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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八
我曾经无数次在心里设想再一次与你相同的场景，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平静地看你带着妻儿从我面前走过，还是与你相约在某个咖啡馆执手相看泪眼?抑或，我们在某个江南小城面对面地走过。却装作陌生人一般目不旁视?独独，我没有想到的是，会在那里遇见你。
你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铁青，双眉微大蹙，眉间的川字纹拧成一团麻。我伸出手，想为你把它抻平，可为什么，手却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我与你已经分别整整1468天不曾相见。1468天，天天度日如年。你就像一颗图钉，牢牢地扎在我的心里，然后生锈，在我的心尖上纠结成线。
我收回抖得不停的手，回转身，朝着与你相反的方向，再也无法回头。
一九九七
时光仿佛触碰了倒进键，一幕一幕，清晰地向后退去，最后，定格在一九九七年。
那个年月，正在普天同庆，欢迎香港的回归可我却像一只长了皮肤病的小狗，被继母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老实懦弱的父亲悄悄地塞给我五十块钱之后就没了踪影。我爬上一班长途汽车，它便拉着我义无反顾地驶向另外一座城市。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的安排。也许，在我踏上长途汽车的那一刻，我和你的相遇就变成了一场看不见未来的迷雾。
那时，你在车站旁边经营着一家卖面食的小餐厅，饥肠辘辘的我一头闯了进去。我还记得，你穿了一身白的厨师服，圆圆的脸庞上浸满了汗水，透过有透明玻璃的隔断，我看到了操作间里专注的你。你的餐厅出奇的清爽，没有油渍，没有烟头。
我的确是饿极了，一口气吃下了三大碗肉饺子，又喝了两大碗饺子汤。你被我的大食量所吸引，从操作间里，向我走来。
你走路的声音很好听，一下一下，沉稳的样子。我在心里默数你的脚步，一，二，三，四……你一共走了十七步，与我的年龄相同。
后来我们相爱以后，曾经把这个场景重温过无数次，可你再也没有走出过十七步，每次都是十六，差了那么一步。
现在想来，也许是冥冥之中我离世的妈妈在提醒我，我们应该永远保持一步的距离。抑或是提醒我，我和你，永远都欠缺这一步，不能够长久地在一起。
后来你收留了我，你让我在你的小餐厅里帮工。给我租六十元一月的农民房，你给我买床，买被褥，买桌子。还给我买了书。你拍着我的脑袋说，你就是吃了没有学历的亏，让我别再步你的后尘，你说我的眼睛那么明亮，一定可以读出来的。
我哭了，趴在你的肩头泣不成声。被继母驱赶的那一天，我都没有落泪，可是你的话，把我弄哭了。我把我的眼泪、鼻涕、口水，还有心，一起，留在了你的肩膀上。
你从来没有提起过你的家庭，我想也许你是离了婚，或是丧了偶，你不提，我便以为你没有。十七岁的我单纯里透着傻气，我没有把二十岁的年龄差距放在心里，我喜欢你的成熟，喜欢你抚着我的头父亲般的温厚。
一九九八
你那时定是看穿了我的，了解我需要怎样的温暖和爱护，你毫不吝啬，一点一点，慢慢地让我陷进了你的温柔乡里。
你甚至记下了我的生日，学着年轻人的样子买玫瑰送我，那是我十八年的人生里，第一份生日礼物，我把脸久久地埋在玫瑰里，贪婪地享受它的芬芳。后来，我离开你之后，也有很多男人学你的样子送我玫瑰，可我却怎么都寻不会当日的心情。
那天晚上你早早关了店门，带我去吃了烛光晚餐，那顿饭花了一百七十三块钱。我们喝光了那瓶红酒之后，我的记忆变成了空白，等我清醒的时候，看到了身边裸着的你。
我尖叫一声，吵醒了梦中的你，你拍拍我的脸说，再睡会儿。那一刹那，我恍惚地以为，你已是我的男人，否则，你怎会那般平静?仿佛我们早已融为一体。
你的态度让我无所适从，眼泪像六月的暴雨一样噼里啪啦砸在我裸露的身体上，你环住我，没有替我擦去泪水，你有点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这十个字像十把钢刀捅在了我的心上，三十八岁的你难道不懂得，有些女人的初夜，是没有落红的?
