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浊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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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所有东西都装上车之后,满弟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孔子搬家尽是书!后面还附了个大汗淋漓的表情符。那几袋书装得有点大有点满,着实让几个来帮忙的兄弟受了些罪。你一样家具都没要,尽管那些家具全都是你亲手置办。你想,房子都不要了,要家具做什么。当初他要把房子给你,你也是这样想,家都没了,要房子做什么。
  你母亲恨铁不成钢,最常骂你的一句话就是,“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务实!”
  你总是轻描淡写地笑着,好像母亲的话从未落进你心里。
  这一次,母亲又狠狠数落你:“你呀,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什么时候才能务实些,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日子越过越糊涂!”
  母亲说完,眼圈就红了。
  你不想母亲难过,扮了个鬼脸,说:“这次我不就务实了一回嘛,把工作都调回来了,今后就守在你和我爸身边,再也不分开。”
  你知道母亲的观念和你完全不同,她不可能理解你,所以任她怎么数落,你也没生气。
  “不要你走的时候你拼死要走,不想你回来的时候偏又回来,你这是务的哪门子实!”
  母亲说完才意识到话有些重,怕你多心,捏了捏你的手,声音哽咽起来:“你们闹腾的那些日子,我肠子都想烂完……”
  “嘿,嘿。”你及时制止母亲,“是我要离的,我都不难过,你难过啥子嘛!”
  你搂住母亲,将脸靠着她,亲昵地搓了搓,一副终获自由心情好极的样子。这是你的杀手锏,每次只要你一撒娇,母亲就会败下阵来。
  其实,只要你一撒娇,业楠也会败下阵来。女人一撒娇,男人就哈腰,这点你很清楚。何况你都不用撒娇,你只要对他放下姿态,就如同给他扔下了救命的绳索,而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可你不愿再做他的宝,你想再美的东西,摔碎了,粘起来也是丑的,你总是故意用客气拉远着你们的距离。
  母亲再开口,语气果然缓和了许多。她推开你,一边帮你整理物件,一边悄声问业楠拿了多少钱给你。你笑笑说,没……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嘛?”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结婚这七、八年,买房、还贷,生养孩子,生活刚好能勉强过得下来,哪有什么积蓄。最初,徐业楠为牵制你,把你们婚前“谁提离婚谁净身出户”的口约抬出来。你忍气吞声,不争不闹,只加紧跑着工作调动。工作调成后,你只要孩子抚养权。徐业楠说谁要孩子谁自己养,你养,我不会出一分抚养费;我养,也不要你出抚养费。你依旧坚持只要孩子抚养权。孩子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你,在最伤心最难过最绝望的日子,你都没让孩子受过半点委屈。徐业楠也清楚,孩子是你的命,他争抢不得。当离婚已成定局,徐业楠倒是要把房子给你的,他说租也好卖也好,由你处置。可你嫌麻烦,没要。
  “你就那么着急地想撇清一切吗?”
  他本打算净身出户,你却偏不成全他,要让他遭受世人戳脊梁骨,他不由发起怒来。你不想吵架,你想和和气气地走。你笑着,放了根手指在嘴边嘘了下,说轻点,孩子刚睡着。然后,你没了话,忙着自己的事,连多一句解释或者唠叨都不肯。
  他两手揪着头发,痛苦地往后撸,又不甘心地说了句,就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重新开始么?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你都当没听见。见你许久没有回话,他又恨恨地丢出一句说,是你自己硬要走的,你不要房子,那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可别怨我。
  所有的积蓄不到两万块,刚好够这边一年的房租。实情相告,母亲肯定会骂你,甚至是打你,然后再去找徐業楠大闹一通。报虚的吧,又怕母亲有什么打算,问你要钱,你拿不出来,到时反觉得是你不肯给。其实,你早就料到母亲会有此一问,你也事先想了很多对策,可一到嘴边又总觉得不妥。
