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永远多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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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乌鸦


  这座大楼比棺材更幽闭
  一小步的错失
  从生命的走廊踏进死亡的广场
  女巫在喑哑的花丛里狞笑
  睡着的是眼睛醒着的是心脏
  写作中的我
  像一只月光下的乌鸦
  尖喙轻叩白纸
  不祥的尾巴划过斑驳的墙壁
  洞开一扇窄门
  任凭想象的肉体自由进出
  牙齿老去舌头依然健在
  祖父的亡灵低低告诉我
  关于坟墓中迷人的游戏
  牙齿与舌头一辈子的争斗
  柔软磨蚀了坚硬
  我面前的这张纸
  透显大片神秘的空白
  一个单词的降临
  宣示人间莫名的奇迹
  我知道我最终将老去
  如同死去的乌鸦
  闻不到蔷薇的芳香
  散落的羽毛是零乱的叹息
  大楼在晨曦初绽的片刻訇然倒塌
  传说里的蝴蝶并未出现
  写作中的我不动声色
  仿佛一切出自我的阴谋
  羽毛斜插在月光缺席的地方

雪是冬天的灵魂


  雪是冬天的灵魂
  而灵魂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光秃的枝桠指向空寂的天堂
  疲惫的躯壳
  灌满可疑的情感
  一只无形的手
  弹奏空气
  让不存在的存在
  让不可能的可能
  梦幻是天赋的权利
  想象一名红衣少女坐在身边
  欲说还羞的笑意
  金丝鸟的嗓音
  痴迷的眼神传递非人间的暗语
  点起一根大红的蜡烛
  让幽香随意浮动
  于是,忍受孤独
  成为一种幸福
  忧愁
  开放成一朵恬静的玉兰花
  雪终究要化作水
  灵魂也会离开肉体
  以语言的韧性对抗老去的时间
  水可以成为空气
  空气将凝结为雪尘
  远游的灵魂是精神的微量元素
  生存是虚无之书漂亮的封面

建设工地随想曲


  推土机挺着肚子走过的时候
  死人不得不再死一次
  枝叶茂盛的枥树,霍然倒下
  比上一次更加彻底
  明代的陵墓一声惨叫
  蹦出秦砖与汉瓦的灵魂
  这里,新世纪的大厦将拔地而起
  一条病魔缠身的野狗
  不知所措,在小路的尽头
  声嘶力竭地吠叫
  仰望着苍白的新月
  想象着,那是最后的家

扫地的蚂蚁


  从公园出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
  女儿稚嫩的声音突然喊道:
  “蚂蚁在扫地!”
  我惊奇于她的发现
  是如何的与我麻木的感觉不同,
  劳动的快乐
  像一棵种子深藏于内心。
  世界存在着,
  枯瘦的石头冲破泥土的芬芳,
  迫不及待地说明一切。
  在现实通往理想的羊肠小道上,
  三岁的女儿
  趔趄地牵着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个人的中秋节


  月亮,昏黄如豆,
  在云层里漫游,
  仿佛年幼的孤儿
  披着常年不洗的外套,
  回忆春天,
  杜鹃花盛开的季节,
  人工的路灯
  放射忧伤的光线,
  龙爪槐庇护紫蓝相间的野菊花,
  思念么,淡淡的,
  飘散在淡淡的夜雾中,
  一把胡琴
  在漠然的石椅上咿咿呀呀,
  仿佛欲言又止,
  空洞的啤酒瓶东倒西歪,
  惟有少许的泡沫
  在草地上绝望地挣扎,
  一个人的中秋节,
  快步走过孤独的走廊,
  走进自我的囚笼。
  月亮,毛茸茸的圆轮
  是一个半透明的靶心,
  若隐若现,等待
  一颗子弹——划破
  墨迹斑斑的天空……

树叶如何划破风


  寓言里的那场雪,一而再、
  再而三地推迟,
  桌上,一杯去年的咖啡
  在今年的刻度上冷却。
  邻家的爆竹,模拟照例的春雷,
  轰炸庭院里光秃的树干,
  制造空心的热闹,
  徒劳地阻挡寒流向南挺进。
  风,吮吸冬季的阳光,
  穿過子夜的黑绒衣,
  灌入每一个细小的缝隙,
  一滴水越出阳台,试图打破
  凌晨的沉默,它的呼喊
  却在时间的喉结上凝成冰块。
  离群的树寡不敌众,任凭
  树叶流尽绿色的血液,
  在狼嗥的风声里被撕碎,
  它悲壮地旋转,比蝴蝶更轻巧地溅落,
  树梢最后一片树叶,仿佛
  孤独的叹息——凌厉地划破
  风,这若有若无的存在……


