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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走过家门前一直延伸到街角的青绿色甬道时,我听见街角处看相占卜的婆婆叫她小李。十年后街角的婆婆不在了,然后我听见别人叫她老李。时间是如此的强大,她可以在十年前给你美好的一塌糊涂的青春,十年后她更是有能力连本带利地向你讨回。
老李是个小学教师。我小学每升上一年级老李跟着也升一级,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我升初中那一年。老李和我的师生关系也就功德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句号。后来老李摇身一变成了学校里唯一一个全国优秀教师。
有时候,生活如同空气里悬浮的细小灰尘一样,一旦被不安生的风搅起来以后便不得平静。老李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片刻的安宁了。老李前脚才刚刚送走一个学生后脚电话铃声大作。我干啃着方便面冲着一边和家长聊电话一边改作业的老李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老李!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喊了她老李。老李纹丝不动地哎了一声。我忍着无限心酸再喊了一声,老李!
老李莫名奇妙地看着我,然后终于反应过来才敲一下我的脑袋说,死丫头!你叫谁呢没大没小!
我一声不响地把电话线拔了。我看着老李气急败坏的样子,深深地倒吸口气以便给自己攒好足够的底气,我一字一顿地说,当初,我爸托你照顾好我,你答应得这么干脆,可是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我有没有饭吃,成绩好不好,我知道你的学生很重要,你的工作很重要,但如果你觉得只有我无关重要的话,我可以离开。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以后,我在想一定会有巨大的快感在我的身体里窜来窜去的,可我只觉得呼吸系统被忽如其来的缄默压抑得不能正常呼吸,像是有一大团蘸水的沉甸甸的棉花堵在胸腔一样。
老李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说我现在给你做饭。
我倚着就近的一张椅子气喘吁吁地说不了,我要上学了。我狼狈不堪地仓皇逃离出来。
我趴在公交车的玻璃上,看着逼仄的天空像是得了伤寒病的脸。那天天气很凉很凉,我却坐在最后一节车厢里眼睛一直不断地汹涌地流着汗。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感知,命运其实是一出无声默剧,我煞费苦心地去猜测所有演员的独白所有的剧情却无生息地牵扯着年华背道而驰。正如很多年前老李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很疼她的丈夫,有一个她很爱的女儿。日子多应该就那么顺其自然地周而复始,有一天那个男人却一声不响地走了。
老李说,这就是命运,我们谁也不能逃过这些劫。
后来我上到高中,学校要求高一新生要在校住宿。到学校报到的前几天里老李像是抓药一样列了个清单说要带什么要注意什么。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老李一样一样地校对,然后千叮咛万叮嘱地说,感冒记得要多喝点水,要按时吃饭,饭前饭后勤洗手……云云。我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老李,你都说了一万遍了。
我在那夜里失眠了。我光着脚踩着没有温度的瓷砖到厨房冰箱里拿牛奶。牛奶可以帮助睡眠。当我的手触到牛奶瓶时,一种惊心动魄的凉从指间迅速贯穿血液组织直蹿达心房。我的手悬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打消了喝牛奶的念头。我关上冰箱门转身离开时看到厨房地砖上没干的水渍诡诡秘秘地晕开淡淡的橘黄色光圈。
我推开虚掩的门看见大厅里老李盘着腿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电视。老李说,过来。我把头侧歪在老李的大腿上。我闻到老李身上弥漫的如同清晨露珠滑落在叶间的味道。老李光滑不再的手指插进我的发间一遍又一遍地梳直理顺我长至腰间的头发。老李说这么快你的头发就长到腰间了,我记得你上一年头发才刚刚过肩。老李顿了很长的空隙缓缓地说,明天你走了以后这间房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一股淡淡的悲伤像是春天小水洼里滋长的细菌一样以我不可估量的速度迅速迅速地繁衍在心房里的每一个角落。我突然想起街角看相的婆婆说,老李应该还会有一个幸福的家。我对老李说你也是时候找一个伴了。老李笑笑拍拍我的背说,你也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我抽了一下发酸的鼻子说,真是的,鼻炎又犯了。
后来的某一天里,我和老李从家门前沿着这条跌宕潮湿的甬道一直走到街角。街角的看相摊子早就不在了,摇摇欲坠的危楼拆迁了,成了一间有着偌大落地窗的婚纱店,干净而明亮,真好。我用力地握紧老李的手,直到确定手心里的温度来自对方。手心里沁出的汗珠微微粘稠,我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手里的温暖。
我说老李你相信那个看相婆婆说过的话么。回头张望,却是笑靥如花。
蓬勃的年华浅浅地唱着离歌奔跑得愈来愈快,我在夜里大声地对着街上游走的年华说不要走太远。流荡的风却把我的呐喊带走只剩下青春在徒劳无功地感伤。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老李确实是老了。她的青春消耗得所剩无几了。我看到岁月在她鬓角处不动声色地蛰伏。
我冲着一边看台湾苦情剧眼泪鼻涕四溅一边打毛衣的老李喊,老李你有白头发了!我帮你拔!