  见你欲说不说的样子,母亲有些不高兴了。母亲说,我是个直人,我们又是母女,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我的意思是,不管他给了你多少,先借二十万给你满弟装修房子,房子装好了,在你买房之前,你就跟满弟他们住着,也可免了房租。
  你也觉得母亲这打算是极好的。只要满弟和弟媳能容得下,你没什么可说的,你本就是个极随和易相处的人,除个别事爱钻牛角尖外,很少计较。你打算去贷款给满弟装修房子,你想,利息就当是付的房租。
  2
  你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又在租屋附近找了家幼儿园,中餐在学校吃,晚餐下班后接上女儿奔父母兄弟那吃,有早课或晚自习时,孩子就直接扔给外公外婆管看。孩子有了着落,你便少了份焦虑。
  终于远离了所有的烦心事,终于又是一个人了。重新换上搁置已久的裙装,有种回归少女时代的惬意感。甚至,下了课,拿着书本走在校园里,看那些蓬勃的草木,看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你就有些恍惚,好像那些不堪的记忆全都不存在了,你忘了你已结过婚又离了婚,觉得自己仿佛是刚大学毕业就来到这所学校教书的女子,正“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走过那一排水渠边上的柳树时,你觉得自己是袅娜的;在荷花亭上倚栏朗读,你觉得自己是婉约的;就连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备课,你也让自己尽量显得气若兰芷。课堂上的你激情飞扬,才华尽显,学生们的目光很是热切,仿佛你把他们内心某种沉寂的东西给点燃了。你很享受那样的目光。你在那些目光里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当然,这份精致与化妆无关,与姹紫嫣红无关,而是心情,是状态。讲诗词,你穿一袭飘逸的长裙,讲现代文,你穿成职业白领,讲小说,你就尽可能展示你的多变性。
  在这环境优美的校园里,你觉得自己始终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情态,你渴望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你并不希望追求你的男士排成长队,那多俗气。就是在教书这件事上,你也不想去讨好谁,只要有那么三五个学生着迷,你便觉得是成功的。而在情爱上,你更不想被多数人喜欢,你不想做薛宝钗,更不想做袭人,就连林徽因也不是你羡慕的。你喜欢徐志摩对林徽因的感情,尊重梁思成与林徽因的相持相偕,也敬佩金岳霖对林徽因的默默守护。但徐志摩的死,你又恨着林徽因。你觉得,纵然她才情万端,却不够敢爱敢恨,不够干脆利落,那样的爱,未必不是对人对己的一种折磨。   你想要的,是那种轰轰烈烈,“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也会背叛全世界来爱你”的彼此都是唯一的爱恋。你也知道这太理想主义,太脱离现实,是琼瑶式的,是金庸、古龙式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这个年代,女人又不是非得依靠男人才能存活,做做梦,有何不可呢。这是你的处世哲学。你在新的环境里,认真地生活,努力地工作,并摆出超然的耐心,怀着少女般的憧憬,期待着一个懂你的人出现。
  可是,还会有那样的人出现吗?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人存在吗?当往事的阴影像云一样浮上心头,你又忍不住消极地想。一个朋友说,爱情就像彩虹,美丽而又短暂。你很赞同。可是,他也说,爱情还可以像彩虹,消逝又重现,只要再次出现阳光、雨滴和恰当的角度。你想,你的人生,一次又一次与彩虹失之交臂的人生,还会再次出现阳光、雨滴和恰当的角度吗?你总这样,老喜欢在这些虚渺的语言里患得患失,对生活怀抱着一份天真的浪漫。
  直到有一天,母亲托人给你介绍了个对象,逼着你去相亲,你才逐渐窥见了生活本来的面目。其实在这之前,你就受到了一些小小的打击。
  那天,你到教务处去问些事情,见一个胖胖的女人坐在电脑桌前,你问:“大姐,我们自己出的考卷是在这里签字复印么?”
  女人没回答,抬头看了你一眼,说:“我89年的,你是哪一年呢?”
  语气里有一种受伤的敌意。
  气氛立刻尴尬了,你的脸红起来。你本来没想这样称呼,在称呼人上你向来是谨慎的。学校里,大家都互称老师,但那是在知道姓氏的前提下。没有姓氏单喊一句老师,有点像学生的喊法。你担心这位女同志是个勤杂工,你喊她老师,她不高兴地回一句,我哪敢当呀,你才是老师!你看她个不高,又肥胖,皮肤也黑黑的,脸上满是斑点,完全的中年妇女的神态,你就喊了声大姐,没承想还是喊错了。
