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蝉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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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环湖湾一度成为这座城市垂钓者光顾的胜地。湖里放养了不少鱼,鱼儿们挺着一副臃肿懒洋洋的身体在湖里悠闲自得地游着,生怕没人把它们钓起来,争相踊跃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哪怕是对钓鱼不感兴趣的路人瞧见了,都恨不得立马跳下湖里去抓起来拿回家下厨。环湖湾的鱼很鲜,清蒸、煲汤、煎煮,口感都倍儿鲜,鲜得会让你误以为自己是一头羊,一口一口咬着那渗出鲜汁的草。有人分析,环湖湾的鱼之所以那么美味,那是靠着环湖湾清可见底的水养着,别处的湖水是死的,而环湖湾的水却是流动的,活的,是从很远很高的地方引入的泉水。
  可是有一天,环湖湾的鱼就没有人敢吃了,哪怕不要钱白送,也没人敢吃。一具尸体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漂浮在环湖湾,就像是洪水过后从上游冲击下来的一捆废柴。有人最先发现了他,以为是一头大鱼,兴致冲冲走近一看,吓得一激灵撒腿就跑,边跑边拍胸顺气。很快警察就封锁了现场,人们只能远远望着,一块凸起的白布盖在地上。很快,没能被封锁的消息急速传播。根据最开始发现尸体的那人描述,尸体就像发涨的泡菜,脸上坑坑洼洼,这里被咬了一块,那里被咬了一块。后来传出来的版本就变成,尸体在湖里荡了幾天,湖里的鱼没闲住,一点一点啃着那人身上的肉。吃了人肉的鱼,想想都令人发悸,鱼肉哪怕再如何鲜美让人垂涎三尺,人们都不敢吃环湖湾的鱼了。
  2
  事实上,环湖湾不是湖的名字,是市区城北一处高档别墅区的名字,小区傍湖而建,因而那没有名字的湖就取名为环湖湾。或许,那湖在很早的时候是有名字的。
  环湖湾漂浮的那具尸体的身份很快就落实了,叶子健,34岁,无业游民,已婚,有一妻一女,租住在本市纺织厂宿舍里。警方根据调查和尸检报告排除了他杀,定性为溺水身亡。但这件事还是在环湖湾一带被人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一个无业游民怎么跑到富人区里投湖自尽?是自己跌入湖里还是被人推下去?事发后,其家人为何迟迟不来认领?那就像落入到一个黑洞里,在光明没来之前,黑暗笼罩着黑洞里的一切。
  赵司建是在第二天来到纺织厂宿舍5栋1单元301室的。他在门口踌躇了一阵,没有在门面上找到任何门铃的按钮,挥起拳头在门上拍打一阵。门在他低头看皮鞋的那工夫打开了条缝隙,一个盘着头发的小女孩瞪着一双大眼睛探出脑袋望着他。就在小女孩开口说话的时候,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声音,“桃桃,谁呀?”趿拉着的拖鞋声渐近,门在瞬间敞开,一位窈窕的女子映入眼帘,上身一件白色镂空外套,里面的浅红色罩衫若隐若现,下身一条短裙,只是面容憔悴,很浓的黑眼圈,头发没有梳理,有些凌乱,不过这些并不影响这女人的姿色。
  赵司建木讷着,他觉得这女人肯定是在哪里瞧见过,要不是有公务在身,他肯定会追问他们在哪里遇见过。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他盯着她的时间有点久,拍了一把女孩的肩膀,“桃桃,到屋里做作业去。”叫桃桃的女孩朝这位突然造访的叔叔眨了下眼就回里屋了。
  “你有什么事?”女孩走开,那女人开口问道。
  “这是叶子健的家?”
  女人并不感到意外,淡定地点了点头,很随意地冒出了句,“你是来追债的?”
