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天，我的尽头是什么呢？
　　1990年秋，燕归在一家私人小诊所出生了。不同于正常婴孩的大声啼哭，这个孩子显得格外安静。喝奶、睡觉，静静地睁着双眼，基本就占据了燕归的婴儿生活。
　　“嘿，你快看，我儿子可真好看！”
　　“那可不，你也不瞅瞅是从谁肚子里蹦出来的？不过咱儿子也太安静了，我俩都不是这性子啊……”
　　“那有啥？孩子以后就皮实起来了，到时候没准儿你还管不住他……”
　　小小的燕归根本听不懂交谈的内容，他只觉得两人的说话太柔软，软软地把他裹住了。
　　1996年夏，即将六岁的燕归告别了身后的伙伴，默默回到了家中。“儿子啊！快看看谁回来了！”母亲充满惊喜的声音传入耳朵，他随之抬头一瞥，就愣在了原地。
　　燕归猛地被男人抱入怀中：“儿子啊！爸爸回来啦！”男人的脸映在他的眼中，汗味充斥在他的鼻间，歡喜飞进了他的心中。燕归的嘴唇上下张合了几次，终于发出了微弱的一声“爸爸”。
　　“来来来，这是你最喜欢的木耳炒肉，这木耳还是前几天隔壁家李奶奶的亲戚送来的，山里来的新货。”
　　“哎哎，碗都装不下了，你多给儿子夹点，孩子这么瘦，该多吃点。”
　　燕归静静地看着父母，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这次回来能待多长时间，我好好给你补补。瞧你，都黑了瘦了。”母亲一边帮父亲夹菜一边念叨。
　　父亲大笑着用手比了个数字，母亲抱怨道：“三天，唉哟这也太短了，孩子都多久没见你了！”
　　“三个月！上头给我放了三个月的假，哈哈哈……”父母都开心地笑着，燕归也是。
　　“儿子！快来吃冰镇的西瓜！”刚走进家中，燕归就听见了父亲的大嗓门，他也大声回了个“好”。燕归来到父亲身边，喘着粗气，流着汗珠，挂着笑容。那是燕归难以忘怀的时光。
　　“头儿，就再留两天吧，我儿子后天就六岁生日了，他的生日我一直都没参与，这次就让我陪他一次吧。”端着西瓜的燕归走近了阳台，听着父亲的哀求，他不禁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着父亲。
　　“这次的目标就在后天露面，能撑住场子的现在只有你，燕回啊，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们牺牲了那么多同志，这个目标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啊！”无奈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进了燕回的耳中，传进了他的心里。燕回的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手上的青筋微微暴起，终于“嗯”了一声。燕归终于等到父亲出来了，他马上高举西瓜，示意父亲来吃，他并不知晓父亲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他只知道他的六岁生日被父亲提前到了明天。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耳边是父母唱的生日歌，眼前是插着六根蜡烛的生日蛋糕，燕归闭上眼睛：“希望明年爸爸还能回来陪我过生日。”睁开眼，“呼”地一吹，六岁生日就这样伴随着他的愿望过去了。
　　深夜，燕归满足地沉睡在小床上，燕回悄悄地走近床边，身后是妻子担忧的面庞。“儿子，爸爸祝你天天开心，平安长大。”燕回凝望着他的儿子，在心中许下了对儿子的祝愿，转头深深地拥抱着妻子，一步不停地离开了。
　　再次见到父亲，是在他的葬礼上。
　　“你的爸爸，是一名光荣的……缉毒警察。”母亲低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侧望着母亲突变沧桑的面庞、麻木的双眼，又望着正前连照片都不能放上的坟墓，他不哭不笑，内心一片死寂。
　　燕归提着公文包，坐在了公交车上的最后靠窗位置，注视着外面的霓虹闪烁。今年他30岁了，平凡的他读完了普通大学，成为一家国企的普通职员，工作了七年，房贷剩的也不是很多，一周回一次老家陪伴父亲走后不久就生病的母亲。
　　公交车到站了，燕归沉默地下车，回到家丢开包躺在沙发上闭上双眼。他总是告诉自己已经够幸运了，现在还有母亲陪着他，有工作有房，在芸芸众生中是十分幸运的了。可他还总是想念他的父亲，想念他的从前……
　　燕回燕回，终是再未回;燕归燕归，也再未盼人归。
　　“丁零零……”闹钟响了，又是新而旧的一天。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潮起潮落，我的尽头是无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