  你细细看了看她,发现她的脖颈和眼角果然显着年龄的稚嫩,尤其那声音,嫩得如孩童一般,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是从那肥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你只好一个劲地抱歉,说自己眼拙,没留意看,一听声音可不就听出来了么,完全是年轻姑娘的声音,你肯定是小妹妹,我八十年代初,你八十年代尾,差不多大你一圈呢,你以后就叫我大姐姐,要不喊我阿姨也成。
  这一番说道,胖姑娘笑了。她说不怨你,你也不是第一个喊错,她说她以前也不这样,完全是刚生完孩子的缘故,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恢复。于是你安慰她,说生孩子、奶孩子是女人的炼狱,淌过了那个过程,女人就会越来越好。你说你刚生完孩子那会,比她还胖还糟糕,怀孕五个月挤公交没人让座,请完产假去上班,刚一上车就有人给你让座了,后来也没刻意做什么,断了奶就自然而然地瘦下来了。胖姑娘很开心,把你的事办得妥妥的,还把你当作了朋友。
  回到家,你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你想的是你把胖姑娘年龄弄错情有可原,而她凭什么一眼就断定你比她大呢?单就形象上看,你比她不知要青春靓丽多少倍的,那些跟你搭讪的男人,哪个不说你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人家都不相信你是结过婚有孩子的人。
  你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身材也还是苗条的,但是是那种熟透了的丰满的苗条。脸部没有了以前的婴儿肥,显得更精致了。皮肤光滑,眼角、额头也还没什么皱纹。衣着应该是比以往更得体的,那时穿的都是地摊上的便宜货,遇着什么穿什么,虽然现在你也没条件穿名牌,但至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穿。应该说你整个人看上去比十几二十几的时候更美了,是那种盛放的美。你望着镜子里盛放的自己,忽然想到那些盛放的花,花一旦開盛就会显出颓势来。你比人家大着七八岁,人家初看老态,那只是她目前的生活状态,细看却还是稚嫩的,而你虽打扮得年轻,容颜却在不可救药地老去。
  你曾在学校门口遇到几个搞推销的大学见习生,你以为她们会叫你老师或者姐姐,可是,她们偏偏喊你阿姨,喊得极为热情,热情得你差点以为她们是故意来气你的。叫你阿姨,说明你在她们心里和她们的母亲是一辈的。可不是么,若在农村,十五六岁的年纪嫁人,十七八岁的时候生娃,孩子到现在不也大学毕业了么。而你却一直在别人的语言里活得飘飘然,以为自己始终是那个驻在心里的少女呢。
  3
  来相亲的,是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男人,初见你的那一刻,你看到他眼里放出一道光。不过,男人似乎习惯了内敛,坐下来后,聊得并不多,你还看到他不时地看着腕上的表,不知是习惯,还是他确实很忙。
  你对男人没兴趣。倒不是因为男人挺着个大肚子,而是他一开口而出的官腔。
  “你好,是小杨吧?”
  他说。然后伸出手来,好像是要跟你握手,但那手又不太靠近你,更靠近座位,似乎仅是在示意你坐。你不自觉地拘谨起来。
  “小杨是今年才调过来的吧?”
  你有些不习惯,许久都没能确定他口中的小杨是向着你来的。这之前,从来没人这样称呼你,三十几岁了,倒被人小杨小杨地叫起来。你有些想笑,却又是不敢笑的。你好奇地想,人这一生会有多少称谓呢。你一般被人叫作杨老师,相熟的不相熟的,几乎都那样叫你,因为你的职业是教师。亲昵些的,喊你名字。而徐业楠,从恋爱到婚后,一直喊你丫头。丫头,丫头。起初,这称谓总叫得你心里甜滋滋的,不知后来怎么一争吵竟变成了,“你这丫——”多恶毒呀,你不敢往深里想。你觉得还是在村子里,那些和善的老人们的称呼暖心。带着孩子时,他们叫你妹子,你一个人时,他们叫你姑娘,干净、明朗而又温暖。
  他说:“年初常委会讨论跨县调动名单,对你名字有几分印象。”
  你回了些感谢的话。
  你原本设想,你们的交谈应该会从你的名字说开去,剧里、书里不往往那样的么,何况你有一个极好的名字,清莲。是的,清莲,农村父母给起的,若在乡里人口里叫着,或许有几分土气,但你是语文老师,很文艺的形象,稍稍联想一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意境,岂不就美得不可方物了么。