  玫瑰相互依偎着开放,
  一株玫瑰含苞,一株玫瑰正在凋谢,   另一株玫瑰悄然卖弄风情。
  此刻,谁注意到一棵草的枯萎?
  它们在矮小的灌木丛里隐秘地站立,
  地球在转动,
  太阳和月亮闪烁交替的光芒,
  時间的整容术
  把青春的树叶置换成衰老的
  树皮,无名小草的汁液滋养旷野上
  成群的牛马,而晚年在一把烈火中赢得辉煌,
  一棵草,又一棵草,一棵草,又……
  根须养护大地。玫瑰
  有耀眼的美丽,配得上至高的赞叹,
  草是朴素的,简单的,
  作为熟悉的陪衬,已习惯于被轻慢……
  致命的忽略呵,忽略者就这样
  失去了自己的根……
  一株草走进诗歌的距离,并不
  比玫瑰更长,但坎坷
  却更多……

冰川


  冰川伸出黑色的舌头,卷走
  关于白色的想象;
  高原,这海的遗腹子
  泄露了雪莲花与海水的秘密约定。
  没有方向的风,窜突
  如一群迷途的石鹿,
  惊恐地仰望寸草不生的天空,
  飘过——偶然的云……
  悬崖边,一棵断树
  伸出枯瘦的爪子,抓取
  裸露的山岩,凿挖梦的窄门,
  捣出一个又一个通往现实主义的窟窿。
  博格达峰露出黑腰带似的裂缝,
  地心深处,披毛犀的遗骸
  传出昆仑玉的呼吸。
  悬垂的冰柱仿佛凝固的声音
  在沉默中寻找知音;
  扁砾像小青蛇一样静止、蠕动。
  蓝天,阳光。卷心菜似的
  雪莲花,一场意外的
  雪崩,感染暖的病毒,挟带
  一块块碛土,下山,匆匆……

初春是冬天的一个伤口


  铁屋,——窗扇打开如一对翅膀,
  瞎子凭借耳朵觉察到意外。
  空气涌动,秘密传递着流言:
  春天是冬天的一个伤口,
  裸露跨越世纪的疼痛。
  这是死亡与诞生共存的时间。
  厂洼路的雪水流淌,坚硬
  成为过去,柔软已成为时尚。
  泥泞,随暮色一起降临,
  布满黑白相间的棋盘。
  一棵树在默哀,另一棵树在沙哑地
  歌唱,无知的幼芽费力地
  钻出地层,期待一棵青草
  或一枝玫瑰的命运,
  期待绿色的光。
  风,隐蔽地从远方吹来,
  比月光更尖锐。
  寒意像一只黑鸟,
  撞击万泉河峭立的冰凌,
  羽毛纷飞,
  如一束乌亮的针刺。
  初春,把冬天的伤口打开……

一只乌如何领悟世界


  桃花坞,惊鸟破空而出,
  像一枚柔软的子弹。
  乌黑的眼珠染有夜的原色,
  转动于鸣笛的声波,
  面对陌生的世界,嘟起尖喙,
  好奇,并略带一丝疑惑,
  细爪轻扣桃树低矮的嫩枝,
  任凭晨雾的梳子清理褐色的羽毛。
  美作为具体的概念,
  是一泓清澈的水,
  恰似血液,深入弯曲的经脉。
  曾经,钢铁的飞翔
  只是人的一个梦想,
  如今早已侵入鸟的领地,
  带来黑色的旋风,
  把呜咽声留在空中。
  暧昧的初春,雾霾
  飘飞,太阳柔软如心脏。
  空中,那只鸟
  俯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它将产生怎样的想法?
  是的,有什么鸟的想法?
  如果有一个鸟国,
  它的边境线在哪里出现?

戈壁


  六月靸拉着凉鞋,懒洋洋地踱步。
  大漠,没有孤烟,唯有
  砾石像一股愤怒的潮水向脚掌漫涌而来,
  倔强的草,在沙地伸展自己的根。
  云,——聚拢,飘散,逗留,
  飞翔,化作乌有——
  把意志交付给风,山
  在移动,如同废弃的城堡;
  撇起嘴角讥讽人类的想象力,
  在一片风景的掩护下忘乎所以地挪动
  另一片风景。
  此刻,沙与风成为孪生的姐妹,
  模仿累斯博斯岛上的少女,为萨福祈福。
  旷野,老人,骆驼……
  把宏伟的想象缩小成一个黑点,
  圆溜、单调如命运的滚珠,
  沿循时间的滑槽滚动,
  坠落于黑冰川嘎吱响的深渊。
  失去泉水的沙土多么孤独,
  上帝的祝福多么遥远!
  从鹅卵石上走过,我
  不再是我,而是怀抱乡愁的璞玉。
  龙卷风平地而起,顷刻
  粘紧我的皮肤,在心脏钻出一个小孔,
  从此,戈壁滩的砾石将灌注我一生。