  看来叶子健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一定是游手好闲在外面欠了不少钱。赵司建心里如是想着。既然眼前这个女人如此镇定,赵司建就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身份,并将叶子健溺死在环湖湾的事情一一告知,让她尽快去核实签字。
  传来了一声冷笑。如果不是赵司建盯着她那轻薄的嘴唇看,他很难相信那声干笑是从她那里发出的。“早料到他有这天,还好,有具完整的尸体。”赵司建感到诧异,没想到眼前这个有些标致的女人隐藏着一颗歹毒的心。
  赵司建盯着手上的地址确认无误,忍不住问道,“你们?”
  那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地址没错,这是我们租来的房子。”
  “那你尽快过来核实签字!”赵司建再次强调。
  女人斜睨了一眼,轻薄地说道,“有空我就过去。”
  “这个……你应该知道,我们警察要走司法程序,需要……”她轻佻的回答让他有些担心她会拖着不去。
  “那我明天就去签字。”女人有点嫌他烦,索性下了逐客令,转身离开。赵司建透过即将关闭的门缝隙朝屋子里面瞅了瞅,只见小女孩双腿跪在地面趴在一张木凳上写作业。屋内凌乱,像刚被洗劫一番。
  3
  因为小女孩那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赵司建后来拼命在脑海里搜索记忆,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的。包括那个孩子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回警队的途中,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多年以前。他确定,是她。
  那时候他还没调到刑警大队,刚从远郊派出所回到城区派出所。一天夜里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指挥中心反馈过来的是家庭纠纷。路上赵司建拨打了那个报警电话,嘟了好几声也没有人接,直到他准备挂断,电话才被接通,却没有人说话。他“喂”了几句,然后说,“我是110,请问是你报的警吗?”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小女孩的哭泣声。若干年后,赵司建离开派出所到了刑警大队,虽然接触了不少类似的警情,但他仍旧对那天晚上那个小女孩的哭声印象深刻。声音很小,抽泣,哭了几声,像猫声,喵了几声止住,然后又再悄悄地哭上几声,嘤嘤的,好像生怕自己的哭声干扰到别人。赵司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孩的哭声所打动,甚至会被这哭声所“俘虏”。在他看来,那不是哭声,更像是流浪小猫撒娇发出的声音,自己瞬间被融化。他握着电话发呆,安静地听着那哭声,要不是一旁的同事喊了一句,他说不定会继续听完那小女孩的哭泣。“警察叔叔,快来救救我妈妈。”小女孩边哭边说,那甜美带着奶气的哭腔,是赵司建这辈子听到的最迷人的声音了。
  一场家暴。当赵司建看见那个电话里报警的小女孩时,他没忍住把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将大滴的泪珠浸湿自己的衣服。小女孩叫桃桃,她的妈妈叫李茉莉,妈妈刚刚被她的爸爸打了。桃桃从她的怀里挣开,跑向那个嘴角边有血迹的女人。那女人的嘴唇很薄,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如此薄嘴唇的女人。那么薄的嘴唇,他想到了夏天的蝉。他抓过蝉,用根线拴住它的翅翼,它要起飞,飞不远,就被线扯回来。那么薄的蝉翼,他有些担忧,下雨,会不会把蝉翼打破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嘴唇,那么薄,他开始有些担心会被她用力过度咬破。女人捂住挨打过的一边脸,没有哭,倒是孩子眼泪不停地吧嗒吧嗒往下流。他上前安慰,让她不要哭了。小女孩边哭边说道,“可是它们就是不听话要往外流。”这句话让一旁的同事忍俊不禁。出手打人的叶子健不在家,他询问被打者要不要去验伤,那个女人抿着嘴巴摇头,由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她摇头,那唇片叶子般飘扬着。临走的时候,赵司建还跟那个小女孩说,“我叫赵司建,你以后遇到了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或许那只是一句怜悯之言。许多人觉得警察不该拥有这个东西,那样容易成为软肋,让人利用。但在赵司建看来,那是一把双刃刀。   确定死者的妻子就是那个叫李茉莉的女人,赵司建隐隐约约感觉,案子不会那么简单。
  李茉莉果真在第二天就来刑警队签字了,作为案件的主办人,赵司建理所当然地接待了她。她穿了一身艳丽的红色连衣裙,脚下那双粉红色的高跟鞋分外扎眼。赵司建的同事怎么也想不明白,家里死了人,死的还是自己的丈夫,按理说不是要穿黑色的衣服才显得得体吗?她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他,直接称呼道,“赵警官。”赵司建有些意外,难道他还记得当初那个出警的小民警?