  你期待他说到你名字后,会讲些诗词歌赋方面的话。可是没有。你的希望便落空了,失了约会的热情。   你们调查户口般互相了解彼此的情况后,空气就凝住了。不熟悉的人之间,哪怕一分钟的静默也让你觉得难堪。你见他频频看表,便说,李主任一定很忙,我也还有事,不如哪时得闲了再聊。李主任站起来,说抱歉,确实有点急事。你们于是散了。从进去到喝完一杯饮料出来,十来分钟的样子,你却觉得仿佛走过了人生中一段漫长而又尴尬的旅程。你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正常生活,你很快就把什么主任给抛诸脑后了。当时他匆匆离席,你以为他没有买单,要去付款,才得知你到之前他就已买过单了。你想这是什么人,哪有人头一次约会就这样吝啬时间的,如果是真的忙,又何必选在这个时候约。你心里很不痛快,本想将他电话、微信悉数拉黑。但你终究抱着几分好奇,想看他对第一次约会的怠慢作何解释。你甚至考虑过,他若日后联系你,你如何与他周旋,如何措辞回绝,如何在他面前表现得既清高又优雅,你想你得用你的傲慢好好杀一杀他的官气。可是,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你,一连十几天,既没来过电话也没任何信息,你所有的准备都派不上用场。你于是把他拉黑了,也很快忘了这茬事。你想,本就不喜欢的人,相安无事,最好。可你母亲,不时打听你们的进展,说那个人境况如何如何好,让你莫挑剔。你才又想起那回事来。想起来之后,心绪又有些不平了。你明明看到他初见你时,眼里放出光芒,却不明白为何匆匆一瞥就没了音讯。你回想着你们见面的整个过程,想难道是哪里招惹了他?还是他自恃领导而不把你个无名小辈放在眼里?不想则已,一想,你便感觉无端的受了伤害。
  就在快淡忘了那份伤害的时候,你接到一条陌生的短消息,短信上说他很满意你的情况,他有个刚上初中的儿子,你有个快读小学的女儿,若两个家庭组合,孩子们的学业有你辅导,而经济方面有他支撑,只是他工作比较忙,希望能把关系尽快确定下来,感情可以入住他家后慢慢培养。
  收到这信息,你先是感到莫名其妙,过滤了一遍可能发这信息的人,确定是李主任后,你有些哭笑不得,权当笑话讲给亲戚朋友们听。母亲批评你不识好歹,朋友也觉得你不尊重人。母亲说人家那么实诚,说的全是实在话,过日子不就是要找这样的人吗?朋友说,不管你接不接受,起码人家是真诚的,这年头谁会轻易让你住到家里去,玩死你,你还不知道人家到底几个窝。你想,“这哪跟哪啊,他尊重过我吗?不见面不打电话,一条信息决定终身大事,他是有多忙,还是没勇气,或是婚姻在他心里不过是场合作,我不过是件工具?如果仅为了解决生活问题,当初我又何苦离婚?”你感到悲哀,也有些激愤,不顾母亲的苦口婆心,断然回绝了他,还特意发了一长段信息将他嘲讽一番。你想,总算有机会出了当初那口恶气。
  4
  你调离榕城的第二年,徐业楠又结婚了。对象不是当初跟他闹出绯闻的那个女人,而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女大学生,比徐业楠小了整整十二岁。
  其实,不管人家传言新娘如何年轻貌美,你想,那都不关你的事。你好奇的是,他们是如何跨越代沟,有勇气步入婚姻殿堂的。但好奇归好奇,你不可能真跑去问他们。可是,徐业楠偏偏给你发来了请柬。请柬也不是发给你的,是发给你们女儿的。他附言说,希望女儿能够见证她父亲的重生。
  呵,重生!这话似乎有些故意气你的意思。这让你很为难。女儿总是问,妈妈,为什么我们要离开爸爸来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你不知如何解释,只说,因为外公外婆越来越老了,我们能陪伴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们要先过来陪外公外婆。女儿很高兴,说那是不是陪外公外婆一阵子后,又可以回去陪爸爸。你说,妈妈工作忙,爸爸工作也忙,难得聚在一起,等你长大了就自己去看爸爸,好吗?女儿于是急切地盼着长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妈妈我是不是又长大一点了,得到肯定答复后就会雀跃般的开心。
  他当初出轨,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生了个女儿。那时国家还没开放二胎政策,几代单传到他这里却生了个女儿,若一时难以接受你也是理解的,可他万不该做出对不起你和孩子的事。虽然后来他也懊悔不已,百般讨好你们以弥补过错,可这样的事又岂是说原谅就能原谅的?得知他背叛你的那一刻,你觉得所有关于美好的想象全都破碎了,当他解释是因为迫于你们生了个女儿的压力时,你更加瞧他如污秽,身子再也不肯让他碰一下,跟他越过越疏远,越过越陌生。在那地狱一般的日子里,唯有女儿是你的天使,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然而女儿不知世事,她很喜欢爸爸,你也不希望她将来活在仇恨之中,从未在她面前念叨过他爸爸的不好,总是尽可能让她们父女愉快地相處。每当看她与她爸爸相处甚欢的样子,你也曾犹豫,也曾想为了她,就那样痛苦地活着。但最终你逃离了,与他冷战了几年之后,你带女儿离开了生养她的胞衣之地,将她与她父亲强行剥离。你觉得你不顾女儿的感受于她是残忍的,是有愧的,你想你无权再剥夺他们父女间难得的相处,你也不想女儿长大后恨你。然而现在,女儿还没有长大,还不能自己去看爸爸,而她从小就没离开过你,你也不忍心把她单独扔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于是,你出现在你前夫的婚礼上,成为了别人议论的焦点。