盐水沟


  毁灭,另一种形式的拯救,
  清风拂过废墟,
  给虚假的历史补上说出真相的注释:
  一群人喧闹地穿越海的风暴,
  折断体内的白帆;
  一个人独自回到自身,
  在低处寻找高山的根须。   盐水沟白光闪烁,
  亮得令人心痛,
  风、云、雾的混合
  构成咸涩的地貌。
  沙漠烘烤过的心脏
  碎裂,墜进无泪可流的沟壑,
  血液给予最后的滋润……

日月山


  声音在岩石深处呼喊。
  从太阳到月亮,
  是黑眼珠到白眼球的距离,
  却相隔一道语言的深渊,
  紧密相依,永不重合。
  在战争与和平之间,汉服的女子
  俯身捡拾青春,引致反弹琵琶的绝望
  ——抛出黑框的镜子,
  漠然的北风卷起爱情的碎屑;
  回眸:不再眷恋。幸福已在远方……
  牦牛在山坡上缓缓行走,
  而来自故乡的泥土粘连着燕子的脚踝,
  方向不明,茫然在空中漂移;
  泪水像一群白色的绵羊奔跑在蜿蜒的小道,
  为它宿命的祭坛。
  乡愁一点点堆积,拱成
  绿色的帐篷,掩饰枪戟交错的光芒;
  而女儿心滋养的倒淌河
  执拗地浸泡传说,
  河面浮起一串串相思的红珊瑚。
  金黄的油菜花蘸取空气,
  翩然起舞,放肆地扭动腰肢;
  一粒花粉坠落,成长为历史芬芳的古树。
  陡起的十字路口,显露
  正在崛起的帝国隐秘的裂纹。
  旷野,满眼的葱绿夹杂些微的嫩黄,
  掩盖了多少文化的白骨?
  高原沉默。唯有一枝牧笛
  响起,温柔地抚摸离别和死亡的忧伤……
  美是那么脆弱,又那么动人!

苹果


  雨点,像铜锈一样滴落,
  枝头垂挂的苹果是映照世界的最后一盏灯,
  在遗忘中挥发孤独的芬芳。
  俄罗斯,富饶的俄罗斯
  奢侈的俄罗斯,
  连金子都会腐烂的俄罗斯……
  十月,一个与秋天同母异父的季节,
  收获与丧失同时来临。
  从俱乐部走出的野狗在吠叫,不知道
  世界向哪里旋转。
  暮色沿着来路奔跑,
  没有路灯,苹果在闪烁……

子午线上的雪或者冰


  雪是流动的冰,
  测量一座城市的高度与一个人的深度。
  红色与黑色的方块
  在雪地上被种植,
  仿佛玻璃在林中空地反映自身。
  无人陪伴的白桦林响起
  麻雀啁啾的回声,
  在白银针叶林的尽头划出一道弧线……
  于是,蓝色钻石从袖筒伸出
  一万只光的手指,
  把观念落实到行动——
  搭建并非空中的楼阁。
  给世界一个规矩,
  方圆就是艺术的村庄,
  薄膜缠绕的梨树沮丧地耷拉着
  受伤的树枝。
  十二月,被冬天焚烧过的
  五株姐妹草在飞翔,
  而我,对着一粒尘埃
  兀自执拗地追问雪与冰的来历……

沙子


  从这里出发,你
  并不想去那里,
  但,也绝对回不到这里……
  沙子是某种碎屑,
  你幻想的词根,
  既可能是一座大厦的基粒,
  也可能是眼底的刺,——
  爱情途中硌脚的异物。
  这样的沙子,比
  钉子更锋利,
  哦,沙子,沙子,
  大地另一种形式的眼泪。
  我知道,你
  超越想象力的欲望
  在金色悬崖下
  已拐出了一个人性的大弯……

比永远多一秒


  一片啼啭的云飘过,
  遮住摩天大楼的避雷针,
  而我,把你肉感的短消息握在掌心,
  仿佛怀抱一个盛大的节日。
  我随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红毛衣,
  超现实地联想到艾吕雅,
  自由之手曾经疯狂地建造爱情的水晶屋。
  一项必须两个人完成的事业:
  生活,赶在终点站消失之前,
  我无可救药地爱你,
  那是情感专列对于时间钢轨的迷恋,
  永远爱你,永远……
  哦,不,比永远还要多出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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