  李茉莉看都没看那验尸报告,从赵司建手里接过来就直接签字,好像她只是来认领她丢失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埋头签字,他看见她轻薄的嘴唇,想起了当年出警看见的她。他突然叹了口气,想起那被伤害过无数遍的嘴唇,碎了又碎。如今那个毁灭者已经离开,她似乎可以释怀了。
  签完字,她转身离开,他看见她手里捏着一根很细的女式烟,淡蓝色的指甲轻轻地捏着。走到门口时,她突然转身说,“欢迎赵警官有空到家里坐坐,桃桃还记得你。”这和他内心的某种想法不谋而合。
  4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赵司建的思绪很纠结。怎样以私人的身份去登门拜访?说些什么?人家死了丈夫,死了父亲,提点东西去慰问慰问,应该说得过去吧?何况他们曾有过一段交集。
  她那样的女人,生活已经那样了,好像没有其他选择,身边还有个孩子,一个“拖油瓶”,生活处处需要花费,又没有其他特长,好在还有点姿色可以“贩卖”。赵司建掌握了一些李茉莉的情况,出于对桃桃的关心,他找到了自己角色的切入点。那个稚气的孩子声这些年来仍旧在他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就有些揪心。桃桃如今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打电话报警求助的小女孩。那天看见那双大眼睛,瞳孔里的蓝色让他想起了蓝天白云,内心又重燃起对桃桃莫名的怜爱。这或许是人类内心深处所剩不多的怜悯驱动。
  他去过桃桃上学的学校,城南二小,很普通的学校,里面的学生基本上是外来工子女。很远就看见了扎着马尾系着红领巾的桃桃,有一次他想上去打招呼,又怕吓到孩子,随之悻然离开。故意去了几次,只是暗中观察着,或者假装从校门口穿梭而过。终于有一次,他转身离开,听到后面有人喊,“赵叔叔。”声音很弱,不再是小孩子的那种腔调,但仔细听,声音里还是夹着熟悉的韵调,那个声音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回头,看见了一个大眼睛的女孩,那正是桃桃。
  赵司建没有舍得让桃桃多走几步,自己折了回去,站在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
  “我妈妈说让你去家里吃饭。”
  他一怔。他没好意思把“好”字说出口,笑着点头,和桃桃一道并肩走回去。小姑娘长高了,长大了,真好。她单肩背着书包,他要帮她拿,她身子稍微躲闪一下。
  他忍不住问,“你还认识我吗?”
  桃桃先是摇头,转而补充说,“我妈妈后来跟我说了,你来过我们家,爸爸打妈妈的时候,是我报警让你来的。”她始终低着头看路。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警察在孩子那儿都是一个模样,怎么能指望她能记住自己?
  尴尬伴随着沉默。赵司建总感觉进入角色有些突然。一直走到楼下,桃桃突然停了下来,拉了一把赵司建,示意蹲下,看来是有话跟他说。
  下蹲那一刻,赵司建吃惊地发现,桃桃也长了一双轻薄的唇。那双轻薄的嘴唇一翕一张。“赵叔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了。”
  “我妈妈说你喜欢她,你会好好对我妈妈吗?”嘴唇微张,在期待他的答案。
  他没想到李茉莉会这样对桃桃说,那女人一定是添油加醋在桃桃面前说了很多,居心叵测。面对那句唐突的话语,他有些拿捏不准了,思忖着要不要去赴这个“鸿门宴”。他蹙眉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她。
  正思忖着,桃桃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拉上了楼。那顿饭吃得有些闷,以至于事后他都想不起吃了什么菜了,不过好像那菜烧得挺好吃的,符合他的胃口。桃桃很快就吃完饭跪在地上写作业,他斜睨了一眼,有些心疼。他借故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扛着一套书桌椅,说是给孩子以后复习功课用。桃桃高兴地坐在书桌前写起了作业,又把他和李茉莉晾在一边。他话不多,不知为什么,桃桃在楼下问他的话,使他有点讨厌眼前这个女人了。
  李茉莉似乎不打算要和他解释什么,更没有跟他说一声谢谢。和他干坐了一会,似乎有点赶时间,說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把碗筷扔进厨房,还没来得及刷就跑进房间换了一套抹胸裙准备出门。
  “你如果没什么事就再陪会儿桃桃,我要去上班了。”他知道她是要赶往夜场。他并不感到惊讶,“你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没事,门锁着,能有什么事?”