  朋友心疼你,说你该找个比徐业楠更优秀的男人陪着去。你笑笑,说放下了,他便只是孩子她爸,是孩子的亲人,与自己无关。争斗,较劲,只能证明你还在乎。朋友说你这样想,别人可不这样想,别人把你当笑话。笑话就笑话呗,别人不理解,何苦费唇舌。你这样不怨不争的态度,朋友气,母亲急。
  母亲一着急的后果,就是不断在你耳旁念叨,不断托人给你物色对象。事实上,这一年多来,你身边并不热闹,与你最初的料想大不相同。母亲和朋友们为你物色的那些对象,多半是还未见面便已流产。原因是在见面之前,双方联络员都是反复打听对方情况,先是打听为何离婚,然后打听双方家庭情况,身体情况,前夫前妻情况,子女情况,诸如此类,正面侧面多方面地问来问去。在两人见面有感觉之前,你不想透露太多个人信息,可是离婚后重组家庭,却总是先凭着别人口传的信息去琢磨适不适合在一起,好像两个人的感情成了最不紧要的东西。你对这样的相亲深恶痛绝,自然便没了见面的欲望。   偶尔也有人跟你聊微信,但都止于打打招呼,陌生感退去后,你便觉出那些人的无趣,而他们也都望而生畏般,没人有过大胆而激烈的举动。其实你这个年龄段单身的男女并不少,或许是因为受过伤害,大家似乎都更加敏感、谨慎,谁都不容易敞开心门。自然也有一些放得开的,三天两头约着聚会、出游,莺歌燕舞,把酒言欢,醉生梦死。你受邀参加过那样的聚会,聚会中的男女似乎谁跟谁都可以亲近,他们互相倾诉苦难,互相拥抱安慰,看似抱团取暖,实则混乱不堪。你参加过一次活动,便赶紧退出了那些群。
  你想,只要自己把日子过好了,就不愁遇不上真正爱自己的人。不是有心灵鸡汤说:“活得漂亮的女人,从不会把一个人的幸福与快乐,押在两个人才能拥有的爱情上,她们会先经营好自己。你来,自是锦上添花,你走,也绝非山穷水尽。”你已经有了女儿,你所求的,不过是那锦上添花之人。
  5
  你好好经营着自己,认真工作,用心带女儿,闲时看书写文,你自我感觉舒爽惬意。可周围的人不那样看你,小城里的人们追求的是一种面上的圆满,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到了哪,人们都用同情的目光打量你。母亲也总是逢人就说:“唉,可怜她,一个人要工作又要带娃,才调过来,也还没个住处,我不帮她谁帮?只是我也帮不了一辈子,不知哪时才又能得个人来跟她作伴,我也好落心。”母亲的忧心让你在别人眼里瞬时就矮了下去,你的光鲜,你的自信不过是你孤单落魄的掩饰。
  房子租期满后,你搬到了满弟的新居。满弟的房子在城南,大兄弟家的房子在城北。为方便接送孩子,父母周一至周五住满弟家,周末和节假日住大兄弟家。满弟家的儿子比你女儿仅小几个月,两个孩子在一起成长,相互搭伴,本是件难得的美事。只是五、六岁的孩子正是憨皮的时候,凑一起又格外吵闹,只要有孩子在,整个家便处于吼咆咆的状态。大概是人多心易烦吧,弟媳与满弟间不断产生矛盾,三天两头斗气甩脸子,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虽然这些矛盾看似与你毫不相干,他们对你也依旧客气,但你却越来越不想回那个家,越来越觉得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你的身边其实不缺献殷勤的男人,但都是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花男。在中学的校园里,你不想闹出什么绯闻来损害你为人师表的形象,对那些人自是敬而远之。每有男人背了家室讨你欢心,你便想起徐业楠来。想到徐业楠,你心里就布满了嫌恶与仇恨,逮着机会你总是要让这些人陷入尴尬或吃吃苦头。久而久之,男人们对你也就望而生畏了,你也便如同那清池里的莲,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的高冷感觉。
  靠近你的男人更少了,连朋友同事都淡了搭桥牵线的热心,只有母亲的担心日复一日地浓烈,唠叨也日复一日地繁盛。有时,你的身体也会提出抗议。肥沃的土地,你硬让她空无一物,她自是有所不甘。杂草不断疯长,你需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除去。这些压力逼得你日渐焦躁,你感觉日子过得越来越艰涩了。你想,难道过了恋爱的少女时光,真的就只剩下赤裸裸的生活了么?你的要求并不高,你所求的也不多,你只不过是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怎么就那么难呢?
