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论坛里他的ID叫做瘾君子。而我的ID叫做血罂粟，让人上瘾却要人命的鸦片。这是我的性格。
　　他热衷灌水是因为生活太累想要放松。而我是因为灵魂太累想要释放。
　　他问，为何叫血罂粟？
　　我笑，美丽亦摄人心魄，既是一种香水，也是毒药。无论哪种情况，都会让人欲罢不能。难道你没有遇见过像鸦片一样的女人吗？
　　他又问：呵呵。真有这样的女人吗？我怎么从未遇见过？
　　我又答：呵呵。你现在不是遇见了吗？
　　他立刻回复：看来我不上瘾都不行，是香水也爱你，是毒药也爱你。你就是我的血罂粟，我已欲罢不能。
　　我沉默。我是一个谨慎传统、认真而理智的女人，这是所有熟人亦是我对自己的评价。我只会让别人上瘾，而绝不让自己沦陷，所以我沉默。
　　然而，我允许放纵自己和他海聊。午夜，拉上窗帘，和冰冷的哈尔滨隔绝，和现实隔绝。开始从红楼到金庸，从天南到海北，从梦想到现实。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男人，反应敏捷，见解独到，眼光锐利，言辞幽默，是极好的谈话对手。
　　是的，对手，“棋逢对手”的对手。无论现实中，还是网络上。
　　经常和他到QQ去下五子棋。一窍不通时他纵容我一次次悔棋耍赖，青出于蓝后我便淘气地问他：你悔不悔？悔不悔？
　　不悔。
　　呵呵。那我可赢了。罚你。
　　编造出千奇百怪的惩罚——罚你做100个仰卧起坐！罚你穿我的衣服到街上跑3圈！罚你现在出门，亲亲你最先遇到的那个乞丐！罚你明早上班，碰到领导时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
　　然后大笑。身体缓缓后移，将头靠在椅背上。
　　
　　二
　　
　　然而，当电脑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窗口里，第一次显示“我爱你”的信息，我就知道，我这鸦片一样的女人，已经将他的灵魂全部淹没。
　　而我的心门终于城池失守，尽管我不说。
　　都不是初识风月的孩子，更知道网络上的爱情是海市蜃楼，依旧沉沉地陷下去，如陷入一片温暖的沼泽。起初的瘾君子与血罂粟的灌水，终于，换做了夜上海男人凌风和冰城女子叶子诺的爱情。
　　把身份证上那个名字敲给他时，顷刻，他兴奋如潮水，QQ拼命闪动：小诺，小诺。一遍又一遍。
　　大漠风沙顷刻溶解成杏花烟雨。我反反复复地念，想微笑却终于落泪。无限霸道又无限温情，小诺，小诺。只有他可叫我小诺，我亦只是他的小诺。
　　晚上9点到12点，那是最宁静美好的时刻。感觉不是在聊天，而是在寂寂无人的华丽殿堂，他拥我缓缓跳一曲醉人的华尔兹。
　　12点他准时下线。我从不对他说再见。我只说，抱抱。
　　他总是说，嗯，抱着呢。
　　然后他的头像黯淡。我望向窗外深黑的夜色，抽一支烈烈的烟。在满室辛辣滋味里杜撰我永远也杜撰不完的男女情爱故事。写到累的时候，我会双臂交叠把自己抱紧，犹如他就在身边，就这样抱着我。
　　凌风。抱紧我，别松开。我是多么的寂寞和冰冷，我的手一年四季都冰雪般凉，只有在你怀里，我才会感觉温暖。
　　
　　三
　　
　　他发许多照片给我。周岁的黑白照上，小凌风已经有双会放电的眼睛。8岁时系上了红领巾。14岁，喜欢同桌那个会下围棋的女孩。到今天，做了著名公司的销售总监，西装领带依然遮不住他天生的书生意气。
　　我喜欢轻轻地伸出食指，轻轻地去触摸他深浓如墨的眉，触摸他身后，夜上海华美的霓虹。
　　夜上海。认识他之前我对夜上海几乎是一无所知。我仅仅知道那是个国际大都市，到处是现代的广告牌，多得铺天盖地。最深的印象也只是在茅盾的《子夜》里，那座古老的大钟。
　　而他在夜上海。夜上海就如此不同了。中国地图上浩繁的点与面里那是最美丽的一个地方。遥远而贴近，凄凉而温存。夜上海，那个城市里有个28岁的名叫凌风的男人，他是我爱的男人。
　　小诺，让我见你。你知道的，我已上瘾，亦无处可逃。我笃定你有一双亮如星澄如水的眼睛，让我在这样的目光中，激情地燃烧后死去，我亦无悔。
　　凌风，我也多么想要真真切切地触摸。而不是隔着这冰冷的电脑屏幕。然而，我禁止自己，这是界限，我放纵自己的空间界限。尽管我亦如此之想。
　　千里之外的夜上海哟，哪间房子的灯火在温暖地亮着？灯下是他俊朗的面容。
　　
　　四
　　
　　宇打来电话。小诺，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你来。
　　许久，他敏感地问：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你不一直都盼着吗？
　　不。我慌忙掩饰，是太高兴。
　　挂掉电话，我发疯一样地预定机票收拾行装，我要去上海，我一定要先去上海，一定要见到凌风。
　　 坐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等他，满眼是夜上海迷离的灯火。一城的人，一城的楼房，空气里是柏油道路的芬芳在流淌。他向我走来时，我不能心跳，不能呼吸，甚至，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他。不是23岁的女子，自以为已经如铁石强硬冰雪通透，却忽地成了初恋时那个忐忑不安的小女生。