  他知道有些话不好在孩子跟前说,想脱口而出的话又给吞回去了。李茉莉出门,桃桃跑过来在她脸颊亲了一口,门就被关上了。他又开始心疼这个孩子。他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于公于私,自己呆在这里都不合适,尽管目前还不能确定李茉莉的嫌疑身份。桃桃有几道题不会做,开口问了他,他给她讲解,顺便帮她辅导其他课。他一直呆到桃桃入睡,期间女朋友打了几次电话,他撒谎加班给搪塞了。他蹑手蹑脚拧开门上的把手,准备离开时,被突然推开的门吓了一跳,李茉莉满身酒气地闯了进来,猝不及防地扑在他身上。他推开了她,她有些尴尬地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
  “你还没回去?”
  “桃桃刚睡。”
  “如果你不嫌弃……”
  “要是你忙,谁来照顾她?”
  她舔了舔干涩的薄唇,嘴唇一片湿哒哒的殷红,精致的嘴唇已经被她糟蹋得差不多了。她坐下,当着他的面卸下假睫毛。
  “如果临时有事,要么让她呆学校写作业,要么回家一个人呆。”
  “吃饭怎么办?”
  “拿钱让她自己买呗。”
  “你这样会害了她的。”赵司建有些生气。李茉莉蹭了上来,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心疼她呀?”转而灵机一动,说,“要不然我如果忙,我做好饭菜,你给她送去?”   赵司建推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用,你忙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带她出去吃。”
  李茉莉不依,“不行,桃桃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她就喜欢吃我做的菜。”
  赵司建没有搭话,准备离开。
  李茉莉娇嗔道,“你要是嫌麻烦就算了。”
  虽然李茉莉的话前后矛盾,但他灵机一转,临走时摔下一句,“她的菜,还是我去送。”末了,再补充一句,“以后少在孩子面前撒谎。”
  李茉莉诡异地笑着,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所指,上前用饱满的胸脯蹭在他后背,“难道赵警官不喜欢?”
  赵司建摔门离开。他明白,再娇艳高贵的花也抵挡不住沧桑的侵袭,不能怪她,是生活教会了她,要想活得人样,首先得不把自己当作人看。
  5
  赵司建决定跟女朋友解释他最近的行动。他担心自己的隐瞒有一天会被女朋友误会。他一五一十地把桃桃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女朋友,当然还是有所保留的,至少上面交代的事,只字不提。女朋友很有耐心地很平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追问了他一句。“你们警察不是严禁私下接触案件当事人家属吗?”他就知道女朋友的思维跟常人不太一样。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埋藏了很久。因为工作的性质,迈出的那一步是否越界,他总是三思而后行,不想把自己置于如履薄冰的状态下。他甚至跟上面推辞,自己不适合做这个事。上面的意思很明确,“很适合”,“不过是做了件顺水推舟的事”。
  女朋友望着他,他低着头,过了一阵才回答道,“这个案子复杂,回避,无法回避。再说,我就是关心一下那孩子,跟她妈妈没关系。”
  “你们就是这样破案的?你不是说叶子健有吸毒史嗎,这么复杂的一个人,他就不会被人杀害?还有那个叫李什么莉的?哦,李茉莉,她就没有杀人的动机?她就不可能让叶子健吸毒产生幻觉跳到湖里?”