  你的心有些急切了。你想,已经不是那个矜持的少女时代,或许有些事,你自己该主动一些。你们学校有个未婚的老男人,他是家中满仔,人也高大俊朗,却不知为何年过四十迟迟未婚。据说他的家人为他的婚事着急得不得了,到处托人给他物色对象,只有他始终沉稳如泰山,不急不躁。有人说他是太挑剔,挑着挑着就过了时光。有人说他年轻时遭过打击,对婚姻怀有恐惧。也有传言说他那方面有问题,只想谈恋爱不敢论婚嫁,所以谈了很多个都没谈成,最后干脆恋爱也懒得谈了。你想,那些都不过是传言,谁也不知真假,也许他与你一样,宁缺毋滥,在等一份至情至性的真爱呢。
  这样想之后,你对他的好感莫名加深了,你开始动起一些小心思。他教体育,户外的时间多,你便有意无意地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读诗看书。你的第一招,是要把自己变成他眼里的一道风景。在经过他身旁时,你故意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然后假装错过,再回眸嫣然一笑,补上一声招呼。你想,在成为他眼里惯常的风景后,再安排这样美丽的邂逅,他不可能一点不动心。有他在的场合,你假装与同事欢快地聊天,并有意无意透露你的个人信息和想法。你总是让自己美美地出现在他身边,并想当然他会被你的举止所吸引。在你制造了无数次巧合之后,你们终于加了微信,成为可以私聊的朋友。
  让你想不到的是,第一次私聊,他便向你介绍他女朋友。他发她的照片过来,说是让你帮忙参考参考。女孩也是学体育的,相貌看上去有些生硬,是另一所学校的体育老师。他说前不久刚经人介绍认识的,人不算漂亮,不过人家年轻,最主要的是还是个黄花姑娘。
  你顿时无话可说,感覺自己就像那开屏的孔雀,本以为风情万种,人家却只瞧见了屁股。你感觉如同被剥光衣服的小丑,满世界都是羞辱的目光,灼得你浑身疼痛,你却不敢有半点呻吟。
  唉,本该是“花开堪折直须折”,却奈何“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6
  难道真印证了那句俗语:“男人二婚仍是宝,女人离婚败如草?”你有时也想,管它的,什么爱情,什么贞洁,通通见鬼去吧,俗世如此,我又何须较劲?再有男人打情骂俏,只管跟他上床便是,若有男人愿意结婚,管他高矮美丑,只管结了再说。
  那样的念头闪过,你又恨起自己来。你想,这和破罐子破摔有什么两样。如果选择这样的生活,如何对得起女儿,如果选择这样的生活,当初又何苦离婚?当初你若肯睁只眼闭只眼,你若权当意外吞下只恶心的苍蝇,漱漱口便没事,一桌的美食不都还是你的么,幸福的日子不还是可以继续的么。因而,当真有这样的事情临近,你又矜持起来。
  回黎城的第四个年头,恰逢你们初中同学二十年聚会。相识二十年,保持联系的其实很少。调回黎城后,你参加过部分高中同学聚会,却很少与初中同学联系,因为当时玩得好的几个都不在黎城。初中毕业,大多数同学都选择读中专中师,考不上中专中师的也多回家务农或外出打工,读高中上大学的很少。你想,都是许久未曾联系,大家都不熟悉各自的生活圈,能聊些什么呢。可时下流行同学聚会,话说“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同学友谊最是割不断的情”,何况这是你们分别十七年后第一次大聚会,有人从州府赶来,有人从省城赶来,更多从乡镇赶来,你就在黎城,不参加说不过去。   二十几人,围了一张大圆桌,你到的时候,能来的老师同学差不多齐了。与你要好的Miss Yao旁边有个空位,你想定是她留給你的,便想也没想坐了过去。远来的专程赶聚会,都早早到了,他们已经PK过其他项目,已相互熟悉。你刚到,他们便起哄让你辨认满桌的同学,说是要考考当年的学习委员还能报出几个人名字,还说认错几人罚酒几杯。你说甘愿自罚三杯,大家还是各自介绍下自己的情况。同学们却不肯饶你,你只好硬着头皮,从女同学开始。还好,女同学基本上都能叫出名字来。认完女同学,你扫了一下在座的男士,除当年的班干和后来还有过联系的几个男同学有印象外,好几人你觉得像从未见过面般陌生。你便笑说,男同学认不出来也怪不着我,谁让那时大家都还是蒙昧未开化的孩子,不懂得异性相吸。
  坐你右边的Miss Yao说:“其他男同学不认不打紧,你左边那位必须认一认。”
  你于是打量你左边的男同学,个头不高,圆滚滚的大肚子,头几乎直接连着肩膀,鼻梁高挺,双眉浓密,眼睛却被挤成了一条线。你把所有能想起来的男同学的名字都过了一遍,实在看不出此人是何方神圣。
  你笑着问:“你们确定他是我们班同学?”
  同学们也都笑起来。
  Miss Yao说:“自然是,不仅是,还是与你有瓜葛的人。”
  你的心“嗵”地一下,脸顿时红起来。你再看他眉眼,果真有几分熟悉。
  “呵呵,有故事有故事!”
