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桑塔格曾经说过，“所有的图片都渴望被人纪念—甚至永不遗忘”。在没有成像技术的年代，能够让肖像在历史中流传的是画功最好的肖像画师。而在今天，他们是技艺非凡的人像摄影师。正是他们，留下了让我们至今回味无穷的肖像，如同诗人波德·莱尔的感叹：“肖像啊！还有什么能比它更为简单，又更为复杂；更为浅显，又更为深刻？”
　　
　　我们本期走访了远在法国的一家摄影工作室—Studio Harcourt（雅顾）。在我们到来之前，雅顾还曾接待了本届奥斯卡最佳影片《艺术家》的剧组，导演迈克尔·哈扎纳维希乌斯欣赏雅顾的艺术理念和处理黑白肖像的技法，特意挑选此处为影片的发布地点。正是有了对肖像留影技术不断追求的艺术家们，才能给我们创造出甚至比人物本身更为真挚的肖像作品。这些肖像，我们称之为“权力肖像”。此“权力”，并非单纯意味着相中人的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相中人传达出的一种能够对抗时间流逝，成为永恒经典的力量。
　　
　　Studio Harcourt
　　黑白留驻时光
　　Studio Harcourt（雅顾摄影工作室），这个名称对我们来说陌生不已。不过，在法国却大名鼎鼎。“未曾在Studio Harcourt拍过照的都不算是演员。”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罗兰·巴特在其著作《神话学》中这样说道。一生能在Studio Harcourt拍一次人像一度是法国上流社会的标准动作之一。
　　
　　雅顾摄影工作坐落在巴黎最繁华的地段—香榭丽舍附近。但它把自己隐藏得极好，若非刻意寻找，或有人引路，你很难注意到它的存在，然而这并不阻碍慕名者前来，尤其是业界内人士。
　　
　　本届奥斯卡最佳影片《艺术家》的剧组就曾集体造访，他们选择在雅顾的摄影棚召开新片发布会。“那是在去年的10月10日，两天后《艺术家》上映。剧组将他们的媒体专访和新闻发布会安排在此处，是因为导演认为雅顾的历史和美学理念与电影的风格是一致的，所以特意借助影棚的灯光来配合他们的新片宣传，导演也和工作室切磋黑白摄影手法和用光技巧。”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骄傲地介绍着。事实上，我们也看到了《艺术家》男主角让·杜雅尔丹在工作室的留影。
　　
　　我们站在工作室的门厅，环顾四周，慢慢地感受着法国人低调的奢华。室内装修极具戏剧感，就连楼梯也铺满了红毯。挑高的房间墙壁上悬挂着众多名人的经典的黑白肖像。穿过挂满肖像的走廊和装饰艺术的休息吧，一扇刻有古老欧式雕花，令人浮想连翩的大门将带你进入真正的黑与白的艺术世界。这样既神秘又庄重的氛围使人恍然梦回到了法国上世纪30年代的黑白电影。就连化妆间里的每一把椅子、 每一个烛台都曾经是某部经典电影中的重要道具。如果你喜欢，这里任何的艺术装饰品都可以成为你拍摄的道具，与其说是拍照，不如说是一次回归电影的享受。化妆间的对面是收藏间，虽然不大但藏品众多，从中世纪欧洲各式的古玩，到亚洲古香古色的屏风。工作室共有3层楼，每一间房都有其各自的功能，仿佛一推开门就有一个久远的故事等着来客发掘。但最让客人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的还是摄影棚。所有的瞬间都是由这里化为永恒。雅顾所擅长的是黑白影像技艺，这种技艺带着深厚的法国传统文化韵味。雅顾的摄影风格从早期的黑白电影汲取灵感，以拍摄电影的灯光设备与手法，赋予模特儿巨星般的魅力。这种凌驾岁月的永远风格，围绕着一种神秘和传奇的光晕，黑白二色正是雅顾的特征标志。
　　
　　黑白是摄影最原始的色彩，是视觉艺术范畴内一个不朽的典范。单纯的黑白之所以能让肖像成为经典，是在于它们消除了彩色对画面的干扰，强化了人物的头发和皮肤纹理，清晰真实地刻画出人物的神情细节。“上帝是存在于细节中的。我并不创作故事，我只是个琐碎细节的收藏者。”法国摄影师马克·吕布就如是总结他的黑白摄影作品。黑白捕捉了人的细节，光影传达了人的意境。
