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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照面后,旧金山在我的心中成了一座雾城。从东部进入,必经海湾大桥,远远的就看到海湾大桥上像打了肥皂泡一样云雾缭绕,开着车,能见度仅有10米不到。因为是山城,从桥上还能看到市中心所在的山头上源源不绝冒出的水气,雾锁金门就更是一绝,那著名的橘红色大桥已经完全被大雾吞噬,只能隐约看到桥高处的一丝艳色。其实,除了雾天中看不清城市,我对这个移民大都市的内部结构,也是如云雾缭绕般迷糊。
淘金梦
三藩市,又名旧金山。前者是音译,后者则是对这个地区的一个特征的概括,19世纪中叶这里在采金热中迅速发展,华侨称为“金山”,后为区别于澳大利亚的墨尔本,改称“旧金山”。而美国俚语中有一个词“gold digger”,意思是傍大款,但直译过来是掘金人。可见“掘金”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是梦想的代名词。美国当年的西部大开发不仅用“金山”吸引着梦想家们,在各个行业的一张张聘书和订单也引诱着纽约、芝加哥等东部城市的人才流向西部海岸线,最终形成今天美国这样两个中心的格局。
在百年的岁月荏苒中,旧金山早已不再因金矿而闻名了,它成为了一个别具风情的城市:建在斜坡上的房子,同性恋的乐园,艺术家的天堂,著名海豹港口,美国最大的唐人街,人种结构极其复杂……俨然一个移民城市的模板。在这里,有色人种所占的比例比白种人还要高,尤其在一些地区居民的聚居之地,连屋檐、过道都充满了那个国家的特点,简直不像一个美国城市。
4月初的旧金山,冻得我们穿上了厚外套,在旧金山的日本城找到了一家中餐馆扎了进去,老板娘做的是东北菜,去吃的全是老外,看他们吃得很香,我们也点了类似的菜,才发现已经当地化了,中国人完全吃不惯。结账时,也和美国其他地方一样,收取了10%的服务费,这种文化的嫁接倒是非常的美国。
直到我们离开,旧金山一直是大雾,走的那天,车快要到硅谷的时候,终于迎来熟悉的加州湛蓝天空,回头一看,整个旧金山就笼罩在一团黑雾中,让人有种逃离恶魔岛的畅快。
其实,说是恶魔岛,仅是指天气,这里更像是一个海纳百川的梦想乐园。当我踏上这片乐土时,我是五味杂陈的,不仅因为自己想看看美国的憧憬今日得以实现,更想到成千上万的中国学子梦想着走进美国著名的高校,不惜为此放弃金钱、时间、机遇……在淘金热过去了100多年后,中国人又成了新一批的淘金者,无论是求学、入籍、转移资产、生子、镀金,千百万人挤破了脑袋在这条独木桥上推搡着,背后又有多少的心酸、寂寞。
回想面签时那种“朝圣”的状态,人们排着长龙拿着自己所有的财产证明、房产证明、工作证明,被疲惫冷漠的签证官毫无隐私的“拷问”,拒签了还契而不舍的再签,到底所图何物,无非是争取个去看看世界的权利。身边总能看到“海归”们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气质干练、打扮时尚,说着国外的月亮有多圆,但真问起那个打拼的过程,多半人是并不顺利的,只是乐观的人将它当做了人生的垫脚石,悲观的人将它视作了碰不得的创痂。与此同时,也有很多ABC(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纷纷回国打拼,理由是中国的空间更大;而诸多白皮肤的老外也在中国混得不亦乐乎,甚至娶了中国太太安居乐业。这不是一个单方面行为,在我们走出去的同时,也有很多“外面世界”的人在走进来。
小移民
我是一个从小在外漂泊的孩子,3岁就到了邓小平爷爷画的那个圈里。
记忆里的深圳是高楼大厦的水泥森林,每次回到家乡杭州,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面看着几乎没什么商店的西湖,我都盼着能回到深圳的“家”去,在那儿能看到最新的香港电视台播放的动画片,喝着各种药材煲的汤,去东门老街的电玩、漫画城一泡一整天,周末到大小梅沙海边玩水。由于从小在深圳读书,已经练得一口粤语,反倒家乡杭州的方言是“识听唔识讲”,别人问我哪儿人,我就说我是半个杭州人,半个深圳人。
