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心事留在夏天

来源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xlw36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裴悉把阿姨做的大闸蟹的照片发给我时,老妈正在看我的成绩单。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回了一个“告辞”的表情包,然后在老妈的怒视下麻利地把手机搁在茶几上,立正站好,埋头听老妈的“谆谆教诲”。每当这时,我都觉得自己(尸从)得像只鹌鹑,可这真不能怪我——连我自己都没脸看那三个数字,实在惨不忍睹。
  我听着老妈喋喋不休的叨叨,从我的分数说到家长会,说到我以后的学历,又说回我懒散懈怠没有长进……听到后面我脑子都发蒙,只注意到她的裤子开线了,好像有些年头了。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我没敢抬头,却还是忍不住往那瞄。晚风携着未尽的热浪扑来,和夏天一并在腿边打了几个转儿,老妈停了嘴,耳边是她一声叹息。
  “欢欢,你到底在想什么?”没等我回话,老妈站起身,径直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又让她失望了,我好像总是让她失望。
  2
  我也有过被寄予厚望的时候,可能是外婆烧香拜佛求来的诸神庇佑、好运加持,让我踉踉跄跄跟着裴悉的步伐踩线进了市重点中学。我当然也幻想过诸如厚积薄发、一鸣惊人的逆袭,可结果呢,它坦坦荡荡地在我面前展开,是笑看,是朽木难雕,也是恨铁不成钢。
  真要说起来,裴悉绝对是第一个打倒我的刽子手,下手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在我面对一道简单的加速度题抓耳挠腮时,晚自习留班辅导的娇娇姐实在憋不住了,问我是怎么进一中的。当时裴悉抱着一沓作业路过,在一旁响亮地回答:“交择校费啊,差点没交得倾家荡产。”


  整个班哄堂大笑,我狠狠瞪他一眼,面红耳赤地收好作业本下了讲台。回到座位上,我盯着那辆永远在加速的小车忍不住想哭,那阵哄笑声在我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响,也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戳破了我所有自我安慰的想象和伪装。
  “陈欢欢,你太笨了,你和我们真的不是一类人。”
  裴悉对我的难受浑然不觉,下课后照常在我耳边插科打诨,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一直到上课铃响。裴悉摊开练习册懒洋洋地勾画几下,就可以轻松答完困扰我一晚上的题目,拿到我做梦都想要的分数。他还可以把这一切视为寻常,再拿我的蠢笨作陪,去赢得满堂喝彩。
  我本应该讨厌他的,可偏偏没有。
  3
  炫耀完大闸蟹,裴悉就下线了,没有回我QQ,只有短信定时骚扰我。
  我把期末试卷从书包里拿出来,和每一道错题死磕。它们看起来似曾相识,都曾手拉手在我面前得意地转着圈圈跳舞,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它们是谁,更谈不上跟上它们的节奏与它们共舞,我只是个焦头烂额的尴尬路人而已。
  裴悉带着大闸蟹来敲门时,老妈已经平复好心情准备做晚餐,她招呼他坐下,顺便帮忙看看我的试卷。裴悉在我家一向放得开,一屁股坐下就来抢我卷子。
  我破罐子破摔,已经懒得在他面前遮掩,干脆把自己埋进沙发里,随他嘲笑我的“花岗岩脑袋”。
  他抖抖数学卷子问我:“你有没有发现第九道选择题和第二道大题是一种题型,你做对了第九题为什么不会做大题?”
