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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０３年6月，我和女友袁润来到深圳打拼，我在一家杂志社就职，袁润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我们在景田北租了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由于处在中心区，房租要2200多块钱。住在出租屋里，袁润一直耿耿于没有家的感觉，我也心疼每个月将大把的钞票送给房东，于是我们俩狠下心来，勒紧裤腰带攒钱买房子。
两年后，我们手头积攒了20万，袁润看中附近的一个新楼盘，急着要买房，可离首付还差5万块呢。就在我们焦头烂额的时候，小妹打来电话说，她给我们寄来了5万块钱。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我的老家在皖西一个偏僻的小村，父母的身体都不好，家里那几亩薄田，一年到头累下来，能有多少收成？家里供养我上大学，已经倾尽所有，小妹为此辍学在家，成了农村里不多见的留守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变化，相反，为了我在城里安一个家，他们还得为我操劳。我很难想象，这5万块钱，父母和小妹是怎么节省下来的。
没几天，我们收到了小妹寄来的5万块钱，有了那25万，首付交上了，我们总算松了一口气。半年后，房子交付使用了。
新房装修的时候，正是年底，小妹打电话来说：“哥，你和嫂子工作都忙，没有时间管装修，要不我去深圳帮你们监工吧，房子装修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我和袁润想想也是，就催促她赶快过来。两天后，小妹来到深圳。
小妹说是来监工，可实际上，她还兼职做了装修队的小工。抹灰、砌墙、铺地板，小妹勤快利索，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包工头乐得合不拢嘴，跟我说，让你家小妹跟我干吧，我给她开最高的工资。
妹妹忙活装修的时候，早饭中饭和工人们一起吃，晚饭则和我们一起在家里吃。刚开始，妹妹舍不得吃肉，一顿饭，几根青菜就糊弄过去了。可是有一天，当妹妹知道深圳的青菜比肉还贵时，她连青菜也控制着吃了。我和袁润都看出了端倪，袁润对我说：“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摊上这样一个好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袁润红着眼圈，而我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刷刷地往下流。
由于小妹的加入，装修竣工的时间提前了10多天，装修队结装修费用那天，队长又提起要小妹加入他队伍的事。小妹抹着手背上的石灰膏，沉思了半天说：“我也想留在深圳打工，可我爸妈身体不好，我不能离开。”
装修完毕后，小妹就要回老家。袁润要她玩几天再回去，妹妹显然喜欢这个美丽豪华的城市，思想斗争了半天，决定两天后回去。
那是一个星期六，我和袁润带着小妹爬完莲花山后，又带着她到了东门，准备给她买一身衣服。袁润看上了一套紫色的套裙，让小妹试试。小妹穿上衣服，站在试衣镜前左顾右盼，脸上荡漾起兴奋的红晕。袁润一看衣服合适，就要去埋单，小妹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嫂子，这衣服太贵了，580块，在我们县城可以买5套这样的衣服了。在深圳买东西，真不合算。”无论我和袁润怎么劝说，妹妹就是一句话，明知道深圳的东西贵，干吗要吃哑巴亏，不买！我们只好作罢。
虽然不买衣服，但小妹却舍不得离开商场，她拉着我和袁润在商场里转悠着，不停地试着各种款式的衣服，看着小妹在试衣镜前陶醉的样子，我又是一阵心酸。小妹才22岁，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对美都有着狂热的追求，但是，贫困的家境和善良的心地，让她只能对美丽的衣服动一动心，然后心酸地不露声色地放弃。
下午5点多，小妹提出回家，袁润说早着呢，再玩一会儿吧。可小妹执意要回，只有我知道，小妹是担心回去晚了，要在外面吃饭，又花一笔冤枉钱。
