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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花开,栀子凋败。
这一幕,终谢。
那一年的六月八日,十七点整。太阳被厚厚的灰色云层遮掩。天微凉,大风。佑一低着脑袋随人流从考场出来后,便回到旅馆收拾东西返家。
他退了房走到大街上。然后走到路边一棵状貌丑陋的老柳树下站定,开始寻找爸爸的车。
这时考生开始从学校里陆续走出。不久大街上满满的已全是考生和家长。巡警在极力地维持秩序。佑一也在不住地左右张望。
尘远远地便看到他,然后跑过来。两人讨论了一下暑假聚会的事情,尘临走时拍了拍佑一的肩膀,笑着说好好养伤,便和妈妈钻进了一辆计程车。
当佑一正为尘刚才的那句话心烦不已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陈晓。她让他在学校门口等她。佑一什么都没说便挂掉了电话。
在车上,陈晓说今年怎么会把考场设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呢。佑一不吭声,神情漠然地看着窗外的景物,嘴角没有一丝要动的意思。陈晓眼见尴尬,便要打开车上的收音机。
我爸为何不来。佑一终于开口。
哦,他去开会,要到很晚,所以叫我来。佑一,你不要怪他。
车一直开到他家楼下。陈晓要带他去吃些东西,佑一执意不去,挎上背包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佑一的家在全市最好的花园小区里。二十三层。二百平方,外加半层阁楼。佑一平时就呆在阁楼里。他极少回卧室,那里几乎快要搬空了。除了一张床外,都随他去了阁楼。爸爸曾为此与他激烈争吵,却未能让他妥协。
佑一打开门,刚取下那个越过头顶十公分的耐克多用旅行双肩包,外面便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天空很快便暗下来。
佑一开始感到肚子里空荡荡的。他已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从小到大每一次考试的时候都会这样,他早已习惯。佑一决定先去洗澡。
佑一赤裸着身体站在浴室里,看着落地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更加消瘦。他拿起花洒开始向身上喷水,另一只手随着水流上下揉搓着。当手移到左边胸口上时,佑一感到阵阵疼痛。
那几个家伙还真狠呢。佑一想着,便把脸伸近镜子。鼻梁正中间的那条伤痕依然清晰。说不定会留下一条疤呢。可鼻子看不出有丁点歪,哪里像骨折的样子。佑一想到这里很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佑一洗完澡出来,便看到手机两侧的彩灯在闪烁。一个未接电话,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佑一想了一下,索性将手机再扔回沙发上。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天似乎要掉下来一样。佑一突然感觉胸口闷闷地,夹杂着轻微的疼痛。他把湿漉漉的头发向两旁捋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
当他端着泡面出来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佑一,你考得怎样。
佑一,你有时间么,我想见你。
佑一一直不说话,那边便挂断了。
外面的雨终于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看完德甲的比赛已是十一点半,佑一躺在床上百无聊赖。阁楼里乱七八糟,地板上扔的到处是书和CD。靠窗台的角落里放着一张榻榻米床垫。佑一顺手从床边拿过蓝的照片,照片里的蓝穿着暗绿色无袖T恤和卡其色肥大滑板裤。蓬乱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这幅装有蓝照片的相框是蓝送给佑一的生日礼物。
那一年佑一十七岁,上高一。蓝十八岁。
佑一去那家全市最有名的夜总会找他爸爸。之前陈晓告诉他他爸爸在那里陪客户吃饭。他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正欲冲出来。他刚要侧身让开女孩便吐了出来。污秽物溅在佑一的鞋子和裤脚上。房间里立刻传出一阵哄笑。他看了一眼包厢里醉醺醺的爸爸,拉起女孩的手走出夜总会。
佑一看着霓虹灯下蹲着的女孩,她的肩一直抖动。那两只柔弱的蝴蝶骨仿佛就要飞起来了。
喂,给。
女孩抬起头来,接过佑一递过来的纸巾。便想对他一笑,结果又吐了起来。
许久女孩站起来说,谢谢你的纸巾,我要回去了。
对不起,那里面是我爸爸。
嗯。
你跟我走。
我到底要不要去见她呢,算算我们已三个多月未见面了,可我为什么会不想她。
佑一想不出,便睡过去。
蓝从幽暗的唯里出来时外面已放晴。八点钟的阳光照在身上竟会有微微的疼。真的已到夏天,蓝想。
唯已是她呆过的第五个酒吧了。自从在夜总会被老板以“身体太瘦小”为由将她辞退后她便一直辗转于各个酒吧之中。两年的时光已不再,她也已彻底沦变为一个风尘女子。她始终自知。在这两年里,蓝的身体开始疯狂生长,是一枚过早熟透的果子,略显生硬却同样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香。现在整个酒吧一条街的人都认得她。因她曾一巴掌将那个在吧台上扯下她吊带的痞子扇倒在地。结果她被老板开除。她神情寥落地走过唯时,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他叫住她,如果愿意的话,明天来这里上班。