  我面无表情地回看他:“很明显选择题是我蒙对的啊。”
  他立马不说话了。
  老妈问裴悉吃饭没,要不要一起,他边看卷子边答她:“不用,我在家吃完过来的。”接着抬头跟我说:“你把数学和理综的课本拿过来。”
  他顺着目录按章节在书里找知识点和例题,拿红笔勾完后又一一在试卷上标注,我忍不住凑上前去看,他搁下笔抬手就摁我脑袋,大言不惭地说道:“按我给的思路捋一遍就没问题了。”
  可能是看到了我眼里的怀疑,他又说:“你别跟着班里刷题,基础不牢越做越错,做再多卷子有什么用,不要本末倒置。”
  我“哦”了一声,在心里默默记下。
  我拿过数学书草草翻看,他转向我,突然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去学艺术,声乐、舞蹈或者画画之类的,没想到你会正正经经来念书。”


  我和裴悉打小就认识,小学时他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我特长多,是班里最出风头的小姑娘,老师总爱打趣我俩是金童玉女。我自那时起数学就不好,不过有什么关系,小时候的我坚信,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数学都不好。
  变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初中时爸爸妈妈蛮横地拒绝了我学音乐的要求,我哭过也闹过,求声乐老师给爸妈打电话劝他们回心转意,最后是那个一直亲切温柔的女老师摸着我的脑袋说,回去吧,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她低声对我说:“欢欢,你不是那种特别有天赋的学生,坚持走这条路很累又很难出头,早点放弃未必不好。听话,回家吧。”
  后来我才知道,是奶奶突然重病,爸爸妈妈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在死神刀口下夺回奶奶的生命。自然而然,他们也就没有资本和精力去供我追求那些虚荣的光环了。我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初中生。
  4
  我小心瞄了一眼厨房,老妈正在里面炒菜,为了防止油烟偷跑出来,她把门掩上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对他说:“我妈一直觉得亏欠我,想讓我接着报个特长生,可我是真的不想了。我可以一直学从习惯变成热爱,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当初的心情,所以她其实没有必要弥补我什么。”
  裴悉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为什么不和阿姨说?我感觉你不说清楚她会觉得你是在和她赌气。”
  我无奈地看向厨房:“我说什么?说老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考这么差来气你的,我是本来就这么笨?”
  裴悉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我气得拿起抱枕就往他身上砸,老妈在这个时候端着菜出来:“欢欢你干什么,有没有点样子?”
  裴悉接过抱枕放在沙发上,左手压着数学书封皮,侧过身直视我,神色认真,眼睛里却还带着没褪尽的笑意:“那就跟着我好好学习吧,我带你考一个满意的分数,让你跟阿姨好好说清楚。”
  裴悉在我家吃晚饭前离开了。
  饭桌上老妈对我说:“暑假去补课吧。我和你阿姨商量好了,你和裴悉一起,去林老师家里听他讲课。”
  我瞪大眼睛,林老师是裴悉最喜欢的数学老师,一中那些参加数学奥赛拿奖的学霸都是他带出来的,当初分班没分到他班上裴悉还遗憾了好久。我忍不住指着自己,问老妈:“林老师,带我?”
  老妈看了我一眼,筷子伸向那盘水煮豆腐,没有理我。
  懂了,是带裴悉,而我是那个“买一送一”的赠品。
  5
  我把期末卷子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订正了一遍,又按裴悉给我画的重点翻了几遍书,自觉小有长进。林老师打来电话,告诉我明早八点半开课。
  我已经做好准备接去受特级教师的洗礼,却没想到掉链子的是裴悉,他一句“不去”,急得阿姨跳脚跳了一下午,急急忙忙让我过去劝他听话别任性。听到这话我都不敢信。
  阿姨忧心忡忡地跟老妈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老妈边安慰阿姨,边给了我一个眼神让我快过去。
  裴悉来给我开门,见到我丝毫不惊讶,他气定神闲地倒了杯水,然后领我进书房。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他也不做声,只是从书桌上拿了本辅导书,对我说:“书都看了就来做这个,每一章都是按题型整理的,你今天做前10页,先看例题,不会就翻答案,答案看不明白再来问我。”


  我继续问他:“林老师不是你偶像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他蹙起眉,盯着我看了几秒之后又移开了视线:“和你有关系吗?顾好你自己吧。”他快走几步想出去,被我叫住了。
  “裴悉,你还记得你上次来我家说的话吗?你去不去补课其实不重要,我们就是想知道你怎么了!你自己不说,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悉有点烦躁地扭头看我:“你懂什么啊,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裴悉是什么时候对林老师的印象彻底颠覆的?他说是去年秋天,那时候小区有只橘色的流浪猫,特别小一只,可能生下来没几个月,小橘猫也不怕人,喵喵叫着到处跑。裴悉留意了一下它常待的地方,偶尔会给它喂一点东西。天凉以后,有些野猫会凑到汽车引擎边上取暖,小区里贴了很多张告示,让车主开车前都留意一下,避免误伤。
  那天裴悉带了罐猫粮找过去的时候,看见林老师拿着车钥匙走向一辆白色奥迪,本来想打招呼,可是没赶上,只看到驶远的汽车和小橘猫血肉模糊的尸体。
  裴悉对我说:“我知道他是不小心,可我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问他:“你有告诉阿姨吗?”