　　
　　光线雕塑家
　　因为没有色彩的区分，摄影作品中的多种元素很难脱颖而出，因此，光线，成了摄影师最重要的工具，他必须加倍注意用光、纹理和构图等基本框架，才能留下一张令人赞叹的黑白相片。
　　
　　“这是一个非常严苛的领域，每一张照片都应该做到不同凡响”，时间相差几十年了，Harcourt工作室一直扮演着“光线雕塑家”的角色，重现那个年代的辉煌。他们使用最好的数码相机和照明器材，专业摄影师以摄影棚专用的聚光灯来雕塑灯光效果，配合来自不同角度的几十个投影机和灯光打造背景。布光的复杂和细致让人赞叹，他们使用的是拍摄电影用的灯光，因此光是持续的，全然不同于闪光灯。布光师会注意观察每个摄影对象的面部轮廓和皮肤质感，由此来决定利用什么样的光线和影调来凸显这种肌理的质感。通过细微的层次调整，可使平时肉眼无法注意到的地方得到强化，让肌肤上的每条纹理都清晰可见。最后出来的成品，与其说是相片，倒不如理解为每一帧的电影剧照。
　　
　　整整78年来，雅顾已为超过1500名国际名流拍摄值得永久珍藏的肖像，这些名人包括约旦皇后拉尼娅、法国前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设计师让·保罗·高缇耶、时装之母可可·香奈儿、电影明星卡洛尔·布盖 、莫妮卡·贝鲁奇、足球明星齐达内等。
　　
　　捕捉相中人
　　我们到访的当天，陶虹正在拍摄。作为本届法国巴黎中国电影节的形象大使，她是首位受邀来雅顾进行拍照的中国内地明星。雅顾摄影团队热情地接待了这位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同时还细心地将拍摄时间安排在下午5点进行。工作室从不在中午以前（公主生物钟）为女明星拍照，为的是让她们可以在镜头前表现出一天之中最好的状态。
　　
　　摄影师先和陶虹沟通了关于这次拍摄的想法，然后开始挑选这次拍摄的服装。随后，陶虹坐在科恩兄弟（美国知名导演）电影中的扶手椅上，化妆师根据摄影师及陶虹的要求开始对其进行化妆和造型，其间不断地进行沟通，以达到最好的效果。
　　
　　摄影师在研究了陶红的不同侧面后示范了几个动作，并解释要求的神态。随后摄影正式开始。
　　
　　拍摄结束后，一般来说客人会在几天后再次来到雅顾，在摄影团队的协助下，挑选自己最满意的照片。约两周后，客人将收到印在精致艺术相纸上的精致特写，照片上除了“Studio Harcourt”签名字样，还加盖标明摄影年代的钢印，确保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真品。
　　
　　对话市场总监George Hayter
　　我们懂得光
　　
　　记者：请谈谈工作室的文化理念。是什么特殊魅力能吸引世界各国的名流绅士到此拍照留念？
　　GH：雅顾在摄影历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因为我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遵循传统的摄影品牌。不让经典流失，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很重视布光，我们的灯光师，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进行摄影灯光的设计。雅顾是一个知道如何使用灯光而不需要闪光灯的摄影机构。
　　
　　记者：请介绍一下你们的摄影团队。
　　GH：我们有大约25位摄影师。他们和摄影工作室是一种合作关系。其中有一些是非常有名的、经常给各大时尚杂志拍照的知名摄影师， 但是他们不享有对作品的署名权。 因为雅顾摄影室并非单纯的摄影室，而是一个品牌。所以我们都不知道是哪个摄影师在后面拍摄了这些照片。
　　
　　记者：从预约拍摄到出品一般需要多长的周期？照片拍摄完会不会进行后期处理呢？
　　GH：从预约到完成，大约需要15天的时间，我们也可以根据具体客人的要求提高出品速度。照片拍摄完之后都要经过后期的处理，给这些照片修缮一些缺陷。因为我们的目标就是要寻找最好的人物肖像照，就像油画一样要不断地修饰。