  同学们边吃喝边撺掇Miss Yao摆一摆你们之间的故事。
  其实,当年的事大多数同学都是知晓的,只不过非当事人,大概年长月久就给忘了。你来之前,就想探听他是否也来参加聚会,扫视满桌同学,不见他的身影,你有几分失落。但你真不敢相信坐你旁边的这个人竟然是他。曾经那么迷恋的人,有一天怎么会变得让你找不到一点印象?
  他端起酒杯,弥勒佛般乐呵呵地说:“这酒该罚我,我认罚,都是我的错,大家越长越正,谁叫我越长越歪呢哈。”说完一饮而尽,放杯之前,还不忘打趣:“岁月这把杀猪刀,怎么刀刀都捅我身上,对你们女生咋就那么怜香惜玉嘞?”说完,目光不自觉地往你身上瞟。
  你想,他一定是有些讶异于你的美的,谁能想到当年土里土气的灰姑娘女大十八变,竟也出落得落落大方。
  当时你们班是全县唯一一个免学费有补助的民族班,招收的是各乡镇考第一、二名的学生。全县三十几个乡镇,交通、经济、文化发展极不均衡,这样的不均衡造就了你们班同学从家庭条件到成绩到年龄都参差不齐。他是休学复学后插班到你们班来的城关生。那时,大多数同学都还是毛没长开的雏鸟,他在你们中间有如鹤立鸡群,不仅玉树临风,而且多才多艺。他长着一张国字脸,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眉毛,如炬的大眼,脸上浅浅的酒窝正好消解了国字脸的板正,透着一股子艺术气息。尤其冬天喜欢穿一袭黑色长款风衣,仿佛天王黎明来到了你们中间。他嗓音极好,获得过校园十佳歌手称号,下晚自习后,你们组团跟他学歌。他有一台单反相机,并掌握了当时黎城没几人了解的多重摄影技术,给班上好多同学拍过这种多重摄影的照片。他最有才的是能画一手好画和写得一手好字,他答应过要送你一幅画的,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他的不足之处,是他文化课成绩不好,又不老实学,经常旷课,不受管束,老师们都不太喜欢他,常遭到班主任的打击。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女生们对他的好感。你觉得你从小就一直被家庭、被经济条件、被种种的观念与道德束缚,未能活成你喜欢的样子,而他的存在,无疑是给你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提供了一个真实、鲜活的形象。大概是初二第二个学期,你开始写双份日记,一份是交给语文老师检查的练习册,一份则偷偷记录着你的心事,到了初三已是厚厚的一本。那本日记有一天被Miss Yao翻到了,她是个大咧咧的人,想也没想就拿着你的日记到讲台上去大声宣读,班上的同学于是都知道了你暗恋着他。这本来也没什么,暗恋他的女生应该也不只你一个。要命的是事情曝光后,他不愿再教你们唱歌,也不再给你们画画,见了你的面绕路走,你便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你鼓起勇气给他写过几封信,表白你并无什么想法,更不会有任何要求,只不过是默默喜欢,希望他不要当回事。他没有任何回应,你却更加不可自拔,深陷了好多年。后来你读高中上大学,据说他初中毕业就跑深圳打工去了,你们再无联系。
  渴望借同学聚会能再次见他,你也说不清到底出于何种心理。近年人们热衷同学聚会,并戏言“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你发誓你决无这样的心思,只是有些东西,始终像谜一样诱惑着你。
  7
  然而,当谜一样的诱惑变成赤裸裸的欲望,你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与落寞,好像又一种理想式的东西给摧毁了。
  聚会回来,你的老同学何子琪对你展开了狂热的追求。那天他得知你单身,就对你频献殷勤,而同学们也都帮着他,好像你若不跟他在一起,将是多么遗憾的事。整个聚会几乎是他唱着主角。从大家的言语中,你得知他在深圳打拼多年,混得很不错,在那里有自己的公司。最近又响应县里招商引资的号召,回家乡来创业,正打算投建一家大型装修公司。
  即便这样又如何?你想,你都不清楚他的个人情况,是一直单身?不太可能。还是已经离婚?或是有着家室只想玩玩而已?这样一想,你又觉得想得远了些,似乎有些自作多情,脸红起来。你脸一红,同学们起哄得更加起劲了,好像你们已经默认了某种关系似的。
  他先是三天两头找机会约你们老同学吃饭,每次都是不同的同学约的你,回回有着让你不容拒绝的理由,而每次聚,同学们都心照不宣地把你们当做一对儿。这有点被绑架的感觉,你很不喜欢,后来任谁约你,你都不再露面。
  约不到你,他就隔三岔五将一大束鲜花或礼物送到你的学校或住宅小区。你拒绝,他并不气馁,他关注了你的QQ说说和朋友圈,并不时给你留言。他说以前是他不懂爱情,所以老天惩罚他,换他尝一尝暗恋的痛苦。