因了这句话，我开始收拾衣物，打算离开你，你终于慌了神，把我拦在了你的臂弯里。而我的心，一下子化在了你这个动作里。
如今站在2008年，看那时的我，那时的你，你是那么笃定，我无法离开你。我是那么彷徨，离开你，我该去哪里?那时的我，就是大海里的一片小舟，不肯放过任何躲进港湾的机遇。
我们住在一起，餐厅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接连吞并了附近的同行。你给餐厅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你身上有了成功人士的自信，你再也没有穿过厨师服。
而我，被你出钱塞进了一所大学，读英语专业。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会像流水一样，循序渐进，水到渠成。
可只是我以为。
二零零二
时光像一只振翅的鸽子，扑棱棱地，一下子就飞出了四年的光阴。你已经转手珠宝生意两年，日子比我们初识时，好了许多许多。
7月3日，是我离校的日子。你请了朋友，在市里最好的酒店设宴，庆祝我的顺利毕。你当着朋友的面，把我的手攥着，指示我说，快，给他们唱支英文歌。一会儿，又指着刚上来的菜说，甲鱼用英语怎么说?你告诉他们嘛。
我有点厌烦你的小伎俩，可四年来，你总是这么拉着我到处炫耀，从外貌到学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不是你的爱人，而只是一件心爱的物品?但我并没有因此放慢爱你的步伐，我憧憬着，毕业了，就可以嫁给你，给你生一个孩子。我不想再到冰冷的医院去，你记得吗?四年里，我们打掉了四个孩子。你总是不愿意戴套，我也从来不曾勉强你。
我不知道你那朋友是故意提醒我，还是喝多了酒说露嘴，六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清晰无比地记得那句话，他叫你，常贵。你儿子不是和小羽读一所大学吗?他什么时候毕业啊?
你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我的，你的脸憋得通红，低着头不说话，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我听见我的心像点燃的爆竹一样迅速炸成了碎片。
我想起你每次看我时，都是在离学校最远的那个区订酒店，你的解释是，你的公司在那里有长包虏。傻傻的我，从来不曾怀疑你。
你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决绝，我不给你任何说话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逃向另一个城市。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原点。我的心再一次变成大海里的小舟，无可偎依。
我租了只有几平米的农民房，房子很小，放了床，就只有一转身的空余。那年的七月热得歇斯底里，房间永远像蒸笼一般。
无论怎么恨你，我还是没有出息地思念你。我怀念你的气息，怀念你抱着我哄我入睡的情谊。
我找了一份工作。拿一千元的月薪。你从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可是却以更强劲的姿态扎进我的心里。
二零零四
两年的时光里，我的收入像潮水一样猛地涨了起来。我买了一部车，我开始穿Chanel的衣服。
慢慢地，我的身边有了追求者，他们像你一样为我准备烛光晚餐，我开始憧憬一场美好的恋爱。可是我害怕那种突如其来的屈辱感，像害怕一场结局注定惨不忍睹的爱情。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咬牙切齿地恨你，你凭什么，要在我的心里，留下这些痕迹?
我开始渴望再次与你相遇。我休了年假，开着车，再次义无反顾驶向你的城市。是我打电话给你，你站在阳光洒满的广场上，四周的喧嚣那一刻全部静止，我望着你，眼泪慢慢地溢上心底。
在阳光下，我看到了你的白发。你的声音也充满了疲惫，你说，自我走后，你的生意有了颓败的痕迹。你把眼神移向了我的奥迪。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种叫欲望的东西。
有谁会想到。我曾爱过一个你这样的男人?你自私、聪明、善良、寡情。可我还是爱你，依恋你。
往回走的路上，六月的天突然就起了风，可以看到空气中的灰尘，无依无靠地在路上四处飞扬。或许是眼睛里进了灰尘，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二零零八
我与你已经分别整整1468天不曾相见。1468天，天天度日如年。我依然憧憬一场美好的恋爱，但我也依然无法全部投入。
我那么清楚地知道你的不堪，可我还是不能忘记你。你就像倔强的藤条。把我的心包裹得紧紧实实。
2008年9月23日，我从你朋友的blog上，看到你因脑出血去世的消息。我冲到车库，我的心跟着脚步不停地抽搐。
时至今日，我们已整整纠结了11年，如果不是你的离去，我们也注定会继续纠结下去。
我拿钱给看太平间的看守人，谎称是你的亲戚。
你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铁青。双眉微蹙，眉间的川字纹拧成一团麻。我伸出手。想为你把它抻平，可为什么，手却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々
我曾经拼了命地往光鲜里打磨自己，想以强者的姿势站到你面前，竭力洗去爱的屈辱。可为什么到了最后，我只能哭得弯下腰去?