　　
　　记者：你们的客户多数是社会名流，给他们拍照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式？
　　GH：雅顾工作室对明星来说是个标准，能在雅顾摄影工作室拍照，也意味着你的艺术生涯达到一定的高度。所以雅顾摄影工作室对明星的选择非常苛刻，必须是知名的明星才有资格在这里拍摄。被选中的明星是不需要付任何费用的。我们也会提一些很好意见，比如让他们合影。
　　
　　记者：对于来拍摄的顾客都提供什么样的服务？与其他的摄影工作室有什么不同 ？
　　GH：随着现代摄影技术的普及，确实每个人一生都会照很多照片。但是有一些社会的名流，他们需要真正的人物肖像照而不是一张随便让人拍的普通照片。我们有一种系列摄影是专门针对名流的。
　　
　　记者：雅顾只拍经典黑白人像吗？
　　GH：你可以选择照片颜色，但黑色和白色是通常的选择，毕竟这是工作室为什么著名的重要原因。
　　
　　权力肖像
　　他们将容貌变成荣耀
　　文︱林恩 图︱Corbis、本刊资料库
　　成为画中人，自古以来皆是一种荣耀。
　　
　　今天的我们已经很习惯从相片上看自己了。因此很难想象，在艺术史上的漫长岁月里，即使是全国最尊贵的人物也只能在钱币上留下肖像。是的，钱币上的肖像。权力或许未必代表金钱，但毫无疑问，正是金钱和艺术的联合，推动了权力肖像的进程。我们能够看到的最早擅长权力肖像的画家，是意大利美第奇家族供养下的画家—波提切利。他所有的艺术创作合同，均出自美第奇家族。
　　
　　我们盘点了一下历史上，能够将容貌升华为荣耀的艺术家们，从古代手执画笔的宫廷画师到现代操弄相机的摄影大师。他们用不同的器材，留下同样永恒的经典瞬间。
　　
　　古典/肖像绘画：从捐助人到画中人
　　华丽炫目巴洛克
　　彼得·保罗·鲁本斯
　　历史的车轮进入17世纪，这个时期的艺术有一个正式的名称“巴洛克”，它的诞生是为了服务天主教会和日益富裕的王公贵族。鲁本斯是这个时期巴洛克艺术的代表人物。1600年起，他在意大利给曼图亚公爵当宫廷画师，并为欧洲的其他王公贵族们绘画。他们所希望看到的是富丽堂皇的宏伟画卷。因此，鲁本斯的作品大都是光彩夺目、气势磅礴的宫殿画。鲁本斯的客户五湖四海、遍布天下，从法国国王、英国王储、巴伐利亚的选帝侯到西班牙国王。为了完成数量繁多的订单，他开设了一个分工明确的绘画作坊，汇集了许多学徒和默默无名的画匠。鲁本斯亲自打草稿，然后把它交给工匠和学徒来放大、上色。临近完工，他则亲自添上最后的一笔，将这幅画变成“鲁本斯的大作”。
　　《布丽吉达·斯皮诺拉·多丽亚侯爵夫人》
　　
　　光影开拓者
　　扬·凡·爱克
　　艺术史上，真正让权力肖像大红大紫的第一人是爱克。他于1425年被任命为勃艮第公爵菲利普的宫廷画师。所谓宫廷画师，其实是负责一切宫廷有关艺术的事宜，并非仅仅画画。爱克还负责公爵在海牙的皇宫装饰。作为近代肖像画的开拓者，爱克以他写实的精细描写和微妙的光影表现，注重刻画人物的表面细节和内在情感，为当时的宫廷贵族和初萌芽的中产阶层留下了永恒的经典画像。
　　《乔凡尼·阿尔诺芬尼夫妇肖像》（左图）
　　
　　富丽堂皇全身像
　　安东尼·凡·代克
　　代克十来岁起担任鲁本斯的助手，后来成为英国查理一世的宫廷画师，他创造出全新的肖像风格—富丽堂皇的全身像，这种风格对英国人来说简直是前所未闻。背景是古典式的柱子和绚丽的帷幔，突出强调了他们和平民的不同身份。代克赋予他的作画对象一种风流雅致的气质，不仅源于其背景或构图，而且还源于他对人的处理。他的画中人十指修长、脸部规整，看不到缺陷。他在宫廷画像中美化了对象，赋予了人物美好的特征，就如同现代的时尚杂志模特般，让观赏的人妒忌。代克在17世纪30年代确立的肖像画标准，一直鼓舞了英国的肖像画家长达两世纪之久。
　　《亨利·埃塔·玛丽亚王后和她的侏儒》
　　
　　娇媚洛可可
　　弗朗索瓦·布歇
　　路易十五时期，巴洛克风格进化为洛可可风格。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巴杜夫人是最有分量的艺术推手，而她宠爱的画家布歇在她的推荐下，1765年被任命为宫廷画师。布歇不仅为自己的这位伯乐画了多幅肖像画，更是亲自为其设计服装和饰品，蓬巴杜夫人一时间内成为宫廷圈子里的贵妇们争相模仿的对象。