  他笑了一下:“说了,她笑我幼稚。”
  他看着我说:“我们不一样,她不是不关心我,也不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只是不想理解也不太在乎。你懂吗?”
  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要我和老妈说清楚。因为在有的父母眼里,只有使劲哭闹的、歇斯底里索求而不得的,才会是需要认真对待的潜在创伤,而那些沉默的抗拒、不断积压的失望情绪,都是無足轻重的事情。
  我带着裴悉给我的辅导书回家,阿姨和老妈都看向我,我摇了摇头,阿姨的失望写在脸上。她絮絮叨叨地跟老妈抱怨裴悉,说他已经长大了有主意了,只知道随他的想法来,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是不是即使在我眼里优秀到可以无所顾忌的裴悉,也会有那么多说不出口的意难平?
  6
  后来直到暑假结束我都没有再接到林老师的电话,大家心照不宣地把这一页悄悄揭过,和众多不为人知的小事一同掩埋。于是一天又一天,我们所见的都是粉饰后的朗朗晴空。
  我在老妈联系班主任给我转艺术班前站稳了立场,继续接受裴悉的智力碾压。但起码,我龟速前进的成绩单终于给了我在老妈面前坚定选择的底气。
  裴悉依旧坐我左手边,撑着头懒洋洋地写着题,窗外叶缝间的一束光打在他笔尖,随着沙沙声在卷子上缓缓移动。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朝我笑了笑,比了个专心的手势。
  夏天快要结束了,我们也在一天天地长大,而那些和自己约好不再谈的隐秘心事,一并留在过去的夏天就好。
其他文献
在云间,  在山之腰,  有一个秘密,  香樟树深恋着马尾松,  恋得很深很深。  香樟树深情地凝望,  馬尾松静静地回眸,  只有风和云知道。  不,  还有山知道,  原来这并不是个秘密。  就这样傻傻地,  香樟树把这个秘密守在心里,  云轻轻地,  风淡淡地,  捕捉着爱恋的踪迹。  噓,  不要叹息,  更无需质疑,  香樟树之恋,  马尾松深深地埋在心底。
期刊
说起街道,我倒是见过好些很有特色的,比如路边盘绕着根须裸露、枝干扭曲的植物的城东街,又比如有着各式精致的白玉雕像与古香古色的旧式马车的华荟街……可是打第一眼看到“街道”这个词的时候,我脑海里回想起的却是一条我连名字都不曾知晓的老街。  那条老街,说起来实在有些平凡无奇,要与“特色”这种字眼挂钩颇为勉强。  街道两旁是老旧的居民区,楼上住着人,一楼是些日常的店铺,数饭店、小吃店最多。它的路幅并不宽,
期刊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昼梦  无法睡去,无法醒来  看,光怪陆离的世界  让人久久地徘徊  顶着硕大的红日  昼时昏沉于雾霭与光芒中  那梦境的暗流股泉  在体内四处翻涌  梦里有水榭清风新月上  梦里有黄沙飞石孤烟起  一幕,一种山川  两步,两番心情  宛如仲夏却围炉煮酒  不知是玉露温暖了身體  还是燥热蒸干了魂灵  梦里有一只大鸟  羽毛上凝结了四季的露水  我尝试抓住它的双脚  随它一同振翅高
期刊
当去年的第一场雪飘落下来时,我和你一样,坐在高三冲刺的教室里紧张地上课,刷题,对未来有着无限的遐想。  抬头,目光不经意间飘向窗外,外面早已是一片白色的世界。雪花一片片飘然落地,像是完成了一桩庄严的使命。我看得入了迷,忘了此刻还在上课。讲台上,老师讲到精彩之处,却发现大多数人的视线已飞出窗外,于是幽默地圆场:“看,是书上的雪,不是外面的雪。”教室里一阵欢笑后,注意力再次集中到课本上。我转身朝坐在后
期刊