我们所在的小区服务设施比较齐全，一楼就是一个颇有规模的休闲中心，理发洗脚按摩桑拿一应俱全。回到小区，袁润拽着小妹往休闲中心去，说：“小妹，嫂子陪你做个头发，你这么漂亮，做个洋气的头发，跟深圳的美女就没有什么两样了。”小妹不愿意，说在这里做头发，亏死了，要臭美就回镇上的理发店臭美去。袁润说：“小妹，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不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你让我怎么安心？”说着，不由分说拽着小妹走进大厅。
我们一行三人刚进大厅里，几个穿旗袍的迎宾小姐热情地迎上来问：“请问三位是美发还是洗脚按摩？”
袁润拽着小妹说是美发，一个高挑的小姐就引着袁润和小妹往左边的美发厅去，刚走几步，小妹突然停下来，目光躲躲闪闪的，似乎有话要说。袁润唯恐小妹变卦，推搡着她说：“别磨磨蹭蹭了，嫂子陪你，给你做参谋。”小妹站定了，小声地问：“嫂子，你非要在我的身上花点钱才心安吗？”袁润笑着说：“小妹，别说那么难听，嫂子请你做个头发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你就听我安排一回吧。”小妹低着头想了想说：“嫂子，既然这样，我就让你破费一回，不过，头发我不想做了，我想洗洗脚。”
我和袁润显然没有想到小妹会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洗脚和做头发的费用差不了多少，但两者似乎不是一个内涵上的服务。在大多数人的眼睛里，做头是爱美，洗脚似乎就有些奢侈，如果是异性之间的服务，甚至还和色情打了个擦边球。
后面一个穿旗袍的小姐听到小妹的话，迅速跟过来，热情地说：“这位小姐想洗脚吗？里面请，我们这里的洗脚服务是很好的。”
小妹征询地看着袁润，袁润愣愣地看着小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突然自觉失态，赶紧说：“洗脚就洗脚，嫂子就请小妹腐败一回！”
小妹羞涩地笑了笑，随着那个穿旗袍的女孩走进洗脚屋。袁润退了回来，和我一起坐在大厅里，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也觉得奇怪，一向节俭的小妹怎么会冒出这么古怪的念头？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徘徊在新装修好的房子里，小妹交代着这样那样的注意事项，突然想到我们要搬家，担心我们忙不过来，硬要趁她在的时候把大件物品搬过来，我说到时候我们请搬家公司的人来搬家，不要自己动手的。小妹说，那多费钱啊，趁我在，搬一件是一件。无论我们怎么劝说，小妹就是坚持着把那些大件物品搬了过来。
第二天，妹妹就要离开深圳了。临走时，她对我们说：“哥，嫂，不要因为要还房贷，就那么节省，我回家好好侍弄农田，年头好的话，秋收后再帮你们还1万块钱。”
转眼秋收到了，妹妹真的给我们寄来了钱，不是1万，而是2万！收到钱后，我有些疑惑，就算是庄稼丰收了，家里就那几亩田，也攒不到这些钱啊！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打电话给母亲，说出了我的疑问。电话那头，妈叹了一口气，好半天才说：“儿啊，靠土里刨食，哪来这么多钱，那些钱大都是你妹妹农闲时到县城打工挣来的。”我心里一颤，问小妹在县城打的什么工，妈搪塞着。在我的一再催问下，妈说：“本来小妹不让我说的，你问得这么急，我就跟你说吧。小妹在县城给人家洗脚呢。这差事不体面，你小妹叫我谁也别说，你爸现在都不知道呢。”
我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哽咽着问：“妈，小妹呢？”妈说小妹在县城里，这个时候怕是在给人家洗脚呢。
我又把电话打到小妹那里。手机接通了，小妹得知我已经知道她在洗脚屋做事，解释说：“哥，这里很正规的，你别瞎想啊！”
听着小妹有些疲惫的声音，我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小妹又说：“哥，你还记得我离开深圳前的那个晚上吗？你们一定想不明白吧？我当时就想啊，一个女孩子，给人洗脚心里多憋屈啊，可是再憋屈，她们也想多洗一双脚，她们需要挣钱活下去呀，我洗一回脚，成全了那些女孩，也算安慰我自己一回。”
手机里传来一个声音，说是来客人了，要小妹赶紧上岗。妹妹匆匆地说着再见，我对着手机大喊道：“小妹，等你来深圳，我和你嫂子给你洗一回脚，哥哥洗一只，你嫂子洗一只。”
