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自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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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洞 头


  —— 给王子瓜,一位年轻诗友
  当一具失踪多年的尸体从一个中学的
  操场下、从一堆乱石下挖出来,
  暴露在氧化的空气中,
  我们在一个临海的山坡上谈诗。
  我们谈着两代人的区别和联系,
  谈着张枣和他的“万古愁”(现在它听起来
  怎么有点像顺口溜?)
  谈着那过去的被埋葬的许多年……
  这是在中国东海,一个叫洞头的半岛上,
  大海一次次冲刷着花冈岩石,
  在我们言词的罅隙间轰鸣。
  我们谈着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谈着诗,而礁石上的钓者
  把他的鱼钩朝更远处抛去。
  我们谈着未来和我们呼吸的空气,渐渐地
  那压在一具尸骨上的巨石
  也压在了我们心上。
  谈着谈着,我竟想起了张枣的一句话:
  “既然生活失败了,诗歌为什么要成功呢?”
  我们都不说话了。我们能听到的
  唯有大海的冲刷声。
  我们流泪,听着大海的冲刷声。
  (选自《诗建设》2020 年春季号,长江文艺出版社)

租住逸事


  我们租住在一座老旧的宿舍楼里
  五层,没有电梯
  有时上楼的时候
  我总感到有什么在跟着我
  有时是住得比我家高或低的邻居
  有时是急着送外卖的
  有时什么也没有
  但有一次,我觉得是一只小花猫在后面跟着
  在这昏暗的、旋转向上的楼道里
  临到家门口我还回头向下
  看了它一眼——
  那仰起的灼亮的目光
  我一扭身把它挡在了门外
  从此我将什么永远关在了门外

写给栀子花的几句


  前天晚上,楼下丁香花流荡的气味,
  一阵让人要掩鼻的恶臭;
  今晨,一场暴雨的侵袭之后,
  阳台上的一盆栀子花开了!
  而在这其间,在昨天下午,
  在天地骤暗之时,
  我读到一位俄国老诗人艾基的诗句:
  “雨点在地上乱蹦,
  恰如‘偶然的人生’……”
  —— 这是他的诗吗?写于何处?
  啊,这微微的穿堂风,
  一缕幽灵般的芳馨……

题一座木雕


  那还是很多年前,我在
  欧罗巴一个旧货市场发现了
  这座“堂· 吉诃德”木雕,
  或者说,“他”就在那里等我。
  我把“他”带回我的北京,
  带回到我的书架上。
  多少年了,它居然没有一处开裂,
  在这北方沙漠般的干燥中,
  那深陷的眼和翘起的山羊胡子
  依然在眺望远方……
  只是现在我才忽然意识到:
  他的“忠实的桑丘”哪里去了?
  还有他的那匹痩马?如今——
  我的愁容骑士只是更加孤零地
  站在一本不朽的巨著上,
  为我挺立着。
  (以上选自《中国作家》2020 年10 期)

跑吧,兔子


  那不是米沃什在黎明前冰封的大地
  遇到的兔子
  也不是我在童年的麦地看到的
  万人围剿的兔子
  那是一只在一个万籁俱静的深夜
  在一座封城三十天后的围城
  惊慌出现的兔子
  是一只被一道强光突然笼罩住,仿佛
  从我们的梦中跑出的兔子
  那是一只在车灯前拼命逃窜的兔子
  仿佛要从屠夫的手下挣脱
  是一个亡灵,受惊的亡灵
  在被死亡再次追上之前
  在作最后的一跃——
  (选自《作品》2020 年4 期)

路过帕罗斯岛


  据说,这就是美国诗人吉尔伯特
  和他的琳达
  生活了多年的岛了。
  而你是否也愿在这里上岸?
  也许你也会遇上一个
  美丽而又会烧鱼湯的琳达?
  但是遇不上也没有关系啊——
  瞧,那山腰岩石间的几棵松树,
  它们会教你
  如何在贫脊中扎根。

夜色琴江


  —— 给周簌等同行诗人
  在江西赣州,在石城县城
  我们沿着一条名叫琴江的河流漫步
  已不知走多远了,远离石孔桥上的灯火
  晚春的夜色涂抹着我们
  我们谈着策兰,谈着黄庭坚
  谈着玛丽娜· 茨维塔耶娃
  我们多么有幸!还有这么多诗人
  至今仍在伴随着我们
  而在对岸山上,一轮微红的月亮升起
  那是谁?好像也来探望我们
  而身边流动的,是巴赫曼的塞纳河
  也是玛丽娜的奥卡河了
  但我们还想走(要走多远?
  走到何处?)为的是近得可以听到
  那种让我们沉默下来的寂静,那一阵
  被急速冲刷的苇草的簌簌声……

在大英博物馆


  希腊骑士们仍在残壁上前进,因为我听到
  马蹄的达达声   无头的命运三女神仍把爱琴海紧紧披在肩上
  那大理石的波浪一层层
  从胸乳前落到脚下
  无臂,但她们仍在纺着!
  而东方的女菩萨,也是我们从未在庙中见到
  的样子
  她横跨着坐在石阶上
  陶醉于阳光和微风
  而我有点想哭,因为我从未想过
  我们的生命竟如此美丽!
  (以上选自《晴· 大益文学》总第13 辑,2020 年3 月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后圓恩寺胡同的秋天


  从茅盾故居出来
  “嗖”地一声
  一辆自行车从我的身边窜过去了
  是一位穿校服的少年
  安静、寂寥的古老胡同
  没有任何人,好像是
  我自己的前生或来世与我擦身而过
  我看着他起身蹬车,只那么几下
  消失在小巷尽头……
  青灰的墙。墙角
  垃圾桶和上锁的三轮车……
  两棵高出屋顶的老树
  以黝黑的枝干、满树青黄的叶子
  问候着我们生命中的
  又一个秋天

“我听见一个声音……”


  “我听见一个声音,一只鸟的声音,
  这声音对我讲话……”
  ——“顾城在德国或维也纳的开场白
  总是这样”,顾彬回忆说。
  是,在英国时他也这样,我在场。
  那只鸟,好像是为了他的演讲,
  从波恩飞到了伦敦。
  那只鸟在飞,在我们的童年
  我也曾听到它的声音。
  那只鸟还在飞,但我们都不再可能
  说出它的名字。
  那只鸟在飞,在鬼进城的时候,
  它曾和蝙蝠一起一头撞进我们的胡同……
  那只鸟还在飞,一会儿是卡夫卡的乌鸦,
  一会儿是山东农场上空的百灵……
  那只鸟在飞,它不飞,
  整个世界都会朝深渊里坠……
  那只鸟还在飞—— 当你飞过激流岛,
  请飞得更低一些吧,请哀悼
  你的永远沉默了的诗人。
  (以上选自《星火》2020 年3 期)

一个冬天未见


  一个冬天未见,几位老朋友
  变得又苍凉又痩,
  还有一位女士学会了酗酒,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熬到今天的!
  而我自己,这里就免谈了……
  一个冬天未见,大家都说好啊好啊。
  一位朋友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
  另一位诗人摘下口罩谈了半个小时,
  但都是关于末日审判
  和网上购物……
  一个冬天未见,老朋友们重聚,
  在这五月的久违的蓝里;
  好像我们都被劫持到另一个星球,
  回来,但又不知道自己
  是否真的得救。
  (选自《上海文学》2020 年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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