老李立马沸腾了起来,如临大敌。
我说老李我不收你的钱,我义务劳动。
老李张牙舞爪地说,人家说拔一根白头发就要长三根回来。那我不就越长越多了么!
我挖苦着老李说,老李你怎么越老越迷信啊!
我掉转头来漫不经心地剥橘子,张开手,一圈淡淡的橘色在手心中央不停地游走,满是通透的颜色。我抹了一下发酸的眼睛,手心里残留的橘子汁刺激到我发达的泪腺,水分因子于是有借口轰轰烈烈地奔跑。
老李说,死丫头过来,我帮你量量毛衣尺寸合适不合适。
我说老李你这件毛衣从上两年的冬天打到现在怎么还没完工啊。现在眼看着就要到夏天啦。
老李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自顾自地一个人在那边比划。
我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摞下一句话,然后微微地扬起嘴角露出美好的弧度。
老李义正言辞地说你想干吗!死丫头!
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晚安,亲爱的老妈!
老李是个小学教师。我小学每升上一年级老李跟着也升一级,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我升初中那一年。老李和我的师生关系也就功德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句号。后来老李摇身一变成了学校里唯一一个全国优秀教师。
有时候,生活如同空气里悬浮的细小灰尘一样,一旦被不安生的风搅起来以后便不得平静。老李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片刻的安宁了。老李前脚才刚刚送走一个学生后脚电话铃声大作。我干啃着方便面冲着一边和家长聊电话一边改作业的老李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老李!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喊了她老李。老李纹丝不动地哎了一声。我忍着无限心酸再喊了一声,老李!
老李莫名奇妙地看着我,然后终于反应过来才敲一下我的脑袋说,死丫头!你叫谁呢没大没小!