我曾经无数次在心里设想再一次与你相同的场景，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平静地看你带着妻儿从我面前走过，还是与你相约在某个咖啡馆执手相看泪眼?抑或，我们在某个江南小城面对面地走过。却装作陌生人一般目不旁视?独独，我没有想到的是，会在那里遇见你。
你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铁青，双眉微大蹙，眉间的川字纹拧成一团麻。我伸出手，想为你把它抻平，可为什么，手却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我与你已经分别整整1468天不曾相见。1468天，天天度日如年。你就像一颗图钉，牢牢地扎在我的心里，然后生锈，在我的心尖上纠结成线。
我收回抖得不停的手，回转身，朝着与你相反的方向，再也无法回头。
一九九七
时光仿佛触碰了倒进键，一幕一幕，清晰地向后退去，最后，定格在一九九七年。
那个年月，正在普天同庆，欢迎香港的回归可我却像一只长了皮肤病的小狗，被继母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老实懦弱的父亲悄悄地塞给我五十块钱之后就没了踪影。我爬上一班长途汽车，它便拉着我义无反顾地驶向另外一座城市。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的安排。也许，在我踏上长途汽车的那一刻，我和你的相遇就变成了一场看不见未来的迷雾。
那时，你在车站旁边经营着一家卖面食的小餐厅，饥肠辘辘的我一头闯了进去。我还记得，你穿了一身白的厨师服，圆圆的脸庞上浸满了汗水，透过有透明玻璃的隔断，我看到了操作间里专注的你。你的餐厅出奇的清爽，没有油渍，没有烟头。
我的确是饿极了，一口气吃下了三大碗肉饺子，又喝了两大碗饺子汤。你被我的大食量所吸引，从操作间里，向我走来。
你走路的声音很好听，一下一下，沉稳的样子。我在心里默数你的脚步，一，二，三，四……你一共走了十七步，与我的年龄相同。
后来我们相爱以后，曾经把这个场景重温过无数次，可你再也没有走出过十七步，每次都是十六，差了那么一步。
现在想来，也许是冥冥之中我离世的妈妈在提醒我，我们应该永远保持一步的距离。抑或是提醒我，我和你，永远都欠缺这一步，不能够长久地在一起。
后来你收留了我，你让我在你的小餐厅里帮工。给我租六十元一月的农民房，你给我买床，买被褥，买桌子。还给我买了书。你拍着我的脑袋说，你就是吃了没有学历的亏，让我别再步你的后尘，你说我的眼睛那么明亮，一定可以读出来的。
我哭了，趴在你的肩头泣不成声。被继母驱赶的那一天，我都没有落泪，可是你的话，把我弄哭了。我把我的眼泪、鼻涕、口水，还有心，一起，留在了你的肩膀上。
你从来没有提起过你的家庭，我想也许你是离了婚，或是丧了偶，你不提，我便以为你没有。十七岁的我单纯里透着傻气，我没有把二十岁的年龄差距放在心里，我喜欢你的成熟，喜欢你抚着我的头父亲般的温厚。
一九九八
你那时定是看穿了我的，了解我需要怎样的温暖和爱护，你毫不吝啬，一点一点，慢慢地让我陷进了你的温柔乡里。
你甚至记下了我的生日，学着年轻人的样子买玫瑰送我，那是我十八年的人生里，第一份生日礼物，我把脸久久地埋在玫瑰里，贪婪地享受它的芬芳。后来，我离开你之后，也有很多男人学你的样子送我玫瑰，可我却怎么都寻不会当日的心情。
那天晚上你早早关了店门，带我去吃了烛光晚餐，那顿饭花了一百七十三块钱。我们喝光了那瓶红酒之后，我的记忆变成了空白，等我清醒的时候，看到了身边裸着的你。
我尖叫一声，吵醒了梦中的你，你拍拍我的脸说，再睡会儿。那一刹那，我恍惚地以为，你已是我的男人，否则，你怎会那般平静?仿佛我们早已融为一体。
你的态度让我无所适从，眼泪像六月的暴雨一样噼里啪啦砸在我裸露的身体上，你环住我，没有替我擦去泪水，你有点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这十个字像十把钢刀捅在了我的心上，三十八岁的你难道不懂得，有些女人的初夜，是没有落红的?