　　《蓬巴杜夫人肖像》
　　
　　中央之国的风范
　　郎世宁
　　意大利人郎世宁，来中国传教，随即入宫进入如意馆，成为宫廷画家，曾参加圆明园西洋楼的设计工作，历任康、雍、乾三朝，在中国从事绘画达五十多年。
　　
　　郎世宁的作画题材由皇帝指定。人像必须画平板的正面，不能画阴影。雍正皇帝对于这位洋画师的作品十分赞赏，曾经对一幅人物画的图稿做了如下评语：“此样画得好！”尽管如此，郎世宁也必须遵守作画前绘制稿本，待皇帝批准后再“照样准画”的清宫绘画制度，目前保留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郎世宁《百骏图》稿本就说明了这一点。
　　《乾隆骑马肖像》
　　
　　现代/肖像摄影：永久银镜子
　　《名利场》御用摄影
　　安妮·莱波维茨
　　从拍摄尼克松辞职，到奥巴马竞选；从随同滚石乐队巡演，到进入名利场开始人物肖像拍摄生涯；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黛米·摩尔、乔丹、贝克汉姆、施瓦辛格……都曾一度成为她镜头中的主角。
　　
　　毫无疑问，作为《名利场》的首席摄影师，安妮·莱波维茨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摄影师之一。2006年，美国杂志协会在评选40年来最优秀的杂志封面照时，头两名都属于安妮—《滚石》的约翰·列侬封面和《名利场》的黛米·摩尔封面；她也曾三度入围《美国摄影》“100位在摄影领域有重要影响的人”。在一定意义上，她就像她的拍摄对象一样出名，法官伊藤（Lance Ito，辛普森一案主审）作为她的粉丝，甚至给予她进入辛普森谋杀案的审判庭现场的权利。
　　（好莱坞一线演员迈克尔·道格拉斯）
　　
　　一举拍尽联合国
　　Platon
　　2009年9月，纽约。Platon在一次联合国会议场馆边上支起自己的摄影棚，说服全球各国首脑们到摄影棚来拍照。首脑们在他独特的“大头像”摄影风格下留下了权力肖像。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美国总统奥巴马、韩国总统李明博、伊朗总统内贾德、利比亚已故总统卡扎菲、英国首相布朗……不过，给所有的这些首脑拍摄过程，没有一个比得上俄罗斯前总理普京的拍摄惊险。正是普京的大头像，让Platon的权力肖像系列扬名。
　　
　　普京并不是一个喜欢被拍照的人。2008年《时代》将普京评选为年度人物，而Platon则作为随时摄影师，为普京拍摄封面肖像。拍摄地点是普京在莫斯科郊外的私人别墅，狙击手普遍四野，在等待了8个半小时后，终于有人通知Platon：“你只有15分钟的布灯时间。”
　　
　　“走入普京的办公室，至少有20个警卫紧密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布灯时差点拔错了插销，正当我手忙脚乱的时候，普京走进办公室，开始接受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采访。采访最后，《时代》总监站起来说道：‘普京先生，非常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不幸的是，作为《时代》杂志的年度人物，您一定要允许我们拍一张肖像。我们请来了Platon —世界上最棒的摄影师之一 — 来为您拍这张肖像，他就在这里等着您呢。’”据Platon事后回忆，他当时已经积累了整整一周巨大的压力，这番话无疑一棒重击，让他的眼泪立刻迸了出来。普京看着落泪的Platon，说道，“我可以允许你拍我的照片”。而正是普京的这张大头像，让Platon获得荷赛肖像类图片一等奖，从此他的镜头下记录了更多首脑的权力肖像。
　　（俄罗斯新任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上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