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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英美挽诗经历了由传统的补偿型哀悼向忧郁型哀悼心理范式的转变,进而形成了以后者为主要情感表达模式的现代反挽诗。西方学界有关现代英语挽诗的研究,论述虽丰,却尚未涉及庞德的哀悼诗作,更不曾细究下由丧失和情欲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忧郁哀悼心态及其发展脉络。本研究试图运用精神分析学的忧郁症理论,结合诗人在创作时的心理状态和社会历史语境,探究庞德挽诗中忧郁哀悼心理的发展和变化,由此评判庞德在现代挽诗发展史上的重要性。庞德的挽诗创作主要集中在1920年以前出版的十余本诗集。从《希尔达之书》到《休·塞尔温·莫伯利》这十数年间的创作中,庞德起初以感慨情爱丧失为主,随后逐渐转为试图复活丧失文体的抽象哀悼。不同于传统挽诗诗人承认丧失事实、寻求心灵慰藉的补偿型哀悼,庞德选择坚持对丧失对象的情欲,在内心复活亡故的爱侣亲友乃至他所钟爱的古代文学,用交织着自恋与自杀的矛盾心态,书写忧郁型哀悼挽诗,开启了以此为标志性特征的现代反挽诗之先河。由于庞德对于同时代的精神分析学无甚兴趣,他的挽诗作品虽能准确鉴别忧郁心态,却时常与补偿范式混淆;其早期诗作尚且以忧郁哀悼为主,至多有情感强度差别,后来却逐渐以范式交替为核心特征,甚至愈加偏向补偿慰藉思路,直到在离开伦敦后完全抛弃哀悼类创作。庞德在进行挽诗创作时,改写了与爱情和死亡有关的多则古典神话,由此展现忧郁哀悼心理多方面的特征及其文学意义。庞德借达芙妮和绪任克斯的树妖变形神话悲叹失去的爱情和友谊,通过化身为树的方式与丧失的爱慕对象达成自恋式对象认同,并以镜像反射刺眼光芒的比喻,表现认同该对象的异化自我针对原有自我的威胁。庞德后来将逝去爱人的树妖形象更替为“年年被杀”的冥后,由此表现忧郁哀悼不断停歇、时常被补偿范式更替的心理发展轨迹。此外,庞德还挖掘了俄耳甫斯神话中潜在的忧郁哀悼性质并将自己与之作比,以创造性翻译的方式复活了被世人遗忘的古典爱情哀歌,内化其忧郁哀悼属性为己所用,直至他将其连同自己的所有旧作一起埋葬,彻底告别挽诗创作和忧郁哀悼。庞德挽诗的重要性,不仅在于他例证了忧郁哀悼心理的诸多特质,更在于他为后人进一步发展现代反挽诗提供了坚实基础;此外,他笔下由忧郁最终走向补偿的转变,也预示了反挽诗本身的发展轨迹。作为反挽诗创作的代表人物,奥登和普拉斯分别发展了庞德挽诗中的疑似同性恋表述和他对古典树妖神话及其哀悼心理的改写;这两位后人在将前辈作品中的忧郁元素推向极致的同时,却也不自觉地、甚至是不可避免地站在了自己恩主的对立面。经由包括这三位诗人在内的诸多现代诗人之手,挽诗体裁在二十世纪表现得愈加忧郁,因而得名“反挽诗”;但这种对于传统补偿模式的反叛,最终以反叛自身的方式,在二十世纪末期被曾隶属于传统挽诗的补偿范式重新蚕食。因此,忧郁哀悼以否定自身的方式不断推进反挽诗的发展,既表现为个人层面的诗歌继承,也表现为体裁本身的哀悼心理转变;而开启并推动这一切的,正是庞德因坚持情欲、否认丧失而创作的忧郁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