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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把当代中国文学作为一个整体与欧美文学相比较,可以发现当代中国文学中环境文学的失语。当代中国文学没有形成环境文学的整体体系与文学类别,但是挖掘其未来发展的基础与因子,可以找到构建当代中国环境文学的土壤与途径。本文从文学评论、作家创作、作品主题、读者群体四个方面提出了建构中国当代环境文学的相关对策。
关键词:欧美文学;中国文学;环境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65(2009)03—0045—05
欧美文学中的环境文学已经基本形成了特点与文学类别,并发挥了文学应有的社会功能与政治功能;相比之下,中国的环境文学还处于隐形状态,但存在着未来形成流派的基础与积淀,挖掘这些积淀,会在构建中国环境文学的道路上少走弯路。
一、欧关文学框架中的环境文学范畴
环境文学是后现代主义对现代主义的反思而提出的文学主张,他们与现实社会的发展进程密切相关。工业化进程是以破坏自然、掠夺自然资源、暂时牺牲人类生存环境为代价而求得发展,欧美环境文学即是对这一现象反思的折射。在最早的欧美环境文学中,第一个范畴是表现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自然万物是道德意向的象征。作家在抒发对自然万物的挚爱之情、讴歌生灵和人性美善的同时,往往把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作为衡量人性善恶的标准,使得保护自然生物的意识具有了一个新的高度。作家以对大自然是掠夺还是保护为参照来衡量人性的善恶。这一类作品意在指出,人只有善于理解和珍重一切有生之物,万物和谐生存、平等相处才是和谐的宇宙大同。前苏联作家阿斯塔菲耶夫(1Y24—2001)把环境道德意识作为善与恶、美与丑的分水岭,以文学为桥梁间接地为人性标准树立了一个标杆。他的长篇小说《鱼王》(1972)渗透着强烈的人与自然的和谐意识,荣获了1978年苏联国家奖。作品的结构自由灵活,淡化故事情节,虚化社会背景,以诗意盎然的抒情议论和哲理思考、浓郁的地方特色和西伯利亚的环境气息夺人心魄,在对动物与人的关系处理上成为环境文学的一座里程碑。吉尔吉斯作家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1970)把人与动物血脉相连,认为动物就是哺育人类的生灵、母亲。读来令人震撼,油然而生敬意。自然的宽厚、自然的博大甚至在宽容着人类的无知。该作品主题深刻,意象深远。除此之外,还有把自然之美与道德融为一体的美国作家爱默生(1803—1882)。他认为,人的道德评价应与其对大自然的认识和态度相联系,在他的作品中表现道德与自然交融、人与物交融,对待自然万物的态度成了衡量人的道德标准的一把尺子。
第二个范畴是重塑人与自然的关系。以美国生物学家雷切尔·卡森(1907—1964)的报告文学《寂静的春天》(1962)为代表,这本书被誉为20世纪最有影响的50本书之一。它的诞生是欧美环境文学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卡森在书中通过惊心动魄的调查报告和一系列数字,令人信服地展示了农药对人类和自然环境的危害,阐明了自然破坏给人类带来的无可避免的损失与灾难。为《寂静的春天》作序的美国副总统阿尔·戈尔说:“此书犹如旷野中的一声呐喊,用它深切的感受、全面的研究和雄辩的论点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如果没有这本书,环境运动也许会被延误很长时间,或者现在还没有开始。”一个普通的作家——卡森被称为“现代环境保护运动之母”。在重建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上这类作品起到了先知先觉的作用。表达这类主题的作家们认为,在自然界中水、土壤和由植物构成的大地组成了支撑地球上生灵生存的大千世界,保护这个世界是保护人类的大前提。
