽东西,王婶才这麽卖力。这一次,四儿没那么听话,她死活不跟王婶走,七奶拿着棒槌在后面追打着,一直拉扯了三里多路……
又过了几年。一天,王婶从娘家回来,高兴地说,四儿生了个儿子,丈夫家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不,硬是送了王婶一块布料,说是感谢她!
四儿有孩子了,她会养孩子吗?我们几个女孩子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想象不出来四儿会怎样带她的儿子。
再后来,又听王婶说,四儿的孩子死了,也不知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可是,孩子死了后,四儿死活不让埋,她还是要抱着孩子要他哭要他笑……后来,他那个丈夫硬把孩子埋在山冈上了。没几天,四儿说孩子掉水里了,她就在水里捞孩子,结果淹死了。
那天晚上,我听见七奶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声音很低沉,像幽灵一般,许久以后,我还是有点怕从七奶家门口经过。后来,七奶还是走了,是他儿子来接走的……还有,那天我还看见狗娃坐在街后的小河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四儿来得突然,走得寂然,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可是,我的心里却总有一个影子——一个穿着蓝花棉袄,梳着一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总是傻笑着的女孩子。
邻家福哥
福哥是我邻居家的男孩,我叫他福哥。
福哥小时候是个特别调皮的孩子。你不信?我说件事你听听就知道。
福哥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偷摘了隔壁四婆家的大枣,被四婆打了一脑蹦,他就记恨在心。晚上,他拿了他爸的白褂子,穿在一根竹竿上,趁四婆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他躲在窗后,先怪叫一声,等四婆一抬头,他就举着白大褂在窗前一晃而过,无头无脚,自上而下,忽悠一下不见了,“鬼呀!”四婆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后来,他才告诉我,那是他的杰作。我当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呵呵,还不止这些,那个时候没有电灯,更没有电视,吃完晚饭,在月光下捉迷藏便是小孩子的全部乐趣。而福哥总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吓唬小女孩,我就被他吓了几次,因此我们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不少女孩家长只有告状,为此,福哥经常是被福伯关在家里不敢放他出去。男孩子也被家长告知不要和他玩。一天,忽然听见街上有人喊“有人打架不?”谁家孩子这么明目张胆,一看,又是福哥,敢情福伯不在家,他又跑出来了。
福哥不仅淘气,还特犟。记得他18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他要到河对岸去钓鱼,走在大桥人行道时,河对面村里的华哥要过河来割牛草。人行道只有一尺多宽,两个人走在对面,必须有一个人下来让路,不料两个人都是犟驴,谁也不让,福哥说,反正我是钓鱼,带有干粮,不怕等。没想到华哥也说,我割牛草也有干粮,我也不怕。于是两人从太阳刚出来一直到太阳下山……谁劝都不听,先是站着,后来干脆坐下,最后两人吃着自己带的干粮……
唉,算了,不说了,福哥这样的故事太多了,估计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福哥的混混样急坏了福妈,福伯,可是小时候还能打一顿管个十天半月,大了后就不能打了。有一次,福哥惹祸了,气得福柏操起扁担又要打,福哥一把抓住扁担,说了声,老子不是看到你是老子的老子,老子就还手的……你们说这话混不混。气得福伯半个月没起床。
别看福哥又淘又犟,可是说也奇怪,福哥的媳妇水妹却是一个极温柔极贤淑的女孩。
福哥娶媳妇的那天,村上不少人背后议论,说水妹这可是一朵鲜花插在那个牛粪上,可惜了,而且以后还不知水妹会吃多少亏。
村里人这样议论不奇怪,因为水妹真的是个柔弱的女子,虽然貌美如花,可是性子太温柔,说话轻言细语的,走路都是轻轻地,见人一脸羞涩的微笑,还没开口脸就红了大半边。而且她还受过福哥的欺负的。
那是某年春天的某一天。福哥在地里干活,这时大路上走来一个女孩子,估计是不认识路,就向福哥问路,福哥见是个女孩子,调皮劲又上来了,就说,这里到镇上还有10个半里!女孩一听,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十个半里,那不是五里吗?福哥赶紧接个话头,说,小妹,是你说“侮你”,我可不敢说“侮你”。女孩这才明白,脸顿时通红,只说了一句你……就跑开了。看到女孩羞怯的样子,福哥也有一些愧疚,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也是他第一次抽打自己!
