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听过,莲花盛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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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学校体育馆,我和室友打羽毛球,挥汗如雨,激战正酣。
  小师妹琪琪又找来了,买了三个冰激凌,一个香橙给室友,二个原味是我俩的。她知道我喜欢吃原味,她说为我都戒掉心爱的草莓口味,她捧着冰激凌傻笑着也不看我,像在对它说话,然后眯起眼自顾自的享受美味,这傻丫头有点儿夸张,那是一种世界多么美好的陶醉感。
  美术系的男生过着幸福日子,男生僧少女生粥多。我知道有不少女生暗地打听过我的信息,但不喜欢与她们有纠结,整天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琪琪算是一个例外,她属于有那么一点儿憨态的女孩,和谁都处得来,圆润的像块鹅卵石,整天一副嘻嘻哈哈的乐天派。我说琪琪,我们在一起只能做哥们儿好吗?她说好,非常开心地说这就很好啦!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懂得去要求什么,所以这也是我不排斥她的原因。不过有时她仿佛又像个精灵一样,总是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知道我喜歡的歌,喜欢的水果,喜欢的颜色。我的喜欢她仿佛什么都知道,可能就是不知道我无法喜欢她。
   因为多年前,在我的心里就住着一位青莲般的女子。
  2
  阑姨平时极少出门,我来上海近二年,深居简出的她却几乎陪我逛遍了整个上海滩。有时候我也约她出来看场电影,喝个咖啡,她也欣然赴约。十年没见阑姨了,岁月并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还是那般漂亮。
  几乎每个周末都回阑姨家,最初只是吃个饭,后来她看我不修边幅,衣服脏的地方油光泛亮,实在看不下去,便坚持让我每周末把脏衣服带来。有时在阑姨家里,我喜欢懒洋洋倚沙发上看电视,偶尔瞥见那个为我忙前忙后的倩影,一缕明媚阳光投射进落地窗里,满室飘浮起如春的煦暖,我自内心深处蓦然升起一种逾越念想。如此这般,能过一辈子,应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阑姨只来过我的校园两次。一次是开学时她开车来火车站接我,送我报到。一次是我们在野外写生,我食物中毒腹泻不止,阑姨在医院伴着直到我无碍,又在学校守了半天。那天阑姨走后,宿舍有个死党冲我笑眯眯地说,我终于明白你小子为什么系花都不正眼瞧,原来有个仙女一般的女友啊!我躺在床上身体本来还有些虚空,猛然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潮热,仿似打了一剂强心针般有了精神,也不答话,也不解释什么,心底却如有一片水草铺散开来,泛起柔柔的欢喜。
  这死党其实说中了我一个深埋的秘密。?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也许是我情窦初开的高中时代,阑姨便走进我心里。远在上海的她是北方小镇我心底的牵念,少年的我就笃定,一定要考入上海的大学,只有这样,才会离她更近一些。那时也仅此而已。后来我去阑姨家,吃饭的时候故意把室友的话说给她听。她笑个不停,说亏你这同学还是美术系,真是好眼力,我都这把年纪了,真是胡闹。?我说,什么呀!什么这把年纪,阑,这说明你年轻漂亮。我故意怔怔瞧着她,有意没喊她阑姨。她正夹菜,笑容慢慢凝滞,正色道,叫我阑姨,你这孩子别没大没小的,快吃饭吧,多吃点儿,下午我开车带你到西塘去玩,那里的莲快开了。
  自那以后,阑姨再没来过我的学校。
  3
  阑姨家住在青浦,在一家考古研究所工作,家也像个古物博览馆,仿制的楔形文字,形状怪异的泥陶,紫檀香几上是一只硕大的青花瓶。书房有一张仿清书案,一盆翠绿的剑兰垂下优雅的弧度,书房墙壁上是幅略微泛黄的国画水莲。时隔十年后我第一次去她家,又看到了这幅莲,某些记忆霎时如水墨般洇散着,不禁有些唏嘘感叹。