第三个范畴是表现人对自然强烈的爱慕与融入之情,表达物我两忘的空灵境界。欧美环境文学是在爱护自然的强烈的环境意识的推动下勃发的。大自然的地理美、意象美尽显在欧美环境文学之中。以“草叶诗人”著称的惠特曼(1819—1892)是美国早期环境文学的代表。在他看来,诗人应着力表现国家的地理和自然生活。惠特曼的传世之作对大自然的挚爱融会全篇、力透纸背。俄国田园派诗人叶赛宁(1895—1925)的《白桦》(1914)、普里什文(1873—1954)的《大自然的日历》(1925)都是这方面最优秀的作品。英国作家华兹华斯的抒情诗以童心跨越世界、回归自然,而美国作家梭罗(1817—1862)的《瓦尔登湖》表达了作者以星为友、以鸟为伴的心愿,他笔下的湖水完全是通人性的,湖面是一只明眸,周边参天树木是他的睫毛,自然与人相似,自然比人更优秀。他宁愿舍弃物质世界,也要让心灵与自然对话。《瓦尔登湖》的问世使得环境文学的发展达到了顶峰。《瓦尔登湖》这部作品至今激励着人们爱护大自然、心仪大自然、歌颂大自然。
欧美环境文学的作家们深刻地认识到,自然界既为人类提供生产的资料,又为人类提供生存的要素,人类理当像爱护母亲、爱护身体一样来爱护自然。就像梭罗所说:“人类应该拓宽自己关怀的对象,大自然和人一样,属于一个统一体,也需要关怀,需要爱心。”欧美环境文学作为一个文学派别,把对自然的破坏与人性的丧失紧密相连,带着一种忧患意识来唤醒人类恢复和建立与自然的生态平衡关系,从人类诗意生存的视角进行人与自然关系的审美思考,形成了环境文学固有的范畴与主题。
二、中国当代环境文学的现状
欧美已经通过文学、艺术等形式反思工业化给人类生存环境所带来的困扰,给大自然所带来的灾难。而中国目前从关注生命存在本身的立场出发关注人类命运、关注自然环境的文学艺术作品并不多。中国当代环境文学零星问世但远没有成规模与范畴,还属于边缘文学。这与欧美环境文学的蓬勃发展形成强烈的对比,与文学固有的身份与社会功能很不相称。对比欧美环境文学的发展,中国当代文学中环境文学的缺席有很多方面的原因。
第一,中国环境文学的美学传统基因不足。任何一种文学派别都不是凭空产生的,都离不开传统文学的营养。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也无不提到环境、自然、生态,但多是向往自然、过简单生活的“隐逸情调”。中国古典山水诗不过是“归隐田园”的人生意趣,是情感的抚慰剂、精神的乌托邦,是为了排遣现实生活的压力而转向寄情山水。谢灵运纵情于清新神奇、一尘不染的山水,是一种逃避,一种远遁,同时也是一种对现实的疏离。只有当诗人们不再热衷于仕途仕进、社会人生,才把大自然当做描写的主题,在失望的现实面前极力推崇空灵的田园生活。另外,自古以来,中国素有崇尚“天人合一”的美学主张,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作家不必刻意去思考环境保护问题。因而中国古代美学没有给中国文学以产生环境文学的基础。
第二是社会因素。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是西方工业化时代的口号,在这种口号之下,自然成了
人类掠夺的对象,欧美环境文学是反思自然掠夺的结果。中国从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前革命文学占据了主导地位,其他的文学主张均次之、甚至受到排斥,社会发展的背景与欧美明显不同。解放初期中国大干社会主义,人们的热情都放在了积极努力地建设新中国,扬眉吐气做生活的主人。文学的主要内容体现在对新政权及领袖人物的歌颂上,文学要率先为政治服务。人的意识似乎无所不能,于是喊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的口号,人凌驾于自然之上,人是自然万物的主宰。“文化大革命”时期整个国家混乱、黑白颠倒,文学是阶级斗争的反映,是政治斗争的产物。新时期文学所走过的道路更为周折,先是对“伤痕文学”的批评,后是对“反思文学”的忧虑,再后来是对文学产生各式各样的怀疑甚至是指责,使得现实主义文学一度陷于困窘,于是作家们机敏地将笔从现实中拉开、从社会中抽身走向无须担忧的虚幻主题,文学失去了它应有的社会批判功能。
