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艳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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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楔子
  苏绿已经站在茶饼铺子前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她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绣袍,原本披散着的发也挽在脑后结成发髻。她眼底有一丝急切和焦躁,额头上已经浮现了一抹细密的汗。终于她转身回了铺子,一把拉住啊笑的手腕,急切的问她,“恒之他怎么还没有来呢?”
  该时候啊笑手里端着的新做好的绿茶饼,被苏绿抓住了也就顺手将饼放在了桌上,她在桌边坐下,淡淡说,“你已经等了这么久,几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苏绿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便也坐了下来,她端起茶抿了一小口。
  是的,她已经等了这么些年了,这几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呢?
  “呐苏绿。”啊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候么?”
  【01】你的掌心,缘何没有纹路?
  啊笑头枕着渡船的船板,嘴巴里叼着一朵彼岸花,耳边哗啦啦的是船桨划过忘川水的声音。苏绿趴在船面儿上,伸出一只手落在忘川里,冰冷的水从指间淌过。
  好一会儿苏绿才开口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本该从奈何桥上走过去,喝下孟婆汤去轮回投胎,可她实在不愿意就从奈何桥上跳了下去,弱水里千万残魂立时将她拽下了水面,她知道被弱水吞噬的鬼魂,是无法再轮回的。绝望之际,是啊笑划着小船将她从忘川水里捞了上来。
  啊笑轻声回答她,“因为你太有意思了。”
  苏绿就愣了愣,她十分不解的看着啊笑,“怎的,你认识我?”
  啊笑就缓缓坐了起来,她弯腰触了触苏绿乌黑的发,“我当然认识你,金陵苏家的大小姐苏绿,世人眼里精致无双的人物。却喜欢一个狼心狗肺的沈恒之,他无情无义没有人性,你却……”
  苏绿就有些激动起来,她飞快的打断啊笑的话,“我不许你这么说恒之!”
  啊笑没有再说话,只是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一些,她会对苏绿这么有兴趣,是因为沈恒之。
  那时候沈恒之还是一个穷秀才,连瓦屋都住不起,只在南山下搭了一座草庐。他还有一双病怏怏的老父老母,可是实打实的药罐子,常年不能断药。沈恒之是个秀才,替人写写书信拆字算命倒也能勉强度日。
  那天啊笑是去早集买米面的,茶饼铺里的米缸底朝天,没有办法她只好关了铺子大门去赶早集。会注意沈恒之是因为他生的十分俊秀,啊笑喜欢美丽的东西,自然也喜欢这样漂亮的人。那会儿沈恒之正拽着一个姑娘的手替她看手相,语调温润,眼神也绵绵的,像是三月春风。
  啊笑来了兴致,就在他摊子前面停了下来。她仔细瞧了一下,来让沈恒之看手相的,多是年轻的姑娘,描眉擦胭脂,只怕是看相是假,让沈恒之握一下手才是目的吧。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了啊笑,她就将手递了过去。
  沈恒之本来一直低着头,看到啊笑却猛然抬起头来,他沉默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姑娘,你的掌心,缘何没有纹路?”
  啊笑笑了笑,“你真的会看相的话,怎么会看不出缘由?”
  沈恒之脸上便浮上一丝青白,他眸光就冷了下来,“姑娘时辰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请赶早来。”
  然后沈恒之就收拾了东西走了,啊笑就远远跟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南山下,远远就看到有个绿衣女子正弯腰洗着衣衫。
  沈恒之却并不高兴,他冷着脸说,“苏小姐,我说了很多次了,你不要再来我家了。”
  那姑娘顿时就有些无措,“我只是……只是想帮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沈恒之抬高声音喝道,“你怎么帮我?我马上就要赶考了,你不要让我分心好么?你若是真想帮我,就替我准备好赶考的路费吧。”
  姑娘连忙说,“好,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会做到的!”
  啊笑在远处看了,无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那副好皮相。
  【02】我们私奔吧,恒之!