事也凑巧,福哥第一次相亲,竟然就是这个女孩,当时女孩起身就要走,福哥和媒人都尽力挽留,福哥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女孩就爱上了她,见女孩不同意,心里那个急,第一次真诚地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指天发誓以后决不再犯,这才挽留住了女孩。
当然,这个女孩就是水妹!水妹为什么会答应,这个就不被人知。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福哥还能改了淘气?于是,村里人就睁大了眼睛等着看水妹的笑话。
可是,说也奇怪,大半年过去了,不仅没见到水妹挨打受气,相反连吵架声都没听到。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福哥倒是被水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村里搞承包,队长决定抓阄来分土地。福哥刚好抓到了一块偏远低洼的沙地。我们那是棉花产区,棉花生长最怕的就是低洼潮湿。福哥这个不高兴,嘴里骂骂咧咧就嚷开了,这个阄有问题,是队长报复他,队长明知他胡搅蛮缠,拿他没办法,刚想说只有拿自己的地跟他交换,这时水妹来了,她轻言细语地对福哥说,走,我们回去,抓到啥是自己运气。怨不得别人。福哥便服服帖帖地回去了。
这块地确实不是种棉花的地,水妹便拿它种红薯。沙地适合种红薯,所以红薯长势好得很,刚巧麦当劳打入中国市场,各地联锁店遍地开花,薯条紧俏,水妹的红薯就卖了个好价钱,赚了一大笔钱,把个福哥乐得合不上嘴,从此就更听水妹的话了!
水妹当家后,福哥更是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以后,水妹又是种植花卉,又是开花店,总之是小洋楼盖起来了,汽车也买回来了,自然,福哥的嘴巴也笑歪了!
去年我回老家了,见着福哥,我忍不住问,福哥,你怎么可以听水妹的话?
福哥嘿嘿地笑了半天,架不住我不停地问,他才说,那也是相亲那天的约法三章!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福哥也笑了,说,我不后悔,要不是水妹约法三章,我也没有今天!
包青天道诚爷
把道诚爷叫包青天,是因为他饰演的角色。道诚爷是个业余演员。那个时候,我们镇每到春节都要唱大戏,从腊月三十一直唱到正月十五,这个时候是我们小孩子最最开心的时候。每天早早的吃完晚饭,就会拿着家里的长条板凳去大队的戏院占位置,等着大戏的开锣。
道诚爷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特别是一双眼睛,大大的,炯炯有神,两道剑眉,更是英雄气概。他多数时候是饰演包青天李玉和这样的英雄人物,只要他往舞台上一站,扬起剑眉,瞪大双眼,正义之气,阳刚之美,就会引来阵阵掌声。我们最爱看《秦香莲》《铡美案》《打金枝》《狸猫换太子》,道诚爷就饰演包公,那个时候,就感觉他像一个神,专门惩恶扬善,专为老百姓打抱不平的,因此对他也就充满了崇拜敬仰,甚至还有些畏惧!
舞台上道诚爷是包青天,生活中道诚爷依旧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谁家婆媳吵架夫妻不和兄弟纠纷,只要道诚爷往场中一站,什么话不说,两边都会偃旗息鼓,不再继续。所以,小时候我对他们总是仰视。 记得文革的那年,黑白颠倒,大队的书记贫协主席一夜之间变成了走资派,被造反派抓去带了高帽游行,老百姓看了,一脸疑惑却不敢吱声,只有道诚爷站在街口,一声大吼,怒目圆睁,“把他们给我放了,到地里干活去!”还别说,造反派乖乖地解散了队伍,回到了田野……从此我更是对道诚爷敬仰有加。
今年我大哥去世,道诚爷也来了,他现在老了,耳朵也有些背,可是那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威严依旧。他竟然还认识我,我刚叫了一声道诚爷,他就说是珍珍吧,你回来了……
看着他,儿时的一切便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大戏院,开场锣鼓,包青天……以及那些正义的故事,人世的悲欢离合,一切的一切便鲜活的呈现在我眼前。这些历史文化的哺育,给了我取之不尽的文化营养。我深深地感谢你们!