  十年前对画是没什么深刻感知,十年后我倒是看出了一些名堂,画中荷叶笔法是大片的泼墨,疏密分明,浓淡中虚实得当,以粗重线条为杆,一朵待放的青莲超然跃出荷叶,沉着酣畅,尤如沐浴着清幽梵唱,又仿佛随时都会迎风绽放,极具视觉上的冲击力。
  这画必是出自一位男人的笔下。
  上海距我故乡千里之遥,看来阑姨是极爱这画的,当年才会特意带在身边,可是来上海近两年了,不曾见阑姨身边有别的男人,潜意识里,分明觉得这幅画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阑姨当年上大学也是学美术的,那个时代分配工作不按专业来,阴差阳错就把她分到考古研究所,所幸她也喜欢这份工作,近年来因为身体不太好,已经极少随队到野外参与科考,主要是做一些研究性的工作。这些都是很久以前我在信中知道的。阑姨许是不会知道,多年前那个北方小镇,校园中的那个少年,最欢喜的事情莫过于收到她的来信。
  十年前,阑姨去过我的故乡。
  4
  第一次遇到阑姨那年,我十岁,阑姨二十五岁。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是有一丝生分的。母亲让我喊阿姨,自此便喊她阑姨。记得那天她送给我一盒上海的大白兔奶糖,当时在我的家乡比较少见,奶糖香味纯正浓郁,吃在嘴里感觉无与伦比。?十岁的孩子不可能具备成人的审美观,不过那时看到阑姨就感觉她很优雅,一种亭亭而立的别致美感,令人印象深刻。故乡的小镇在古代属于鲁国发源地,历史资源丰富。来自大都市上海的阑姨是一支考古队的成员,考古是一项漫长的科研工作,母亲单位给考古队提供了临时寓所,与我家成了邻居,这才与阑姨结下了一段渊源。?
  与阑姨逐渐熟络后,时常到阑姨家玩,有时是母亲让她帮我辅导功课。在她家里,墙上有幅泼墨的荷引起了我的兴趣,她发现我看得专注,问我喜欢吗,喜欢我就教你画。我欣然答应,阑姨也成了我学画的启蒙老师。那时乡野间池塘居多,池塘里的青莲在夏天也格外繁茂,斗大的荷叶丛层层叠翠,风中的朵朵青莲含苞欲放,煞是好看。阑姨极喜欢莲,有时会拿一枝细铅笔,在池塘边一坐就是很久。故乡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我和阑姨的足迹,也拉近了我们心灵上的距离。很多话我不会对母亲讲,却会对阑姨敞开心扉,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情感。
  断断续续,阑姨在这里工作了有两年的时间,阑姨临走的那一天,有不少人去送行,她却独独找不到我。后来在我们常去的荷塘边阑姨来了,我虽是孩子,但也懵懂的知晓这次不是一般的别离,隐忍着眼泪倔强的不肯流下。阑姨爱怜地抚摸着我的脑袋说,你是小男子汉,别掉眼泪,我知道你的班级,我们不会失去联系,写信好吗?   此后书信成了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直至十年后,我去上海读书。
  5
  我也是到了上海以后才知晓,阑姨过着一种类似于幽居的生活,独身多年。这样的女子必定有着某些不同寻常的经历。难道她从来没恋爱过,没结过婚,或是身边从不曾有过男人。我最初试探着想问,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度回避着这种话题。后来有一次去西塘,阑姨却出人意料地告诉了我。
  原来阑姨生命中不是没有男人,大学时代她和系里一个才子相爱。她喊他春,春的家在遥远的西部山区,毕业后分配到一所中学当美术教师,上海人存在相当严重的门户之见,家中一直竭力反对这段感情,阑一度想放下一切随他去西部落户,但多病的母亲以断绝母女关系相逼,只得作罢。如此拖延几年之后,春凭着积累下的教学经验与几幅获奖作品,在上海一所民办学校找到新的工作,阑姨家里终于松动默许。在他们订婚后,春按计划回校办理一些必要手续。那一年多雨,处理完单位上的事务,春在回上海的途中,一场巨大的山洪暴发,那车人无一幸免。一场美丽的生活画卷刚要铺陈开来,却因为一次意外,阑姨丧失了她生命中的最爱。春走了有十年了,这十年里亲朋好友也陆续介绍过几个男人,阑姨也违心地相过亲,而这样的相亲却都是为了让病中的母亲有所慰藉,几年前阑姨的双亲也陆续离开人世。最后阑姨说,我知道自己心中再也容不下别人,我也不会再去爱任何人。