  啊笑第二天并没有去找沈恒之看手相,事实上她完全忘记了那回事。她会再见沈恒之,是因为苏绿。
  那天她去乌衣巷去送茶饼,还未走几步,就看到一顶轿子从一户门第极高的人家抬了出来。啊笑让到一侧,正巧轿子边上的小窗帘子被人撩起来了。
  “呀。”啊笑有些惊讶,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那轿子里的,分明就是那天在南山下,替沈恒之洗衣的姑娘。
  那姑娘容貌十分秀气,淡淡的眉,细致的眼,那满头珠钗看上去便是千金小姐才用得起的。啊笑来了兴致,转身将手里提着的茶饼送到那户人家的看门人手里,随口问了问才知道,那姑娘是苏家大小姐苏绿,家里十分富裕,在这乌衣巷里可是排的上号的人家。
  千金大小姐和穷酸秀才,这似乎并不罕见,罕见的是沈恒之似乎并不喜欢苏绿。她不认为沈恒之多高尚,若是能榜上千金小姐,那么他就一辈子荣华富贵了。
  这可有趣了,啊笑就跟了轿子往前走,她走的并不快只是远远的跟。轿子抬出乌衣巷,最终停在了一处戏园子里。
  苏绿被人扶下了轿子,缓步朝戏园子里走去。啊笑就笑了,苏家这是让苏绿同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儿看戏来了吧。果然戏园子里很快就传来一声尖喝声,“宋公子你做什么!真是太过分了!”
  跟着苏绿就从戏园子里冲了出来,跟在她后面追出来的是个白面公子,怕就是苏绿口中的宋公子了。苏绿一口气跑到了集市上,她推开挤在沈恒之摊子前的那些姑娘们,红着眼睛问他,“恒之,爹爹要我嫁给宋公子,可是我不要嫁给他!”
  她说着,就握住了沈恒之的手,“我们私奔吧,恒之!”
  沈恒之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反手扣住苏绿的手腕,拉着她就冲出了集市,最终在一处隐秘的山脚下才停下脚步。沈恒之一动不动的瞧着苏绿,他问,“绿儿,你可是说真的?”
  苏绿十分认真的点了头,“恒之,我不需要你有功名利禄,我也不要锦衣玉食,我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走吧,我若是再回去,爹爹一定会强行将我嫁给宋家的。”   沈恒之缓缓将她拢进怀里,他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浅浅叹了一口气,“绿儿,我明白你真心对我。可是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累,我若是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便不能要你。你难道,还不明白我这一片苦心么?”
  苏绿似是十分感动,她拼命的摇头,“我不,若不能嫁给你,那与死了有什么差别?我宁愿去死!”
  沈恒之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低低说,“既然这样,绿儿,我们今天就成亲吧。”
  【03】你果然还是嫌弃我穷吧,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
  啊笑一直躲在大石头的后面偷听,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发愣。
  莫不是她误会了那沈恒之,虽然在集市上骗些爱慕他的姑娘的钱,那也是生活所逼。他向苏绿要赶考路费,是为了高中之后给苏绿更好的生活?否则,沈恒之怎么会要娶苏绿呢?
  沈恒之一把抓着苏绿的手就将她拽进了一处破庙,啊笑有些好奇,他若是要和苏绿成亲,怎么也该会南山下的草屋拜天地,去破庙是要做什么呢?
  啊笑就跟着去了,很快她就知道了。
  沈恒之将苏绿拉着进了破庙,反手就将破败的门扉关上了。
  “恒之,你……”苏绿也很不解,就要问沈恒之,然而他忽的一把扯下了苏绿的腰带,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不让她发问。
  苏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下意识的反抗起来。
  沈恒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凑近她耳边冷冷的问她,“你不是说要嫁给我么?你果然还是嫌弃我穷吧,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
  苏绿就呆呆愣在了那里,庙里一时有些沉默。然而沉默过后,啊笑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她转身朝庙里看过去,就看到苏绿缓缓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她哭着说,“恒之,我不悔。”
  啊笑暗地里叹了口气,而那沈恒之已经直接脱掉了她的肚兜,他将她压在身下,低低在她耳边说,“绿儿,我爱你。”
  “啊!”苏绿吃痛惊叫一声,“恒之,我疼。”
  然而沈恒之像是没有听见,他那么粗暴的占了她的身子。啊笑没有再看下去,事实上从沈恒之将苏绿压在身下的时候开始,她就缓缓的走开了。
  那之后的事情是后来苏绿告诉她的。
  那天她失身于沈恒之却并不后悔,沈恒之替她穿好衣衫,送她回家,苏家大门外,他深情的对她说,“绿儿你放心,你在家里等着我,我这就找媒人来提亲。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爹一定会答应的。”
  苏绿就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苏绿满心都是欢喜的。她在家里等待沈恒之来提亲,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她始终没有等到沈恒之。
  她就差了贴身丫鬟去问,丫鬟回来只说沈恒之已经去了京城赶考了,并不在金陵。并且沈恒之给苏绿留下话来,他说等他高中状元,他就回来娶她。
  她顿时就愣住了,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选择相信了沈恒之。
  可惜她爹爹并不愿意等这样一个飘渺不定的承诺,那后来过了一个月,宋家的人送来了聘礼,说是宋公子自从上次见了苏绿就一见倾心喜欢的紧。
  苏绿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甚至动手砸了聘礼,她说,“我只嫁沈恒之,别的人,我谁也不嫁!”
