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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
都说美国的洛杉矶车水马龙,是一个充满了欢笑的城市。然而,我来洛杉矶好几年了,留下的只有泪的苦涩。
我来到美国,是想当一个画家。出了国门,我才知道自己原来的设想是多么幼稚。一个画家的成名,是一件如此复杂的事情。我原来在国内所学过的那些绘画技巧,所画过的那些颇受师友赞赏、同行青睐的画作,到了美国,显得格格不入。美国艺术界的眼光、趣味、风格和国内都大不一样,我必须重新适应,重新调整自己的绘画方式和风格,至少,能让美术界的同行愿意了解乃至认可我的画作。
我每天都去参观当地的美术馆、艺术展,到相关的艺术机构观摩学习,或者抽空去图书馆恶补相关专业知识。最后,在一间租来的地下室里,就着昏暗的光线,我开始揣摩当下的艺术潮流与趋向,开始调整自己的风格和构思……
与以前相比,我的作品已面目全非。“风格即人格”,我知道,在异域的漂泊中,我自己也已经面目全非。
然而这还不是尽头。由于作品长期遭受冷落,导致我囊中羞涩。每天,我都要花费6个小时到唐人街刷盘子,以此维持生活,保证我绘画的基本条件。
直到有一天,一位香港来的美籍华人看中了我一幅带有传统国画风格的作品,邀请我来到他的古玩店,为他心爱的几件玉器古董绘影写神。
他说,他也是经过几十年的漂泊后才明白,他的根,在故乡的传统里,在满店的古玩玉器中。“到世界去流浪,是为了发现自己,理解自己的根。月华如练,它总在我们的头顶……”他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月晕
“遥不可及”——我喜欢这个词,因为摆在眼前的东西再美,多看上几眼,十天半个月后便没有了兴趣。那些可以触碰到的存在,总会在某一时刻展现出它无比黑暗的一面。
我爱夜晚。因为只有当天空呈现充满诱惑的黑玫瑰色,才会有几颗星星挂在夜空,与我共鸣。望远镜中的宇宙,是无尽的时间、无尽的空间、无尽的梦……而此刻,地球上这个被关在封闭的屋子内,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我,多么渴望这遥远的美丽,就算不可触及。
怀揣着成为真正的艺术家的梦想,我来到了美国求学、研究。我一直想弄明白:那颗无数光年之外的小星球是什么顏色?上面有没有生命存在?它的运行轨迹是怎样的?是否也和我一样孤独?仰望星空,银河浩瀚,有太多的神秘。在异乡的夜空下,我找不到自己的文化与根,所有的研究,都像是漂来荡去的浮萍,不能落到我心里。
直到有一天,在唐人街的一家古玩店,听说了店主——一位美籍华人的故事之后,我才若有所悟。
到世界去,去追逐,去奋进。只是为了找到那个遥远的梦想,在浩瀚的星空下,发现宇宙,发现自己。
残月
40年前,香港,我们家那爿祖传的小玉器店,生意惨淡。年轻的我渴望离开狭小的家,离开贫穷的香港,离开充满苦难煎熬的生活,于是,我只身来到了美国。
记得离开香港前的那晚,我和朋友睡在码头边的一家小店里。我穷,只随身带了几件单薄衣服、一点儿小钱。我就枕着那几件衣服睡着了。
那时窗外悬挂的是一弯新月。夜深了,潮声涌起,我心潮起伏,对未知的未来充满了好奇与期待。那时,我太年轻了,还没有意识到世界的复杂与艰难。
突然,我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那是我母亲的脚步声!她敲开了小店的门,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40年过去了,我永远无法忘记,永远在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一幕,是母亲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湿润的钱,塞到我手里。我知道这是家里全部的积蓄。母亲抱着我哭了。然而这让我很尴尬,我怕朋友们笑话,我催母亲快走。我看见了母亲满眼的泪水与不舍,以及最后转身的背影,残月照临的哀伤欲绝的背影。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就是永别!
新月
唐人街的一条小巷,一户人家,一扇窗下。
“老伯,我画完了你的这几件玉器之后,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画什么、应该怎么画。我想还是应该回到自身,回到我最熟悉的领域,用我自己最热爱、最擅长的方式来绘画。绘画不能随波逐流,不能跟着外国人走,虽然这几年我学到了很多,但,国外的明月,其实并不比家乡的更亮一些。”
“你还年轻,要转变自己的方向,还来得及。我已经老了……
“我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父母的身影,听到熟悉的乡音,在货架上一件又一件古玉器的光泽里,才能看清自己的来路与去路,给自己漂泊的灵魂,找到一个停靠的港湾……
“我明白得太晚了,到广阔的世界去,其实是为了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乡。”苍老的声音,在明月下低低地慨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