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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写的故事不是我编的,它来自北宋学者吕南公的笔记。他记的这个人叫陈策,是宋时的建昌南城人。
有一天,陈策去集市上买回了一匹骡子。这骡子精壮精壮的,毛色发亮,走起路来四只蹄儿像翻花。喜得陈策连声说,好骡好骡。他就只会说好骡好骡。第一次用这骡子,是要从西城运一些丝绸到他的铺子。伙计将鞍放上骡子的背,想不到骡子突然暴怒起来,上蹿下跳,连鞍都摔在地上,把几个伙计吓了一跳。这骡怎么了?伙计把骡捉住,又试了几次。只要鞍一上骡背,它就发怒一般暴躁地蹦跳。
这是一匹伤鞍的骡,老主人整的。陈策说。
骡不能负重,废物。
邻居说,怎么来,怎么去。
可陈策这个人不忍心这样做。受了欺骗,可他就这样认了。他叫伙计把骡子关到城外闲置的老屋子里,每天供给它草料。他说,就等它慢慢地老死吧。对畜生这样狠,真是畜生!
他的儿子对父亲的做法很有些想法,他还是想怎么来,怎么去。谁都会这么想。但这个念头他不会跟父亲说,他有点怕父亲,所以后来做的事他都是瞒着父亲干的。他找到平时极相熟的一个驵。驵就是市场经纪人。他说,你想法把我这头骡子卖了,二一添作五,钱分你一半。这个驵答应了。
机会来了。有一个路过南城的官人的马死了,便来到骡马市场,想再买一匹。驵瞄见了他,上前说,有一匹上好的骡子,因为负重时受了点伤,把背磨破了,主人要赶生意,急着就把它卖了,你要不要看看?官人就随他过去。一匹精壮精壮的骡子,毛色发亮。官人连声夸,好骡好骡。驵说,就是背上有些伤,稍养一养就好了。
骡子的背上有一些新鲜的血痂,是陈策的儿子和驵叫人磨出来的。脱毛,破皮,见血,多痛苦。骡子凄伤,可它不会说话。
官人和当时的陈策一样,毫不犹豫就买下了。他说,我的行程宽裕,暂不用它,只与我随行即可。
陈策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可知道也已经晚了,那官人早已离开南城,已经离开五天了。
陈策骑上马,沿官道追。日夜兼程,沿路打问。他花了两天时间,赶上了那匹骡子。那骡子见了他,不走了,挨挨蹭蹭要靠近他。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只知道犟着不走。
陈策向官人行礼,说,这是一匹伤鞍的骡子,不能负重。
官人疑心他舍不得这精壮的骡子,要反悔,就说,伤鞍的骡子我也要。
陈策解下自己的马鞍,递给官人说,不信,你试试。
官人说,我不试。
陳策叹一口气说,我以诚待你,你却疑我欺诈,既如此,我在家等你。说完策马回头,原路归来。
又过了三天,官人返回了南城。他找到了陈策,说,我来并非为讨回银两,特为谢罪而来。你待我以至诚,竟受我小疑。唉,惭愧呀!
陈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时近年关,铺子里的生意火一样旺。赵官人家的管家来铺子里买丝绸与银器。官人家张灯结彩,闺女要出阁呢。陈策恭喜了之后,说,丝绸没货了。陈策这个人不说假话的,但他这句话是句假话,马上遭到了管家的诘问:不对呀,不久前还看过你库房里的丝绸,难道是别人预订了不成?
陈策说,库房里有些丝绸,但那是有人欠铺子里钱抵押的陈货,放的时间很长了,经纬怕有些腐了,受不得力。听说府上千金大喜,怎么能把这种东西卖给你们呢?
陈策一边说一边搬出银器,擦亮,说,这些也是人家抵账的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银器。说着,将银器一件件投到柜台里的火盆中,说,我给你验验。
像陈策那样做人做到那么一种笨笨的味,是宋代的骄傲!
(夕梦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