  “由不得你!”苏老爷也是十分愤怒,他甩袖就走,“就定在下个月初三,到时候你和宋公子成亲了,就由不得你胡闹了!那沈恒之是什么样的人?爹爹不会将你嫁给他的!”
  “爹你就是嫌贫爱富!”苏绿大声反抗,“我说了不嫁就不嫁!”
  “随你怎么说!”苏老爷气的半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爹这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你就让我嫁给恒之!”苏绿喝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04】若是我没有高中,我们便一起去死吧。
  苏老爷被苏绿气的一病不起,但是她同宋家的亲事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苏老爷不给苏绿一点点反抗的机会。
  苏绿就偷偷的让人去京城找沈恒之,她根本无法溜出家门,苏老爷这次是铁了心的不让她逃走了。她只能寄希望与沈恒之,她等着他回来,等着他回来娶她。
  然而去京城的人迟迟不归,苏绿就开始发急,尤其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怀了沈恒之的孩子,她就更加乱了阵脚,她开始为沈恒之担心,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否则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一点消息的。她很快的消瘦下去,不过却安静了下来,不再吵闹着要退婚。苏老爷以为她终于妥协了。
  哪知道成亲那天,花轿才抬出乌衣巷,苏绿就冲出花轿,苏老爷急的喊人到处去找,可是最终没能找到苏绿。
  苏绿藏在一处破院子里,逮着机会雇了马车就去了京城。
  可是京城那样大,她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到沈恒之。她身上的银两全部用光了,她被人骗了送进了青楼,那人骗她说,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青楼里。
  她竟然傻傻的相信了,进了青楼哪里那么容易出去?她的肚子渐渐的露出来,她害怕保不住沈恒之的孩子。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沈恒之。
  那天沈恒之是同几个富裕人家的公子一起来逛青楼的,他看到一身红妆的苏绿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他将她抱进怀里,他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了么,我会亲自去和你爹提亲的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在这青楼的?你的身子……”
  “我爹要我嫁人。”苏绿一句话下来,脸上依旧被泪水湿透了,她紧紧抓着沈恒之的衣襟,“恒之,我坏了你的孩子,我不能嫁给宋公子啊!我从家里逃了出来,可是我没有银两,我被人骗进了青楼啊。恒之,恒之你看,我有你的孩子了!”
  沈恒之愣了愣,跟着就将她抱了起来,“太好了绿儿,我们有孩子了!我一定会高中的,绿儿我一定会中的,到时候我就替你赎身,我们一起回去让你爹原谅我们,你说好不好?”
  苏绿就用力的点了点头,有他这句话,有他偶尔的关心,她所受的委屈和一切担心害怕,就都不重要了,她低低凑在他耳边说,“恒之,怎么会不好呢?我要让爹知道,我苏绿没有爱错人,一定没有……”   苏绿第一次见沈恒之,是她偷偷溜出家门,正巧就看到他在集市上摆摊儿,她用一两银子让他看了手相测了字,她在他温温柔柔的言语之中,不经意的就丢了一颗心。好在沈恒之是喜欢她的,他带她会南山下的家里,带他见他的爹娘,她知道他总是心疼她,所以不让她这个大小姐做事情。但是她从不介意,只要是她,她就算磨粗了一双芊芊素手又如何呢?
  “可是绿儿。”沈恒之沉默了一下,“倘若我没有高中,那该如何是好?”
  苏绿愣了愣,“那又有什么关系?”