第三是中国环境文学批评的缺席。一方面,文学评论家没有专门的关于环境文学的评论问世,环境文学评论始终处于边缘地带;另一方面,中国现有的环境报刊也不多。事实上,文学评论作为一个文学领域,环境文学评论家应该具有对社会的高度责任心和对地球命运的高度预见意识,而一个环境报道记者也应当是深谙环境问题的行家,可事实上这两者都形同虚设,中国环境文学评论没有给当代作家一种现实的警醒,没有激发作家们用手中的笔墨去深刻地剖析自然祸患的人文根源,没有从传统的中国文化中挖掘环境文学的基因。关于中国环境文学、环境电影、环境新闻的评论还缺少犀利、深刻、独到的笔锋与见解,同时原有的中国传统环境文学的因子远远没有被文学评论激活。如此,作家、作品、读者、评论这一链条上的每个环节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失语。
三、构建中国环境文学的几个对策
如今人类已经被欲望劫持,为了解救人的不可遏止的欲望,中国当代文学作家应该有对人类命运的深远忧思和拯救自然的博大情怀,对人类的行为发出怀疑、挑战的声音,这种挑战、质疑最终是对人类、对自然最深切的爱。中国环境文学的未来发展应该重视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发挥文学评论应有的功能。细细挖掘的话,中国并不乏“环境文学”、“生态文学”的作品,只是环境文学的意识不明朗、主题不明确,因为文学评论的缺席,没有形成规模与派别,没有提出明确的文学主张,没有起到文学应有的作用。但是中国文学毕竟有着道家的“道法自然”、儒家的“参赞化育”、佛家的“众生平等”,有着庄子、屈原、李白、苏轼的大自然情怀,有着“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的美学意境,有着古代诗人们天生亲近、感受大自然的素质,这种美学意识一旦被文学评论唤醒,相信会生机勃勃。在中国明代有“性灵学派”,以袁宗道、袁中道、袁宏道三兄弟为代表,他们主张万物灵性相通,这与如今西方的环境文学某个主题异曲同工。我国古代的田园山水诗、山水游记、明末小品文其实都有了环境文学的萌芽,只是因为时代局限、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影响而常常被忽视,如今需要文学评论家重新解读,重新鉴赏。包括《道德经》里面也有强烈的生态思想,很多古代美文实际上都有古人参悟人生、诉求人与自然宇宙和谐共存、追求永恒的境界与感悟,应该说这些都是比西方意义更深远的环境文学因子。中国现代作品也不乏诸如此类的作品,作家沈从文的湘西文学也可算是环境文学的一条支流,他在《时间》中写道:“要说明时间的存在,还得回过头来,从事事物物去取证,从日月来去,从草木枯荣,从生命存亡找证据。”沈从文厌于工业文明,从容地书写了湘西的自然之美与人性之善,只是没有正面直视工业化的破坏,提出环境保护,但是作者的主观意图与自然意识就是在反思现代文明的背景下创作的,这也是中国作家惯用的“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美学手法。文学评论就是要把中国环境文学从隐学转换为显学,重新解读让其固有的因子焕发新的光彩。
第二,唤醒作家的创作意识。当代环境文学作家要把养育人类的自然、大地当母亲和导师,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为此,作家要有世界性、开放性的胸怀,把欧美文学进行中国转化,把古代文学进行当代转换。从而确立中国环境文学的话语范畴与理论体系。具体要明确地强化绿色、生命、环境、生态,这是环境文学主题中核心的精华所在。当代文学不应该以形而上的沉思来回避现实与自然、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是要直面现实、重视自然、关注具体生命甚至微生物。作家在面对自然的时候,不仅要看到大自然的赏心悦目或是生发感悟,更要感受风景后面的宇宙秩序和全体生灵的呼吸,把自然与人类的关系当做兄弟、当做母子、当做旗帜,去拓展一种更为崭新的文明,这就是把自然当做至高无上的崇拜,从情感上亲近,从心灵上赞美。用文学的意象展示自然原始的古朴与生态破坏之后的人类不可避免的悲剧结局。至此,中国环境文学作家应该走出“狭隘的抒情诗人”队伍,这种狭隘往往体现在只注重自己对自然的“五官感受”而忽略自然的现实价值,忽略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应该摆脱中国古代文人诗篇中那种狭隘的“文人追求”,关注各种类生命存在本身,这既是环境文学作家的一种责任又是一种更高的伦理使命。
