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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高中邻班。现在想来,似乎一天真正的同学也没有做过,虽然,他们彼此介绍给自己以后的圈子,总是说,同学关系。
他们似乎不记得怎么认识的,似乎一上高中就很熟稔。她父母在外地,寄居在姑姑家,和他家住得很近。初来骑车路上遇到只是一起同路,渐渐开始一起回家。虽然没有约定,但是总是那么“巧合”地每次遇到,即便他们不同班。有时候遇到一个拖课的老师,另一个就也会“有点事”,在夕阳西下人稀车少的自行车车棚里斜倚着自己的车子看风景。
他们没有说过什么,一起上下课,一起讨论题目功课,一起在没有课的时间约好了去市中心图书馆唯一的自修室。他周日懒起,她就帮他占位子。她懒得吃早饭,他就帮她买早点带去图书馆。偶尔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偶尔放松逃避高考压力,即兴拐弯骑自行车去郊外看睡莲。她会告诉他寄人篱下的心情,他会告诉她被寄予厚望的压力。他发现她其实内心也是同样地高傲,只是被随和掩饰得很好。她发现他并不像其他人评说的那样冷漠,只是性情所致,不喜欢和其他人倾诉解释。他是个寡言的人,却喜欢和她聊天。她的善解人意,让他有种不需要多说就能找到共鸣的感觉。
没有人敢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但是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什么。他们什么也没说过,有的,也只是相视一笑的会心。
高考结束后,她如愿进了所名校,他考得不是很好,没有进想进的大学。
他情绪低落,因为他向来自信得自大,而且他们约好了考同一所大学,他不能也不想承认,自己和实力相当的她有差距。
他们一直保持通信,十几年前没有电子邮件,没有MSN,没有QQ,甚至,寝室没有电话。打长途要去学校的电话中心排长龙用磁卡电话拨号,电话的那头,他或者她的名字被楼管阿姨用地方口音响彻整幢楼,等他或者她慌慌张张从四楼跑下,她或他磁卡的钱仅仅够说几句诸如“你好吗”的话。
他很不喜欢自己的学校、自己的专业,甚至所在的城市。她劝他:人应该随遇而安。
暑假、寒假回家,他们依旧约了一起骑自行车,“出来骑骑车”成了他们约定出来的理由。自行车上他们的话越来越多,骑出去的路也越来越长。但是她发现,比起早先,他越来越不喜欢谈对未来的规划,也越来越不喜欢用“我们”这个词。她问他未来会不会到她就读的城市发展,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她又问他如果她去他读书的城市读研究生怎么样,他会说:“你那里是国内最好的城市和学校,我这里是三流城市三流学校,你疯了。”她也不知道应该告诉他什么样的消息,告诉他坏消息,他总是为她担心;告诉他好消息,他总是说完“恭喜”之后就默不作声。
第三个暑假,月明星稀栀子飘香,他们骑车到附近的师大,她对他说:“你做我男朋友吧。”
他一言未发把她抱住,带翻了他和她的自行车,月色里车轮悬空链条空转的声音让四周愈加寂静。两个人有些发抖。
很久,他说:“你还是好好理理出国前的事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是想怎么就怎么的。”她前几天告诉过他,学校选优,她有幸被选去做国际交流生,半年时间。
年轻总是和不懂事连在一起的。
那个晚上她笑着说:“好,我是应该理理自己的事。”
第二天他约她出来骑自行车,她推说病了。
第三天,她约了他出来看风景,一切如常。
她提前回校,迅速有了男友,迅速定了读研学校,迅速安排了“自己的事”。他给她的信她没有再拆过,但是还会写信给他,不咸不淡无关痛痒的话题。她不是很清楚他的情况,但是依稀从同学那里听说,考研不是很顺利之类。朋友说:“你要理解他,他内心可能比较自卑,他觉得感情不仅仅是感情的问题。”她想了想说:“他没有自卑的理由。更何况,自卑也不是拒绝爱的理由,如果他喜欢我。感情就是感情,夹杂了其他的那还算作感情吗?”
再次回家隔了很久,他约她出来。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自行车,他说接她。
还是原来的师大校园,他说:“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吗?”她说:“我有男朋友了。”他说:“你要是说那种男女朋友,我现在也是有女朋友的,我就是问你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她看了看他,幽幽地说:“你以前到哪里去了?”他突然冲过来吻她。她泪流满面,没有回避,但是,这次她学会了像他那样一言不发。
她是个小女孩,一直很顺利,不懂得一个发展不顺利的男孩子面对一个什么都很顺利的女孩子的心态。
时光荏苒,此后七八年或者八九年,他們没有见过。她慢慢成功,越发成熟,也开始练达世事,慢慢明白感情其实不仅仅是感情。
朋友知道他们的事情,他从朋友那里听说她出国、回国、读研、恋爱、分手、毕业、恋爱、结婚、工作、留京。她也听说他恋爱、考研、读研、毕业、工作、留晋。他们有彼此的电话、邮件,联系方式远远比当年写信简单得多,可是,对他们而言,和他或者她联系,现在却困难得多。因为,彼此已经有彼此的生活。
姑姑去世,她回去料理后事,开了一部别克君威。事情料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关了手机,漫无目的地开车游荡在这个生活了十一年又离开了十一年的城市,温习这陌生而熟悉的一切,想年轻的日子里年轻的自己。在高中母校附近,她遇到了他。他也坐在车里,是一部银灰帕萨特。车里有一个女子,亲昵地挽着他的臂膀和他轻声说着什么,他似乎不经意地听着,悠然神往地想着什么。她蓦然想起,半年前朋友告诉她,他大概这个时间婚后省亲回家。
她愣在那里,直到一对高中生从身边骑车掠过。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可能像她一样看到也只能惘然。
许艺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此生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