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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最后的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故事梗概;
两个想要租房的人保罗和让娜在一处公寓里偶然相遇,立刻就坠入不能自拔的情欲纠缠。除了在这个空间里的性爱事件,他们对彼此其实一无所知:保罗的妻子自杀了,她的丈夫、情人和母亲都不知道为什么。让娜正和一个年轻导演恋爱,这场恋爱也在发生变化。保罗终于不再拒绝让娜对他的探究和了解,他希望和让娜开始的时候,却使得让娜受到惊吓,意外地对他开枪:情缘因为死亡不得不终结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她所杀死的这个人的名字。
如果在保罗和让娜之间有过远离文明的时候,那就是在并且只是在他们刚刚进入空房间的时刻。只有最初的这一次,文明所包括的一切规则和禁忌没有在他们身上起什么作用,他们在四目交投之后有过关于这间公寓的简短的、不连续的讨论,但是重要的是突然爆发的原始得犹如动物般的性爱。结束的时候让娜和保罗的身体分离,她滚动到一边,离开保罗很远才停下来。文明的声息是突然地侵入进来然后静止的:电话的铃声,提示着这里曾经居住过别人,不管他们是否打算应答,总是有人还可以以这种方式介入这个空间和他们;让娜逐渐不再满足于对保罗的了解仅仅局限于肉体,她开始探求和追问——一旦这样的程序启动,保罗和让娜各自在人心迷宫中的方向寻求就成为持续不断的行为线索。这一切不是出于人的动物性本能,而是出于人的文明特征。
是一场不应该开始的亲近,保罗应该受制于他对妻子的感情,而让娜,她也有男友。而且让娜既定的行程是看过了公寓就去火车站迎接汤姆。保罗和让娜在这段时间里都是走向同一个地点,他们曾经在车流滚滚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擦肩而过,在电话亭里照面,然后,一前一后,走进这间公寓。我们要从让娜的角度来发现保罗的在场,他进来了,停留了,似乎离开可是并未离开。当他们一起走出这座公寓的时候,保罗伸手撕掉招租广告,回到依然车流滚滚、空无一人的街上,让娜走向火车站,她有目标。
那间待租的公寓并非他们自己选定的空间,房间的用途因他们的行为而不能确定。保罗很早就把一些干巴巴的家具——包括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张硕大的床垫搬了进来。那张床垫很大,工人对让娜说,你的先生他会知道怎么安置。这并不是保罗的身份,让娜这时候来是为了还给保罗钥匙。保罗把床垫扔在一个房间的地板上。他们还延续最初在公寓里的争执,把一张带扶手的椅子从让娜设定的壁炉前按照保罗的意见挪到窗前。保罗始终在坚持公寓内和外面世界全然无关的边界,所以在窗前设置一个座位的做法令人疑心他心底有焦虑,向外开放和将自己与让娜封锁在室内相互矛盾,只是前者此刻仅仅是一些微弱的愿望,等候在他们交谈的词语中被修复和扩张。保罗在这间看起来又宽大又明亮又温暖的公寓里一遍一遍地重复他对文明的拒斥,他不要名字,不要听让娜的事情,不愿告诉让娜他的年龄也不愿知道让娜的年龄。他说一些似乎和他的生活关系遥远的事情,但是这些词语的碎片透露出和现实的密切联系。让娜在他们某一次相会的时候问保罗的问题在她完全不经意的过程中接近了他的创伤:“你好像很敌视女人。她们是怎么对待你的?”