我不知道小妹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因为哽咽，我自己也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话。
编辑 / 杨世莹
两年后，我们手头积攒了20万，袁润看中附近的一个新楼盘，急着要买房，可离首付还差5万块呢。就在我们焦头烂额的时候，小妹打来电话说，她给我们寄来了5万块钱。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我的老家在皖西一个偏僻的小村，父母的身体都不好，家里那几亩薄田，一年到头累下来，能有多少收成？家里供养我上大学，已经倾尽所有，小妹为此辍学在家，成了农村里不多见的留守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变化，相反，为了我在城里安一个家，他们还得为我操劳。我很难想象，这5万块钱，父母和小妹是怎么节省下来的。
没几天，我们收到了小妹寄来的5万块钱，有了那25万，首付交上了，我们总算松了一口气。半年后，房子交付使用了。
新房装修的时候，正是年底，小妹打电话来说：“哥，你和嫂子工作都忙，没有时间管装修，要不我去深圳帮你们监工吧，房子装修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我和袁润想想也是，就催促她赶快过来。两天后，小妹来到深圳。
小妹说是来监工，可实际上，她还兼职做了装修队的小工。抹灰、砌墙、铺地板，小妹勤快利索，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包工头乐得合不拢嘴，跟我说，让你家小妹跟我干吧，我给她开最高的工资。
妹妹忙活装修的时候，早饭中饭和工人们一起吃，晚饭则和我们一起在家里吃。刚开始，妹妹舍不得吃肉，一顿饭，几根青菜就糊弄过去了。可是有一天，当妹妹知道深圳的青菜比肉还贵时，她连青菜也控制着吃了。我和袁润都看出了端倪，袁润对我说：“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摊上这样一个好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袁润红着眼圈，而我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刷刷地往下流。
由于小妹的加入，装修竣工的时间提前了10多天，装修队结装修费用那天，队长又提起要小妹加入他队伍的事。小妹抹着手背上的石灰膏，沉思了半天说：“我也想留在深圳打工，可我爸妈身体不好，我不能离开。”
装修完毕后，小妹就要回老家。袁润要她玩几天再回去，妹妹显然喜欢这个美丽豪华的城市，思想斗争了半天，决定两天后回去。
那是一个星期六，我和袁润带着小妹爬完莲花山后，又带着她到了东门，准备给她买一身衣服。袁润看上了一套紫色的套裙，让小妹试试。小妹穿上衣服，站在试衣镜前左顾右盼，脸上荡漾起兴奋的红晕。袁润一看衣服合适，就要去埋单，小妹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嫂子，这衣服太贵了，580块，在我们县城可以买5套这样的衣服了。在深圳买东西，真不合算。”无论我和袁润怎么劝说，妹妹就是一句话，明知道深圳的东西贵，干吗要吃哑巴亏，不买！我们只好作罢。
虽然不买衣服，但小妹却舍不得离开商场，她拉着我和袁润在商场里转悠着，不停地试着各种款式的衣服，看着小妹在试衣镜前陶醉的样子，我又是一阵心酸。小妹才22岁，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对美都有着狂热的追求，但是，贫困的家境和善良的心地，让她只能对美丽的衣服动一动心，然后心酸地不露声色地放弃。
下午5点多，小妹提出回家，袁润说早着呢，再玩一会儿吧。可小妹执意要回，只有我知道，小妹是担心回去晚了，要在外面吃饭，又花一笔冤枉钱。
我们所在的小区服务设施比较齐全，一楼就是一个颇有规模的休闲中心，理发洗脚按摩桑拿一应俱全。回到小区，袁润拽着小妹往休闲中心去，说：“小妹，嫂子陪你做个头发，你这么漂亮，做个洋气的头发，跟深圳的美女就没有什么两样了。”小妹不愿意，说在这里做头发，亏死了，要臭美就回镇上的理发店臭美去。袁润说：“小妹，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不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你让我怎么安心？”说着，不由分说拽着小妹走进大厅。
