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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大年初六,四十多位初中同学相聚县城如归酒楼芙蓉厅,谈得热气腾腾。二十多年过去,除了在县城工作的几个同学偶尔有联系外,其余的都散落天涯,各吃各的饭,各行各的缤纷人生,许多同学我都没印象了。
“进门的这一位,不用我介绍大家也猜得到吧?”陈英从座位上起身,笑盈盈带头鼓掌。这些年,她一直做香料生意,走南闯北,结识了不少人,许多同学都是她从大江南北深挖出来的。作为此次聚会的倡议人之一,陈英还没从北京起身回乡就开始敲锣打鼓,煽动得大家心情荡漾。
进门的中年男人,一身白色的海军装,很是惹眼,几张嘴异口同声地喊出:“陈文达!”
陈文达三个字,让我怦然心动,许多年没见,我是真的不认识眼前的“青梅竹马”了。
我家与陈文达的村庄相隔不远,小学、初中都是同学。陈文达家境不错,上初中就有了一辆自行车。初中我们就寄宿了,周末回家,他总会捎带我一段路途。
我没考上大学,去了深圳打工,然后,嫁给一位工友,难得再回湖北老家。
陈文达读完本科又读硕士,又入伍成了军官,也在南方结婚生子。
生活在不同城市的两个人,初中一别再无交集。
大家一个接一个和陈文达握手寒喧,我远远地站在外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同学们有的在政府上班,有的是老板,有的是医生,有的是教师……而我自始自终都是一个身份:农民工。
趁着人群闹哄哄的间隙,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宽大的镜子,映照着我一张苍白的脸,好在人到中年,我并没有发福,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陈文达的突然出现,对于我来说是惊喜,同时自惭形秽的感觉也浮上心头。我从提包中摸出一支口红,重新加重了一点唇色,又拍了拍白色羽绒服,这才慢慢地走出洗手间。
陈英扯着我坐到陈文达这张桌子。大家又郑重自我介绍。轮到我时,我居然有点结结巴巴,陈英旁白补充道:“老蔡还不错,这些年发表了好多小说散文,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陈文达举杯对着我:“来,蔡洁,敬你这些年的努力。”
闹哄哄也说不了什么,我们只是互加了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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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和陈文达联络上了。因为部队上纪律严明,他上网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会抽空用手机发信息问候我,偶尔也会给我打电话。
我们天南地北地聊,有点暧昧的味道,似乎又什么都不是。
2015年的秋天,我意外收到一件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套海军女装。军装口袋里放有一张条子:“小洁,你曾经说过喜欢军装,我现为你弄来一套,肩章你不能戴,我取下来放在口袋里,留着纪念好了。想你穿制服的样子。”
纸条虽然没有名字,但我知道是陈文达,那一刻,我的心如鹿撞怦怦跳得厉害,心房满满地充盈着甜蜜,似乎有蜜汁在流淌,在哗哗地荡漾流动。我认真地穿上军装,以不同的角度自拍几张照片,发到他的微信上。他很快有了回应:“洁,你真美,很想抱抱你。”
我眼辣心热,记不清哪年开始,开美容理发店的丈夫早出晚归,对我的温存越来越少,更别说主动抱抱我。看着陈文达留下的这行字,我陷入悠悠千年的时光隧道,多少沧海桑田在其间更迭流转。
如水的日子流淌着,不急不躁。没有捅破那层纸的两人却又时时感觉心在躁动,似乎有股火苗在各自的心头燃烧着,怎么扑也扑不灭。
2017年的春天很快來临,一天,陈文达给我的微信留言说:“过几天有事到广州找一个战友,会顺道来去深圳看你,同意吗?”