　　小诺。他轻轻唤我。电话中我无比熟悉的声音，许多个暗夜里萦绕于我耳畔的清朗声音。我站起来，微笑与他相对。他实在不像28岁，单薄，神情似乎有些稚气，只是眉毛深浓如墨，倔强凌厉。静静地凝视他，我低低地问：抱抱，好吗？
　　他用力将我拉进了怀里。小诺，抱着呢。
　　心跳叠合心跳，呼吸感应呼吸。夜上海，他在夜上海城里，我在他的怀抱里。
　　我踢掉高跟鞋，凉凉的嘴唇从他的眉滑落到他的唇上。
　　
　　 五
　　
　　他向公司请假，然后关掉手机。世界从此成了荒岛，只可容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而夜上海便只属于我的瘾君子和他的血罂粟，就这么醉，就这么沉沦，管他人间千年。
　　他说他想不到我会这么高这么瘦，如一片轻轻的草叶，抱起来像可以把我揉碎。他说我的眼睛里有沙砾，望向他时会硌痛他的灵魂。他叹息着说，小诺，我好像认识你几生几世了，你如此让我着迷让我上瘾。我笑，去吻他深浓如墨的眉毛，而心抽痛不能自抑。没有几生几世啊凌风，只有此刻。此刻我们相见，凝视，拥抱，虽短暂亦绵长，有伤感亦甜蜜。
　　两天里他牵我的手走遍了这座城市。我们去看他幼儿园时骑过的木马，他小学时栽下的柳树，他中学时和初恋女孩坐过的石椅。就这样，走过了夜上海的一木一瓦，走过了他28年我未曾参与过的悠悠岁月。
　　只是不肯去他的公司，他的家。
　　深夜的街道上，他追我，我一边笑一边跑，淘气地跳起来够街两侧绿化树的叶子。车水马龙，灯火迷幻，我们是孤注一掷的两个孩子，不为一生拼，只尽今日欢。
　　这梦一样美的夜上海。
　　
　　 六
　　
　　随后的日子，他带我去了上海大世界、黄浦江、浦东机场，天高而蓝，我们尽情地玩，尽情地挥霍着我们的快乐和爱情，还有自由。
　　夜上海很美丽，他一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直到东方明珠的顶峰。在夜上海的朦胧里，我们伫足，静静相拥，遥望星际共霓虹一色。许久，他盯牢了我的眼睛，目光炯炯：小诺，你愿意这一刻永恒吗？
　　我低下头，避开那两簇燃烧的火。很久很久的沉默。他努力对我微笑，将一朵不知何时采下的玫瑰插在我卷曲的长发上。
　　清晨到日暮。夜色终于浓浓弥漫。夜上海成灰蒙一片，只剩了我和我深爱却不能相守的男人。俯视鱼肚发白的夜上海，我把双手合在唇上，放肆而决绝地呼喊：
　　我爱凌风——
　　夜上海没有回声，有的是地面现代交通工具的叫嚣。
　　
　　七
　　
　　他一周假期的最后一天。也是我来时告诉他我要逗留的最后一天。在酒店12层的那个温暖的房间，我们疯狂地彼此融入。身体是灵魂与灵魂最近的通道。
　　某个瞬间，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锁骨上。是这个28岁的男人的泪。我咬住嘴唇，很疼。疼才让我感觉真实。我们曾经真实地拥有，不是梦。
　　黄昏，我拉开窗帘一角，静静地看下面繁华的夜上海。高楼林立，车流如梭，真实感浓重地淹没着我，而愈真实愈觉悲凉。他从后面抱住我，把头埋在我乱乱的长发里：小诺。
　　把一枚小小的、精致的钻戒，戴在了我的无名指上。小诺，留在夜上海，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还有，再加上我们的小小诺，我们的。
　　凛冽的光芒将我刺痛。我转过身，整个投入到他怀里。凌风，抱抱。
　　他搂紧了我。小诺，抱着呢。
　　凌晨3点。凌风在熟睡，睡容沉静如婴孩，只是眉峰淡淡地锁着。我起床抽了一支烟，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边抽烟。在缭绕的烟雾里凝视他，直到确认已经用一把刻刀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在他深浓如墨的眉上，我从照片上第一次看到就心疼的眉上，留下一个烟草味道的吻。
　　钻戒有点儿小，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摘下来。手指辣辣地疼。但是如果可能，我愿意这种疼痛的感觉一直存在永不消退。直到我死。
　　放在枕边。他睁开眼睛应该可以看到。
　　凌风，原谅我。4年前我的无名指已经接受过另一个男人的钻戒。他正在隔海那个小小的岛国等我，他叫宇，是我的丈夫。我会在他的身边，继续做一个安静平和的妻子，尽管我不爱，尽管无眠的暗夜里会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我爱的男人睡着，美丽的夜上海也睡着。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双臂交叠把自己抱紧。凌风，抱抱。夜上海，抱抱。
　　我不说再见。我知道永远不会有再见。血罂粟没有和瘾君子的再见，小诺没有和凌风的再见。夜上海，我不说再见。
　　小小诺，我们的小小诺，等来生。
　　眼泪无休无止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