让娜在对待这间公寓的方式里透露出她的迟疑,对应着她对待保罗和汤姆的犹豫。保罗以一种突如其来的速度进入了她的生活,即使她和汤姆的关系表面上看来似乎没有什么突变,依然还是遵循着他们交往的方向,甚至步人谈婚论嫁的阶段,但因保罗的进入产生的不为人知的中断,发生在让娜的心底。
另一方面,对于保罗来说,他的妻子茹莎和让娜是他所不能决断的选项,尽管茹莎已经死丁,她所引发的问题却在保罗身上久久地延续。保罗深爱着茹莎,他无法忍受茹莎不置一词就这样决然地自杀,既不能了解原因.也不能断然将她彻底遗忘。保罗断断续续地发现茹莎有过情人,那男人隐匿在他的影子里,穿同样的睡衣并且和他住同样的房间。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否则茹莎用不着这样来解决问题,这样彻底,——了百了。
在这一场平面化的连锁关系中,每个人都意味着他人的迷局:始终都是途径而不能够成为目的地。即使有着这样的意愿,个人也都不可能为他人提供答案和满足。保罗和让娜不过是在进行同样的行为,不同之处只是在于行为的特征,一个是共时性的而另一个是历时性的。让娜面对的是保罗和汤姆,两个人在她的身边交替出现,保罗带领她体验着身体的极限,将压力直接加之于她的感觉当中;而汤姆一直在她的周围犹疑,他们的相互体验总是通过其他的媒介。
汤姆和让娜就像一般的年轻人那样交往,他们交换看法、说话、计划未来。汤姆是一个年轻的导演,他正在拍一个名字叫做“一个年轻女郎的肖像”的节目,要用电影来记录他和让娜的生活,他们的恋爱,一直到他们结婚。所以让娜跑去火车站接汤姆的时候就跑进他的镜头里了。她拥抱他,那是他计划中的热情;他问她当他不在的时候她是什么心情,她的表白令他欣喜若狂,因为这样节奏强烈的、抒情性的表白不止是符合而且还超越了影像的规则和想象。让娜对于汤姆的反应并不热烈,她的天然的无拘束的情感被“电影”所区隔之后,保罗的存在有了更深刻的价值。让娜跟随汤姆和她自己的节奏走到了婚礼的边缘,发现汤姆对于电影的关心在与日俱增,相形之下他对她的爱却在与日俱减。他们都在婚纱店里试婚纱了;让娜穿着婚纱在雨中冲出来,奔向保罗。
对于二十岁的让娜那样单纯、勃发的热情,汤姆和保罗都在抵挡,但是保罗的抵挡来自他自己的身体和受过创伤的意识,汤姆却愚蠢地放置了记录的镜头和话筒,将自己置于一个观察和审视的角度,分解了参与和回应的热情。让娜从乡下住宅进行中的拍摄逃到公寓里去见保罗,使用的借口是“工作”。她和保罗其实只是嬉戏,即使这嬉戏看起来像是命中注定的情缘,当让娜接下来还对保罗讲起她的初恋是她的表兄保罗的时候。保罗听到让娜无意说出的名字大怒,让娜并不知道,那正巧也是他的名字。他毫无温情地拒绝着让娜,这样一个美国人、前拳击手、南美丛林里的游击战土、派驻日本的记者、作家,来到巴黎,娶了有钱的女人,令人眼花缭乱的身份混合了复杂的个性,在嬉戏中已经使让娜落人了情网,那些忧郁的气质使让娜着迷,她为此付出自身的热情,开始探究,她搜索保罗的口袋,企图发现他的身份的蛛丝马迹,却只找到一个高级服装店的购物凭据,这个凭据过于微不足道而无从依凭:现代社会无法教会人们如何仅仅凭借身体和直觉去识别谁是可以安置爱情的那个人,这些正是文明所废弃的内容;对于如何依据身份地位年龄财产来作出结论却积累了浩浩荡荡的知识,这是在有效性和确定性的前提下对于前者的替换。找不到身份和位置,她就显然无从和他建立任何显性的关系,来支持和容纳她和他在公寓中的行为——这些行为事先就有了公寓空间来盛装——所派生出来的情感,比如爱情,注定了将要无地可容。让娜回到公寓以外的领域,企图在那个更加真实的社会领域里寻求解决方案,带回来的压力瓦解了保罗在公寓里向她反复灌输的、要通过对名字所代表的理性的颠覆来反抗社会的努力。于是保罗和让娜之间的权力关系也发生了逆转,他不再具有凌驾于让娜之上的力量。
关系的变化是相互的,当让娜不顾保罗的强烈反对使用文明的法则的时候,保罗也将发现这个和他相遇在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空间里的女人对他不再百依百顺。他的意志也将遭遇瓦解的可能,因为竭尽全力在公寓里建立起来的秩序,在外界的对照之下成为幻觉,不再足以令他沉溺其中。外界在这个空间出现的那一刻起对它的压迫从未消失。随着时光的进展,保罗根本就不再有机会停止不前,不管他是坚持己见还是反过来顺从让娜的意志,都不能找到出路。