第三,突出环境文学作品的主题。注重伦理、讲究人性一直是中国文学的重要主题,从文学作品的角度来说,现在应该扩大伦理的范畴与内涵。西方的伦理不仅仅局限于人与人之间,更包括人与自然之间。在欧美最早以科学形态提出生态伦理学思想的是法国哲学家、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施韦泽。他在1923年出版的著作《文明的哲学:文化与伦理学》中首次提出了“尊重生命的伦理学”,后来又在《敬畏生命》中进一步阐释了这种观点:“生命是大自然的伟大创造”、“生命本身是神圣的”、“应该以崇拜生命作为伦理的核心和基本原则”。“于20世纪初期萌芽的生态伦理学,就是直接针对现代化的生产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导致生态平衡严重破坏的后果而提出的。”中国环境文学也应该从内容上关注环境伦理。如今,中国有很多关于生态伦理学的书籍相继问世。如:林红梅的《生态伦理学概论》、章海荣的《生态伦理与生态美学》,等等。对生态伦理的重视无疑是建构环境文学的一个理论基础与有效手段。
第四,重视环境文学的读者群体。首先,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具有明显环境文学特征的作品应该入选初、高中语文课本甚至是大学教材。课本、教材的影响是无可比拟、不可估量的,这是一批人、一代人接受信息、观念的载体。这种方式会让年轻群体迅速而普遍地接受、认同,在他们的心灵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也应该是选编教材人的使命和眼光,也是环境文学历史延续、经久不衰的策略。其次,环境文学要依靠现代媒体的广泛传播。这种传播既能体现传播趣味,又能影响人们对环境文学的想象和期待,同时影响人们对环境文学的创造和认同。环境文学如果能借助电视新闻、环境电影、广播这些电子媒介,无疑是为环境文学插上了翅膀。生态问题的即时性往往是以大时代为坐标的,在当代它既可以是那些报纸、广播、电视中出现的短粹的信息,也可以是诗情画意、灵性闪动的叙事散文,还可以是气象万千、分析绵密的鸿篇巨制。新时代的环境文学需要以书籍的形式出现,以传播的方式普及、延展,让环境文学的内容深入广大读者心里。
自然界不仅永远是我们的母亲和家园,而且永远是人类的导师与伴侣。环境文学作为人与自然的精神中介,要不断地从自然界和各民族的传统文学中汲取养料。历览中国文学创作与发展的历程,如果能把古代与现当代、西方与本土、文学与社会发展这三重维度有机结合,环境文学一定会在中国找到安身之处。在中国提倡环境文学既可以拓展文学派别,又可以发挥文学应有的社会功能。加强环境文学的创作使其成为一个文学派别,就是使人与自然的一致成为爱与被爱的一致,成为天人合一。在本世纪之初中国作家徐刚先生写作的《21世纪不是梦》就深具这种环境意识,在这册不到5个印张的小书里,作者向世人传递了一份凝练而又厚重的生态环境变迁的真实信息。当代文学也一度涌现出了韩韩的《红树林生在这里》、徐刚的《伐木者醒来》、王凤麟的《野狼出没的山谷》、刘先平的《潜入叶猴王国》、姜戎的《狼图腾》,这些已经让人从思想与灵魂的深处来感悟人与自然的关系,感悟大千世界万物有灵。相信未来的中国环境文学成就的应该是民族与生灵、人类与自然的结合,通过当代环境文学作家的敏感和理性思考,自然界会成为人类生命的启示录和人类心灵的教科书,让大自然更好地发挥其培育人性、滋养心性的作用,这是中国文学与时俱进的体现,也是中国环境文学的未来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