我一声不响地把电话线拔了。我看着老李气急败坏的样子,深深地倒吸口气以便给自己攒好足够的底气,我一字一顿地说,当初,我爸托你照顾好我,你答应得这么干脆,可是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我有没有饭吃,成绩好不好,我知道你的学生很重要,你的工作很重要,但如果你觉得只有我无关重要的话,我可以离开。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以后,我在想一定会有巨大的快感在我的身体里窜来窜去的,可我只觉得呼吸系统被忽如其来的缄默压抑得不能正常呼吸,像是有一大团蘸水的沉甸甸的棉花堵在胸腔一样。
老李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说我现在给你做饭。
我倚着就近的一张椅子气喘吁吁地说不了,我要上学了。我狼狈不堪地仓皇逃离出来。
我趴在公交车的玻璃上,看着逼仄的天空像是得了伤寒病的脸。那天天气很凉很凉,我却坐在最后一节车厢里眼睛一直不断地汹涌地流着汗。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感知,命运其实是一出无声默剧,我煞费苦心地去猜测所有演员的独白所有的剧情却无生息地牵扯着年华背道而驰。正如很多年前老李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很疼她的丈夫,有一个她很爱的女儿。日子多应该就那么顺其自然地周而复始,有一天那个男人却一声不响地走了。
老李说,这就是命运,我们谁也不能逃过这些劫。
后来我上到高中,学校要求高一新生要在校住宿。到学校报到的前几天里老李像是抓药一样列了个清单说要带什么要注意什么。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老李一样一样地校对,然后千叮咛万叮嘱地说,感冒记得要多喝点水,要按时吃饭,饭前饭后勤洗手……云云。我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老李,你都说了一万遍了。
我在那夜里失眠了。我光着脚踩着没有温度的瓷砖到厨房冰箱里拿牛奶。牛奶可以帮助睡眠。当我的手触到牛奶瓶时,一种惊心动魄的凉从指间迅速贯穿血液组织直蹿达心房。我的手悬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打消了喝牛奶的念头。我关上冰箱门转身离开时看到厨房地砖上没干的水渍诡诡秘秘地晕开淡淡的橘黄色光圈。
我推开虚掩的门看见大厅里老李盘着腿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电视。老李说,过来。我把头侧歪在老李的大腿上。我闻到老李身上弥漫的如同清晨露珠滑落在叶间的味道。老李光滑不再的手指插进我的发间一遍又一遍地梳直理顺我长至腰间的头发。老李说这么快你的头发就长到腰间了,我记得你上一年头发才刚刚过肩。老李顿了很长的空隙缓缓地说,明天你走了以后这间房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一股淡淡的悲伤像是春天小水洼里滋长的细菌一样以我不可估量的速度迅速迅速地繁衍在心房里的每一个角落。我突然想起街角看相的婆婆说,老李应该还会有一个幸福的家。我对老李说你也是时候找一个伴了。老李笑笑拍拍我的背说,你也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我抽了一下发酸的鼻子说,真是的,鼻炎又犯了。
后来的某一天里,我和老李从家门前沿着这条跌宕潮湿的甬道一直走到街角。街角的看相摊子早就不在了,摇摇欲坠的危楼拆迁了,成了一间有着偌大落地窗的婚纱店,干净而明亮,真好。我用力地握紧老李的手,直到确定手心里的温度来自对方。手心里沁出的汗珠微微粘稠,我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手里的温暖。
我说老李你相信那个看相婆婆说过的话么。回头张望,却是笑靥如花。
蓬勃的年华浅浅地唱着离歌奔跑得愈来愈快,我在夜里大声地对着街上游走的年华说不要走太远。流荡的风却把我的呐喊带走只剩下青春在徒劳无功地感伤。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老李确实是老了。她的青春消耗得所剩无几了。我看到岁月在她鬓角处不动声色地蛰伏。
我冲着一边看台湾苦情剧眼泪鼻涕四溅一边打毛衣的老李喊,老李你有白头发了!我帮你拔!
老李立马沸腾了起来,如临大敌。
我说老李我不收你的钱,我义务劳动。
老李张牙舞爪地说,人家说拔一根白头发就要长三根回来。那我不就越长越多了么!
我挖苦着老李说,老李你怎么越老越迷信啊!
我掉转头来漫不经心地剥橘子,张开手,一圈淡淡的橘色在手心中央不停地游走,满是通透的颜色。我抹了一下发酸的眼睛,手心里残留的橘子汁刺激到我发达的泪腺,水分因子于是有借口轰轰烈烈地奔跑。
老李说,死丫头过来,我帮你量量毛衣尺寸合适不合适。
我说老李你这件毛衣从上两年的冬天打到现在怎么还没完工啊。现在眼看着就要到夏天啦。
老李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自顾自地一个人在那边比划。
我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摞下一句话,然后微微地扬起嘴角露出美好的弧度。
老李义正言辞地说你想干吗!死丫头!
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晚安,亲爱的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