我们一行三人刚进大厅里，几个穿旗袍的迎宾小姐热情地迎上来问：“请问三位是美发还是洗脚按摩？”
袁润拽着小妹说是美发，一个高挑的小姐就引着袁润和小妹往左边的美发厅去，刚走几步，小妹突然停下来，目光躲躲闪闪的，似乎有话要说。袁润唯恐小妹变卦，推搡着她说：“别磨磨蹭蹭了，嫂子陪你，给你做参谋。”小妹站定了，小声地问：“嫂子，你非要在我的身上花点钱才心安吗？”袁润笑着说：“小妹，别说那么难听，嫂子请你做个头发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你就听我安排一回吧。”小妹低着头想了想说：“嫂子，既然这样，我就让你破费一回，不过，头发我不想做了，我想洗洗脚。”
我和袁润显然没有想到小妹会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洗脚和做头发的费用差不了多少，但两者似乎不是一个内涵上的服务。在大多数人的眼睛里，做头是爱美，洗脚似乎就有些奢侈，如果是异性之间的服务，甚至还和色情打了个擦边球。
后面一个穿旗袍的小姐听到小妹的话，迅速跟过来，热情地说：“这位小姐想洗脚吗？里面请，我们这里的洗脚服务是很好的。”
小妹征询地看着袁润，袁润愣愣地看着小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突然自觉失态，赶紧说：“洗脚就洗脚，嫂子就请小妹腐败一回！”
小妹羞涩地笑了笑，随着那个穿旗袍的女孩走进洗脚屋。袁润退了回来，和我一起坐在大厅里，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也觉得奇怪，一向节俭的小妹怎么会冒出这么古怪的念头？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徘徊在新装修好的房子里，小妹交代着这样那样的注意事项，突然想到我们要搬家，担心我们忙不过来，硬要趁她在的时候把大件物品搬过来，我说到时候我们请搬家公司的人来搬家，不要自己动手的。小妹说，那多费钱啊，趁我在，搬一件是一件。无论我们怎么劝说，小妹就是坚持着把那些大件物品搬了过来。
第二天，妹妹就要离开深圳了。临走时，她对我们说：“哥，嫂，不要因为要还房贷，就那么节省，我回家好好侍弄农田，年头好的话，秋收后再帮你们还1万块钱。”
转眼秋收到了，妹妹真的给我们寄来了钱，不是1万，而是2万！收到钱后，我有些疑惑，就算是庄稼丰收了，家里就那几亩田，也攒不到这些钱啊！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打电话给母亲，说出了我的疑问。电话那头，妈叹了一口气，好半天才说：“儿啊，靠土里刨食，哪来这么多钱，那些钱大都是你妹妹农闲时到县城打工挣来的。”我心里一颤，问小妹在县城打的什么工，妈搪塞着。在我的一再催问下，妈说：“本来小妹不让我说的，你问得这么急，我就跟你说吧。小妹在县城给人家洗脚呢。这差事不体面，你小妹叫我谁也别说，你爸现在都不知道呢。”
我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哽咽着问：“妈，小妹呢？”妈说小妹在县城里，这个时候怕是在给人家洗脚呢。
我又把电话打到小妹那里。手机接通了，小妹得知我已经知道她在洗脚屋做事，解释说：“哥，这里很正规的，你别瞎想啊！”
听着小妹有些疲惫的声音，我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小妹又说：“哥，你还记得我离开深圳前的那个晚上吗？你们一定想不明白吧？我当时就想啊，一个女孩子，给人洗脚心里多憋屈啊，可是再憋屈，她们也想多洗一双脚，她们需要挣钱活下去呀，我洗一回脚，成全了那些女孩，也算安慰我自己一回。”
手机里传来一个声音，说是来客人了，要小妹赶紧上岗。妹妹匆匆地说着再见，我对着手机大喊道：“小妹，等你来深圳，我和你嫂子给你洗一回脚，哥哥洗一只，你嫂子洗一只。”
我不知道小妹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因为哽咽，我自己也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话。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