  一个女子一生能这样去爱一个人,令我起敬并感动。 却也印证了内心的某些猜测,又不懂如何安慰,便陪她沉默许久。也许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倾听与沉默。那天阑姨倒无我意料之中的感伤,她呵气如兰语气沉静。或许事隔多年,生活总是在不断的积淀与提炼,包括对生命中创伤的定义。我问了阑姨一个问题,能告诉我,春,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吗?阑姨有些诧异,泯然一笑,皱了一下眉,沉吟着说,他,应该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男人,第一眼看到我,那天他正画一朵莲,手中的笔便掉在地上。我对他说,你要找灵感,要晚上来才可以,莲花开放时是会发出声音的,白天不会听到,夜深人静,才会听到那种花开的声音。他,果然在荷塘边上守了一个整夜。
  他后来送了她一幅泼墨的莲,这是他与阑姨的定情信物。
  6
  知道阑姨的故事以后我沉默了一段日子,可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逃避对阑姨的这份爱慕。这样美好的女子我太想据为己有。也许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我和琪琪在一起的时候问她。我说,如果,爱上一个人怎么办?琪琪正在悠闲地荡秋千,白色裙角在风中轻舞飞扬,她睁大了眼睛,夸张般地问我是不是在说梦话,琪琪说,你,看上谁了?老实交待,不会是我吧!她笑嘻嘻地晃来荡去,我对琪琪说,我刚才没表达明白,我是说,如果我爱上了一个,一个比我大十五岁的女人,怎么办?琪琪这次没有回答,没抓稳绳索,狼狈地从秋千上掉了下来。
  后来琪琪问我,是不是那次你食物中毒来陪你的那个女人。原来她见过,这丫头什么都知道。我点了点头。琪琪很经典地说了一句,如果想飞得更高就该把地平线忘掉,真心爱一个人,就去勇敢地追求吧!上帝會站在你这一边,因为爱神站在了你这一边。
  茂名南路一家咖啡厅,空气里洒落着流水般的琴音。阑姨如时赴约,绾了一个清爽发髻,素色着装未施粉黛,她甚至比十年前更漂亮。我是做足了充分准备,直接开门见山,很安静地告诉阑姨,我爱上了她,很多年前她就走入了我心里。
  ?我以为可能会招来山雨欲来的训斥,心底是有些惶恐,像一个孩子点燃鞭炮然后再捂住耳朵。她仿佛没听见,只是静静看了我一眼,然后专注看起咖啡单。我知道她极少到这种地方来,仿佛那张单子上勾起了她的新鲜感。可我渐渐有一种被无视的感觉,不禁有些莫名羞怒。
  阑姨终于轻描淡写说了句,你别乱说话了,你还是个孩子,接着问我点咖啡没有。我发觉原来准备的肺腑之言根本无处可用,我突然有些讨厌她总是一次次叫我孩子,总是这么气定神闲,一派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超然之姿。
  阑,谁是孩子?谁孩子气呢?我已经念大三了,我是认真的。她说不许你这样称呼我,这不是你能说的话,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然后开始劝我冷静。这简直有伤我年轻的自尊,本来心里就窝火,我终于有些失控。阑,我就叫你阑,怎么了?我就是爱上你了,怎么了?你可以无视我的存在,可以无视我对你的这份感情,但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我有没有权利去爱你?你说啊!也许是长久的积郁促使我声音激昂,惊动不少目光窥探过来。阑姨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我,这么多年也从没有一个男人这么放肆的对她言爱,她仿佛受到惊吓,清瘦身影有略微的颤抖,如疾风掠过池中的一朵青莲。她被我逼问得脸色绯红,落荒而逃。
  7
  打铁要趁热,我不想这样不温不火的再磨下去,那个周末我依然去了阑姨家。
  吃过饭以后,她有意回避着在书房练毛笔字。我觉得有很多话没说明白,所以有必要再和她谈谈,?她说,你别说了,别说了好吗,你知道我心里有春,这辈子我心里只有他。她在看着墙壁上那幅莲。我却不依不饶,我说十年了,你是爱他吗?还是你根本就是爱上了,那一幅画?她握笔的手停顿在半空,一滴墨汁悄无声息地滑落笔尖。她说我不会接受你这份感情,永远不会的。她已经无心再写字了。你不接受是你的事,我去爱你是我的事,我咬着牙接着说,十年了,你还活在他的影子里,都什么年代了,你是觉得你老了,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你在骗你自己?