  “不,绿儿,我要名正言顺的娶你,我沈恒之,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娶你为妻。”沈恒之脸色很认真,“倘若我不能高中,那么我就去死!”
  “我陪你!”苏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恒之,生生死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沈恒之点点头,“绿儿,那么,若是我没有高中,我们便一起去死吧。”
  【05】可是沈恒之,你为什么没有死呢?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死的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便是那个时候吧。”啊笑说着,像是不经意似的拿手敲着桌面,“沈恒之没有高中,你们一起喝下了毒药。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最终到了奈何桥上的人,只有你。”
  苏绿身子僵了僵,“对,鬼差要我度奈何,要我喝孟婆汤,我不愿意一个人上路,所以从奈何桥上跳了下去。我以为我会融化在忘川水里。”
  啊笑将茶盏退给苏绿,“替我再泡一杯茶吧。”
  苏绿就站起来,用前几天存下来的雨水,煮开了泡了新茶递给啊笑。
  那并不是苏绿最后一次见沈恒之,她被啊笑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在这茶饼铺里。她不知道啊笑是什么人,这家茶饼铺坐落在黄泉路边上,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地狱,来来往往的分不清那个人究竟是或者还是已经死了。
  她到处打听沈恒之的下落,但是所有的鬼魂都说不曾见过沈恒之,还是那后来没几天,传来新科状元和皇上最爱的小公主成亲的消息。她无意间问起,这才知道那个状元的名字,他叫沈恒之。
  她失态的打碎了杯盏,她不顾一切的从茶饼铺冲了出去,啊笑站在铺子门口,冲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苏绿已经死了,她只是一只鬼,一只暂时被啊笑收留的孤魂野鬼。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沈恒之,想问一问他,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辜负她。她为他不肯度忘川,只是害怕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从未想过她在奈何桥等不到沈恒之的原因,是他根本就没有死。
  她找到沈恒之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牵着红绸花,正和公主拜堂。
  那真的是沈恒之,苏绿强忍着冲上去质问他的冲动,一直等到他同公主拜堂完毕,他喝的醉醺醺的要进洞房。她拦住了沈恒之的去路,她声音里满是哀戚,“恒之,你可还记得我?”
  沈恒之被她吓了一跳,酒一下子就醒了,他狼狈的跌倒在地,他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像是有些不相信的望着她,“你……你是绿儿?”
  听到他喊她绿儿,苏绿心中汹涌的怒气就稍稍压下去了一些,她静静看着沈恒之,“原来你还是记得我的。”
  沈恒之声音打颤,“绿儿你不是死了么?我亲手……绿儿,绿儿对不起……”
  苏绿眼底一酸,就落下泪来,她在他面前蹲下,抬手触了触他的脸,“对,可是沈恒之,你为什么没有死呢?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死的么?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在奈何桥等你那么多天?”
  沈恒之脸色发白,他用力的摇头,“不是的绿儿,我没有想过独活的。”
  “可事实是你还活着!”苏绿脸色猛然变得煞白,她眼睛死死望着沈恒之,“不管你想过没有想过,你还活着,甚至中了同名状元,还成为了公主的驸马爷。沈恒之你好狠的心,我还怀着你的骨肉啊!”
  “不是的不是的……”沈恒之额头上冷汗不停的沁出来,苏绿此时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人性,那分明是一只恶鬼,来向他索命的恶鬼。
  【06】就算你这么骗我伤我,我还是爱你。
  “我为你抛却所有。”苏绿说着伸出双手朝不停往后退的沈恒之走去,“我为你把我爹气的半死,我为你不嫁宋公子大婚之日逃出来。沈恒之,你不爱我却要玷污我的身子,你不爱我却要我陪你去死。可是到最后,死的只有我!”
  “不不不,绿儿你冷静点。”沈恒之已经退到了假山边上,他已经退无可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为你照顾你爹娘,我拿自己的首饰给你当赶考的资费。”她说着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她脸色十分吓人,眼底根本没有一丝人色,“我恨!”
  “我恨啊!”她忽的咯咯咯咯笑了起来,“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就算你骗我。我知道你不可能娶我的,我后来沦落风尘,你若是高中状元,又怎么可能娶一个青楼女子呢?哈哈哈什么一起去死,你只是骗我的,只是想甩开我而已!”