三天后她去了唯。老板叫林,二十三岁,留平头,笑容清澈,戴一副黑色边框眼镜,是一个有些英俊的男人。蓝依旧在吧台里面无表情地为各种各样的男女倒威士忌或咖啡。客人少的时候林会坐过来要一杯热咖啡,然后和蓝聊天。话并不多,只是琐碎。不上班的时候林会让蓝去他家里上网。林对她的好,蓝亦想回报,只是不知所措。
蓝很想佑一,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但她从不对自己承认已爱上了这个纯净的男孩子。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蓝想。已九十七天未相见,她记得清楚,她会长久地梦见他的脸。终于盼走了高考,她是那么的兴奋。
佑一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冗长的睡眠让他感到头脑昏沉,仿佛过度劳累。刚刚走出高考压力的缘故罢,他想。
他从阁楼下来,发现爸爸没有回来。大约是去了陈晓那里。
陈晓是他爸爸公司的企划部经理,已跟了他五年。三年前公司破产后妈妈决然独自离去,可她留了下来,并拿出自己的积蓄替公司还债。谁也没有想到爸爸会东山再起。可他们并没有结婚。佑一对陈晓谈不上厌恶,也不喜欢。他认定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
佑一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在MSN上碰到尘。
佑一,我刚才遇见了蓝。
哦。
我跟她讲了你被打的事情。
那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就匆匆走了,说去上班。
你晚上到我家来。
要不要叫上安?
随便。
蓝来到唯的时候还没有客人。音响也没有开。整个酒吧里显得极其沉闷。
天很快沉了下来。整条街被柔和暧昧的霓虹灯光笼罩着。很多家酒吧的音乐互相吵闹。唯里放的是U2的《Beautiful Day》,这是蓝喜欢的一首歌。
蓝整个晚上都显得心不在焉。她一直担心佑一。倒咖啡的时候洒出来好几次。林走过来,她低下头不去看他。
蓝,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努力咬住自己的唇。
你若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今天客人不多,林望着她说。
佑一在小区门口的快炒店里买了菜和啤酒,坐在家里等尘和安的到来。
安在高二的时候转学过来,坐在佑一和尘的后面。她是个极其沉静的女孩子,皮肤白白的,扎高高的马尾。在班里也始终是安静的,只和他们两个人说不多的话。尘对她有说不出的好感,可他从来不提起,就这样持续到现在。
七点钟的时候,两人终于出现。佑一热情地让进他们。
还没开始吃饭,尘便打开一瓶啤酒,兀自灌下一大半。佑一怔怔地看着他,刚想开口。尘说,来,喝酒。
佑一看向安,安将头转向一旁不吭声。佑一便不再追问,陪尘大口地喝酒。三瓶过后尘突然就吐了。佑一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尘一直都很能喝。他劝尘不要喝了,可尘一直固执地喝。又喝掉两瓶之后尘醉了,不停地说话。可佑一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他只好扶尘去了阁楼。尘趴在佑一肩上便昏睡过去。
蓝气喘吁吁地赶到佑一家楼下。按下二十三楼,电梯飞快地上升。可蓝依旧觉得慢。
安打开门,两人同时呆住。
你是谁?你是要找佑一么。安小声地问。
蓝看了一眼眼神甚为警惕的安,点了点头。
哦,佑一今天有事不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转告他。
不用了。谢谢你。说完,蓝便大步地顺着楼梯跑下去。
她一直跑到一楼。跑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她感到无法呼吸。她蹲在地上,泪水不停地流下来。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佑一微笑着的脸。
蓝失魂落魄地回到唯。林急切地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
蓝,你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
林,我要离开。
去哪里?
不知道。你是否愿跟我走。
我愿意。
我知道,这其实是我独自苦心经营了三年的一场幻觉,与他无关。蓝喃喃地说。
安关上门的刹那,佑一从阁楼走下来。
安,刚才是不是有人敲门。
哦,没有,安理了一下头发,大概是你听错了。
学校发榜那天,佑一得知他和安考上了西安的两所大学,而尘考去了乌鲁木齐的一所军校。然后他跑去酒吧一条街找蓝。询问了几家酒吧后得知她去了唯。于是佑一来到唯,老板是一个长头发的男人。他说原来的老板的走的匆忙,便将唯低价转给他。一位服务生说老板走后蓝便从此没再来过。
佑一去西安前的几天,爸爸和陈晓订了婚。
那一年的八月三十日。清晨六点五十分。暖暖的阳光穿透候车大厅的落地窗,洒落在佑一身上。他转过身去,替安理好她额前的刘海。安一脸幸福的微笑。
走之前尘对他说,照顾好安,她是个好女孩。
佑一点点头,我会的。
尘永远不知道,佑一是因为保护安才被一群流氓暴打。
佑一也永远不会知道,蓝已转走天涯。
一些往事,在此刻,终将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