他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阑姨仿佛终于被我刺痛,让我走。我偏不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猛然在她背后一下抱住了她。她羞愧难当使劲挣扎,徒劳的挣扎却使我双臂抱得更紧,直至她生硬的身体在我怀里挣扎到绵软无力,我把脸埋进了她长发里,冲动地想去吻她的脖颈。却突然感觉手背上湿湿的,她哭了,默默的泪水一滴滴的跌落下来,身体在我怀里轻微抽泣着。我这才从混沌的状态中苏醒,我怎么能这样欺负阑呢,我心里已经知道错了,嘴上却不肯说什么。她又赶我走,说不想再见我。好,我走我走,我赌气地说永远不会再来这儿了。   8
  那次一别,我是有些后悔过于尖锐,我怕刺痛了阑姨的心。但我仍然保持着年轻的自尊,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流着鼻涕跟在她身后的孩童。三个月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但这不能掩饰我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整个人像一下被关进一间黑暗屋子,情绪多变而焦躁。或者我是在以这种无声的抗议想向她证明什么,以此来让她知道我的认真。
  阑姨倒还是一如既往,仍旧隔三差五打一个电话,我不接她便不再坚持,照常发一条短信过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诸如一些有没有脏衣服要洗,注意身体之类的言语,给予我的仍是一副安详的长者之姿,淡若无物静若无声。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在潮流时尚的上海,除了工作便足不出户,物质丰饶却过着隐士般的简单生活,不喜人群交际,不喜接触尘世,心性温和气质温婉的她,又能在某一瞬间流露出某种傲然坚韧,看似矛盾却又在阑身上平衡为浑然一体。有时候确实她是把我当成孩子,但有时候更像一位姐姐,一位知心的朋友。在上海这两年,除了我她身边没有任何亲近异性,我再傻都明白她也喜欢和我在一起。难道年龄的距离真的难以逾越心理上的障碍?还是曾经的那份爱,真的可以让她交付这一生的青春。我不解,有着太多的不解。
  琪琪是唯一知道我和阑姨事情的人。知道我的求爱被拒后,琪说你这傻小子太心急了,有这样追求女人的吗!谁都会被吓一跳。琪说时间久了,心肠再硬的女人也会有软下来的时候,再说你慌什么呢,你有的是时间,劝我贵在坚持。我说琪琪,你对我真好。琪琪哂然一笑,我一直对你很好,你不会才知道吧?我有些感动,正想说什么,琪仿佛知道我要说的话,赶紧说,打住,算了,我们还是做哥们儿吧!为了报答我对你的好,这次你去给我买冰激凌吃。我说好,她笑眯眯地说我要原味的。
  9
  月底的周末,阑姨突然出现在宿舍楼下,两年了,这是她第三次来。
  无风的盛夏午后,垂柳懒洋洋的绵软无力,校园树上传来清亮蝉声。她穿着一件好看无袖上装,浅色长裙有类似凤尾竹般的花纹,挎一只小巧坤包,孑然独立在柳树下。我来到她面前,阑姨神清气明地看我,我望着阑姨,彼此谁也没开口打破这种缄默。我是有意固执的不想先开口,一开口仿佛这几个月与她的对抗便似我输了,她清瘦许多,肤色苍白,手臂上细长的血管也隐约泛着一种蓝。这是一种只有幽居者才会具备的时光痕迹,也代表着体质并不健康的孱弱,我不禁有些心酸。阑姨看着我,只爱怜说了一句,你瘦了。这恰是我想说对她说的话,突然間,我特别的想哭。
  我们去了烟波浩渺的西塘,门口的楹联写着南宋名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一座凉亭,一壶菊花茶,阑姨开心地和我聊了很多。我们说着一些很久远的往事,她说起我跟在她身后学画的事情。那个北方小镇上遥远的日夜,看来不只根植在我的记忆深处。我心情也逐渐明朗起来,对阑姨说,你送我的大白兔奶糖有几块没舍得吃,时间久了后来都融化了。阑姨微笑着也陷入往事,仿佛时光在缓缓倒流。
  硕大的荷叶在碧波上轻摇曼舞,玉洁冰清。湖畔不远处,几簇青莲绽露着细白如玉的瓷实花瓣,幽幽莲香若隐若现自风中飘来。我问阑姨,夜深人静时,真的能听到莲开放的声音吗?她粲然一笑欲言又止,便笑而不语,只是将目光放在了远处的天际。
  回去的路上,阑姨告诉我说。过几天,单位有事,人手紧,我可能要有一次远行。
  10