就在刚才,突然看到那个我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子,他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子,出租车刚好从那里过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轻轻把那个小孩子往身旁带了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恍惚。想起好久以前的他,蹲在我桌子旁,捧着一个双格本,写两句话就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趁老师不注意偷偷给我使眼色。也就百来字的古文,他偏偏默不出来。  我的青春期来得比一般人快,走得也是。和许多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我在QQ上给他
期刊
1  下午放学的时候,一个学生迟迟不走,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叫住他,一番谈话后他咽了咽口水,好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私下问我,明天的自我介绍能不能不上讲台。我问为什么,他怯怯地小声说不敢。  我一时间愣住了,原来他一直想跟我说的是这事,做老师以来第一次遇到学生的这种诉求。我随手翻开他桌上的作文本,真诚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的作文是全班最好的。”  “真的?”他的语气很是怀疑,
期刊
璐璐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意识到,前几天她真是撒了一个极为拙劣的谎。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前几天新生军训,璐璐就是那个站在队伍里疯狂流汗,任凭汗水流进眼睛,却不敢擦一把的女生。军训间隙,新同学们会聚在一起聊天,在没有相互熟识之前,彼此非常客气,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友好地交谈着。几个被晒得黑黑的女生,穿着迷彩服坐在树荫下聊天的场景,显得异常美好、和谐。如果那时候再吹过几阵风,
期刊
刀刻进时光的脸  一道一道  深深浅浅  迸溅的木屑写成两个字:  深刻  我歪着一张平滑的脸  没有湖水清澈的眼睛  怎么也辨认不出——  深刻,这是怎样的字  笔画僵硬,难以摹写  蓄着胡子的男人  衣着套装的女人  高高举着的站牌  提醒我到下一站:  深刻  孩子心里的旋转木马  在母亲的童谣里不停舞蹈  别急,別停  我穿着紧绷的长裙  踯躅着不愿下车  驶过深刻  再下一站才是我的故乡
期刊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唯独这一条路叫作梧桐路。  北城遍地都是梧桐。冬天它们褪去所有的叶子,变成光秃秃的看不出品种的树。春天,叶子又陆续萌生起来,从让人不忍心掐去的嫩绿变成更深沉的颜色,然后黄色慢慢泛上来,带着斜阳将晚的红,一阵北风吹过来就落了个干净。  我能数出许多这样的街道,两边栽满了这种树,可是只有这条路郑重其事地把它当作自己的名字,似乎在彰显着某种我看不透彻的不同。  梧桐路坐落在北城一中旁边
期刊
看完《昨日青空》的那个夜晚,我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登上了一班不知开往何处的列车,葱郁的树木、湛蓝的天空、小镇的流云在眼前飞逝。和屠小意一样,那些年少时熟悉的伙伴在站台前朝我挥手,一瞬间飞驰而过的列车陡然逆转,汽笛轰鸣,时光流转。  我的秘密  我上的是市里唯一的高中,1990年代时中途辍学的人很多,初中同学在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有一半去社会闯荡。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摆脱学校象征着自由。他们看起来确实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