四儿是个傻子,只知道傻笑!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别看她20岁了,那智力只有六七岁孩子那么大。
四儿傻是傻,可长得还是满漂亮的,大大的眼睛,头发又浓又黑,一对长辫子总是垂在胸前。一件蓝花棉袄干干净净的。如果不是傻,四儿一定是最招人喜欢的姑娘。
四儿为什麽会傻,我们都不知道。按说她不应该傻的。她的父亲是个老中医,医术很高明。她的母亲是她父亲第七房姨奶奶,我们都叫她七奶奶,很精明的一个人。她的两个哥哥也不错,一个在广州大医院里当医生,听说很有名的,一个在上海,是个教授!姐姐虽然没有工作,但是早早地嫁人了,婆家也是大户人家。
她们一家并不在柳溪镇住的。是1967年回来的。那时我还小,只听大人说,她家是地主,她妈是地主婆,是被押送回来接受改造的!
回来的那年冬天,四儿的父亲就死了。死的时候。儿子女儿都没有回来,只是傻女四儿在灵前哭了几声。
她父亲死后,七奶带着四儿很少出门。偶尔四儿出来,也只和我们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
“四儿,把花戴上,就是新娘子了。”我们在打猪草的时候,常常把野蔷薇摘下来,再采几枝嫩竹条,把竹叶拔去,然后把野蔷薇插在竹枝上,一束好看的花就成功了,既没有刺,又好看,还有尖尖的竹叶作陪衬,好看极了。那时是我们最美丽的装饰了。有时候我们就把花作成一个圆圈,戴在头上,就像戏装里公主戴的凤冠。四儿傻傻地让我们戴上,然后问,什麽是新娘子?
“就是和男人拜堂的人?”我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她。
“什么是拜堂?”四儿还在问
“就是和男人一起叩头行礼!”
“为什么要和男人一起叩头?”四儿还在问。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不耐烦了,真是的,什麽都不懂,还比我们大。我们生气了,提起篮子就跑了。这时,四儿就傻笑。“呵呵呵呵……”一笑起来还没完。
她笑起来还真是好看。狗娃就爱最看她笑。
狗娃是街南胡叔的儿子,高中毕业,在队里当会计。因为当会计要记工(记社员生产的活计或人数的),所以总是到处走动的。因此我们就常常看见他和四儿说话。后来听说胡叔生气了,打了狗娃一顿,不让他和一个地主的女儿在一起,造反派也找狗娃谈了话,听说团组织也专门开了会,以后,狗娃也就绕着四儿走了。
四儿每天都在给七奶惹祸。造反派每天都去七奶家抄家,当然是一个一个地去。有时候四儿就出来说,说那个某某亲了她,说那个某某摸了她……有一次,她还当街把手伸进裤档,拿出来时满手是血,她说,某某看见血了,就走了……七奶跟在后面,一个大嘴巴打去,闭了她的嘴,然后把她拉回了家。
于是七奶就求人,要把四儿嫁出去。
后街的王婶娘家是大山里的。离镇有五十多里路。一天,她说带四儿出去玩,带走后就没有带回来。四儿就这样出嫁了。没有迎亲,没有嫁妆,甚至连鞭炮也没有放。当然就更没有回门,没有接送。没有一般的女儿出嫁时的热闹和喜庆。只是王婶和妈妈说话时我才听说,那个男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光棍,一脸的麻子。丑死了。
我把王婶和我妈妈说的话告诉了我们一起玩的几个女孩。几个女孩子都为四儿抱不平,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于是我们开始恨七奶狠心,总偷偷地把石头丢到她家院子里,还偷她家的枣子。七奶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把石子拣回去。但是,我们也会看到七奶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们就自觉的走了。
四儿走了,很快大家就把她忘记了!柳溪镇还是和以前一样。日子还照样过!
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们正在地里干活,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是四儿。只见她衣服又脏又破,,一对辫子也散了,像一堆蓬草。裤腿高一只低一只的,鞋子也破了……神情很疲惫,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满脸黑糊糊的,只有眼睛和以前不一样,那是在看见我们时的光亮,一闪而过的光亮,是惊喜,是高兴。她的眼睛一向是呆滞的,是茫然的,唯有那一刻,闪着光亮,所以我印象很深。我们高兴地叫着四儿,你怎麽回了?四儿在我们七嘴八舌的问话中,乱七八糟地说着。我们听了半天才听了个大概,她是偷跑出来的。她走了很久,才找到了公路。找到公路后,她又是看着太阳的方向往前走,还真被她走回来了。
四儿从没说过这麽多话。有个大点的女孩子大着胆子问了声,四儿,结婚好玩吗?那个男人好不好!