  我想,毕竟阑姨生活中从来没有过别的男人,而我是离她最近的,想起琪琪说贵在坚持,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心底却也有一缕这样的伤怀久久萦绕。
  阑姨走后,起初我们还有电话短信的联络。几月之后,她却音讯全无,手机一直处于停机状态。我焦躁得像只无头的苍蝇。?有一天琪琪问我是不是阑姨生病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琪说还真是她呀!难怪看你最近不开心,昨天在医院看一个老乡,恰好远远看到一个人,那人挺像她的。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我心底猝然升腾起来。
  再见阑姨是在医院,一切恍如隔世。化疗的副作用已经让她的长发变得稀疏零落,她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没一点儿血色,嘴唇也渗透着一种枯白,仿佛一下在时光中苍老许多。这还是那个漂亮的阑姨吗?看着如此的她,我心于瞬间突然生生痛着,仿佛在一点点地碎掉。坐在病床边的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任由热泪肆无忌惮地淌落。她淡淡浮起一个牵强笑意,说,你别哭了,你现在是大人了,说着一些本来不想让我知道之类的话。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整个身体仿佛被什么掏空了一般。
  阑姨得的是胰腺癌,早期多无明显症状,一旦发病常常已为中晚期。这是一种恶性的癌症。我陪着阑姨渡过了她生命最后的时日。她走的那天我握着她的手,她也紧紧地握着我的,直至她的手冰凉到没有一点儿温度,我才肯相信她与我已是阴阳永隔。她走的很安详。阑姨在一个初秋逝去。
  11
  阑姨的遗物里,有一只小小的皮箱是留给我的。有厚厚的一沓信,一扎扎用丝线捆着,原来是我在这十年里写给她的,另外阑姨还留给我一本厚重的日记。
  初秋的西塘荷叶早已枯黄,被风折断了的荷杆,在静静的水面上勾出一条条曲线,再不见那朵朵婀娜摇曳的莲。我打开了阑姨的日记,扉页上有幅细腻的工笔,上面是一朵青莲,线条柔美清雅,是阑姨的手笔。
  今天他来上海,我怀疑自己能不能一下在人流中认出他来,没想到却是他先认出了我。他长高了,那么高大俊逸,穿着白衬衣的样子,还真有几份春的样子……
  他真是懒,衣服怎么能脏成这样……
  陪他在医院里输水,幸好是轻微的食物中毒,这孩子什么都乱吃一气……
  我有那么年轻吗,他今天的话说得我脸都红了,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再去他学校了,不想再造成这样的误会……
  我故意把春说给他听,以为他会放下不应该的念头,可他竟然说爱上了我,那么真挚热烈,不能这样下去了,我真的不能再把他当孩子看了……
  春走了这么多年,从他还是一个孩子直到现在成为一个男人,他也是我生活中唯一的男人,我也只是这尘世间的一个平凡女人,在他抱紧我的那一瞬间,我也有片刻的恍惚,这十年的时光,一直是他融入我的生活,填补着我内心,和他在一起,自己的心仿佛都年轻了好多。可这不能说是爱情,唉,这世间的爱情,又是谁能说得清。况且,我真的不会接受这份爱,更不能误了他……
  知道了最终化验结果,这样走了也好,我能去见春了,他在那里已经等我太久,想必寂寞了。只是要舍下他,他这一生还很长,遗憾我没有无尽的生命再去好好照顾他,多陪他些日子,希望他的一生不要像我一样孤苦……
  薄暮时分,初秋的水气笼起一片轻烟,几根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摆。我在湖边坐着,看着一颗颗玲珑的露珠在荷叶上滑落,像一尊雕塑。不知什么时候琪来到我身边,她陪我一直待到深夜。一轮满月的银光泻入澄澈的秋水,不远处蟋蟀仿佛在唱着悲伤的歌谣。琪问我在想什么,我说在想阑姨是不是在那边见到了春。琪,你知道吗?莲花在开放时会有声音的,白天不会听到,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听到。
  一缕清风水面拂过,一支莲蓬在月下微微地轻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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