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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1912~2007)逝世已一年了。经历过十年浩劫的人们,一定还记得34年前“四人帮”掀起的对于影片《中国》的全国性大批判浪潮。
1972年,安东尼奥尼来到中国。有关方面希望他能拍摄一部向全世界介绍我国状况、促进友好交往的大型纪录片。安东尼奥尼天天受到热情招待,“每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享尽美味佳肴,但他在正经投入紧张工作时却发现,一直有几个“向导”带领着他,要求他按照“传达”的预先组织好的内容拍摄。他甚至看出许多指定拍摄的场景是预先准备好的。在拍摄工厂、学校、农村和城镇居民生活时,连群众穿的服装都是簇新的、不是平常的模样;所采访的对象,如同背台词演戏一样,是预先“排练”好的。安东尼奥尼为拍摄不到正常的、自然的镜头苦恼,他和“向导”之间,由耐心商谈到讨论,由讨论到争辩,由争辩到发生冲突。实际上,正如他事后叙述的,“一直想逃脱这样一个被组织、被安排拍摄的环境”。
面对这样“被牵着鼻子走路、被按着脑袋吃喝”的工作条件,对任何一位大师来说,要想“钻下去挖掘更深的内涵,恐怕是太不容易做到了”。
于是,在休息时间和周末假日,他悄悄一个人拿着摄影机,到居民小胡同里、到公园里,“偷偷拍摄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其中还包括一些后来已公开的隐情”:集体打太极拳、街道小作坊、糊火柴盒的工场、不方便的公共厕所、沿街叫卖的小摊贩、自学成才的“赤脚医生”、路边饮食店、早点铺子等等。
岂不知这些当时被认为“搜集暴露阴暗面”的“越轨”、“不友好”、“不怀好意”甚至“反华”的行为,都被“汇报”到“上面”去了。
在中国紧张拍摄了22天后,安东尼奥尼把电影胶片带回意大利洗印、剪辑、加工、合成。1973年,《中国》在意大利罗马首映。这是双方隔绝将近8年(从1966年算起)以后,欧洲第一次看到中国人民的生活镜头。影片在西方世界引起巨大反响。
当完工的影片送到国内时,一场大风暴却席卷而起。
经过当时的“上级领导(“四人帮”控制下的宣传机构)审片”,认定这部大型纪录片是别有用心的“反华影片”,安东尼奥尼被定位成“不受欢迎”的“反华”导演。全世界电影界对此反响强烈,很多同行愤而抗议,他们也被定位成“别有用心的反华势力”!
1974年,在“四人帮”的指示下,《人民日报》刊发文章《恶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认为影片《中国》“诋毁革命形象”,从上到下掀起批判影片《中国》的巨大声浪。
安东尼奥尼当时如此反应:“令我沮丧的是,中国某些官员对本片的评价过于苛刻,言辞激烈,竟然将我和‘孔夫子’(当时国内正在“批林批孔”)相比,定为敌人!我认为不可理解!”
当时,就是这样臆造了“国际假想敌”,造成极大的曲解、误伤,反过来严重损害了中国在世界上的形象,使得我们在国际上失去了很多朋友。就如有人形容的那样:“把原本不是敌对的朋友,推到敌对的那一边去了!”
直到粉碎“四人帮”3年以后的1979年,这场持续多年的批判才画上句号。
如今看来,当时安东尼奥尼对中国并没有偏见,相反,可以在影片里看到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欣赏,而没有“诋毁”中国人民的意思。
在安东尼奥尼拍摄的镜头里,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很多特写,具体生动地记录了中国当时的现实生活。安东尼奥尼不愧是远见卓识的艺术大师。他以开阔的视角,尽可能贴近普通的中国人民,为我们记录了中国历史上最特殊的一个时代,捕捉到那么多我们平时麻木的、根本引不起兴趣的面孔后面的情绪和心境。纪录片里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凝结时间因素的那些段落。最后拍到上海时,他用中国杂技的方法来做整个影片的结尾。他暗示,这22天的中国之行,实际上是在一种“演戏技巧”的状态中度过的。
原外交部工作人员回忆:上世纪80年代,我国文化部部长到意大利参加“中国电影回顾展”,利用这个机会特地登门拜访安东尼奥尼并赔礼道歉。
如今,中国正在积极营造并维护一个和谐、互利、稳定的国际环境。世界上还有哪个学者或记者敢说“中华民族是劣等民族”呢?汶川大地震期间,外国女演员莎朗・斯通对我国人民说了几句污蔑性的脏话,连许多外国人都批驳她,最后她不得不道歉。当然,国外的反对者、破坏者甚至特务奸细是存在的,不能放松警惕。但我们要保持冷静、清醒的判断力,不要动不动就神经过敏地臆造“国际假想敌”。
我认识一些外国驻华记者和文化人,有些还是我教过的学生。实事求是地说,他们基本上是友好的,热爱我国人民和文化、遵守我国法律和道德规范的。他们往往把来华工作看成一种光荣。他们有时在工作中遇到一些不愉快,例如采访时碰到某些预先布置的、不够真实的事物和场景,摄影时遇到不合情理和不必要的干涉,有时提供给他们的数据不够确切,等等,也许会口出怨言。然而,只要他们遵守我国法律,不违反职业道德,就不应轻易地说他们“别有用心”,甚至动辄斥责他们“反华”,而应相互理解和谅解。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不要再出现新的“安东尼奥尼事件”了,不要再动辄神经过敏地臆造“国际假想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