不好,不好,他老打我,老爬到我身上来。所以,我要回来,我想你们。说完,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好香甜。
可是,四儿回来没几天,王婶就又把她送回去了。大概是那家人给了王婶一些什麽东西,王婶才这麽卖力。这一次,四儿没那么听话,她死活不跟王婶走,七奶拿着棒槌在后面追打着,一直拉扯了三里多路……
又过了几年。一天,王婶从娘家回来,高兴地说,四儿生了个儿子,丈夫家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不,硬是送了王婶一块布料,说是感谢她!
四儿有孩子了,她会养孩子吗?我们几个女孩子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想象不出来四儿会怎样带她的儿子。
再后来,又听王婶说,四儿的孩子死了,也不知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可是,孩子死了后,四儿死活不让埋,她还是要抱着孩子要他哭要他笑……后来,他那个丈夫硬把孩子埋在山冈上了。没几天,四儿说孩子掉水里了,她就在水里捞孩子,结果淹死了。
那天晚上,我听见七奶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声音很低沉,像幽灵一般,许久以后,我还是有点怕从七奶家门口经过。后来,七奶还是走了,是他儿子来接走的……还有,那天我还看见狗娃坐在街后的小河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四儿来得突然,走得寂然,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可是,我的心里却总有一个影子——一个穿着蓝花棉袄,梳着一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总是傻笑着的女孩子。
邻家福哥
福哥是我邻居家的男孩,我叫他福哥。
福哥小时候是个特别调皮的孩子。你不信?我说件事你听听就知道。
福哥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偷摘了隔壁四婆家的大枣,被四婆打了一脑蹦,他就记恨在心。晚上,他拿了他爸的白褂子,穿在一根竹竿上,趁四婆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他躲在窗后,先怪叫一声,等四婆一抬头,他就举着白大褂在窗前一晃而过,无头无脚,自上而下,忽悠一下不见了,“鬼呀!”四婆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后来,他才告诉我,那是他的杰作。我当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呵呵,还不止这些,那个时候没有电灯,更没有电视,吃完晚饭,在月光下捉迷藏便是小孩子的全部乐趣。而福哥总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吓唬小女孩,我就被他吓了几次,因此我们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不少女孩家长只有告状,为此,福哥经常是被福伯关在家里不敢放他出去。男孩子也被家长告知不要和他玩。一天,忽然听见街上有人喊“有人打架不?”谁家孩子这么明目张胆,一看,又是福哥,敢情福伯不在家,他又跑出来了。
福哥不仅淘气,还特犟。记得他18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他要到河对岸去钓鱼,走在大桥人行道时,河对面村里的华哥要过河来割牛草。人行道只有一尺多宽,两个人走在对面,必须有一个人下来让路,不料两个人都是犟驴,谁也不让,福哥说,反正我是钓鱼,带有干粮,不怕等。没想到华哥也说,我割牛草也有干粮,我也不怕。于是两人从太阳刚出来一直到太阳下山……谁劝都不听,先是站着,后来干脆坐下,最后两人吃着自己带的干粮……
唉,算了,不说了,福哥这样的故事太多了,估计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福哥的混混样急坏了福妈,福伯,可是小时候还能打一顿管个十天半月,大了后就不能打了。有一次,福哥惹祸了,气得福柏操起扁担又要打,福哥一把抓住扁担,说了声,老子不是看到你是老子的老子,老子就还手的……你们说这话混不混。气得福伯半个月没起床。
别看福哥又淘又犟,可是说也奇怪,福哥的媳妇水妹却是一个极温柔极贤淑的女孩。
福哥娶媳妇的那天,村上不少人背后议论,说水妹这可是一朵鲜花插在那个牛粪上,可惜了,而且以后还不知水妹会吃多少亏。
村里人这样议论不奇怪,因为水妹真的是个柔弱的女子,虽然貌美如花,可是性子太温柔,说话轻言细语的,走路都是轻轻地,见人一脸羞涩的微笑,还没开口脸就红了大半边。而且她还受过福哥的欺负的。
那是某年春天的某一天。福哥在地里干活,这时大路上走来一个女孩子,估计是不认识路,就向福哥问路,福哥见是个女孩子,调皮劲又上来了,就说,这里到镇上还有10个半里!女孩一听,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十个半里,那不是五里吗?福哥赶紧接个话头,说,小妹,是你说“侮你”,我可不敢说“侮你”。女孩这才明白,脸顿时通红,只说了一句你……就跑开了。看到女孩羞怯的样子,福哥也有一些愧疚,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也是他第一次抽打自己!