茹莎,一个在故事开始时候已经死去的女人,在非常抽象的层次上象征了让娜可能遭遇的困境。她的死亡使她干脆地拒绝了她的丈夫保罗,以及那个极少露面但是一旦有机会却对她的死向保罗表示遗憾和不解的情人。也许这两个人都爱她,而她的感受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显然这些爱情有着无法解决的矛盾,而且爱的本身,不足以为她提供继续生活的理由。甚至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的联手、相互填补着对方的空白都不能达到这一点。选择永久性的退出是出于过于强烈的反应,还是因为看到了无所不在无法回避的厌倦?茹莎不做任何交待令人更加倾向后面的可能。
身体始终都在自我呈现为一个令人无能为力的主题,即使是在文明社会里已经被种种系统化的知识体系反复地使用探究、复述和论证的方式加以再生产之后,仍旧无法执行超越其本身力量的功能。身体的感觉距离生活的意义一直未曾改变,人们可以经由身体靠近意义,不过在一转眼,身体感觉和意义就分道扬镳,相互背离了。此后的一切都是偏差丛生的相互指认。
无论如何强悍,肉体可能并不构成达到任何生活意义上的途径。保罗在和茹莎的关系中已经遭受过这样的失败,可是他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还要在让娜身上重复,以种种方式的交替变换扭曲她的身体,迫使她在他的动作之下发出屈服的呻吟,他无数次地征服过她,从画面看来是如此;他企望在性的相互满足中建,立让娜对他的依恋,他做到了,可是在抵制让娜以社会规范来调整他们关系的时候,他错过了保存情感的机会;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孩子来说,让娜没有能力超越自己的本能,也就是超越她从社会中了解的知识来为她和保罗之间的情感进行缓存。机缘稍纵即逝;当已经成为过去的保罗和她再度相遇,他们在舞厅里共舞,在探戈舞中高声张扬着爱情,音乐熄灭的时候,保罗追逐她,清晨,来到她的家里,向他讲述自己——太晚了,她无所适从,她只能举起一把枪,她扣动扳机。她甚至不能知道她所杀死的、她曾经深爱的这个人的名字。
即使是将性的问题从两个人的关系中剥离出来放在保罗一个人的身上,并且赋予他超越其他男性的强悍能力,也没有能够帮助他在他和茹莎的关系失败之后与让娜建立起正常的关系,他并不能够借助于性的能力——对于让娜来说,这一点是多么的确信无疑——令让娜信任并且像她的身体所表现出来的驯服那样完全驯服。保罗带着无尽的迷惑在让娜眼前转了很大一个圈,最终还是没有把握方向,圈套里只有他自己,而让娜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附近。他离开了,被迫的,用离开世界的方式离开了这一场拉锯。
在此之前,保罗的妻子茹莎自杀身亡,尽管死前没有对任何人留下一句话,同样的问题也在她的行为脉络中若隐若现。这是所有人的问题,欲求身体和心智的和谐终归是难以达到的幻觉,而欲望本身也在飘浮不定,一种欲望满足之后另一种欲望又起,它们此起彼伏,敲击着脆弱不堪的生命,碎片和厌倦就在轮回中飘荡。到茹莎的这个年纪,不会再度寻求让娜那样张扬的、生气勃勃的追逐和拒绝了。
幸存的人们,让娜、汤姆,还有茹莎的情人,他们不过问或者暂时不会过问这样的问题。
当那两个同样无能为力的男人,终于在一个早上面对面的时候,他们说起死去的女人,一个人表示不解,另一个人不见得比他更了解。他们有理由不解,因为他们不能追问。在使一个女人幸福或者只是使一个女人生活下去的能力标准下,不管是否具备强悍的肉体力量,他们都不能挽救茹莎。一旦思考到这个寻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茹莎就只有退出才能够回避被迫问了。她自杀,没有人相信她是自杀。随后保罗也将要重复这种命运,因为茹莎的死将这个问题转移给他,他比茹莎更加不能找到答案。他也会死去,被让娜杀死,但是不会有人相信他是死于无奈,人们会按照这样的逻辑来加以理解,那是让娜杀死保罗之后想象着对即将面对的警察的回答,仿佛是对一个偶然的强暴危险的自卫还击:“他追踪我,到了家里,他要……”
保罗和让娜的独特关系产生于他们之间,当这样的关系欲求结果、成为问题要求回答的时候,所拷问的仅仅是他们自己;性所具有的力量再一次被显示出不过是如此而已;当他们在性爱中敞开彼此,进入的是一种过渡状态,一种类似桥梁之上的空间,只是在经历:有可能抵达、也有可能连接,还允许折返,这种状态因为容纳了多种可能显示出令人迷醉的气息。但是过渡本身不能被无限的延伸,因为对于停留的排斥,过渡和稳定无法兼容。犹如另一方面,任何高峰体验也都总是转瞬即逝,无论如何竭尽全力的追逐也不能将其变成持续不断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