  女朋友一口气说了很多。不愧是警察的女朋友。他都仔细听着,几次欲言又止。
  女朋友最后善意提醒说,“你可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喜欢、同情那孩子我没有意见,但你得多个心眼儿提防那个不简单的女人。”他明白女朋友的善意。好在她对于他想帮助桃桃这件事上没有持反对意见,就拉着他一起给桃桃买了条漂亮的裙子。
  他也清楚李茉莉是个“不简单的女人”。真有一天,李茉莉打电话来说让他给桃桃送饭。一个粉红色的便当盒装着,李茉莉交代,上面一层是菜,下面一层是饭,给桃桃带到学校去就可以了。他当着她的面挑起盖子瞅了一眼,浓浓的香味就在这个时候透过缝隙跑了出来,豆腐酿馅、青菜,很简单的家常菜。他本想再瞅一眼下面那一层的饭,不过是白米饭,没有看,盖好盖子就给桃桃送过去。这很快成为了他生活里的一种习惯。桃桃从他的手中接过,拿着饭盒蹦蹦跳跳地回到教室去。有时候,他还会偷偷给桃桃塞上几块巧克力。
  这样的生活步入正轨后,赵司建隐约觉得李茉莉躲在某处偷窥着他。如果单纯是给桃桃送饭这件事,他倒是不太介意,他慢慢开始喜欢跟孩子相处了。只是,李茉莉的行为越来越怪异了。有一次,他不过是因为临时有事没有及时把便当盒送到桃桃手中,结果在后面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当着他的面骂桃桃,“饿死你活该!”他感觉她有点小题大做了。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女人似乎有些神经质,有时候对他好得跟情侣似的,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厌恶他。有一回,她把他叫到家里说事,可他刚敲门,她就吼来一句“滚”。他果真气哼哼地掉头离开了。
  其实,李茉莉不管如何改变,如何奇怪,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掌握了她的生活轨迹,预感他的任务很快就能够圆满完成。
  只是,赵司建没想到,她的怪异行为会让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那天,赵司建像以往一样到李茉莉家里取便当盒。他进门,一个人从身后勾住他的脖子,酥软的胸贴近他,等他转过身,她那轻薄的嘴唇贴了过来,像一片轻薄的叶子粘在唇上。她是粗鲁的,肆无忌惮的,如果是年轻气盛的从前,他指不定会抵挡不住那诱惑。他一把推开她。她面如灰土,像是着了魔,一双死鱼眼耷拉着,行尸走肉般,又上前,勾住他的脖子,他推搡开,她就像发疯似的张开牙齿上前咬他。他把她推倒在地上,从屋子里出来了。身后传来她那撕心裂肺的莫名其妙的狼吼,“赵司建你个王八蛋!我就不信,你脱了裤子,会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他没敢把这个事告诉女朋友。
  6
  要不是意外发现桃桃去外面买饭,赵司建还不打算那么急着“收网”。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按理说,不应该是她。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仔细了,给桃桃送饭的时候,他还好几次特意打开饭盒看了下,香喷喷的菜令人垂涎欲滴,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之间冷战了几天。要不是因为工作,他愿意做个普通的人,无关乎职业,无关乎利益,和那么个一面之缘的孩子相识,尽些微薄之力,不越界,不非分,这样的生活要求,并不过分。观察了几天,没有异常,他实在没忍住又厚着脸皮去找李茉莉要了饭盒给桃桃送去。李茉莉把饭盒扔到桌面上,开了门,转身离开。他踩了几步进屋,拾起饭盒就走,形如陌路。桃桃问了他怎么几天没给她送饭了。他解释说,自己出差去了。摸着孩子的头,然后目送孩子进了学校。从校门口离开,他到附近一个小卖部里买了一盒口香糖,下午还有个案子要侦查,他让同事一会儿过来接他。从小卖部出来,他看见桃桃从校门口出来,到附近的一家餐馆。他有些好奇,跟了进去,桃桃也发现了他,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他有些诧异,因为他看见桃桃手里拿着一盒饭。
  他把桃桃带出餐馆,弯腰问她。“你把饭盒里的饭倒掉啦?”桃桃摇头,“不是呀,我每次都是来这里买饭。”
  “买饭?”
  “对呀!”
  “饭盒里没有饭?”
