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总是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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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运动,旧城改造、新城扩建。其实,城市化不是简单的拆和建,看看欧洲城市,或许会得到些启发。
  一千个人去阿姆斯特丹,或一个人去阿姆斯特丹一千次,离开时的印象大致相同,感觉相似,除非你在那里遭遇抢劫或邂遇爱情。漫步城中,感觉像孩子睡前听大人重复讲同一个童话,即使再熟悉也不觉厌腻:交织的水道散发着腐泥败叶的神秘气味,积木般彩屋的小门小窗小得很假,像是涂鸦者画上去的,唯有从窗上伸出的铁吊钩,证明窗户有实用功能。阿姆斯特丹的老房门太窄梯太陡,给客厅添把椅子都得翻窗而入。街头巷尾常能见到已锈成一坨的自行车,锁在黑色猫眼石铺成的广场或窄街边同样锈成一坨了的铁栏上。
  当然,阿姆斯特丹不光有填海时代留下的旧物,也有极具号召力的现代招牌,比如红灯区和大麻馆,大凡旅游者都会去看看。第一次肯定兴奋,感觉到了一个无政府主义的嬉皮世界,再去两次你就会发现,实际更像逛博物馆。年轻人在大麻馆进进出出,更多是出于娱乐和好奇,早不见半世纪前愤青的激情,大麻作为垮掉一代生活方式的符号意义已经褪色,顶多算是一种怀旧。如今的一代是物欲的俘虏,不再像乌托邦的父辈那样兴奋于一无所有。
  至于红灯区,更像是看橱窗内的展品,夜里人们成群结伙地在光影里穿行,冲着玻璃后的女人体品头论足,偶有刚刚付完款的男人像英雄一样地冲出阳台,接受楼下同伴的哄叫和呼哨。热闹归热闹,但感觉远离了真实的性欲。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少说也有一百年历史,所以说来也像忆旧的话题。
  柏林却不然,无论什么人去那儿,无论你去那儿多少次,每个人每次都能发现它的另一副面孔,这也是一座有历史的城市,但生命的气息却朝气蓬勃。由于历史的编导,柏林始终是进行时。
  柏林给我的感觉,是一个永远都在建设、永远不会完工的巨大工地。二战后的柏林,留下一个硝烟难散的大黑窟窿;冷战后的柏林,又在柏林墙东侧留下了一片废墟。去柏林旅游的人,经常会在深坑、钢筋、泥沙、吊车的迷宫中迷路,就连柏林人都要不停地判断自己在哪儿。摩天大楼像码积木一样拔地而起,不少过去的坐标性地点,不是移位,就是被改名。柏林是建在沙上水上的流动城市,柏林的几年等于几十年,如同快放的镜头,眨眼间从一片荒原变成了雨林。
  “说心里话,我热爱这座城市。”凯尔泰斯老人曾跟我这样聊起柏林,“很长很热的夏日之后,秋天就像清晨的少女:清新、凉爽、充满欲望,仿佛是在策划着什么……那年,我去斯德哥尔摩领奖,有位女士问我,为什么偏偏选择柏林定居?我当然明白,她暗指我的集中营经历。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那代人已经死了,我不能把他们的罪过归到下一代身上,而是应该帮助他们正视历史。其实,我从来没把纳粹集中营视为犹太人与德国人之间不可解除的敌意。如果那样理解大屠杀,就太简单化了。我之所以选择柏林,是因为我的主要读者都在这里,是因为我是在德国成为的作家,我的作品首先在这里产生了影响。”
  柏林城负载了沉重的历史,但也正因如此,柏林人的自省也是深刻的。就拿凯尔泰斯来说,谁能想象这位一辈子都在用笔记录和剖析纳粹大屠杀的匈牙利籍犹太作家,是在柏林一家出版社的力荐下戴上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呢?在布兰登堡大门旁边,有一片占地约两万米的纪念坟场,2711座水泥棺高低错落,成行成列,即使在阳光下也气氛阴森,那就是“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林”。它对我的震撼在于,一个政府竟肯公开投标两次、历时两年、斥资三千万欧元在位于首都心脏一块价值五千万欧元的地皮上,修建一座让人永远铭记本民族曾对人类犯下的罪恶的纪念雕塑群!这种自省的胆魄与赎罪的痛彻,令人肃然起敬。
  柏林与阿姆斯特丹,是欧洲两个最特别的城市,但一个沉湎于过去,一个眺望着未来,如同这块大陆上的两极对话。
  柏林的伟大,在于它在建设今天、规划未来的同时,并不消灭历史,不消灭记忆。这片水泥墓园,不仅纪念过去,而且警示未来。
  前不久,诗人蒋蓝在评论另一位获奖诗人时做了一个幽默的比喻,说“他的写法可以称之为青春期诗情的超期服役”,这个比喻用在阿姆斯特丹身上倒也准确,因为那座城市的放浪不羁已经演变成一种反叛的定式、激情的符号和消费的展品,或像今日的摇滚,带着拙力、重复与疲惫。柏林却不然,它始终年轻,充满激情,始终在精力充沛的服役期内,从总要改版的柏林地图就可以看出。无论你去多少次柏林,你看到的只能是一部分,昨天的一部分、今天的一部分和明天的一部分,历史的一部分、现实的一部分和幻想的一部分。
  这么说吧:阿姆斯特丹适合去玩,柏林,则应该去住。★
  (作者为小说家、翻译家,现居布达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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