  你笑着说,你哪懂什么是暗恋。   他说,你可以嘲笑我,但你不能嘲笑我重新燃起的爱的感觉。这么多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臺只会工作的机器,再次见到你,回想那些年少的时光,我才仿佛又逐渐感受到我血肉之躯的回归。
  其实,重新跟何子琪熟悉之后,你觉得他似乎又高了些,胖得也不是那般离谱,仿佛又找回了些当年的俊朗帅气,何况人到中年,容貌已不那般重要,要接受这个人,是不成问题的。何况,他的热情,他的话语确实给了你触动。这些年胡碰乱撞,你也觉得似乎渐渐失去了爱的能力,越来越弄不懂什么是爱的感觉了。可是,真要跟他在一起,不弄清他的个人状况,你是跨不过去那道坎的。你向同学们打听他的家庭情况,却没人能将信息透露给你,也不知是真没人知道,还是不愿意说。“事都还没成,考虑那么多干嘛?”Miss Yao说。在他们眼里,好像这些并不重要。可这对你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你受过伤害,又单身了这么多年,你不想再盲目地投入,你已经输不起了。你忽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不是那个敢爱敢恨的人了。也许是确实过了那个敢爱敢恨的年纪,你也有了种种顾虑,像个标准的二婚女相亲前的户口调查。
  他似乎觉察了你的顾虑,主动约你的家人吃饭,耐心地跟你女儿建立良好的关系,也将你介绍给他的朋友,把你带在他身边,不避讳任何场合,哪怕是跟他的一双儿女视频。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你是有些感动的,你知道他是在用行动表明他想跟你建立的是一种长期的关系,而不只是暂时玩玩。要命的是,在你还没有勇气直截了当问他那些问题时,你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兜兜转转,居然能与年少时的初恋再相逢、相知,再续未了情缘,你觉得这是上天对你这么多年坚守的垂怜。你想你顾不了那么多了,你相信情到深处,他自然会为你铺平一切道路。你向他完全敞开了心扉。你们相处得特别好,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经历了这些年择偶的磨砺,再与男人相处,你少了年轻时的刁钻与执拗,变得更加温柔、大度。
  满弟和弟媳的矛盾越来越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那天两孩子一起做作业,为一块橡皮擦推搡起来。你正要询问怎么回事,弟媳一把抢过那枚橡皮擦扔进垃圾桶里,两孩子愣了一下,你女儿就“哇”地哭起来。弟媳气急败坏地抓过她儿子,朝着屁股就是几大板,边打孩子边吼道:“我让你皮,我让你闹,做个作业都不老实,还让不让人活了!”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会惹妈妈发这样大的火,也委屈地哇哇大哭。满弟拉过孩子,吼她:“你发什么癫,又拿孩子撒什么气。”“好,我教育孩子,你说我是撒气,这日子没法过了!”于是,孩子之间的小打闹迅速转为一场大人之间的战争。这是你这两年的生活常态。你知道,她这样闹,都是闹给你看呢,你早就想从那个家搬出来,去租房子住,提了几次,满弟不让,说你非要搬出去就是在逼着他还钱。本来你用住房公积金按揭一套小户型房是不成问题的,但贷款没还清,住房公积金就用不了,你也只好一天天忍着。
  就在你越来越觉得无法忍受的时候,何子琪把一套新房子钥匙交到你手上。握着钥匙,你却犹豫起来,好几天都心神不宁。新居的装饰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卧室里挂着一幅画,画上是十五六岁的你扎着马尾坐在教室里回眸而笑的青涩模样。这幅画太让你惊异了,你不知道是他新近画的,还是他以前画的。那画看上去旧旧的,但你记得你没有女孩身上的着装,女孩脸上的气质也与现在的你更接近些。你问他,是以前画的,还是才画的。他诡秘地笑着,说,你猜。就像每当你问起他的个人情况,他也总是那样诡秘地笑。
  你觉得,他先给你的,不该是一串钥匙,而是一枚婚戒。然而是留是退,你却捉摸不定。你感觉你似乎正在滑向你曾经所不耻的角色,而要抽身,却如陷在沼泽地里一般,越用力,越深陷。
  终于有一天,你在大街上走着,先是感到有人在你后边指指点点,你回过头去,忽然一股东西泼向你,你本能的用包包挡住,但还是感觉手上、头上一阵烈火灼烧般疼痛,你哇哇大叫起来。看不清是些什么人,你只感觉一些人跑远了,一些人又拥围过来,在嘈杂的人声里,你仿佛听到徐业楠说,“你以为你离了,还能找着更如意的吗?我怎么这么倒霉,娶了你这么个有洁癖的女人……”
  责任编辑:王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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