  “对呀,每次你带来的都是菜。”
  “下面一层的饭呢?”
  “没有饭呀,有一小包东西……”桃桃好像不太敢说,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一小包东西?”
  桃桃点头。   “那包东西呢?”
  “谁找我要,我就给谁。”
  “你怎么不告诉我?”赵司建严厉地问。
  “我、我以为你知道。”
  赵司建目瞪口呆。桃桃说得没错,她以为他在跟她妈妈谈恋爱,她以为谈恋爱的大人之间是没有秘密的。这当头一击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冷静下来后,他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吩咐她,下班后接桃桃回家。女朋友没有问他原因,她只跟他说,“注意安全。”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都是那样跟他道别的。只是,他这次有些异常和不安,他明白,这次“任务”,弄不好会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他在挂掉电话那一刻说了句,“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结婚吧。”还没等女朋友开口,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李茉莉好像知道他会来,敲了一声门,门就打开了。仍旧披肩散发,上身一件白色镂空外套,里面的浅红色罩衫若隐若现,下身一条短裙,赤着脚,嘴唇抹了鲜艳的口红。
  她瞧见了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睛,瞅了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先是从短裙底下扯下内裤,然后褪去外套,罩衫,接下来就是伸出双手很凶猛地一把扯开紫色内衣,一对水蜜桃攀爬在胸前。那是很美的胸,只是,一道道疤蜿蜒在腹部、胸下。她指着一道道疤说,“这是他用烟头烫的,这是用小刀割的,还有这些针孔,不用我解释了吧?”她指了指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小点点。
  那伤痕就像止血贴,把他心中的怒火给堵住了。
  “她搞我就算了,他还想搞我女儿,我就要跟他拼命。”
  “然后你就把他设计了?”
  她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把手摸在腰间,冰冷的手铐让他感觉到一丝寒意。
  “你这样单枪匹马过来,就不怕?”
  他很快将手从腰间抽离,他知道,自己没有配武器就过来,确实有些鲁莽。他在房间里打量,很快产生了警觉。
  “放心,这里没有陷阱,如果要算计你,你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她嘴角上扬。他站在她面前,有些不安。
  “你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我的?”她突然问道。
  “你突然让桃桃来找我,是想着利用我?”他没有直接回答她。
  “你第一次到我家,我被打那次,你看桃桃的眼神很真挚,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她的,会保护她的。”她也没有直接回答他。
  “不过一面之缘,你就那么敢肯定我会对桃桃好?”
  “所以我就打赌呀,你肯定把我查得一清二楚了吧?我最喜欢打赌了,都敢拿命去赌,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对我,你应该早有所怀疑吧?”赵司建问道。
  她点头。他说,“所以,在开始几次送饭的时候,你没把那东西放在饭盒里,对吧?是在试探我?”
  大概感觉嘴巴干涩,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她把口红的颜色吃到嘴巴里了。“我倒是想耍点手段了。一次几克,你给桃桃送了那么多次,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说完她哈哈大笑。
  他明白她在说谎,她不过是在夸大其词,那是要让他害怕。她其实怕暴露了,每次送饭盒,总是小心翼翼地在试探他。事实证明,潜入市内的一条秘密贩毒渠道,与她有关。他承认,他一直想写一份报告向上级阐述眼前这个叫李茉莉的女人和贩毒无关。
  “让一名警察帮我販毒,我有时候都佩服自己了。”她在他面前显得那么趾高气扬,可在他看来,这多少有点故弄玄虚。
  事已至此,他只有将腰间那冰冷的手铐铐在她双手上了。在摸出手铐的瞬间,他迟疑了下。桃桃可爱的模样又悄然走进他的脑海深处。
  她没有半点反抗。“女人的敏感告诉我,你是为了抓我才接近我的。我知道我那样做,会让桃桃失去你的。她太需要你了。”
  他嘴巴嗫嚅,欲言又止。走上前,用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伸出手,轻轻抹去她嘴唇上深浅不一的口红,他不允许任何色彩去玷污那轻薄的双唇。
  〔责任编辑 宋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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