“好。”我非常开心,一字胜过千言万语。那一刻,我被甜蜜与柔情打败,所有的理性抛到九宵云外。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等待的日子也是矛盾的,那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却又怀揣着兴奋与快乐,烫了头发也买了新衣服。
3
下午三点钟左右的阳光很温馨,透过窗棂,被分割成一块块的四方块,再折射到酒店二楼的一张圆桌上。圆桌旁一对男女在人数不多的大厅里尤为醒目,男的一身白色海军装,国字脸,眼睛不是很大,却炯炯有神。女的嘛,就是我。这天我身穿紫色套裙紫色高跟鞋,不胖不瘦,使得我1.63米的个头更是高挑,蓬松着一头波浪发。我化着淡淡的妆容,长相虽不是很漂亮却也有几分风姿。
“你以前像个灰姑娘,现在越来越好看。”他夸,“有些女人在时光的洗涤下就会闪闪发光。”
“你怎么不写诗?”我抿嘴一笑,“你当年又瘦又小,怎么后来长得这么高?”
“男人都是后劲冲。”他也笑。
我们轻声地聊着那些记忆中的往事。很多往事被重新挖掘再次放映,令年少的时光又飞梭在眼前。
“眨眼就是三年了。”他笑意深沉,突然放低声音,“有没有想过我?”
我呆了一呆。这话,显得甜蜜而又突兀。
“嗯。”我脸上忽然火辣辣地滚烫起来。看到他灼热期待的双眼,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低下头吮吸着杯子里的奶茶,心扑腾腾地跳得更加厉害。
“我给你带有礼物,在楼上我房间里,一起去拿好吗?”他含笑看着我。我不敢迎着他的眼睛,怕自己被融化了。那一刻,我的心彻底乱了,像鼓一样响着,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
他把椅子往我身边移了移,伸手拉过我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他的掌心厚实,灼热,滚烫;我的手绵软小巧,轻轻地颤栗着。
他在我耳边说道:“不管你是如何选择,我都尊重你。”
沦陷于矛盾之中,我不断地沉浮,挣扎。过了好久,我才小声地说:“哥,我害怕。”他年长我一岁,在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曾顽皮地这么叫过他一回,那时的他真的以哥哥自居。 他松开我的手,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抬眼看着他,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眼神还是那么清彻透明,伸手摸摸我的头发,笑着说:“傻,你怕什么?怕我吃掉你?你呀,真是个傻姑娘。”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一张网,又似深潭,我害怕坠入其中改变主意。
“你到一楼大厅等我。我回房间拿礼物。”
楼下大厅的空荡宽阔,浅黄色的灯光,还是那么迷离醉人。可是我的心很乱,站在窗户边,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我深吸着一口气,问自己:“我是对还是错?”
从楼上下来的陈文达递给我一个盒子。盒子半透明,里面有一条很漂亮的丝巾,白底兰花,我最喜欢的颜色,握在手里若有若无。
他伸手抖开丝巾替我戴上:“你戴起来很好看,你记不记得初中时你曾说,看到一个演员有一条很漂亮的丝巾,好飘逸有气质,等自己长大挣钱了也给自己买一条……你的话,我一直还记在心里,前几天特意在杭州买了一条。”
抚摸着这条丝巾,我的鼻子一酸,很想伏在他的胸前哭一次。老實说,我忘记了自己年少时的信口开河,但没有想到他却一直把我的话记在心头。一时间,我百感交集:命运呀,你的变化无常,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他双手握着我的肩,环下去,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这些年,我也很想你,但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时光静静地流淌着,除了彼此的心跳,整个大厅似乎沉睡在回忆的隧道里。我的眼泪出来了,头抵在他的脖子处,伸手也抱住了他。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小鸡啄米似的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旋即又松开:“妹子,你走吧,我看着你。”
我眼含着雾水,一步步机械地走出大厅。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期,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卖花的卖盆景挑着担子,时不时地还有推车卖烤红薯的吆喝声。这样的春天,连空气中都是香甜的,可我却满怀酸楚与不舍。
一间理发店铺飘出来一首歌:“满天都是谁的眼泪在飞,哪一颗是我流过的泪,不要叫我相信,流星会带来好运,那个悲伤的逃兵……”
我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喃喃地说:“我不能伤害她,我不想当小三。”
其实,我并未告诉他,因为丈夫与理发店小妹在一起,我已经离婚半年多了……但我知道,命运的河流里,永远没有回头路可走。
我红着眼睛上了大巴车,微信嘀嘀地响了,低头一看,陈文达发来一行字:“她前年遇到车祸,已经走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忽又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