  “我……”看着这样的苏绿,沈恒之为自己辩解的话就堵在了嗓子口,“对、对不起,你原谅我吧绿儿,你这么爱我,你这么爱我就成全我好不好?”
  苏绿的脸已经就在他面前了,这样近的距离,苏绿抬起手触了触他的脸,还是当初的那张脸,只是因为害怕而有些扭曲,她轻轻的放下了手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沈恒之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
  “我恨。”她顿了顿,“就算是这样,就算你这么骗我伤我,我还是爱你。”
  躲在暗处的啊笑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苏绿发狂杀了沈恒之,那么她会十分难办。她收留苏绿,鬼差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苏绿杀人,她就没有办法交代了。
  沈恒之心口莫名一痛,他下意识的抬手将苏绿抱在了怀里,“对不起,对不起绿儿。那天,那天我确实和你一起喝下毒药的。”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呢?”苏绿定定望着他,“沈恒之,你告诉我,你可有爱过我?”
  “爱的。”沈恒之急急道,“那天,那天我忽然想起来,我爹娘需要我照顾,我还不能死,我要尽了我的孝心才可以去死。你知道的,我爹娘身体都很不好,我需要照顾他们……”   苏绿就愣了愣,她是知道的,沈恒之的爹娘她也曾去照顾过的。
  若是因为这个,那么她是不是……错怪了他?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些,只想到了自己,却从未替恒之想过。
  “对不起。”苏绿低低道,“是我,是我只顾着自己,你爹娘身体都不好,我却……”
  沈恒之眼光闪了闪,将她抱在怀里,“没事了绿儿,现在已经没事了。”
  苏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我爹……他还好么?你可曾听到过他的消息?”
  “苏老爷他……”沈恒之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苏绿,见她已经恢复了人样才继续往下说,“他似乎病倒了。”
  “诶?”苏绿心口就颤了颤,其实从小到大,爹爹都很疼她,若不是为了沈恒之,她和爹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恒之。”苏绿转头看向沈恒之,“你陪我回家吧,我想看看我爹。”
  【07】我会等你,我等你死了一起共赴黄泉。
  沈恒之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他是新科状元,是皇上的额驸,回金陵自然是风风光光气派无比。苏绿不能见太阳,她躲在沈恒之的马车里。
  公主自然也随行,只不过她是单独的凤驾,是跟在沈恒之马车后面的。
  沈恒之将公主安顿在金陵最好的客栈,就找了个借口出了客栈门。苏绿躲在沈恒之撑起的黑伞之下,跟在他身侧往乌衣巷走。
  乌衣巷仍旧是那个乌衣巷,这些日子没有见,苏绿心里也生出几分感动。
  沈恒之敲开苏家大门,就见苏家到处都挂着白色灯笼,正堂里还放着一口棺材,灵堂上挂着她的画像,不知道怎么的,苏绿忽的落下一滴泪来。
  苏老爷听了人传话,立马迎了出来,苏绿从伞下走出来,看到明显老了许多的苏老爷,一声爹已经喊了出口。
  苏老爷怔了怔,“绿儿?”
  苏绿就跪在了苏老爷面前,“爹啊,女儿不孝,女儿回来给您磕头了。”
  苏老爷显然有些发愣,他伸手触了触苏绿的脸,只觉一片冰冷,他悲从中来,“我的好女儿,爹错了,爹错了啊。爹不该一意孤行的将你嫁给宋家,是爹害了你。”
  苏绿用力的摇头,“不,爹没有错。我只是想回来见见你,爹你要好好的。恒之会照顾您的,您放心,有恒之,您一定可以安享晚年的。”
  沈恒之连忙上前承诺,“苏老爷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受苦受累的。”
  听到沈恒之这样的话,苏绿就松了一口气。
  沈恒之因为还有其他事情就提前走了,苏绿一直留到天黑下来才走。
  她去找了沈恒之,她说,“我会等你,我等你死了一起共赴黄泉。”
  沈恒之似是有些动容,他握着苏绿的手,“对不起绿儿,我好想现在就跟你一起去,可是我不能让公主一个人。我向你保证,若是公主先死,我便立刻死了去见你。”
  苏绿长久的看着他,最终她点了点头,“好,恒之,我就在黄泉边上的茶饼铺等着你,我会穿上红色的嫁衣,我们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沈恒之用力抱了她一下,这才缓缓松了手。
  苏绿便缓缓消失在了沈恒之的面前,她去见了那位公主,她躲在角落里,偷偷的看那公主。公主生的十分美丽,加上与生俱来的尊贵,更加显得不可亲近。
  沈恒之很快的就推门进来,苏绿下意识的朝里躲了躲。
  “恒之,刚刚你在和谁说话?”想来公主有听到她同沈恒之说话的。
  苏绿就有些期待,她想听一听,沈恒之是怎样对公主提起她的。
  沈恒之将公主抱进怀里,他低低在她耳边说,“还能有谁,我听说你十分喜欢吃槐花饼,差人去买而已。”
  “哼。”公主像是有些不高兴,“以后,我们就不回来了吧?”