因了这句话，我开始收拾衣物，打算离开你，你终于慌了神，把我拦在了你的臂弯里。而我的心，一下子化在了你这个动作里。
如今站在2008年，看那时的我，那时的你，你是那么笃定，我无法离开你。我是那么彷徨，离开你，我该去哪里?那时的我，就是大海里的一片小舟，不肯放过任何躲进港湾的机遇。
我们住在一起，餐厅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接连吞并了附近的同行。你给餐厅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你身上有了成功人士的自信，你再也没有穿过厨师服。
而我，被你出钱塞进了一所大学，读英语专业。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会像流水一样，循序渐进，水到渠成。
可只是我以为。
二零零二
时光像一只振翅的鸽子，扑棱棱地，一下子就飞出了四年的光阴。你已经转手珠宝生意两年，日子比我们初识时，好了许多许多。
7月3日，是我离校的日子。你请了朋友，在市里最好的酒店设宴，庆祝我的顺利毕。你当着朋友的面，把我的手攥着，指示我说，快，给他们唱支英文歌。一会儿，又指着刚上来的菜说，甲鱼用英语怎么说?你告诉他们嘛。
我有点厌烦你的小伎俩，可四年来，你总是这么拉着我到处炫耀，从外貌到学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不是你的爱人，而只是一件心爱的物品?但我并没有因此放慢爱你的步伐，我憧憬着，毕业了，就可以嫁给你，给你生一个孩子。我不想再到冰冷的医院去，你记得吗?四年里，我们打掉了四个孩子。你总是不愿意戴套，我也从来不曾勉强你。
我不知道你那朋友是故意提醒我，还是喝多了酒说露嘴，六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清晰无比地记得那句话，他叫你，常贵。你儿子不是和小羽读一所大学吗?他什么时候毕业啊?
你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我的，你的脸憋得通红，低着头不说话，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我听见我的心像点燃的爆竹一样迅速炸成了碎片。
我想起你每次看我时，都是在离学校最远的那个区订酒店，你的解释是，你的公司在那里有长包虏。傻傻的我，从来不曾怀疑你。
你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决绝，我不给你任何说话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逃向另一个城市。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原点。我的心再一次变成大海里的小舟，无可偎依。
我租了只有几平米的农民房，房子很小，放了床，就只有一转身的空余。那年的七月热得歇斯底里，房间永远像蒸笼一般。
无论怎么恨你，我还是没有出息地思念你。我怀念你的气息，怀念你抱着我哄我入睡的情谊。
我找了一份工作。拿一千元的月薪。你从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可是却以更强劲的姿态扎进我的心里。
二零零四
两年的时光里，我的收入像潮水一样猛地涨了起来。我买了一部车，我开始穿Chanel的衣服。
慢慢地，我的身边有了追求者，他们像你一样为我准备烛光晚餐，我开始憧憬一场美好的恋爱。可是我害怕那种突如其来的屈辱感，像害怕一场结局注定惨不忍睹的爱情。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咬牙切齿地恨你，你凭什么，要在我的心里，留下这些痕迹?
我开始渴望再次与你相遇。我休了年假，开着车，再次义无反顾驶向你的城市。是我打电话给你，你站在阳光洒满的广场上，四周的喧嚣那一刻全部静止，我望着你，眼泪慢慢地溢上心底。
在阳光下，我看到了你的白发。你的声音也充满了疲惫，你说，自我走后，你的生意有了颓败的痕迹。你把眼神移向了我的奥迪。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种叫欲望的东西。
有谁会想到。我曾爱过一个你这样的男人?你自私、聪明、善良、寡情。可我还是爱你，依恋你。
往回走的路上，六月的天突然就起了风，可以看到空气中的灰尘，无依无靠地在路上四处飞扬。或许是眼睛里进了灰尘，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二零零八
我与你已经分别整整1468天不曾相见。1468天，天天度日如年。我依然憧憬一场美好的恋爱，但我也依然无法全部投入。
我那么清楚地知道你的不堪，可我还是不能忘记你。你就像倔强的藤条。把我的心包裹得紧紧实实。
2008年9月23日，我从你朋友的blog上，看到你因脑出血去世的消息。我冲到车库，我的心跟着脚步不停地抽搐。
时至今日，我们已整整纠结了11年，如果不是你的离去，我们也注定会继续纠结下去。
我拿钱给看太平间的看守人，谎称是你的亲戚。
你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铁青。双眉微蹙，眉间的川字纹拧成一团麻。我伸出手。想为你把它抻平，可为什么，手却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々
我曾经拼了命地往光鲜里打磨自己，想以强者的姿势站到你面前，竭力洗去爱的屈辱。可为什么到了最后，我只能哭得弯下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