事也凑巧,福哥第一次相亲,竟然就是这个女孩,当时女孩起身就要走,福哥和媒人都尽力挽留,福哥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女孩就爱上了她,见女孩不同意,心里那个急,第一次真诚地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指天发誓以后决不再犯,这才挽留住了女孩。
当然,这个女孩就是水妹!水妹为什么会答应,这个就不被人知。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福哥还能改了淘气?于是,村里人就睁大了眼睛等着看水妹的笑话。
可是,说也奇怪,大半年过去了,不仅没见到水妹挨打受气,相反连吵架声都没听到。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福哥倒是被水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村里搞承包,队长决定抓阄来分土地。福哥刚好抓到了一块偏远低洼的沙地。我们那是棉花产区,棉花生长最怕的就是低洼潮湿。福哥这个不高兴,嘴里骂骂咧咧就嚷开了,这个阄有问题,是队长报复他,队长明知他胡搅蛮缠,拿他没办法,刚想说只有拿自己的地跟他交换,这时水妹来了,她轻言细语地对福哥说,走,我们回去,抓到啥是自己运气。怨不得别人。福哥便服服帖帖地回去了。
这块地确实不是种棉花的地,水妹便拿它种红薯。沙地适合种红薯,所以红薯长势好得很,刚巧麦当劳打入中国市场,各地联锁店遍地开花,薯条紧俏,水妹的红薯就卖了个好价钱,赚了一大笔钱,把个福哥乐得合不上嘴,从此就更听水妹的话了!
水妹当家后,福哥更是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以后,水妹又是种植花卉,又是开花店,总之是小洋楼盖起来了,汽车也买回来了,自然,福哥的嘴巴也笑歪了!
去年我回老家了,见着福哥,我忍不住问,福哥,你怎么可以听水妹的话?
福哥嘿嘿地笑了半天,架不住我不停地问,他才说,那也是相亲那天的约法三章!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福哥也笑了,说,我不后悔,要不是水妹约法三章,我也没有今天!
包青天道诚爷
把道诚爷叫包青天,是因为他饰演的角色。道诚爷是个业余演员。那个时候,我们镇每到春节都要唱大戏,从腊月三十一直唱到正月十五,这个时候是我们小孩子最最开心的时候。每天早早的吃完晚饭,就会拿着家里的长条板凳去大队的戏院占位置,等着大戏的开锣。
道诚爷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特别是一双眼睛,大大的,炯炯有神,两道剑眉,更是英雄气概。他多数时候是饰演包青天李玉和这样的英雄人物,只要他往舞台上一站,扬起剑眉,瞪大双眼,正义之气,阳刚之美,就会引来阵阵掌声。我们最爱看《秦香莲》《铡美案》《打金枝》《狸猫换太子》,道诚爷就饰演包公,那个时候,就感觉他像一个神,专门惩恶扬善,专为老百姓打抱不平的,因此对他也就充满了崇拜敬仰,甚至还有些畏惧!
舞台上道诚爷是包青天,生活中道诚爷依旧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谁家婆媳吵架夫妻不和兄弟纠纷,只要道诚爷往场中一站,什么话不说,两边都会偃旗息鼓,不再继续。所以,小时候我对他们总是仰视。 记得文革的那年,黑白颠倒,大队的书记贫协主席一夜之间变成了走资派,被造反派抓去带了高帽游行,老百姓看了,一脸疑惑却不敢吱声,只有道诚爷站在街口,一声大吼,怒目圆睁,“把他们给我放了,到地里干活去!”还别说,造反派乖乖地解散了队伍,回到了田野……从此我更是对道诚爷敬仰有加。
今年我大哥去世,道诚爷也来了,他现在老了,耳朵也有些背,可是那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威严依旧。他竟然还认识我,我刚叫了一声道诚爷,他就说是珍珍吧,你回来了……
看着他,儿时的一切便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大戏院,开场锣鼓,包青天……以及那些正义的故事,人世的悲欢离合,一切的一切便鲜活的呈现在我眼前。这些历史文化的哺育,给了我取之不尽的文化营养。我深深地感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