  沈恒之点点头,“这次回来,将爹娘的墓迁到京城去,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苏绿本是静静的听,可是听到这里,她猛地一震,沈恒之的爹娘已经死了?
  【08】她所相信的,最初的最初,就根本没有存在过。
  可是他分明说了的,他那时候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他要照顾爹娘的啊。
  骗子……
  苏绿心里蓦地浮起一丝怒火,这火渐渐越少越大,像那时候他骗自己没有高中,事实上并不是那样的。他所谓的因为要伺候爹娘,也是在骗她。
  苏绿眼睛已经完全红了,她缓缓的朝外走,就要去抓那沈恒之,蓦地一只手抓住了她,跟着身子一轻,再回神,她已经不在客栈了。
  她猛地回头,就看到啊笑正抓着她的手臂冲她摇头。
  “可是……”苏绿想要说什么,然而啊笑并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沈恒之,既然你之前选择了原谅他,现在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苏绿就愣在了那里,“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啊笑说着已经朝着铺子的方向转了身,“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还相信他么,相信他死了之后去茶饼铺找你么。”
  “我信!”几乎是本能的,苏绿脱口而出道。
  “既然你选择了相信他,那么就走吧。”啊笑顿了顿,“你泡的茶很好喝。”
  苏绿便跟着她一路走回了茶饼铺,她很好奇啊笑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或者说啊笑本身便不是一个人。因为人是不可能将船划进忘川,不可能从弱水里将她打捞上来的。
  但啊笑并不是鬼魂,她有呼吸有温度,受伤了会流血,她不惧怕阳光甚至还认识鬼差。
  “啊笑。”苏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笑脚步就顿了顿,她似乎在很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一个,努力想变成人的人。”
  “变成人?”苏绿很不明白,“你……”
  “人要么是活着,要么就是死去。”啊笑并自顾自的往下说,“所以铺子的位置开在黄泉的入口比较好,这样一半是生一半是死。活人死人,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了,那么大概,我也会成为一个人了吧。”   她明明说的那么淡然,甚至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向往的色彩,好像能够成为人而活着,就是一件十分快乐而了不起的事情。
  说不清的心酸从心底浮现上来,苏绿下意识的问,“啊笑,你在这里开了多久的茶饼铺了?”
  啊笑认真的想了想,又掰了掰手指头,“大概三百年了吧。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然后进入下一个轮回需要一百年的时间,所以一百年,便可以看明白一个人。”
  苏绿忽然就有些明白了,“所以你会救我,是想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是第四个么?”
  啊笑摇了摇头,“不,你是第一个。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感兴趣,很想看明白的人。”
  她收留苏绿的原因很简单,她只是想看看,一个人对一个人的爱,可以被辜负到什么样的地步。她想知道,苏绿什么时候才能从爱的幻境里醒过来,她更想知道,沈恒之会不会后悔辜负苏绿的爱。
  但这些,啊笑并没有对苏绿讲出来,她只是将她带回了茶饼铺,给她一个容身之处,让她等待一个终将破灭的期待。
  沈恒之这样的人,自私,贪婪,无情无义。像这样一个坏到极致的人,他所说出来的话,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欺骗,而苏绿,她所相信的,最初的最初,就根本没有存在过。
  【09】她仍旧停留在十八年华,可是沈恒之已经八十高寿了。
  日头已经西下,茶饼铺后院儿的彼岸花,映着晚霞,像是烧着了一团火一样。
  黄昏的茶饼铺,安详且宁静,只是沈恒之还没有来。
  苏绿倚在门边朝人间盼望,她没有动,像是要将自己站成一道望夫石。那时候沈恒之说,若是公主死在他前头,那么他便会自我了断来见苏绿,同她一起奔赴黄泉。
  前天公主已经死了,苏绿便开始等。她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一个天黑等到下一个天亮。可是沈恒之始终没有来。啊笑也不劝她,反正无论她等多久,也不会等到任何人来。
  “啊笑。”苏绿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哭腔,“你说沈恒之,他会来么?”