当时的罗湖区是深圳的中心区,一片繁荣,现在每平米房价过三四万的福田区、南山区,在90年代初还只是我们周末的度假圣地。福田的香蜜湖、蛇口的海上世界都是要从罗湖区“跋山涉水”才难得去一趟的地方。当时我们的活动中心是洪湖公园、东湖公园、东门、国贸这些地方。作为中国当代几乎最早的移民城市的第一批小移民,我并没有感到不适应或思乡,身边的邻居、同学几乎全是全国各地过来的,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说粤语,去同学、邻居家做客的时候,又完全按照他们家乡的习惯吃饭、讲话。很多小朋友都是“三语”教学,仍记得小学最要好的三个小朋友一个是上海人,一个是云南人,一个是潮州人,她们在家都说各自的家乡方言,上课说普通话,和小朋友在一起说粤语。
在我10岁生日之后没多久,就和家人离开深圳回杭州了。那时的情绪我记得是很难舍的,为此我母亲还帮我办了个当时看起来颇为隆重的生日派对,当我穿着白色的“小天鹅服”头戴“生日快乐”皇冠,却并不开心。离开深圳比离开杭州对我来说困难多了。离开之后的几乎每年,我都会跟着妈妈回深圳,回来看看好朋友,看看这个城市的日新月异,看看我的“故乡”。
我对罗湖有很深的感情,这里的一草一木,包括哪片小区的花圃中种着可以吃的植物,我都了如指掌。但慢慢的,曾经每天上学的线路因为记忆渐浅已需要朋友的引路了,直到有一年回深圳,我自己已经不再走得通那条路了,而那年,有几个好朋友也慢慢断了联系,走在铺满紫荆花的人行道上,还是那种清香,但我已经不熟悉这里了。 自那以后,我也很少回深圳,即便回来,也是住在阿姨位于福田区的家中,没什么机会回罗湖区看看了,深圳也慢慢从半个故乡变成了“曾经待过的地方”。再后来,得知罗湖已不再是深圳的中心区了,中心区变成了福田。终于有次到深圳坐车经过了罗湖,那一栋栋马赛克外立面的住宅,上面已经刻上了黑黑的水渍;那座年久的天桥颜色已不再艳丽,过往的人群也没有以前的一半多了,整个罗湖区飘荡着一股老旧的气息,据说是因为这里“没有空间盖新楼,也没有老到可以把旧房子拆掉”,那就只能等着它自然老去,人群也往其他区域扩散。它并不像一般意义上人们因为家乡变得面目全非而感到陌生,罗湖并没有变,变的是我们,它在渐渐变成老城,仿佛慢慢被人遗弃,想想其实也挺让人心酸的,毕竟是我曾经当做故乡的地方呢。
漂泊与安定
其实每个移民都在寻求“漂泊感”与“安定感”之间的平衡,不论移民国外抑或国内。
移民都是具有冒险精神的人,他们愿意在陌生的地方闯荡,甚至不惜放弃故乡安稳的生活、父母的思念,哪怕在异乡跌得满身伤痕,也从不退缩。但他们还是有弱点的,他们没有与根相连,只是一个浮萍,有的人没有朋友,有的人没有亲情,这些远在异国他乡的牵绊光靠一根线缆中的电波传递,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的,但也是他们聊以慰藉的一丝安慰。更何况很多人还要面对一个个不同的圈子,有种族的圈子,有职业的圈子,有财富的圈子,有文化的圈子,而有些圈子可能经过努力也没有办法打进去,毕竟你和圈子里的人,流的是不同的血,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无法强求。这些打不进去的圈子也慢慢形成了移民心中的孤独感。有些移民就抱团组成自己的圈子,这样的圈子经过长时间的巩固,也会给后来的移民一个港湾,就好像遍布世界各地的唐人街,甚至都不用会外语,就能在那个国家的唐人街衣食无忧的生活下去了。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有些移民会尽量避开这样的避风港,让自己在风雨中锻造,毕竟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不是为了在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环境与一模一样的人打交道。
在这个人口大迁移的时代,中国人就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世界各地,与各国文化无间融合,生根开花,如何追求最理想的“移民状态”,是每个人心中的思考,虽是浮萍,但要记得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