  啊笑本想说他不会来了,甚至对于这一点她有些幸灾乐祸,但她还是想了想,“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永不会来。”
  “呵呵。”苏绿惨然笑了笑,“我以为他死了,哪怕是敷衍,哪怕是欺骗总会愿意来见我一面的。啊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傻,傻到不值得去同情,因为多么明显,恒之他一直在欺骗我,我却傻傻的总会去相信?”
  啊笑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苏绿替她泡的茶喝了一小口。
  “我知道啊。”苏绿低低道,“他不爱我,但是只要我对他来说还是有用的,只要他是需要我的,这就足够了。这就是我爱一个人的方式,那时候,他那么狼狈的让我饶了他,可是他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去害他呢,我明明这样爱他。”
  啊笑就叹了一口气,这便是人么?这就是爱么?
  或者说,这能称之为爱么,一个只会傻傻的付出,一个从不懂感激,这两种极限,在苏绿和沈恒之身上表现的这样淋漓尽致。
  “若是时光可以回转,啊笑,那个时候你还会将我从弱水里救上来么?明明你在我身上看到的,大抵只是无奈,这样的我,并不能让你看懂人心。”苏绿静静的看着啊笑,她眼底已经是一片悲凉。
  啊笑的视线却没有落在她身上,她盯着屋外一个地方忽然笑了起来,“不,若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想我仍旧会救你。”
  苏绿怔了怔,她颤抖着转过身去,身后是燃烧的黄昏,彼岸花映衬之下,那个人已经不是年少时的样子了。
  他满脸都是皱纹,双目不再清明,浑浊的厉害,甚至有些看不清东西。他满头青丝也全部都白了,原本伟岸的身躯此时佝偻着。他身上穿了一身红袍,就衬得他的发分外白,也显得他更加苍老。
  他就站在苏绿背后,努力的想要对她挤出一丝笑容来,苏绿站在门边,他们之间只隔着六丈远的距离,短短的六步之遥,却是隔着六十年的红尘沧桑。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样久。”他的嗓音已近不再清润,沙哑枯涩,却有种让人想哭的冲动,“我只是没想到,这身红袍,要做这样久。”
  苏绿身上也是红袍,她仍旧停留在十八年华,可是沈恒之已经八十高寿了。
  一双红袍,伊红颜依旧,他猛然大哭起来,他这一辈子都在欺骗利用她,他本以为她早就轮回去了,他来不过是为了印证自己这样的想法,可是她在这里。
  隔了六十年的红尘,她还在这里。
  苏绿缓缓走近他,她扶着他的手臂,对着啊笑笑的那么快乐。是的就算她什么都明白,明白沈恒之从未爱过她,明白沈恒之以爱之名害死过她。但他来了,就足以让她什么都不计较。
  “我们走吧。”苏绿撑开一把红伞罩在沈恒之头上,她对着啊笑说,“再见了啊笑,你看,只要相信着,总有一天会不再悲伤。啊笑,你要试着相信人心。”
  啊笑没有说话,只是朝她挥了挥手。
  黄昏的黄泉路上,依偎着一对奇异的新人。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啊笑喃喃着,一仰头,将那杯茶饮尽。
  后记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屋檐下的水缸里已经积了大半缸的雨水,若是苏绿还在的话,她一定会舀一瓢雨水给她煮茶喝,她替她煮了六十年的茶,服侍了她六十年,但沈恒之来了,她仍旧是离开了。
  啊笑站在门边上,雨落进来打在她的衣摆上,湿了半边衣袖。
  她没有动,好一会儿她忽的笑了,人当真是这六道轮回之内,最有趣的存在。
  就算再坏的人,心底大概也存着一丝善良。而那唯一的一点善良,就足够让一个等待善良的人相信,并且原谅。哪怕那原谅,是和着血泪,痛的锥心刺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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